喜兒從沒見過,人可以跑得這麼快。
明明剛才她還感覺得到他的體溫、他的心跳、他強健的體魄,怎麼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覺得懷里一空,心上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愣了一愣,呆看著空蕩蕩的雙手,再抬起頭來,只來得及看見好遠好遠的地方,剩一丁點大的蒼衣背影。
上官清雲在最短的時間內,頭也不回的逃出皇宮。
嘩啦!
喜兒的滿腔熱情,驟然之間,像是被潑了一桶的冷水,涼得她不知所措。她好不容易收回視線,茫然地轉過頭來。
「他為什麼逃走了?」嗚嗚,她原本以為,上官哥哥會很高興見到她的。「他不想見到我嗎?他不願意跟我成親嗎?」她愈說愈是傷心,大眼楮里閃爍著淚光。
她等了那麼久,盼星星、盼月亮的,才終于盼得再度入京的機會。為了上官哥哥,青春美貌的她,拒絕了無數次的求婚,不論對方是多麼強悍的戰士、多麼富裕的族長,她一律搖頭推拒。
十年來,喜兒的心中,只有上官哥哥一人。
哪里知道,如今水到渠成,萬事俱備,連皇上都願意主婚,只等著他歡天喜地的答應,他卻頭也不回,逃得比野熊還快。
賞月亭里三個男人,眼睜睜看著「獵物」逃走,卻半點也不慌張。
「公主,請寬心。」公孫明德說道,他往前跨了兩步,步履徐沉、態度平靜。「上官老弟肯定是欣喜過度,一時心急,想快快趕往婚儀現場。」
醇厚的嗓音,稍稍平撫了喜兒的不安。她咬著唇瓣,抬起小小的臉蛋,大眼楮眨啊眨,半信半疑地問︰「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他眼也不眨的說謊。
皇甫仲也幫著打圓場。
「公主別誤會了,上官是又驚又喜,」他想了一想,謹慎選擇形容詞。「可能,還有一點害羞吧,再者男女授受不親,他一定是強忍著對公主的傾心愛慕,急著趕去婚儀現場,要等到跟你成親後,再對你一訴情衷。」虧得宰相早先的「訓練」,他的謊話說得可溜了。
听了皇上與宰相的安慰,喜兒才轉憂為喜,紅唇難掩一絲嬌怯,心中像是淋過春季暖暖的雨,剎那間百花齊放。
原來……原來上官哥哥竟是這麼急著,要跟她快快成親呢!
她有點兒羞、有點兒喜,但更多的是心急。
「那我們也快點趕過去!」可不能讓上官哥哥等久了,她會心疼呢。
「公主嬌貴,請與皇上同行,臣慢些無妨。」公孫明德倒是不疾不徐,雙手一拱。「就讓臣下即刻趕往婚儀現場,籌辦婚禮細節。」說完,他恭敬的退出賞月亭。
連同一旁,不發一語的沈飛鷹,也跟著退了出去。
眼看那個大男人也走了,喜兒哪里還忍得住,急急走到賞月亭外,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只听得口哨聲一起,皇甫仲就感覺到地面隱隱震動,不但頻率愈來愈密集,震動的幅度也更大,害他連茶碗都端不住,灑了胸前一片濕。
驀地,天色暗了下來。
一頭比賞月亭還高、還大的巨獸,擋去所有陽光,巨足一踏,就震得賞月亭幾乎要垮了。「小喜,來,我們去找上官哥哥。」喜兒喚道,亭外探入長鼻,將她一卷而起,輕而易舉的擱到背上,坐得安安穩穩。
皇甫仲克制著恐懼,望著亭前巨獸,雙手不听話地直抖。
「小、小喜?」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它哪里小了?」
「它出生的時候很小啊,只有這麼大。」高高在上的喜兒,用雙手比劃出約一只成年西藏獒犬的大小。
那也沒有「小」到哪里去啊!
皇甫仲在心中吶喊,卻沒膽子說出聲。
「喂,別再拖拖拉拉了,咱們也快去啊!」迫不及待的喜兒,興奮的情緒,感染身下的巨獸,比柱子還粗的大腳,咚咚咚的踢踏著。
一個忠心的太監,看著皇上嚇得腳軟,別說是走,就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好壯著膽子上前,站在巨獸前方,邊抖邊說︰「呃,啟稟公、公主,您擋在這兒,轎子過不來……」
喜兒往後一瞧,這才發現遠處由十六個大漢扛著金碧輝煌的轎子,正預備要護送皇甫仲,卻因為巨獸踢踏不停,而遲疑著不敢上前。
「真麻煩。」她嘟嚷著,不情願的讓開,還不忘叮囑。「別慢吞吞的,你動作快一點喔!」
「好好好!」皇甫仲連聲答應,被攙扶著坐進轎子里。
拖拖拉拉的,可耗去了不少時間。她要不是看在這家伙是主婚人的分上,老早用繩子套住他,拖著他就出發了。
她不耐煩的左等右等,看著太監、宮女們,圍在轎子旁忙東忙西。
「到底好了沒有?」她質問,巨獸也跟著猛一跺腳。
瞬間,太監、宮女們全嚇跑了。
轎子里頭,傳來小小的聲音,怯怯的回答︰「好了。」
「可以出發了?」
聲音更小了一些。「可以。」
「好!」喜兒歡欣的大喊一聲,往前一揮手。「小喜,咱們走,愈快愈好!」說罷,美人與巨獸以無人可擋之勢,轟隆隆地沖出宮門。
噢,上官哥哥,只要再等一會兒就好。
喜兒立刻就來啦!
玄武門前,氣氛緊繃。
臉色慘白的上官清雲,一路從皇宮走出來,沿著玄武大道,筆直的往玄武門前進。他走得很快很快,快得只差沒使出輕功,讓人發現他不是在走路,而是逃亡。
情況危急,向來禮數周全的他,就算遇上熟人,卻連招呼都沒時間打。
陳記酒鋪的掌櫃,大聲嚷嚷著,要送他一壇上等美酒,他連停都沒停下。
剛退休的王大人,派人來想找他保鏢,護著家眷一同回鄉養老,他置若罔聞。
愛慕他的姑娘們,想塞情書到他懷里,他卻視若無睹,一封也不接,白白辜負了姑娘們的情思。
他無暇旁顧,一心一意,只想著——
逃!
逃得愈遠愈好!
只要逃出皇宮、逃出京城,逃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藏身,就能躲得過那個可怕的女人與巨獸。
偏偏,他的逃亡途徑上,出現了阻礙。
策馬趕來的公孫明德,一身灰衣黑衽,早已氣定神閑,站在玄武門前等著他。在他身後,還有上百名禁衛軍,個個全副武裝,如臨大敵。
玄武大門更是早已關上,四周的民眾們,察覺似有異樣,全都圍靠了過來。民眾們雖然有志一同,乖乖保持安全距離,但是卻都不肯離去,反而愈聚愈多,不一會兒工夫,人群就這麼里三層、外三層的,把玄武大門團團圍住。
上官清雲霍然站定,捏緊雙拳,望著眼前為國為民、忠義之心日月可昭的國家棟梁、護國良相,以往他敬重萬分,如今卻想親手掐死的男人。
一陣清風,颯颯而過,揚起兩人的衣袍。
男人慢悠悠的,開口問道︰「上官賢弟,走得這麼急,莫非有什麼急事?」
「對,急事。」他瞪著公孫明德,刻意強調。「很急的事。」
「再急,也不會比成婚之事來得急。」徐緩的語氣,平平穩穩,除了堅定之外,听不出半點情緒。「皇上念你大功,特命明德籌辦你與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的成婚大典,此乃難得的賞賜。」
「這是賞嗎?根本是罰吧。」他咬牙切齒,惱火的低語擠出牙縫。
公孫明德上前一步,也壓低了語音,挑眉警告。
「皇上說是賞,那,這就是賞。」
上官清雲腦子里轟的一聲,眼前一片血紅,悲憤得覺得自己連腦子都要炸開了。「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這些年來,可是建功無數啊!
公孫明德娓娓道來。
「苗疆近年事端不斷,幾次平叛,皆以十二部族中的禾武吾功績最大。失去禾武吾一族,就等于失去整個苗疆。」所有國家大事,都在他腦中。「聯姻乃是最佳之計,恰巧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願意入京,又對你愛慕至深。」
「所以,你就讓我‘為國捐軀’?」這還有天理嗎?他眼角怞搐,臉色發青的再道︰「你知不知道,她當年差點害死我?」
「知道。」
上官清雲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既然知道,你還要逼我娶她?」
正當他大受打擊,思忖著該怎麼說服公孫明德,把這個「賞賜」,推給另一個倒媚鬼的時候,身後突然人聲鼎沸,震動地面的力量,漸漸由遠而近。
「啊,那是什麼?」
「我見過、我見過!我小時侯見過!」
「那、那那那那那是……」
「是大象啊!」
滿身苗服銀飾的美人兒,熟練地駕馭大象,旁若無人的在玄武大道上狂奔,人們驚叫不已,匆忙閃避,有的跌倒、有的撞牆,還有的跌進池子里,全都亂成一團。
轟隆的巨響,直到玄武大門前,才靜了下來。喜兒興高采烈地跳下象背,輕盈落地,白銀飾品叮當作響。
上官清雲心頭一震,本能的才要舉步,還想再逃,肩上卻被拍下一掌。那一掌內勁巧妙,穿筋過脈,不但封了他的啞袕,還讓他動彈不得,成了個隨人擺布的木頭人。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公孫明德在他耳邊,輕聲的說了這句話,隨即翩然退開。上官清雲作夢也想不到,人人敬重的宰相,居然會偷襲他!
眼看著喜兒滿臉是笑,急急忙忙沖過來時,他心中一陣悲戚,卻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啊啊啊,想他玉樹臨風、文武雙全,如今卻落得為國捐軀的下場!
閃亮亮的銀冠迎面而來,差點刺瞎了他的雙眼,撲進他懷里的小女人,卻還又蹦又跳,緊緊抱住他追問著。
「可以成親了嗎?」她可等不及了,吐出口的都是追問。「現在就要成親了嗎?」喔,她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現在?!
上官清雲氣血攻心,差點昏過去。
現在?!在這里?!
公孫明德氣定神閑,臉上看不出半點罪惡感,輕聲細語的向喜兒保證。「公主請稍安勿躁,各項布置早已妥當,就等皇上駕臨,即可為你們主婚。」
說完,他揚手一揮。
只看見城牆上的禁衛軍們,迅速的推落紅紗、掛起紅宮燈。在落日之下,威嚴高聳的玄武大門,霎時間化剛為柔,還有禁衛軍負責從城牆上撒落花瓣,繽紛的花雨隨風飄落,眾人驚喜連連。
禁衛軍們動作一致,舉起盾牌,只見上頭還貼了個大大的喜字。
「哇,好美啊!」喜兒樂得直跳腳,探手接著一朵紅花,喜孜孜的湊到他面前。「上官哥哥,你聞聞看,好香喔!」
好、好好好好好……好恐怖啊!
他在心中吶喊,卻無法動彈,更無法逃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在眼前發生。唉,他到現在才明了,當官的果然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啊!
眼看宰相不仁不義,無法動彈的上官清雲,只得移動眼珠子,看向早已趕來的沈飛鷹,希望總管看在他多年在大風堂出生入死、勞苦功高的份上,救他一回。
沈總管、飛鷹兄,他們倆是歃血為盟的兄弟,他總不會見死不救,他一定不會將他推入火坑……但,誰知道,沈飛鷹看見他求救的視線,竟然露出一絲絲抱歉的表情,然後就把視線掉開了。
不要啊,竟然連兄弟也出賣了他!
這殘酷的事實、冰冷的現實,瞬間讓他再度暈眩起來,將他推下黑暗的無底深淵。
「宰相替我們把婚禮布置得這麼漂亮,上官哥哥,你很高興吧?」喜兒開心的搖晃著他的手,卻等不到回應,烏溜溜的大眼楮浮現疑惑。「咦,上官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呢?」
「他太高興了,高興到說不出話來。」公孫明德恬不知恥的代他回答。
上官清雲听得急火攻心,差點沒吐出血來。
「喔!」天真的喜兒听得恍然大悟,匆匆回過頭來,朝著他甜甜一笑。「上官哥哥,我也很開心呢,等我們成親後,日子久了就會習慣的,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啊,上官哥哥害羞得臉都白了呢!
就在此時,金碧輝煌的轎子在十六個健壯轎夫的拼命追趕下,終于來到玄武大門前。宰相有令,能多快,就要趕多快,十六個轎夫不敢抗命,每個人到達門前時,都已經手腳發軟,站都站不住。
被晃得七葷八素的皇甫仲,被「請」出了轎子,搖搖晃晃的走到玄武大門前,坐上早已備好,背板刻有五爪金龍的黑檀木圈椅。
他一才剛坐下,旁邊立刻有司儀高聲宣布——
「婚禮開始!」
嘹亮的聲音,傳得又廣又遠,原先不知道這兒有戲可看的人們,這會兒也全都靠了過來,人潮多到比節慶時還熱鬧。
「皇上有令,大風堂鏢師上官清雲立功無數,至今尚未婚配。苗疆禾武吾煉雅喜納公主美貌溫婉、聰慧乖巧,特賜兩人今日成婚,共結連理之好。」司儀的聲音響徹雲霄,眾人听見,莫不歡欣鼓舞。
「皇上賜婚,可是莫大光榮啊!」
「是啊!」
「娶的還是位美人兒呢!」
「真教人羨慕。」
「佳偶天成。」
「百年好合。」
「恭喜上官鏢師!」
人們的吵雜聲、道賀聲此起彼落,甚至還有人拿出過年時才用得到的鞭炮,一陣哩啪啦的鞭炮聲,顯得更加熱鬧。
司儀朗聲說道︰
「一拜天地!」
一顆小石子飛來,擊中上官清雲的頸椎,迫使他只能低頭。
「二拜高堂。」第二顆小石子飛來,撞上他的腰,逼他對皇上鞠躬。
旁邊的喜兒,雖然掩住小嘴,但仍听得見,那咯咯咯咯的笑聲。她高興得像是咬住魚的貓兒,笑得雙肩怞搐顫抖,想忍都忍不住。
在上官清雲眼前發黑,全身冷澈如冰時,司儀再度大喊︰
「夫妻交拜!」
這次,沒有小石子飛來,他維持鞠躬的姿態,跟偷笑個不停的喜兒頭踫頭。
她湊上前來,甜甜蜜蜜的告訴他︰「跟你說,我知道下一個步驟喔!」她站直身子,在眾人的注目下,吹了一聲口哨。「小喜,過來!」
等在一旁的大象,听見召喚,立刻奔了過來,驚愕的人群,趕忙讓開一條寬敞的道路,就怕會被大象踩得一命嗚呼。
「帶我們回去。」喜兒說道。
長長的象鼻子伸出來,把這對剛剛在眾人面前完婚的夫妻,一同卷了起來,擱放到背上。「走,我們進洞房吧!」她快樂的大聲疾呼,連大象也興奮的高舉前足,發出數聲昂然巨吼。巨獸馱著兩人,旁若無人的奔跑起來。就听見轟隆轟隆的巨響,喜兒帶著「戰利品」、騎著大象,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玄武大道盡頭。
月兒,偷偷在雲端露了臉。
距離玄武大道十二坊之外,一棟以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致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尋常的鏢師們,都住在玄武大道旁的鋪子後頭,相較之下,這棟奢華的宅邸,反倒顯得冷清許多。
在羅家宅邸里,除了大風堂堂主與愛女羅夢之外,總管沈飛鷹,以及幾位大鏢頭,在這邊都備受禮遇,在宅邸里各有院落。
另外,跟鋪子簡單大器的氣氛相比,這兒的擺設與造景,樣樣精致考究,仿佛是刻意為了嬌寵某人,才搭蓋出的人間仙境。
有了沈飛鷹的狼狽為奸——呃,不——是情義相挺,宅邸里的眾人,老早知道會有「重量級」的貴客光臨,就連大門跟路徑,都體貼的拓寬許多。
所以,當喜兒抱著新郎,直沖宅邸深處時,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也沒踫上半點障礙。龐然大物跨過幾道造景假牆,不一會兒工夫,就來到上官清雲居住的院落。
喜兒抱著新郎,順著象鼻往下溜,然後一腳踹開大門,像是搶劫到良家婦女的山賊,哈哈大笑的把動彈不得的俊美男人抱進屋,往床上一放。
屋子里頭喜氣洋洋,從家具到床褥,都是嶄新的,到處還貼滿紅艷艷的喜字。
喜兒拿掉頭上的銀冠,烏溜溜的長發,如流泉般瀉下。她倚靠在床邊,笑得色迷迷的,一件又一件的,褪掉上官清雲身上所有的衣裳。
袕道未解的上官清雲,一臉死白,只能任她擺布。他終于能夠體會,女人遇上瀅賊時,心中的恐懼與悲憤。
「上官哥哥,你怎麼都不動?」她月兌去他身上最後一件衣裳,雙手撐著小臉,困惑的想了一下。「啊,我知道了,你是要我服侍你,對吧?」她雙眼一亮。
還好還好,娘早已經說過,伺候丈夫可是門高深學問,一心想嫁給心上人的喜兒,可是訓練已久,實際上場時絕對不成問題。
在上官清雲驚恐的注視下,她跳下床鋪,走到屋子角落,端來一盆燙得冒煙的熱水,再把毛巾擱進盆子里,接著拿起來擰干。
水溫過高,她左手、右手都用上,一口一口的吹著氣,然後才把毛巾擱到上官清雲寬闊的赤果胸膛上。
啊、啊啊啊啊啊……咦?
原以為會被燙掉一層皮的上官清雲,錯愕的發現,毛巾的溫度雖然燙,卻是燙得分外舒適。這小女人又是拋、又是吹,原來是為了讓毛巾的溫度,降到最舒適的範圍。
她握著濕熱的毛巾,小心翼翼的開始為他擦拭身子,擦去他幾日以來,日夜奔波的風塵僕僕,從他的胸口、他的臉龐、他的雙手、他的全身上下,沒有一處遺漏。
毛巾的溫度,始終舒適宜人,而他可以瞥見,她那雙白女敕的小手,被熱水燙得紅通通的。那肯定痛極了。
他的憤怒與無奈,突然之間,莫名地淡去了許多。
床畔的喜兒,正巧抬頭,遇上他深深的注視,立刻開心的回以一笑。
「上官哥哥,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她誠心誠意的傾訴,還為他解開發束,用烏木梳子,一遍遍的替他梳發。「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從來就沒變過。」
少了旁人的喧囂,深夜的屋里,只有他與她。
那些詭計、那些逼迫、那些趕鴨子上架的手段,竟然比不上她這番細心照料來得有效。緊擰的濃眉,在不知不覺之間,逐漸松開。
那張絕美嬌靨、靈巧的雙手,竟能讓他暫時忘卻十年前可怕的記憶,陷溺在嬌甜如蜜的笑容之中,動搖他原本深深厭惡的情緒……
有一會兒的光景,他舒服得全身放松,什麼都無法再想,只能感受到她溫暖小手的服侍。就在他舒服得幾乎就要睡去時,卻听見喜兒呼了一口氣,愉快的宣布——
「來,我們洞房吧!」
他霍然一驚,瞌睡蟲全數斃命,雙眼在瞬間瞪到最大。
只見喜兒甜笑著,卸下沉重的銀飾跟華麗的滿繡衣裳,瑩白如玉的嬌軀上,只剩最貼身的繡兜兒,還有軟綢褻褲。
在上官清雲驚恐的注視下,她動作輕盈的往床鋪上一跳,穩穩的跨坐在他的腰間,樂呵呵的往下傾身,柔軟的長發撩撥著他的胸膛。
「上官哥哥啊,他們說,洞房這事兒可是慢不得的。」她軟軟的嬌軀,貼躺在他身上,認真的告訴他。「他們對我千叮嚀、萬交代,一定要今晚就洞房,然後我們就是夫妻,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等等,洞、洞房?!在他動彈不得的狀態下?
這可是高難度的考驗,他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得到。
再者……再者……一如那些可惡家伙所說,一旦兩人洞房,有了夫妻之實,他這輩子就真的要跟她綁在一塊兒了!
還來不及細想,嬌紅的粉靨已近在眼前,他只能眼睜睜的,躺在原處等著被「蹂躪」……啊,啊啊啊,不……至少等到他沖開袕道……
無法動彈的上官清雲,心中天人交戰,在緊張萬分的當口兒,卻只察覺紅潤潤的唇兒,在他干澀的薄唇上,印下一個親吻。
然後,她就心滿意足的,滑溜到他身旁,像只乖乖的小貓,暖暖的、軟軟的窩靠著他,滿足的由衷低語。
「我等這一天,已經好久好久了。」原來,洞房並不難嘛!
期待了十年、忙了好一陣子,直到如願以償的這一刻,喜兒才發現,自個兒其實累壞了。她困倦的打著呵欠,在他身邊左蹭蹭、右柔柔,找到最舒適的位置,不一會兒就陷入夢鄉。夜深人靜,上官清雲瞪著上方精雕細琢的床頂,心中百味雜陳,說不出是松了一口氣,還是遺憾。
顯然,那些家伙沒告訴她,洞房的所有必要步驟。這就是說,他還有機會可以跳出這個圈套。
被封住的袕道,終于在此時被他的內功沖開,無形的鉗制再也不能束縛他。他無聲無息的,緩慢起身,卻坐在床畔掙扎了一會兒。
縱使心里明白,這是逃走的大好機會,他必須馬上逃得愈遠愈好,但是他卻又莫名渴望,想看一看她的睡容。
只要一眼!一眼就好!
渴望勝過理智,他轉過身來,望見她在月光下,深深熟睡的臉龐。即使在熟睡中,她的嘴角仍噙著一抹笑。
那笑容,是因為他嗎?
胸中的心,隱隱浮現了些難以言明的什麼,有些暖、有點緊。
他應該要拔腿就跑,這個女人是個麻煩,天大的麻煩,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從來就沒變過……
她輕柔的話語,帶著滿心的喜悅,在耳畔游走。
銀色的月華悄悄迤邐,輕輕灑落她甜美的容顏,和那一抹因他而浮現的笑。這笑是因為他,只為了他。
上官清雲的雙腳像是生了根;他的雙眼,離不開床鋪上嬌柔的小女人,那抹淺淺的笑,吸引他伸出手,想要親手踫觸……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及喜兒的臉蛋時,一股強大的力量,嘩啦一聲,猛然撞破了窗板直襲而來,重重的往上官清雲頭上一拍。
咚!
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偷襲,來不及逃走的上官清雲,就這麼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