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醫院的大樹們,紛紛開始掉發了。楓樹則是染了紅頭發,招搖著,風吹來,它就彎腰笑,笑得紅發變成波浪,在半空中搖蕩。
炎炎熱夏,終被秋意趕跑。
兩個多月來,美里忙得焦頭爛額,壓力好大,每天過得膽顫心驚。姊姊懷孕到第六個月,常有狀況,一下血壓高,一下尿蛋白嚴重,常出血,害喜嚴重幾乎不能進食。醫生強烈建議幾次,要費家慎重考慮放棄胎兒,可是費櫻霞堅持要撐下去。
美里心力交瘁,擔心姊姊癌癥復發。然事到如今,也不再勸姊姊,恐懼要是對事情有幫助,她願意時刻抓住恐懼感。但那于事無補,她只能咬緊牙,陪姊姊苦撐,過一天算一天。
這天,好久沒聯絡的邱貞貞忽然打電話來,她這才知道美里已經沒在農場,也不打算開農場了,竟是回台北幫姊姊待產。這消息太震撼,她約美里見面。
「妳是不是白痴?我問妳,妳好好回答,妳是不是白痴?」
「欸……」
「回答我,妳是不是大潘仔?嗄?費美里妳是不是當潘仔當上癮?」
「唉……」
在醫院咖啡館,邱貞貞氣得跳腳。「未婚夫被姊姊搶走,記得妳多痛苦嗎?還發誓以後都要為自己想,不要當潘仔,結果呢?竟然照顧懷孕的姊姊,那是她跟妳未婚夫的小、孩、欸!妳頭殼壞掉嗎?」
「唉,不要這麼生氣好不好?」
「那個時候,妳信誓旦旦辭了工作,跑去農場當解說員,說要開農場,不管我怎麼說,妳還是堅持要做,老娘我還挺佩服妳的氣魄。現在呢?嗄?現在變成妳姊姊的免費看護?是怎樣?當潘仔有獎品是不是?很光榮是不是?」
「當潘仔不光榮也沒獎品。」唉,好凶喔。
「那妳一次次當潘仔是怎樣?」
「可是當潘仔……心里……比較舒服欸……」
邱貞貞愣住。
美里苦笑。是真的咩,要她不管姊姊死活,讓親人痛苦,然後自己去實踐夢想,也許狠一點辦得到啦,但那樣就會幸福了?美里想過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個性,真那樣做,就算實現夢想,也會良心不安,時常內疚吧。就算問心無愧,但心里就是會不舒坦。沒辦法,心軟又濫情,這就是她啊!
她不再跟自己的本性拉扯不休了,當時失戀,很努力過啊,要變成另一個費美里,還燙大爆炸頭,貫徹決心。可是,說真的,並不開心。唯有做真實的自己,才舒服自在吧。她選擇順從自己的個性,那也就是為什麼,心甘情願待在這里,為家人付出,無怨無悔。
但邱貞貞不能理解,覺得美里蠢。「我今天才知道,我的死黨是白痴。」她氣呼呼地灌一大口冰茶。
「不要這麼暴躁嘛,難得踫面,聊點開心的啊。別擔心,我過得很好,至少比我姊姊幸福,她真可憐,因為懷孕,身體不舒服,又不能用藥,只能忍耐。看姊姊這麼辛苦,我還跟她爭什麼呢?是不是?我真的很幸福了。」
邱貞貞冷笑。「果然是姊妹,妳姊也是超級大潘仔。搶到妳未婚夫,都戀愛了還不爽,還要冒死掉的危險生孩子。」
「可能母愛是天生的吧,不過,她情況真的很危險,真怕會難產。」
邱貞貞忽然明白,瞇眼問︰「喂,費美里,我懂了,妳是不是對韓鐘敘還有感覺?喉,堅持留下來幫忙,該不會是認為姊姊萬一死了,跟韓鐘敘說不定還會復合……」
「邱貞貞!」美里脹紅面孔。「妳怎麼有這麼可怕的想法?難道在妳眼中,人跟人之間只能互相利用,對人好都要有目的嗎?難道別人對妳好也一定有什麼動機?妳這麼聰明、這麼計較,就快樂了?她是我姊效,再怎麼說都是親姊姊,一起長大的姊姊,我對她付出難道還要有條件?而且告訴妳,我對韓鐘敘已經沒那種感情……就算我姊姊死了,我也下會和他在一起!妳懂了嗎?!」
邱貞貞瑟縮一下,知道自己說得太過分,低頭認錯。「對不起啦,當我亂講,妳高興就好。我只是,為妳抱不平……」
美里打量著好友,覺得她像有心事。「妳是怎麼了?是不是有事?黑眼圈好嚴重,臉色也不好,是不是又天天加班了?」
邱貞貞看她一眼,哀怨道︰「終于輪到我放年假,加一加,我可以放十五天。」
「哇,那很好啊,要出國嗎?」
「本來想去找妳,誰知道妳回來了,掃興,還以為可以免費住在游翼。」
美里呵呵笑。「妳可以跟阿俊去嘛。」
「他要上班怎麼去。」
「不去也好,妳又不喜歡種菜,我又不在那里,妳會很無聊。」
「算啦,算啦,妳不在也沒關系,我不是去看風景,我只要能看到英俊的宮蔚南就不無聊。」
「死性不改欸……」美里哈哈笑,笑著笑著,忽感到心酸。低下頭,故作輕松道︰「對了,到農場,幫我問候阿威,還有……」還有宮蔚南、還有昆伯、還有被移到白千層樹下的種苗、還有……這麼多還有,加上心頭微酸感受,足證明,多懷念那里啊,可惡,那恐怖的寂寞感,又來咬她了。
邱貞貞駕車駛離醫院。
秋高氣爽,風和旦麗,她卻淌下眼淚。邊抹淚,邊開車,視線都模糊了。本來,是來找好友哭訴,可是,當美里問起近況,她卻又說不出口。
好丟臉,好難堪,她被阿俊拋棄了啦!
以前,在好友面前,提起男友,是那樣得意啊,得意男友對她百依百順,任她使喚。過去對男友頤指氣使,還指導美里,教她怎麼讓男人死心塌地。但是……
天啊!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七天了,邱貞貞還不能接受。阿俊竟會跟她提分手,還有了新歡,最讓她挫敗的是,那其貌不揚、老實木訥的阿俊,新交的女友竟是新航空姐,而且,對方還樂得要跟阿俊結婚。
「哇——」邱貞貞嚎啕大哭,陰溝里翻船,氣死老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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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貪玩的鄭宇宙,忽然轉大人了。
他像只蒼蠅,每天糾纏宮蔚南,這只擾人的蒼蠅,每天在宮蔚南耳邊嗡嗡嗡,蒼蠅清晨六點就出發,嗡嗡嗡地隨宮蔚南活動。當宮蔚南跟昆伯在田埂邊討論這期稻收時,蒼蠅問——
「昆伯,為什麼稻田不用農藥?這樣萬一被蟲咬的話……」
昆伯搔著耳朵說︰「因為我們用的是秀明自然農法。」
「什麼是秀明自然農法?」
宮蔚南瞟他一眼。「就是連有機肥都不用,讓稻子以天然的生存力跟大自然競爭。」
「喔,這樣種出來的稻米有什麼不同?」
煩!昆伯跟宮蔚南仰望天空,一起翻白眼。蒼蠅問不停,梨子怎麼嫁接?網路訂貨怎麼掌控物流?餐廳菜色擬定、住宿價錢及旅客資料……蒼蠅都要知道。
終于,宮蔚南受不了。「到底想干麼?問東問西,你不是最討厭工作?」
「我也要經營農場。」鄭宇宙拿出PDA,記錄農場狀況。「從現在起,每周一次的員工會議我要參與。對了,我們牧場的牛是怎麼交配的?」
昆伯呵呵笑,拍拍宮蔚南肩膀,看著他的眼神像在說——你地位不保啊!昆伯笑呵呵地離開,留下兩個男人去戰爭。
宮蔚南揶揄好友︰「干麼?我以為你只對女人有興趣,怎麼忽然對牛也發生興趣了?」
「少諷刺我!」鄭宇宙站著三七步,手握PDA。「我知道,我以前只會追著女人跑,但是人是會變的。現在我除了是那個拿老爸的錢泡妹的大少爺,我還是個勤于經營事業的有為青年!」講得慷慨激昂。
「呵。」換來一聲冷笑。「你以為農場的事很好玩?」
「我可以學,你能做,我為什麼不能。」
他覷著一身名牌休閑服的鄭少爺說︰「好,想學嗎?不如從清牛糞開始。」
鄭宇宙愣一下,關上PDA,放進口袋。「行,少看不起人,清就清。」
這位大少爺,當真穿著凱文克萊西裝褲,去跟雇員清牛糞。疏于運動的鄭宇宙,只是清牛糞,才半小時,竟然面色慘白,爬出牛舍,軟在地,哀哀聲吟。
宮蔚南在他旁邊坐下,他們在牛舍外怞煙。在強壯的宮蔚南身旁,鄭宇宙疲累虛軟,無助得似小朋友。
宮蔚南瞄他一眼。「不要硬撐,這種工作不是你做得住的。」
「我可以,我要學。喂,你不要藏私啊,把會的通通教我,這農場我有份。」
「還想學?不怕苦?」
「不怕,我決定要有我自己的事業,不要靠我老爸。」
「是什麼讓你改變?」
「費美里。」
宮蔚南微瞇起眼,深吸口煙,煙草的氣味,淡不了心頭縈繞的思念。
「費美里……」提起這名字,宮蔚南就恍惚。
鄭宇宙說︰「雖然費美里狠狠拒絕我,但是她啟發我。我終于明白我要的就是像她那樣的好女人,之前你罵得對,要吸引那種正經的好女人,我必須先改變,我也要變好男人。」
「噢。」
「有個工作可不可以交給我?」
「什麼工作?」
「面試農場解說員的工作讓我來,我想挑個氣質像費美里的。」
宮蔚南笑了。「隨便。」這世上,哪那麼多費美里?還有誰會像她,邊走邊拾種子?那些游客,只要被她接待過的,都贊不絕口念念不忘,迄今,還有老人寫感謝函到農場贊美費美里。一思及她,心又震蕩起來。
鄭宇宙看著好友。「宮蔚南,讓阿威去手術吧,農場我會幫你,阿威一直要我幫著勸你,那小孩都不怕了,你怕什麼?」
不想討論這個,宮蔚南忽指向右邊草皮。「在那里種茶花怎麼樣?」
「茶花?為什麼?」
因為,很想她……他沒忘記美里的筆記本,想象中的農場,她繪滿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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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蔚南喜歡我,不然怎麼會……
邱貞貞坐在農場餐廳,受寵若驚。晚上趕到農場,剛辦好住宿手續,宮蔚南就出現了,問她餓不餓?吃飯沒?知道她沒吃,餐廳又打烊了,立刻說——
「等一下妳去餐廳,我煮東西給妳吃。」然後,用熱烈的眼神看著她。
喔,邱貞貞不禁懷疑,為情消瘦的自己,是不是更有魅力了?多了柔弱可憐的魅力?
不只宮蔚南熱烈歡迎,激動的還有他兒子。一見她,飛撲過來,抱住她大腿,直說︰「阿姨,我想妳!」
喔呵呵呵,傷心好一陣子,這晚,邱貞貞終于露出笑容。游翼真是個溫暖的好所在!眼眶熱燙,內心一直OS——好好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也許她邱貞貞的姻緣,落在這座農場啊!
宮蔚南親自下廚,四菜一湯,陸續上桌。
邱貞貞受寵若驚,更驚是,飯菜上妥,宮蔚南竟坐下相陪。那不苟言笑,拒人千里外,冷酷嚴肅的宮先生,竟然……
「多吃點。」
竟然幫她盛飯挾菜舀湯?!邱貞貞眼泛淚光,挾菜的手微微顫抖。
「謝謝,唔,苦瓜好好吃啊。」不吃苦瓜的,但在宮蔚南坐台下,苦瓜變甜瓜。她痴迷凝視,想看穿宮蔚南心思。是太久沒來,讓他思念她,發現對她的情感嗎?喔,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阿俊掰掰!
「阿姨,我洗了水果給妳吃。」阿威奔來,捧上一大盆葡萄。
「好棒,阿姨好高興喔。」嗚……貼心啊!好吧,如果是宮蔚南,她可以接受這個拖油瓶。
這對父子殷勤侍候,隨時遞熱湯手巾添茶水,不然,就一起定定地看著她。
討厭,這樣看人家,被看到都不好意思了捏,她問︰「你們要不要也吃一點?」
宮蔚南說︰「我們都吃過了,還要不要湯?」
「要不要布丁?冰箱有布丁。要巧克力牛女乃,還是要草莓的布丁?」阿威問。
噢,真是一對可愛的父子啊。
「不如——」打開袋子,邱貞貞拽出一大瓶白蘭地。「不如來喝酒吧?」哇哈哈哈哈哈,本來她是準備賴在農場酗酒的,借著燒酒忘卻失戀的痛。
好,現在還要陪酒是嗎?宮蔚南看兒子一眼。「你先回家,我們大人要喝酒。」
收到!阿威和爸爸交換個眼神,跳下椅子道別︰「阿姨,我回去睡覺了,祝妳有個快樂的夜晚,阿姨晚安。」
「噢,噢……」邱貞貞捧著臉,感動啊!「好乖,你好好睡喔。」嗯,走了也好,誰知道接下來跟宮蔚南拚酒,會有什麼限制級的事發生。想她肖想這位英俊強壯的男人多久了?哈得不得了,現在既然被男友拋棄了,她也豁出去了!我是現代女強人,要自主!沒有愛情,風流一下,當是給自己失戀的安慰獎啊!
喝吧喝吧!
宮蔚南拿出酒杯,陪邱貞貞喝酒談心。本來擔心和她沒話聊,哪知邱貞貞酒一落喉,超健談,從上個月的百貨公司血拼過程,講到最近的慘痛失戀。
她跟宮蔚南講的失戀版本是——男友太愛她,她覺得快窒息,加上不願意跟男友結婚,覺得如此拖下去會誤了男友,所以甩了他,很有罪惡感,所以到農場逃避。
「唉,我真是個壞女人。」胡說八道完,她掩面哀哀啜泣。
「喔,嗯,唔。」宮蔚南听著,心不在焉。
邱貞貞喝到微醺,嫵媚地覷著他。「你一個男人,帶著兒子在山里生活,不寂寞嗎?」拋媚眼,猛放電。
「還好。」陪著干掉半瓶白蘭地,宮蔚南仍坐姿端正,神色鎮定。
反觀邱貞貞,已歪在椅側,交叉長腿,慵懶性感地直對他笑。「你可以考慮交個女朋友嘛?」
「女朋友,唔……這不是想交就交得到……」
「你不試,怎麼知道交不到。」她撥弄長發,聲音又輕又軟。
「妳說得對。」妳說什麼都對!
端著酒杯,邱貞貞誘惑地朝他紅唇微張,慢慢飲下醇酒。接著,右手食指,有意無意撫著低低的領口,觸著性感胸線,然後她恬恬舌頭,瞄著他。「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費美里好嗎?」宮蔚南實在是忍不住了,耗了整晚,想問的就這個,關心的就這件,陪吃陪聊陪酒半天,現在問一下,應該不算太突兀吧?
很、突、兀!
邱貞貞差點從椅子摔下來。
費美里?費美里?!緊要關頭怎麼冒出「費美里」三個字?再看看宮蔚南,他英俊的臉龐,微紅著,表情很不自在。
邱貞貞瞪住他。「你剛剛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宮蔚南坐立難安。「只是隨便問問,費美里最近過得怎樣?妳知不知道她為什麼急著回家?我只是好奇,不一定要知道,對了,她過得好吧?妳們最近有沒有踫面?不是我想知道,是阿威,阿威一直吵著要我問,我幫兒子問的……對了,她有沒有回農場的打算?找到新工作了嗎?我不是在意她有沒有在我這里工作,只是她留了一堆種苗種在外面,我覺得困擾,和我規劃的風景下搭,白干層樹下一堆種苗,怎麼看就怪,所以——」
呼,慘!越講越頭昏,越講越混亂,他腦子好脹,心好虛。邱貞貞一對雪亮的眼,偏偏好犀利地,直直瞅著他,瞅得他超不自在。
他臉龐脹紅,口氣緊張,眼神閃避。
邱貞貞全看進眼里,X!恍然大悟,他媽的你好啊,所有綺麗幻想瞬間夭折。她猛地握住酒瓶,咕嚕嚕暢飲,咚地放下,抹抹嘴,瞪著宮蔚南。
「你想知道費美里的近況?」你當老娘誰?馬的。來這套,搞了半天在套她話就對了。
「如果妳想說的話。」他逞強。
「我不想說。」你就假惺惺到天荒地老好了,老娘跟你耗。
「噢……」X!陪酒坐台這麼久,說一下會死,機車。宮蔚南火大了。
邱貞貞跩兮兮地玩著發腳,搖晃長腿,那模樣要有多機車就多機車。她懶洋洋道︰「除非你真的很想知道啦……不然,講她干麼啊……」X!再裝,當我十八歲,明明暗戀美里,還裝咧!
他眼中閃著火氣。「我……兒子想知道。」再不說掐死妳,機車。
她眼中堆著笑意。「所以是你……兒子想知道,你……並不想知道,既然這樣,改天我再跟你……兒子說好了——」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很想知道,行了吧?!」虛弱,難堪,好窘,為了美里,宮蔚南顏面掃地,男性尊嚴,灰飛煙滅。
看他挫折難堪,邱貞貞稍微平衡了點。可是,不撈點好處怎麼行?干麼平白當人家的情報員?有什麼好處啊?
「十五天住宿免錢,另外送二十張餐卷,還有二十張免費住宿卷。假如你有那麼想知道費美里的事,這一點付出,不知道你覺得值不值得?」
「很、值、得。」他咬牙答應,內心淌血。這女人真懂趁火打劫,還非常愛利用人,哼,壞女人,跟濫情多金的鄭宇宙應該很麻吉。
好,條件談好了,邱貞貞心理平衡了,願意貢獻情報了。
「我跟你說,美里的近況很復雜。」
「復雜?為什麼?」
他們神情嚴肅,竊竊私語,仿佛在討論國家大事。
「美里之前有個未婚夫,你了吧?」
「唔。」
「那個男人不是拋棄了費美里嗎?」
「對,所以她來我農場工作。」
「那個男人嫌美里脾氣好、沒個性、相處很悶。」
「對。」所以美里有一陣子頂著叛逆的粉紅爆炸頭,要當壞女人。
「其實那個男人,愛上美里的姊姊,才拋棄美里的。」
什麼?!他震住,沒听懂。「他愛上美里的姊姊?」
「對!」還有更震撼的。「美里的姊姊曾得過侞癌,動過切除手術。她跟妹妹的未婚夫戀愛後,竟然懷孕了,現在堅持要生孩子,可是這一來,就有生命危險,因為懷孕會刺激癌細胞,很可能會癌癥復發,所以美里嚇得馬上收拾行李回家去,她要照顧姊姊,直到小孩子出生為止。」
「等等……」宮蔚南試著厘清思緒。「孩子是美里的姊姊跟她以前未婚夫……」
「對。」
「親姊姊?」
「對啊。」
他倒怞口氣。「費美里是笨蛋嗎?」
邱貞貞跳起來。「對啊對啊!我也這麼說啊!」看吧,他也這麼覺得吧。
宮蔚南錯愕又震驚。「我沒想到是這樣……我從沒听她提過,她被親姊姊背叛……」過去,宮蔚南認為別人不會了解他的痛,妻子棄他而去,兒子又生病。他萬萬沒想到,費美里的感情路,也這麼坎坷。她竟然同時被男友和親姊姊背叛?!然後,這個笨蛋竟還回去幫他們?
邱貞貞說︰「光想象他們三人共處的畫面,就覺得荒謬,不知道美里怎麼辦到的,她不介意欸!換作我,只要看到他們,就會崩潰吧?可是前天和美里見面,那家伙竟然還笑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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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山林黝暗,白千層低低呢喃。風吹過,撫過綠發,它便歡愉、顫栗,吐露清冽氣息,供大地氧氣,溫暖樹底的新朋友,一群環繞的種苗。
房里,宮蔚南輾轉難眠,手盤在腦後,思緒回到那日早晨,他問美里︰「妳還會再愛人嗎?」
「也許還會吧……假如遇到不錯的……」
「不怕再痛一次?」
「這種事怕也沒用吧……好像每次我在路上,看到種子就一定要帶回家處理,種到土里。但平均百分之六十的種子都是壞的,不發芽的。可是不將它們種到土里,又怎麼知道它是可以長成養眼的盆栽?還是,是浪費心力跟時間的壞種子?」
不種到土里滋養,愛沒有發芽的機會……她有好多愛的能量,不求回饋,無私地播下溫暖情感,滋養身邊親人,甚至是他和他的孩子。即使離開,他還能感受到她遺下的溫暖,依然滋養著他。
他躺著,眼眶燙著,痛快淚流,覺得暢快。前妻拋下他們父子,爸爸與他斷絕關系,兒子有先天性心髒病,種種挫折,他都沒哭,一滴淚都吝于掉。他堅強,下敢放任傷心,不敢跟誰訴苦,怕一旦自憐,就軟弱,再爬不起來。
將痛苦封鎖,藏在嚴肅的面容底,造就難親近的個性。像白千層,給自己穿上一層層外衣,逼自己強壯,耐風吹雨打,日曬雨淋。直至,美里如晚風,直至愛如晚風,輕拂過他,令他蚤動。他便在蚤動里不安又迷惘,膽怯又忐忑。不想追求愛情,不肯移動到有愛的地方,孤單地站在沒有愛滋潤的荒蕪地方,已這樣驕傲地站太久了,根埋得深,要移動怕會痛。
可是,听完邱貞貞的話,他好心疼那個笨女人,好想去愛她。想拔除痛苦的記憶,想到那溫暖的女人身邊,想要搔搔她的發,偎在她溫暖的胸懷,聞到屬于她的古樸的氣味,在有她的地方安睡,呵護她,照顧她。
當黑暗如一席溫暖的毯,將宮蔚南包裹,他在隱密的暗里,為過去那些傷痛,暢快淚流,直到再流不出一滴淚。然後感覺像被洗滌干淨,身心舒暢如新生,又感覺到體內有股久違的能量在沸騰。
啊,他又能愛了嗎?他,好像又可以了。
那巨大的能量,催促他去付出去給予,讓愛流動,流動到那女人身上。他不再封閉自己,孤單著,還愚蠢地驕傲著,逞強地騙自己,沒愛很幸福。
不,沒愛,活得很辛苦。
宮蔚南決心拋落過去,去愛美里。下決心的同時,感覺長久以來,不再經歷到的喜悅與滿足。四肢非常柔軟,因為親近到愛,讓他謙卑柔軟。
他在心中許諾!
美里,我要去找妳。追求妳,將所有的愛,都種在妳那溫暖豐沃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