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里,高速公路疾馳,兩排橙黃路燈,閃著黑暗馬路,景色淒苦。美里一路痛哭,哭到聲嘶力竭。
費美里,振作啊!重新開始好嗎?遺忘不快的回憶好嗎?不要讓仇恨荼毒心房,好怕那樣的自己,不要變成那麼可怕的人……
急著回農場,並不很明白為什麼,像有股動力,吸引她直往那綠蔭環繞的地方去。
一小時後,停在宮蔚南住所外。木屋,透出暈黃燈火,美里下車,頂著冷風,跑去按門鈴。同時,听見門內女人喧嘩的笑聲——
「不能再喝啦,討厭,故意灌醉人家,好壞喔!」
誰?完蛋,好像來得不是時候……美里暗忖。
門打開,透出黃色燈影,映上美里的臉。
「嘿。」她笑,傻望著宮蔚南。
「妳應該明天才會到……」
不歡迎嗎?他冷厲的眼色,害美里瑟縮一下。「有點事,所以……提早到……打擾到你了嗎?」他面無表情,害她剛放松的心,猝然繃緊。什麼嘛,怎麼知道他有客人……
「很好,爆炸頭消失了。」他說,嘴角上揚,這若有似無的笑意,讓美里稍稍寬心。
宮蔚南打量這矮冬瓜,不,是大笨熊,發型還是很矬,爆炸頭落幕,現在換成傻瓜頭。呵。其實,很高興那麼快又看到她,興致立刻高昂,又想逗她了。
他雙手抱胸,懶散地倚著門問︰「費美里,我知道山上比較冷,但妳穿這樣會不會太夸張?」穿了厚重的風衣,像圓滾滾的胖熊,仿佛踹一腳,她就會滾倒在草皮上。宮蔚南瀟灑多了,只穿單薄的黑色高領線衫、牛仔褲。
美里低頭,扯扯風衣。「台北好冷,這是我放在公司的……懶得拿,就直接穿在身上。阿威呢?」
「已經睡了。」
「是誰啊?」里面的女人問。
宮蔚南朝屋內說︰「來工作的。」
「是那個解說員嗎?」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嚷。
然後,咚咚咚,一陣急促腳步聲,美里眼前一花,忽而一男一女擠到門前,將她從頭打量到腳。而美里,也被他們的外型嚇住。好時髦的一對男女,完全不像是會在農場出現的人,標致得像時尚雜志走出來的。
女的性感嬌美,男的英俊帥氣。女的穿貼身雪白毛料洋裝,身段玲瓏,搽粉紅指甲油,指甲貝弧美秀麗,如時尚派對中的名媛。男的長相白淨帥氣,一身白色LACOSTE名牌休閑服,有富家子弟氣息,像那種會在沙灘沖浪的男子。他們太耀眼,美里顯得呆矬。外型天大對比,使他們都興味盎然地瞧著對方。
大美女問;「就是妳要來當解說員?妳……穿這樣能走路嗎?我的天,穿幾件褲子?」她好奇地模模美里厚重的咖啡色長褲。
「嗯,因為今天滿冷的,所以我里面穿了衛生褲……」
「衛生褲?」大美女驚呼。
宮蔚南忍住笑。
帥哥很不給面子直接仰頭爆笑。阿公阿婆的那種衛生褲?怎麼會有小姐願意穿衛生褲啊?
「好啦,都擠在這里干麼?很冷欸。」大美女先進去了。
「我叫鄭宇宙。」帥哥自我介紹。
「你好。」
「我是妳老板。」
「啊?」
「游翼農場的另一個股東,歡迎妳加入。」鄭宇宙朝她伸出手。
嗟,又來了。宮蔚南冷眼旁觀,好友接下來的行為,他心知肚明,果然——
當美里出于禮貌,回握住他的手時。宇宙壞壞地問︰「怎樣,心跳有沒有加快?」
「欸?」
「血壓升高?」
「嗄?」
「只要被我握住的女人,都會愛上我。」
「借過——」宮蔚南以肩膀頂開他,很不爽地從他們中間穿過,走進屋里。順便丟下一句︰「被你冷落的女人,也會心跳加快、血壓飆升。」
「啊,飛雅,飛雅,我來也。」怕被女友修理,鄭宇宙馬上奔進去。
稍後,當美里將行李盆栽,全搬進客房後,大美女叫她一起來客廳聊天。
听他們對話,美里這才知道大美人蘇飛雅,是鄭先生的女朋友,他們剛從夏威夷度假回來,要在農場小住幾天。鄭宇宙大有來頭,是澤明集團總裁之子。
美里捧著熱茶,靜靜听他們聊著。
鄭宇宙看她都不說話,問她︰「剛剛我看妳搬了一堆盆栽過來,農場的花車還不夠啊?干麼還帶盆栽?」
「噢,那是在之前的公司種的,舍不得丟,所以帶過來照顧。」
「看妳的手機就知道……」蘇飛雅瞄著美里擱桌上的手機。「我看得出來,妳是很念舊的人。」
美里瞥向手機,它就放在蘇小姐的手機旁。蘇小姐的手機造型時髦,瓖滿水鑽,就像她的人一樣耀眼美麗。相較之下,美里的黑色手機,是早期笨重的古早號,還半殘,機蓋會掉,被她用膠帶黏住,機身刮痕處處……手機嘛,能用就好,美里不以為意,但是經蘇小姐這麼一提,臉微微紅了。
宮蔚南緘默著,發現美里的尷尬,暗覺得有趣。
美里解釋︰「這個手機一直沒壞,所以就用到現在。」
飛雅笑道︰「妳好可愛,還貼膠帶呢!現在手機很便宜,怎麼不換一個?」
鄭宇宙說︰「這個型號已經停產了吧?竟然還有人會用。」他拿起來端詳。
宮蔚南啜飲醇酒,瞅著這一幕,看來,他的好友,似乎都對美里很好奇。
鄭宇宙又好奇地瞅著費小姐了,他想——這女的家里經濟一定很差,開破車,衣服是雜牌的,又老舊,而且他還發現她的褲腳還有補綴過的痕跡。用這麼舊的手機,還願意來這麼偏僻的地方當解說員,八成是學歷低,在城市混不下去。
「費小姐……」鄭宇宙用憐憫的眼光看著美里。「妳經濟狀況好像很不好,如果有什麼需要,告訴我,以後妳是我的員工,我有義務照顧妳。」
「欸?」美里呆住。
「哈哈哈!」宮蔚南朗聲大笑,笑得彎腰抱肚。老天,費小姐在好友眼中變成窮苦人了?
鄭宇宙罵他︰「笑什麼,有沒有同情心?我是真的想幫助費小姐。」
蘇飛雅酸溜溜道︰「是,英俊多金的王子想拯救灰姑娘嘛。」
怎麼搞的,我哪里像窮人了?美里坐立難安。
宮蔚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喘著,拍拍好友肩膀,指著費美里說︰「你太小看費小姐了,她之前的工作,是在科技園區當軟體設計師,那種工作還會配股,哪有你想的那麼悲慘?」
「什麼?」
「真的?」
鄭宇宙和蘇飛雅同時驚呼。設計師?!設計師怎麼會來農場當解說員?!
美里看他們那麼驚訝,好無辜地說︰「你誤會了,我其實不窮。」
我其實不窮?!「哈哈哈哈——」妙極啦!宮蔚南又一次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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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里失眠。
午夜,坐在桌前,對著乖乖站在花架上的種子盆栽說話。
「我不習慣,睡不著,你們呢?這里比那個冷冰冰的大樓好吧?這里可以曬到月光,你們高興吧?我看得出來,你們很高興。」風中,種苗微顫,是它們喜悅的表情。
美里睡不好,沒想到第一天晚上,就鬧笑話,嗚……
突然,對面黝暗山林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女子慘號聲。美里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以為听錯,但——
「啊鳴——」
又來了,媽呀!
美里披上外套,跑出去,敲宮蔚南的房門。「宮蔚南?宮蔚南?!」伏在門邊悄聲喊。一會兒,門打開。
「什麼事?」宮蔚南剛洗完澡,身上還穿著白浴袍,頭發濕著。
美里避開視線,被敞在袍間那片古銅色結實的胸肌弄得很不自在。她紅著臉,往屋外指。「你听……」
「什麼?」
「听見沒?有女人在哭,離這很近……听到了嗎?又來了……好像被打,我們要不要報警?搞不好有壞人在……」
「在什麼?」
「擄了女人,然後……」等一下,美里抬頭,看見他眼中的笑意。「宮先生,這很好笑嗎?」很可能有女人被欺負了啊!
「費小姐——」他倚門站,懶洋洋笑了。「妳未成年嗎?」抱臂覷著她,眼楮里滿是笑意。她越緊張兮兮,他臉上笑意越深。「如果這聲音讓妳很困擾……」他回房,一會兒,拿耳塞丟給她。「喏,拿去用。」
她沒接住,蹲下來撿起耳塞。「干麼給我耳塞?」
「這個讓女人叫得這麼激動的壞人,妳也認識的。」
「我認識?」她糊涂了。
喔,宮蔚南目光閃動,身體有點沖動。他不得不承認,在半夜里,頂著妹妹頭的費美里,瞪大眼楮的呆樣,像無辜的可愛女孩,會讓人想使壞,他強抑住體內不斷上涌的躁動,跟她解釋︰「鄭宇宙就是壞人。」
「啊?!」不懂。
宮蔚南抬頭望天花板,笑笑地說︰「唉,蘇飛雅真是個熱情的女人,他們在國外念過書,喜歡大自然,尤其是在大自然里『』做的事……」說完,看著她。好極了,她現在臉紅得可以煎蛋了,而熱情奔放的蘇飛雅又一陣啊啊呼喊了。
「原……原來如此……對不起。」好想死啊,嗚……她轉身快走。
已夠糗了,宮蔚南還在背後涼涼來一句︰「奇怪了,壞女孩連這聲音都不知道?」
壞女孩連這聲音都不知道?壞女孩連這聲音都不知道?
可惡啊!美里猛煞住腳步,回身,啪啪啪跑回他面前,警告︰「喂,請不要一直壞女孩壞女孩的揶揄我,我听得出你嘲笑我。」不過說那麼一次壞女孩,就一直被他拿來笑,可惡!
他聳聳肩,還是壞壞地笑著,對她的警告,不當真。他走近些,體溫烘熱美里的皮膚,害她怯懦地瑟縮一下。
「我恐怕不能听妳的……」宮蔚南低下臉,近得幾乎要觸踫到她的臉。
好有壓迫感,他一接近,氣溫瞬間飆高,美里能感覺到他身體蘊藏勃發的力量。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略帶刺激的刮胡水味。她心跳急狂,腦子混亂。
「反正……反正我警告過你了。」
「警告妳的老板?費小姐,這不大聰明。」
「這樣揶揄人,很不禮貌,知道嗎?」
他又站得更近些,被他的陽剛氣息包圍,美里呼吸困難。他高大的體魄,給她極大壓力。午夜的宮蔚南,渾身散發壞壞的,難以駕馭的野性。
他反過來警告她︰「妳听好了,我愛說什麼就說,因為……我才是壞人……」說罷,懶洋洋笑了。她表情真精彩,她嚇壞了,轉身就往房間跑。
真沒膽,他笑笑地目送。
美里氣煞了,可惡,又出糗了,今天是怎樣!
一回房,關門,跑到窗前,那個蘇飛雅還在亢奮地啊啊。都她害的,美里發威,朝屋外唉叫方向,爆嚷——
「啊!」她啊得比蘇飛雅更瘋狂,頓時驚動林間飛鳥,驚跑車堆睡著的小兔,毀了正在郊外野合的鄭宇宙跟蘇飛雅。
他們正做到興起,差一步就要登極樂天堂,竟被這怒啊猛地打斷,嚇得彈開。
蘇飛雅跳起。「什麼聲音?誰尖叫?」
跟鄭宇宙左顧右盼,好興致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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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按照計劃進行,美里上網,委托土地仲介,幫她物色合適的農地。同時,在宮蔚南倚重的昆伯幫助下,很快記住農場地形,果園分布等。加上每晚勤讀農場資料,不到兩個禮拜,已經能帶旅游團參觀農場。
可恨資料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日帶領台北來的長青老人團,十名老人家會在游翼農場住一天。
老人們嘰嘰喳喳漫步山林里,美里興致盎然地介紹農場的林木分布,一邊撿拾沿路上的樹種。「像這個回去處理後,可以變成盆栽喔。」
老人家听了,紛紛也撿拾起來。
忽然,一位鬈發阿婆指著白千層樹梢問解說員︰「那什麼鳥?好大只啊。」
眾人抬頭望,灰黑色大鳥,神氣軒昂,站在枝干上。老人討論起來——
「老鷹嗎?」
「不是吧?」
「那是什麼?」
大家看著解說員,解說員愣在現場。完、蛋!對鳥沒研究。
「呃……」糗了。「對不起……大家等我一下。」快閃,美里跑到樹後,蹲下,掏出手機,打給救兵。急急問︰「有一種鳥,頭小小、嘴巴勾勾地,羽毛黑灰色……很大只,是什麼鳥?」
「形容得真差。」宮老板冷哼。
「啊?就是……」
「用手機拍給我看。」
「我的手機又沒有拍照功能。」
「妳……」氣結。
老人們圍過來了,笑望著蹲在地上的妹妹頭解說員,被他們考倒了,哇哈哈哈哈哈,老人家露出得意的神態,還一派輕松地說——
「我們又沒有一定要知道是什麼鳥啊?」
「妳不知道也沒關系啦,呵呵呵,不用躲著講電話嘛。」
嗚……老人也挺邪惡的。美里唉嘆。
田埂邊,宮蔚南將手機放回口袋,他正跟昆伯巡視稻子的生長狀況。
昆伯問︰「又是費小姐?」
「團員問她鳥的名字,她答不出來,真老實,也不知道敷衍,還打電話問,自曝其短,被一群老人笑。」
昆伯哈哈笑,嚼著干草說︰「費小姐那麼『古意』啊。」
沒一會兒,手機又響了。宮蔚南接起。
費美里支支吾吾地問︰「那個……我想問一下喔,有一種昆蟲,黑底白色點點,頭上長須的,然後……」
「是天牛吧?」宮蔚南嘆氣。「費美里,這也是那些老人問妳的嗎?」
「是啊。」
「他們在整妳,他們以前從農業社會過來,會不知道天牛?妳被耍了。」就說她笨呆笨呆,讓人很想整她咩。
「啊?有這麼壞嗎?」
換昆伯的手機響了,昆伯拿出3G手機。
「噢,我那個在CALIFORNIA的孫女在跟我哈喔,老板,你也跟她哈一下,快。」
宮蔚南凜著臉,瞧著昆伯手機里熱情揮手的妙齡女郎。荒謬!連種田的昆伯都在用3G,那個費美里是怎樣?
晚上,美里窩在架有無線網路的餐廳上網,將台灣野鳥昆蟲全背熟。
宮蔚南經過時,漫不經心道︰「是大冠鷲。」早上美里問的應該是這種鳥類。
「我知道了,不用你說。」美里秀電腦螢幕給他看。「野鳥全都在這。」
鈴……
手機響起,美里看一下來電者,對宮蔚南笑︰「你兒子CALL我。」
「是,要找妳說床邊故事。」費美里天天講床邊故事給阿威听,害他這個老爸被冷落。
美里接起電話。「阿威啊?阿姨要回去了,你先刷牙洗臉,對,好,等一下,那你功課做完了嗎?什麼?忘了準備泥上?還有呢?OK,等一下幫你準備。」
關上電話,瞥見宮蔚南落寞的側臉,美里動容,他很吃味吧?阿威現在太纏她了,做爸爸的肯定心里不舒服。
「你兒子明天有自然課要帶泥土,快去挖吧。」
「他不是叫妳準備了?」宮蔚南起身就走。
美里拉住他。
他回身,看見她對他笑,她眼中閃爍的溫暖,害他失神了一下。
「兒子是你的,你自己準備才對。」
「我哪那麼閑,他叫妳弄,妳就去啊。」
天昏地暗,他們在樹下挖土,挖出三條蚯蚓,還挖出一條粗肥得像大蛆的獨角仙幼蟲。
美里驚得唧唧叫,她驚呼,他就笑。
宮蔚南問︰「妳為什麼有那麼多故事,可以說給阿威听?」
「這有什麼困難。」她將土撥進空酒瓶。「一千零一夜啊,你都不看故事書的?有一個國王很壞,每次一跟女人睡完覺,就把她處死。後來有個聰明的女人自願跟他睡,然後每次國王要處死她,她就講故事給國王听,國王听得入迷,沒辦法殺她,只好一直留在身邊,一直纏著她要听故事……」
「一千零一夜,我好像听過這個典故。」
「對嘍。我每天也講一篇,很簡單的。」
他眼色驟暗。「講完一千零一個之後呢?」
他隱約的、哀傷的口吻,令美里呆住。
她迎著他的目光,忽然他們都有些呼吸困難,腦子發脹。美里想——之後,她就去開農場了吧……一千零一個夜晚,不,不講那麼久……
她呼吸一窒,他專注的目光使她心跳加速,那和平日淡漠的眼色不太一樣。
望著美里,宮蔚南覺得心中有什麼在融化,而且口干舌燥,好想靠近一些,他低頭,熱熱的呼息,拂過她臉面皮膚。
來自他身體的溫暖,使她心慌意亂。像意識到他將做的事,美里縮住肩膀,微微顫抖。而當他的嘴似乎就快要觸到她,她及時撇開臉。拿了酒瓶,起身說︰「這些土應該夠了,那我們回去嘍。」急著跑走了。
她急著逃開的模樣,令宮蔚南懊惱,搞什麼?真該死!竟然差一點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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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美里忙著跟商品部員工包裝禮物,送給長青團老人們。
游覽車上,宮蔚南跟司機討論下個月的團程,美里站一旁,拿著麥克風,向老人們道別。
宮蔚南無法專心,听美里興致高昂嚷著!
「是大冠鷲,那個鳥是大冠鷲。昨天大家問我的就是大冠鷲。」
老人們哈哈大笑。
「費小姐還在想這個啊?」
「我們早忘了啦。」
「真甘心,多謝啦。」
「費小姐,下次我一定再來,妳不要忘了要給我的盆栽喔。」
「還有我捏。」
美里哈哈笑。「沒問題,我會種好多盆栽,寄給你們喔。」
宮蔚南結算金額給司機,陽光映著車子,他瞥見她微笑的側臉,為什麼這樸素平凡的女子,身上似有圈光暈?在他眼中越來越耀眼,越來越難以忽視?
宮蔚南跟美里下車,目送游覽車開走。她還傻呼呼地一直對遠去的車子招手,而那些老人紛紛探頭出來,也猛對她招手再見。他又有那種感覺了,覺得她像個小太陽,溫暖耀眼。他心弦被扯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越來越在意她。這不好,他在失控,他知道。久違的感覺,在沉寂已久的心里蚤動……
他們一起走路回活動中心,經過白千層樹林,空氣彌漫樹皮散發的香氣,陽光從密密林間篩落在他們身上。
美里深深呼吸,開心道︰「天氣真好,夏天快來了喔。」在大自然環繞下生活,這些樹啊鳥啊田埂啊,像沉默醫生,一日日淡化心中傷口,漸漸地,她不再咬牙入睡,而是微笑入眠。失戀的痛,在她微笑臉上,淡得不見蹤影。
「想不到妳的老人緣很好。」他忍不住又想和她抬杠了。
「我到哪人緣都很好啊。」
「也許妳的桃花落在老人身上。」
「你說什麼?」又在揶揄她噢。
「說真的,妳滿可愛的,也許老男人比較懂得疼惜妳。」
果然被他一刺激,她跳腳哇哇叫。「過分喔,什麼桃花落在老人身上,你心真黑喔,一天到晚取笑別人,我修養好不跟你計較。」
「跟我計較沒關系,我們這種鄉下地方,修養好沒用,我們喜歡直來直往。」
「噢,噢,噢!」她怪叫起來。
「什麼喔喔喔?」真弱,連吵架都不會。
直來直往?好。「我桃花落在老人身上,總比你沒桃花又離婚好。」
離婚?他駭住,這妞兒不毒則已,一毒驚人。
美里也駭住,怎?失言啊,太毒了嗎?她好壞噢,正想道歉,听見他冷冷回一句——
「起碼我結過婚,比起妳結婚前才被拋棄好多了。」
什麼?!美里倒退兩步,差點血濺當場。好,夠狠!
「被拋棄又怎樣,被拋棄總比結婚又離婚,讓小孩跟著受苦好。」
這個狠!好,比狠的是嗎?很好。他說︰「如果不是性格有嚴重缺陷,男人不可能會在結婚前才變卦,一定是覺得跟妳結婚很恐怖。」
「女人都是很有母愛的,要不是做丈夫太差勁,不可能丟下孩子,那個做丈夫的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惡癖。」
「妳一點女性魅力也沒有,妳的衣著打扮讓我想到我養的那些牛。」
「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像超頑固的Trojan-Downloader.Win32.QQHelper病毒,對自己的缺點視而不見,不懂查殺,一講話就讓旁邊的人不愉快……」
「對,我是大病毒,我是無敵的。」
「啊!」她尖叫,嚇得他後退三步。
「妳干麼?」
「我變身卡巴斯基防毒軟體,對你尖叫警報,讓你崩潰,喝啊!」做好發功馬步,對他尖叫。
「……」他果然閉嘴了。
「……」美里也不叫了。
宮蔚南看她臉色越來越紅,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蠢了。
她問︰「很幼稚嗎?」
他瞄著她。「是很幼稚。」
「你們都好幼稚!」
喝?!哪來的天音?他們嚇得往發音處看——
看見昆伯叼著煙,蹲在草堆,面前還放著吃了一半的便當。也不知道邊吃飯邊欣賞他們吵架多久了。
昆伯懶洋洋地彈了彈煙灰,布滿皺紋的老臉浮現笑意。「費小姐那一招教教我,卡什麼基?」玩心一起,他跳起來也喝啊蹲馬步,做發功姿勢。「啊!這樣,有效嗎?這很流行嗎?我要跟我孫女玩……」
欲哭無淚,美里瞪著昆伯,嘴角顫抖,講不出話。看老昆伯裝可愛,真想一槍斃了自己。剛剛她也對宮蔚南這樣喝啊嗎?嗚……
宮蔚南也好不到哪去,他很窘,撇下美里,急著離開現場。
糗爆了,他老板效,竟讓昆伯看見他跟個女人幼稚地在互掀瘡疤,亂吵架。他的過去,可是農場禁忌,沒人敢提,也沒人敢問他為什麼離婚。因為常擺臭臉,拒人千里外,少跟員工哈拉,築起超級防火牆,就是不想讓人靠近,走到內心去,會一不小心勾動他的情緒,探觸到他封閉住的傷口。可惡,太輕敵,低估了費小姐。
他忽地停步,仰望被白千層鋪蓋的天空,凝視枝葉間閃爍的光影。他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嘆息。費美里竟然幾句話就攻破防火牆,撕開瘡疤,命中要害。
仰望枝葉間點點的銀色閃光,他流汗,有些暈眩,心很浮躁,氣息紊亂,他麻麻地,又有點莫名興奮感。痛快吵過架後,怪哉,好像一下把心結扯開……像一個懷著的爛膿包,被針挑穿,以為會很痛,但怎麼這樣舒暢啊……
費美里、費美里……宮蔚南呆住了,是什麼,逐漸蘇醒,在體內蠢蠢欲動?
當他正迷惘時,身後突然一聲喝啊,小腿劇痛,人往前撲倒在地。
「哈哈哈、又被我踹了吧?」美里追來突襲。
宮蔚南雙手撐在地上,回瞪來人,看見頂著妹妹頭的費美里,笑得很淘氣,踹過他的右腳,還停在半空示威,雙手比著武打架勢。
「怎樣?還敢跟我吵嗎?」
「……」氣餒啊,可惡,堂堂男子漢竟敗給一個妹妹頭。可是看她笑得那樣開心,輸的感覺還不賴嘛!
「很好,很好。」他站起來,做個發威動作,作勢要追她。
美里呼吸一窒,轉身就跑,一直哈哈笑。
大吵後,他們心中郁結打開,忽都輕松起來,友誼伴隨莫名情愫,悄悄開始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