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逐漸微弱,終至熄滅。
展雲飛悄悄移動左手,指尖輕輕畫過她臉龐。听著她均勻呼吸,撫模她柔女敕的臉,觸模到淚痕的干漬。她聲吟著,轉過臉來偎近他,用平靜的睡容面對他。
她哭累了,終于睡著。展雲飛卻了無睡意,他不記得愛君哭了多久,只知道他心疼得快死掉。他不知道這個始終強悍好勝的女人,怎麼會有這麼脆弱的一面,怎麼會有這麼多淚?
可是他很高興,他竟能看到愛君的另一面。她在他懷中哭泣,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更親密了?
黑暗中,展雲飛目光炯炯,迷戀地貪看他喜愛的女人,仿佛永遠也看不夠似的。當火焰熄滅,洞袕中就只剩下水滴聲,滴滴答答的伴著展雲飛失眠。
他凝視愛君睡容,听著她呼息。世界是這麼靜,這麼令他感到甜蜜滿足。墓地,胸腔漲滿某種親見炙熱的情感。
展雲飛愕然,怔住,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極重要的事。
「愛君……」他搖晃她「愛君……」
「嗯……」她疲憊地呢哺著又睡去。
「愛君。」他又搖晃她,她索性翻身,背對他,繼續沉睡。
他只好嘆息,望著她的背脊。伸長左手,圍住她,讓她靠著他溫暖的身體。她睡得這麼沉,他怎舍得叫醒她?
「愛君……」他嘆道。「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
意識到自己的心意,展雲飛激動得難以入眠。胸腔漲滿對這個女人的愛,有股沖動,急著想把自己的一切給她。他熱情直接,不打算隱瞞。
展雲飛說完,像松了口氣,抱著愛君,合目人睡。
愛君卻倏地睜眸,目光清澈,遙望遠處。感覺到展雲飛熱熱的呼息,拂上她頸子。他強而有力的手臂結實的圈抱她腰上,他的氣息籠罩她。
她沒睡,她听得一清二楚。在那麼失控的哭泣過後,她難堪得不知該怎麼面對展雲飛,索性佯裝熟睡,避免尷尬。可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突然說了那麼一句……愛?
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就像她也喜歡他的撫觸和擁抱。但是,他怎能就這樣篤定說愛她?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
愛君駭得幾乎窒息,只能佯裝若無其事背對他。
曾經乞求方笙給她愛,懷抱著夢幻般的少女情懷,在很多個夜里一個人遙望星空時,曾幻想方笙會擁抱她,提供肩膀讓她棲息在溫暖的胸懷中。
這是她心底一點兒奢望,這是每個女人都有的綺想。
忽然間,展雲飛做足她想望的一切。
這澎湃情感一剎那降臨在愛君面前,這幸福來得突然,令她害怕。彤愛君在這巨大的幸福面前忽然膽怯起自己的渺小。
展雲飛愛她?真的嗎?!
腦海里,他的輪廓逐漸取代方笙,從模糊到清晰。身體對他的擁抱和撫觸逐漸熟悉,連回應他都是那麼自然,這世上再沒有哪個男人能明了她身體的每一寸。
愛君試圖理清紊亂的思緒,一直以為自己是太寂寞了,才會對展雲飛的撫觸那麼敏感熱情。她想像著如果是其他男人……如果是方笙對她做著和展雲飛一樣的事
不!愛君胸腔基地一緊,無法想像方笙這麼做,他的冷漠和展雲飛的大膽熱情是那麼不同……這剎愛君驚覺,對她而言,方笙竟比展雲飛還要陌生遙遠。她只要合眼,便能清楚想像並感受展雲飛的,卻無法描繪方笙的踫觸。
當她想像著展雲飛,想像他又大又暖的手掌,想像他又深又熱的吻,還有那原始充滿的視線……她的身體便感到熱情溫暖。
而方笙,這個她曾經迷戀的男人,怎麼想著他時只感到陌生、壓力,還有恩情的包袱。
愛君迷惘的注視著黑暗,在愛面前,她如初生之犢,惶恐、不安、困惑。她該怎麼做?她又能怎麼做?!她恍惚著,隱約意識到自己戀上這偷來的一片春光,喜歡上那被呵護、被寵愛,如浸潤在日光中的甜蜜感受。
原來是不能被寵的,愛君在心底嘆息。
方笙救她、安頓她,卻從沒當她是個女人那樣愛寵;而展雲飛熱情守護,溫柔安慰,當她是個女人那樣愛著,開始令她懶懶地只想忘掉一切和他纏綿,只想墮落,把現實摒棄,把責任拋棄。仿佛只要擁著他強壯的身體,只要迷戀他硬朗滿布肌肉的完美體魄,只要這樣一次次和他纏綿就好,世間一切都可忘掉……
需要他的,不再只是愛君寂寞的身體,她的心亦開始貪婪地幻想就這麼和他擁抱纏綿,直至地老天荒……
愛君翻身面對展雲飛,悄悄攀上他胸膛,趴伏在他身上。
睡夢中,展雲飛雙手自然地移至她腰後,佔有性地圈抱住她。
愛君貼著他赤果胸膛,听著他的心跳聲,強壯有力。
她失眠了,情緒漸漸激動。這個男人愛她?這個男人愛她呀!
愛君的手在他身上移動,往下,溫柔握住它。
猝然,展雲飛身體一緊,驀地在她掌握中蘇醒。
他睜眸,黑湛湛的眼注視愛君。
愛君不語,看著他,溫柔地撫模它。就像他對她施展的魔法,他繃緊,興奮。臉上表情復雜,有些不敢相信地注視愛君,恍如置身夢中。「你……該死!」他低咒,凝起眉心,感覺自己不停碩大強硬,高漲。
愛君俯身,跨在他身上,她低頭親吻他的嘴。他立即扣住她頸子,深吻她……
他幾乎相信,愛君也愛他。
ゞゞ
「還是沒有愛君下落?」方笙面色凝重。
大堂里,「石中火」、「隙中駒」都在。
「我正尋覓展雲飛可能的去處。」石中火道。
「我很擔心。」方笙嘆息,壁上風燈搖曳,他的臉陰明不定。「她重傷,需要救治,展雲飛救她,意圖不明。或許會對她不利,這個男人向來喜怒無常,不受約束,我怕……」他面色凝重。「必須快點救出愛君,待在展雲飛身邊太危險。」
「教主放心—一」「隙中駒」看了「石中火」一眼。「找人啊,他最擅長了,相信很快會有消息。」
「只怕……」方笙沉思。「只怕碩王府先一步找到愛君,她身上帶著寶盒,太危險。」方笙坐下,飲一口茶。「愛君脾氣執拗,我擔心她為了寶盒連命都不顧,必要時,希望她棄寶盒保命。」
「沒了鎖元盒,教主不能回復功體。」「石中火」緩聲道。「那麼,我們的努力功虧一潰。」
「對呀!」「隙中駒」搶話。「咱們就等教主恢復往昔雄風,稱霸一方。那多神氣!」她冷笑。「只沒想到,那破陣勢是假的,幸好彤愛君夠悍的,硬是搶下寶盒。」
方笙注視「石中火」。「看來,你覓來的破陣勢是碩王爺布的局。」
「石中火」面有慚色。「確是我的疏忽。」
「隙中駒」笑望他。「你不是一向最聰明,這回可認栽了?」
「誰能料到王爺這般陰險。」方笙凝視杯中茶。「你不必自責,振作精神,快找到愛君下落,憑你的追擊術,找個人不難。」
「隙中駒」笑道︰「怎麼你們都不想想,展雲飛為什麼救愛君?碩王爺可氣死了。我想,他是不會傷她的,何況……」她瞄一眼「石中火」。「不怕他不交人,我們手中有王牌。」
方笙抬臉,挑起一眉。
「石中火」自青袍內,怞出白符交給方笙。
方笙拿過白符,凝眉問「隙中駒」︰「這不是我要你銷毀的白符?」但見她聳聳肩,又望向「石中火」。
「石中火」開口向方笙解釋︰「教主,這張白符大為可用。」
方笙凝視「石中火」,仿佛想看進他心深處,而他只一臉平靜,目光清澈。
「你顧慮的對。」方笙點頭同意,將白符收人袍內。「發出消息,就說白符在百羅門。為了保命,相信展雲飛很快便會出現。」
「我不這麼認為。」「石中人」淡道。「江湖上都說展雲飛這人不受威脅,碩王爺關了他十年仍管不住他。展雲飛根本不在乎這張白符,要不,怎會明知王爺手上有白符還救愛君?」
「你說的對!」方笙惱著。「看來,咱們得好好想個對策,如今,只盼愛君無恙。」
「隙中駒」忽然問起方笙︰「教主,那胎明珠……」
「真慚愧,為了它讓我良心不安。」方笙沉臉輕道。
「石中火」不解,望住「隙中駒」。「胎明珠怎麼了?」這里仿佛另有文章。
「你不知道?」「隙中駒」明眸驟亮朝他笑道。「那胎明珠可神了,它必須……」
「對了!」方笙打斷她的話。「石中火」找愛君的同時,師父另外有事交代你,跟我來。」方笙帶走「隙中駒」,離去前,經過「石中火」身邊,她頑皮地朝他眨眨眼,附耳悄道︰「下回同你說,我怎麼偷來胎明珠……」說著,跟方笙步出大堂。
「石中火」忽地伸手拉住她,她愣住,回頭,驚見那對從來淡漠的眼眸竟激動地望著她
「你……」「石中火」月兌口而出。「留下來。」他忽地感到不安。
「隙中駒」駭住,愣在原地,情緒激動,熱血澎湃。她與他四目相對,這是他首次這樣明顯地泄漏出對她的情感。
見師父走遠了,她摹地紅了臉。「你怎麼……我先去看師父要交代什麼事,回頭再說。」她忽然似個少女,羞澀地嗔瞪他一眼。「你真是……」她好笑地掩嘴,神采飛揚地離去。啊,他果真喜歡她嗎?竟要她留下,這麼突然一句雖令她意外卻感動莫名,她笑盈盈地離去。
相較于她無知滿足的歡喜,「石中火」卻是眉頭深鎖。他的心在胸腔內劇跳,面色凝重,對著「隙中駒」離去的方向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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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隙中駒」跟著師父步進陰暗地道,那是百羅門急難時逃亡用的隱匿地道。「師父,什麼任務這麼重要?」「隙中駒」步伐輕快。一路微笑。「不能在‘石中火’面前說麼?」
地道潮濕,方笙走在前面,聲線飄忽。「是啊,因為師父最器重你。」「隙中駒」听了頗為自負地笑了。「我知道。」她毫不謙虛,爽快道。「你交代的事,有哪次失敗的?」她好不得意。「連胎明珠我都給您找來了。」
「不枉師父將你養大。」方笙欣慰道。
兩人一路往下直至地底深處,那兒陰暗潮濕,四周石壁砌成,只有一張巨大石桌。方笙停步,背對著「隙中駒」,俯身點燃油燈,光映上他側臉,閃爍不定。
「隙中駒」迎上去,立在師父身後,湊身笑問︰「師父,是什麼任務,可以說了吧?」她像小時候那樣,親昵地拉拉師父的袖子,像個頑皮受寵的孩子。
「這個任務很簡單,就是——」方笙低臉,側身。
猝然,一道銀芒閃過她眼簾,「隙中駒」退身,听方笙道︰「——要你死。」還來不及反應,短刀已在「隙中駒」瞪視中,刺人自己溫熱的月復。她愕然,握住月復前短刃,
「為什麼?」她驀地仰頭瞪住方笙,他面無表情,將刀往她體內再刺人幾分,冷漠地看著她大聲怞氣,不支倒地。
方笙俯視她,蹲下來,就像她小時候,他常做的動作,慈祥地模模她臉龐,親眼地喚她小名︰「小清……」然後將染滿她鮮血的手,在她白色衣裳上抹淨。
面對「隙中駒」憤怨的眼神他只微笑道︰「師父說過,胎明珠如何使用不可說,你卻想著和‘石中火’說。」
「隙中駒」倒在地上痛得渾身戰栗,她震驚至極。「……他……他是自己人……」此際震撼的感受多過傷痛,這個男人,這個親手殺她的男人,和那個將孤兒的她養大、給她溫暖家庭的方笙是同一人嗎?十幾年朝夕共處,怎麼她竟完全不知這人面目?
方笙冷道︰「唯有自己,才是自己人。」他抬眼凝視「隙中駒」。「師父要你燒了白符,你卻將它給‘石中火’。在你心中,師父的地位早被他取代,是不?」驚懼的目光逐漸因疼痛和憤怒而朦朧。「就因為這樣……你……你殺……我?」只是這麼小的錯誤?
「有了胎明珠,只要再找到寶盒,就可恢復我百年功力,小清,師父不再需要你們……」
他冷漠地看著淚水淌出她眼角。「噓。」他竟還伸手抹去她眼淚,聲音溫柔親呢。「乖,別哭喔,死了,就不痛了……」
大量失血令「隙中駒」視線模糊,意識逐漸混亂,她眼中的方笙的身影漸漸淡了,她捂著傷口,月復內利刃銳利戳刺,卻比不過心被撕裂的痛。
「原來……」她眨眨眼,試圖認清眼前男人,她咬牙用殘存的力氣恨聲道。「‘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我們……」她悲哀地合上眼。
「都不過只是你的棋子……」眼中的淚淌落。
這一生竟被方笙躁控利用,多麼可笑,他們三人全忠心耿耿,滿心感激地在為他賣命,而真相竟如此不堪!他們幫的敬愛的竟是這麼個殘酷自私冷血的惡魔,太可笑了……她不甘心,她真不甘心!她這一生竟這樣浪費了……
彌留之際,「隙中駒」只是惶恐地擔心「石中火」,不,她要告訴他,方笙的真面目,她要提醒他小心。可恨……這太可恨!「隙中駒」遺憾地想到,「石中火」今日深情的眼眸,溫暖的嗓音,那樣柔情地拉住她手臂,要她留下。
「石中火」……死前她想的都是這個男人最後也是最初一次溫情的臉,變幻成這一生她最美的回憶,一直在她腦海里重現,直至死亡的陰影籠罩,直至腦子一片空茫,直至失去知覺……
方笙沒有再看「隙中駒」一眼,他恍若無事一般吹熄燈火,在黑暗中拾級而上,他思緒飛揚,情緒激動。
他的雄心壯志,他這幾十年的委屈,就快伸張,如今只差彤愛君帶來寶盒,便可輕易滅了王府,稱霸一方。
他忍不住露出得意的表情,只在無人時,他才會顯現出那樣自負的模樣,通常他都很小心地戴著慈愛的面具領導下屬。
可是,很快的,他不再需要依賴任何人保護,他的雙手將足以劈死所有敵人,他又將是那個叱 江湖的風雲人物,那個天下無敵縱橫十方的方笙,所有人都要向他低頭,所有人!
他笑了,他信彤愛君會乖乖將寶盒送來,畢竟,彤家可是欠足他人情,她或者會有迷惘的時候,但她母親從不忘記報恩必要時,亦可好好利用她母親去向愛君施壓。
可憐的彤家,永遠不知他對他們做了什麼,而這個秘密將永遠埋在方笙心海,誰也別想拆穿他的真面目。
一離開黑暗地道,光明中,方笙又是一副溫文俊逸、道貌岸然的模樣。臉上沒有一絲絲邪惡氣息,有的只是斯文祥和,他,永遠記得,將面具戴好。
暗處奔來一人。「大爺——」彤母滿臉淚,焦慮地喊住他。
方笙停步,凝視彤母。「怎麼了?」
「青銘……青銘不見了!下人要我別驚動您,可找了一天,那孩子重病,不能行走,怎麼會忽然失蹤?大爺——」彤母焦急地揪住他袍子哀求。「幫我,您幫我,我就這麼個兒子,我怎麼辦啊?」她驚惶痛哭。
方笙臉色微變,旋即俯身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撫。「別急,準是王府為了逼愛君交出寶盒才擄走青銘,放心,等愛君將寶盒交回,我功體一恢復,即刻將你兒子救回,他不會有事的,您千萬別急壞身子。」
「愛君呢?她為什麼還不回來?已經好些天了……」她啜泣著。「我的女兒……她……她沒事吧?」
「沒事、沒事。」方笙又說。「記得愛君一回來,就將寶盒給我,她拿著那東西太危險。彤夫人,您放心,我保證將青銘平安救回。」
听方笙一再保證,彤夫人才勉強鎮定下來。「謝謝您,謝謝您,大爺……您真是我們彤家的大恩人,我……我真不知怎麼說才好……」她又熱淚盈眶,不住地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