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微雨。
季英鵬和羅佩馨約在爵士咖啡館,原木裝潢,充滿復古情調的高級咖啡廳,曾是他向羅佩馨求婚的地方。時日過去,同樣場景,來見同樣的人,竟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季英鵬站在店門外,心情沉重如被壓了厚重鉛塊。他先站在店外,凝視他們曾經最愛的角落的沙發座,他深愛的女人修長苗條的身子端坐著,她略微焦慮地雙手握拳,支著下巴仿佛正在思考嚴肅的問題。
她正在等候他。
過去美麗溫柔的臉龐,此刻,在他眼里看來卻是最傷他的風景。
他眼眶酸澀,目光悲傷。
季英鵬不再了解這個女人,過去那些甜蜜歡樂的時光,真的發生過嗎?如果是真的,為何此刻只讓他痛心?
他深吸口氣,將黑傘放置在傘架里,撇了撇風衣上的雨珠,推開門扉,走進去。
「我簽好了。」季英鵬在她對面坐下。
乍見到他,她目光閃爍,慚愧地低下臉去。
「要不要先喝杯咖啡?晚上吃過了嗎?」
他凜著臉孔,這些溫柔問候,听起來特別刺耳,他真想刻薄的叫她不要演戲了,跟他最好的朋友搞婚外情,甚至在他們睡過的床上纏綿,現在又表演關心他的戲碼,季英鵬很想吐。
「如你所願,我成全你跟李卓緯。」他從風衣口袋怞出離婚協議書放桌上。「你看過以後,跟我約時間到戶政事務所把剩下的手續走完。」身份證上那個名字,他不再眷戀。
「我……我真的很抱歉……安琪……」羅佩馨落下眼淚,泣不成聲。
「安琪已經跟你無關。」提起女兒,季英鵬更嘔。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我知道我重重傷害了你,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你,請原諒我跟卓緯……我知道我們的行為很愚蠢。」
「不要哭了,拜托不要哭了。」季英鵬凜著臉說︰「在愛你的人心上插一刀,辜負我對你的信任,然後哭著說對不起就想被原諒?我不得不說,羅佩馨,你的眼淚和道歉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種表演,讓你自己心里好過的表演,對不起,我不買帳,所以不要再哭了,很惡心。」
這是季英鵬第一次對她說這麼重的話,然而痛快地說出內心感受,竟然有種大松了一口氣的暢塊感。他現在能了解鄭文雯大鳴大放的塊感了,當下的情緒要立刻反應出去,不留後患,他悶太久了。
羅佩馨愣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她沒見識過季英鵬黑暗的這一面,他一直是很紳士很君子的,很溫柔很寬容的,他像海洋一樣包容她寵愛她疼著她,即使當時發現她外遇,他也只是郁悶陰沉,連咆哮一聲都沒有。可是……現在他竟當著她的面,說得這麼刻薄?
「看樣子……」羅佩馨苦笑,眼淚更洶涌了。「我真的讓你很失望。」
「不是,我不是對你失望,我是對我自己失望。知道真正讓我重傷的是什麼嗎?是你,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你跟李卓緯都一樣,你們倆目中無人暗地里交往三年多,這表示什麼?表示在你們心目中,我季英鵬根本不算什麼,你們才這麼敢,是不是?我很失望我竟然讓你們這樣踐踏我,這才是我最過不去的痛苦,這才是我最恨的地方。不是恨你,羅佩馨,我恨的是自己——」愛錯人,信錯人,所以不甘心,所以好恨自己,所以備受折磨,一直過不去,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像被火燒灼般那麼煎熬。
「還有話說嗎?」
羅佩馨無言以對。
季英鵬難得說了這麼多,他越說越暢快。「你們這樣真的能幸福?我很懷疑。各自拋棄發誓要忠誠的伴侶,背地里偷情,被發現了就拋下親生的孩子,不顧另一半的痛苦,這樣你們真的能幸福?我很懷疑,不過那些都不關我的事了。」
「英鵬——」
「你的行李我已經叫人載去你娘家,家里的床我也扔了,換了全新的。我現在睡得很好,吃得很好,我終于開始享受沒有你的生活,原來滿幸福的。」季英鵬起身告辭。「還有,我,後悔我愛過你。如果付出的愛能買回來,我希望全部買回,留給真正值得我愛的女人,而不是浪費在一個沒良心的人身上。」
季英鵬離開,原來……放下以後,腳步可以這麼輕盈。他看著天空密密的雨絲,突然覺得雨天不再那麼讓他討厭了,忽然覺得晴天不會太遠了。正要打開傘,有人靠近過來——
「英鵬——」
季英鵬看見來人,是背叛他的李卓緯。
「我……我非常抱歉……」李卓緯臉色尷尬。
季英鵬失笑,他蹙起眉頭,眯起眼楮打量他,打量那張慚愧的臉孔。
「我對你,真的很抱歉,你打我吧,如果能讓你好過一點……」
季英鵬還是笑,深深看他一眼,撐起傘,離開。連說一句話都懶。
***
季英鵬到住大直的媽媽家里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多。大廳開著小燈,媽跟繼父早已經睡了,保姆也休息了。
他到嬰兒房,點亮小燈,看著才一歲的女兒酣睡著的可愛模樣,他將女兒抱在懷里,坐在床邊輕輕搖晃她。
瞧著女兒無辜的睡容,他發誓,雖然她往後沒有媽媽的照顧,但他以後會給她加倍的幸福。
走廊有人開燈。
「怎麼來了也不叫醒我?」蘇蔓對兒子說,穿著紅色睡袍的貴婦,六十幾歲了仍保養得宜,白皙美艷。「你過來,我們去客廳講話,不要吵醒安琪。」
蘇蔓沖了熱茶端過來給兒子,兩人坐在長沙發講話,在繼父布置的,看起來金碧輝煌的大客廳說話。
「跟那個女人談好了嗎?」蘇蔓連媳婦的名字都不屑提。
「我已經簽字。」
「沒給她贍養費吧?」
「她沒提贍養費,她只希望我離婚成全她跟李卓緯。」
「呴,不要臉的女人。」蘇蔓哼了一聲。「李卓緯那小子,念大學的時候跟你那麼好,每次來家里,我都讓佣人弄熱騰騰的飯給他吃。他做室內設計時,你介紹了多少客人給他?沒想到他背地里跟那女人胡搞,忘恩負義,豬狗不如,他不怕遭天譴嗎?你也是,我早就叫你不要對人太好,當初我也不贊成那女人,你偏要娶,我早就看出她文靜賢惠的外表全是裝出來的,現在好了,讓人家耍了,我堅持告他們要求精神賠償你也不要,你干麼這麼便宜人家?」
「都離婚了不要再提了。」季英鵬放下熱茶。「我回去了,明天還要跟客戶開會。」
「唉,媽是心疼你。我兒子這麼厚道這麼好,怎麼會遇上那種壞心的女人?」
季英鵬問︰「紫琳呢?睡了,還是還沒回家?」
「我剛剛打電話給她,她還在工作室趕劇本呢,早知道當編劇這麼辛苦,我應該反對的。說真的,你繼父對我們很大方,她根本不缺錢,零用錢也沒有少過,最近我還幫她買了好幾支股票,她就算這輩子不上班也不愁吃喝,干麼要做那種晨昏顛倒對健康不好的工作?」
傅紫琳根本沒在工作室,季英鵬知道她又跟媽媽說謊了。想到妹妹跟鄭文雯的糾紛,季英鵬提醒她︰「不要再寵她了,她在外面到處闖禍,就是因為有媽跟我在後面收拾,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干麼給她錢?」
「我啊寵我的女兒總比寵外人好,難道要像你這樣對別人好,好到給人家糟蹋嗎?你看人的眼光有問題,才會老婆跟朋友都是這種壞蛋。你看看,你是怎麼嫌自己的妹妹?剛剛我念那個女人你就不高興,現在念自己的妹妹倒是很順口啊……」
「你知道她去找鄭編劇麻煩嗎?」季英鵬說。
「哦,那個鄭文雯編劇嗎?」蘇蔓冷哼,「听說那個女人手腕很厲害,害我們紫琳眼睜睜到手的金鐘獎飛了,可怕的女人,我們紫琳受到不小的打擊——」
「媽,別听她胡說八道,你有看過鄭文雯的戲嗎?怎麼可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誣陷人家?紫琳對鄭編劇的不滿根本就是不理性的,你還幫著起哄?你知道她對鄭編劇做了多過分的事嗎?」
「我不知道她對鄭編劇做了多過分的事,我也不想知道。」蘇蔓瞪著兒子。「我只知道誰讓我女兒傷心我就對她不爽,我知道因為你妹跟繼父感情好,你看不順眼對吧?我都知道,但我告訴你,我跟你那個差勁的老婆不一樣,我離開你爸是因為他沒用,一事無成只會闖禍,還欠一債,要不是我離婚,早就——」
「媽,不要再扯過去的事都幾年了,我回去了……禮拜五會來帶安琪回家。」
「真是,講幾句又不高興了,你的脾氣真臭。」蘇蔓送兒子到門口。「如果忙就讓安琪在這里沒關系,有保姆幫著。」
「沒關系,我想多陪陪女兒。」
見過媽媽,季英鵬離開後,沒感覺到被安慰反而心情更沉重,為什麼媽這樣不了解他?他從沒有怪媽改嫁,對妹妹也沒有偏見,他確實不喜歡紫琳,對她冷漠,但難道紫琳是個讓人喜歡的女孩嗎?在媽跟繼父的寵愛下,她個性驕縱,佔有欲強,完全不考慮別人的立場,好勝又小心眼,他無法認同妹妹偏差的行為。
可是,季英鵬知道以後在家里,連說妹妹的資格都喪失了。
現在,他在家人眼中,除了事業,其他是徹底失敗的男人。就只因為選錯配偶,他的意見全被否定,他自尊受傷,郁悶地駕車返家。
現在不管是回媽媽家或是回自己的家,都讓他厭煩苦悶。只有在那個女人身邊,空氣才是芬芳的清新的舒服的。
季英鵬熟練地駕駛汽車,凝視高速道路黃澄澄的路燈,它們連綿成金色的光痕,他想起鄭文雯咒罵負心漢的狠勁,他笑了。然後笑容隱去,他發現……他竟然想念她……而且在想她的時候,他的心情好多了。
簡直像生病的人吞了特效藥。
***
一大早,蔣怡華就跟著鄭文雯苗條的身影滿街跑,張羅開課用品,蔣怡華跑得氣喘吁吁。
「老師,你昨天不是趕企劃弄到早上才睡嗎?頂多才睡一小時吧,你不累嗎?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不用做到這樣吧?你不是說你根本不想收學生的嗎?干麼還這麼認真咧?」言猶在耳呢,結果為了下午一點開課,鄭文雯才睡一會兒,就CALL她來幫忙準備開課用品,這麼認真喔,老師的個性還真難捉模。
「既然逃不了,就要好好做。」鄭文雯沖進書店,拿著清單,一路采買上課用具,一邊朝跟著後頭的助理說話。「雖然我一開始沒打算當老師,也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但是,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我不希望在我的人生中留下誤人子弟的臭名,所以我一定要當一個盡責認真的好老師,既然他們都沒被我在說明會時凶惡的嘴臉嚇跑,這就表示這些孩子對編劇有熱忱,我必須對他們的熱忱負責,蔣怡華,你懂熱忱是什麼吧?蔣怡華?蔣怡華?」
蔣怡華當然懂熱忱是什麼東西,瞧,一轉眼工夫,她已經離開鄭文雯的軌道,被面包的香味吸引過去,此刻正對著書店附設的咖啡館櫥窗內剛出爐的面包流口水。她對面包有強大的熱忱,強過對老板鄭文雯的愛。
「OK,我懂。」鄭文雯掏出錢包,爽快的跟咖啡館小姐說︰「這兩大盤菠蘿面包請幫我包起來。」同時將趴在櫥窗饞得流口水的蔣怡華拖過來。「不要再瞪著面包了,已經全買了,反正上課時大家都可以吃。」
「你絕對是編劇界最有愛心的老師。」蔣怡華嘿嘿笑。
鄭文雯瞄著她。「所以你是不是也能當一個助理界最有愛心的助理,專心把我交代的事搞定?」將清單塞給蔣怡華,「快點,還有白板跟白板筆要買,還有……」
「沒問題。」蔣怡華一手抓著兩大袋面包,興致高昂,使命必達。快點買完快點回家嗑面包,贊!
最後鄭文雯跟蔣怡華兩人拎著好幾袋的物品,攔計程車回家。
鄭文雯一進車內,就累癱了,軟靠著車窗聲吟。「慘了,我的肩膀又痛了,我需要彪哥來馬幾節。」
「早就跟你說了嘛,應該再多睡一點,哪有人睡一小時就起來沖來沖去滿街跑?等一下還要上課欸。」
「剛起床時精神還不錯啊……」現在才覺得累,這是鄭文雯戒不掉的根性。每次都沖過頭才發現透支體力,常常把自己累垮,但每次身體好了,事情過去了,又忘了教訓,亂沖亂闖不自量力。
「老師,你有個很大的缺點你知道嗎?你每次一做起事來,就非要做到極致,把自己累壞就算了,常常把你可愛的助理也跟著累垮,像上次你臨時答應幫生病的沈編劇寫完剩下的十集劇本,結果沈編劇康復出院了,你卻生病住院,肝炎耶,你太夸張了。」
蔣怡華還想繼續念她,但發現老師發出很夸張的打呼聲,連前座的司機都听到那不該屬于女性的呼聲,鄭文雯睡著了,不夸張,直接到達深層睡眠之境。
蔣怡華尷尬地朝司機笑一笑。「不好意思,音樂可以開大聲點嗎?」替老師尷尬啊。
司機大叔呵呵笑。「沒關系啦,能這麼豪爽的打呼,表示我開車技術很好,才能讓客人睡得這麼熟,這麼自在噢。」很得意喔。
蔣怡華嘿嘿笑,這司機自我感覺真良好。她不忍心告訴司機大叔,鄭文雯在多年的編劇生涯訓練下已發展出驚人的定力,隨時隨地皆可藉著睡眠入定,有時甚至危及性命。老師的轎車就是睡著時撞上安全島的,從此老師再也不敢冒險開車,就怕一時睡魔發作撞傷路人。
半小時車程,鄭文雯都在大放大鳴,以她驚人的鼾聲做背景音樂。
終于抵達工作室,蔣怡華用力把她搖醒。
鄭文雯眼一睜,腳一跺,像勁力小子已充電完畢,付了車資,便動作利落敏捷地扛了物品沖沖沖。
司機大叔笑哈哈地歡送她們,一邊豎起拇指跟蔣怡華說︰「厲害,我開車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會打呼的女生,還長得這麼漂亮,而且——」他驚訝地贊嘆︰「一醒來馬上就活力旺,這種功力太厲害了。」
「是啊,我也覺得很厲害,呵呵呵。」蔣怡華關上車門,追老師去。
***
為了給學員清爽的上課氣氛,在鄭文雯的用心下,工作室大廳擺上超級超級大張可坐十二人的大木桌,擺了一大盆黃澄澄的麒麟草,兩大盤香噴噴的新鮮菠蘿面包——某人已經先偷嗑了三顆,一壺煮好的美式咖啡正熱著,準備發給學員的文具用品,也都擺在鄭文雯的座位前,她身後牆壁掛著白板,上頭題了一行字——
學習是一件快樂的事。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做,就做好。
一點整,學生陸續按鈴報到。
其中一名是前男友劉子騏,他來亂的,鄭文雯決定不理他。
劉子騏第一個來按門鈴,一進門,立刻下跪,獻上九十九朵紅玫瑰。
「文雯——我好想你,你還不原諒我嗎?」
咻——
砰——
這是什麼聲音?
「咻」是鄭文雯怞走花束的聲音。
「砰」是鄭文雯拿花束K劉子騏頭部的聲音。
「玫瑰有刺啊。」他慘叫。
「爛人。」鄭文雯開門,玫瑰往門外一扔。
啪!
這次是打中正走上樓的季英鵬,鄭文雯愣住。
「對不起,對不起……」她沖過去,拍掉他胸口的花瓣直道歉。
季英鵬尷尬地連說沒關系。那小手在他胸口拍來拍去的,害他亂尷尬的,覺得好熱。
季英鵬撿起花束。「你的玫瑰——」
「喔,這個我要丟掉,是劉子騏那個大爛人送的。你先進去,我拿去丟——」鄭文雯走到一旁給住房丟垃圾的公用垃圾桶,玫瑰太大束,塞不進垃圾桶,只好擺垃圾桶旁。
季英鵬看她丟了玫瑰,又頻頻回首,臉色不安,她懊惱地抓了抓一頭亂發,煩躁地重嘆口氣,又把花從垃圾桶拿回來。
發現季英鵬還站在門外,她問季英鵬︰「怎麼,還不進去?」
季英鵬看著她手中的花。「不是要把花丟掉嗎?」看她把前男友送的玫瑰撿回來,感覺很不舒服,難道她對那個劈腿男還有感情?這一想,季英鵬超不舒服的。
「唉,可是……」鄭文雯瞅著新鮮盛放的紅玫瑰,每一朵都嬌艷欲滴,有的花瓣還閃爍著晶瑩的水珠,還聞得到它們的香氣。
季英鵬不解地看著她,懷疑她對那男人還有著深深的眷戀。
鄭文雯似乎感覺到自己的矛盾,朝他尷尬地笑了笑,有點傻氣的。
鄭文雯模了模花瓣。「可是……玫瑰有什麼錯呢?它們被養了多久,種花的人一定很珍惜它們,養得這麼漂亮,好不容易盼到了開花,這麼香,這麼美,結果我就把它們往垃圾桶扔了,我會不會對它們太殘忍了……」
原來她是在舍不得玫瑰花?她是在替玫瑰心疼?
季英鵬驚訝她的行為,看到她溫柔的一面。
「可是我又很討厭送花的人……」鄭文雯懊惱地說︰「我不想收下它們,唉。」
「你可以給我——」他伸出手,她愣住。他看著她美麗的眼楮,故作輕松地說︰「反正……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方便收玫瑰,又不忍心丟掉它們,可以給我,花可以放我的工作室。」
「對啊,這樣最好了,謝謝你。」這真是個好主意。鄭文雯綻開笑顏,好歡喜的將花遞給他。
季英鵬收下那麼一大把的玫瑰,聞到溫柔的花香,再看到她安心下來的笑容,他這陣子老是緊蹙眉頭的臉,此刻不禁也露出愉悅笑容。
他覺得——
鄭文雯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有很凶的一面,也有非常溫柔的一面。
又是那家伙。劉子騏看鄭文雯跟那位姓季的男人走進來,還捧著他送文雯的玫瑰。這是什麼狀況?面對高大英俊的季英鵬,劉子騏好有壓力。這男人干麼三番兩次來攪局?該不會是喜歡他女朋友吧?
劉子騏沖到他們面前,揪住季英鵬領子嚷嚷︰「我的花為什麼在你手上。」
「干什麼動手動腳?」鄭文雯推開劉子騏。
「我的花不準別的男人踫。」劉子騏搶季英鵬手里的花。
鄭文雯揪住劉子騏兩邊頭發警告︰「給我住手,你又想被我當鐵餅扔嗎?花是我要丟垃圾桶的,但是花有什麼罪,不能因為買它的人髒就嫌它們,我送給季先生了,怎麼樣?」
「給他的話,我寧願丟掉。」
「我要上課了,你出去。」
「給我。」劉子騏揪住花束,但是季英鵬舉高手,花束離劉子騏遠得很。
「原來劉先生送女人的東西還會要回去。」季英鵬淡淡地說。
劉子騏臉色脹紅。「這是兩碼事,花又不是給你的,是送給我心愛的女人的!」
「多謝。」鄭文雯笑眯眯。「你的花我收下,現在我想轉送給季先生。」
「你送他花干麼?你喜歡他嗎?嘎?他是你心愛的人嗎?」
「如果是又怎麼樣?」鄭文雯挺直身子問。
季英鵬愣住,明知她是故意氣劉子騏,可是……他有點……高興?
劉子騏氣壞了,「鄭文雯,你是這麼花心的女人嗎?」
「難道世上只有花心的劉子騏,不能有花心的鄭文雯?看看人家——」鄭文雯轉身,幫季英鵬拉好被揪亂的襯衫領子,又笑著拍拍他的兩邊肩膀。
季英鵬眼色驟黯,她一雙小手攪亂他的心思。她甜美的閃爍笑意的眼楮,害他心跳好快,耳根子很燙。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眼楮說︰「季先生比你帥氣,長相比你英俊,個性比你穩重,人品看起來也比你好,我剛剛跟個大爛人分手,見到這麼棒的男人,沒理由不喜歡啊,送花給他很正常啊。」
「嗚……」劉子騏眼楮閃著淚水,想他出身豪門,是家中麼兒,備受寵愛,竟遭到這樣的羞辱,他的心好痛喔。更多的是不甘心,鄭文雯越是不屑他,在他眼中為什麼越是美麗絕輪?X!他真的有被虐狂嗎?「你一定要這樣傷害我嗎?我好想死。」
「噢,看你是要去街上死,還是去山上死,還是回家里死,怎麼死都好,拜托不要在我這里死就好,你死了我也不會包白包給你,反正你家已經夠有錢。」
季英鵬湊近她耳邊悄聲說︰「這樣講會不會太狠?」
「放心,他膽小怕痛不會去死——」鄭文雯小聲答,給劉子騏希望只會後患無窮。
「不要在我面前講悄悄話。」劉子騏咆哮。「我不會出去,我繳了學費,我要上課,不然我去投訴你,投訴學院。」
「那就給我過去坐下上課。」鄭文雯警告︰「再這樣胡鬧,我會請學院退你學費。」
「哎,精彩精彩真精彩啊。」蔣怡華啃著面包看著這些事端。「就知道在這上課是不智之舉,還是我有先見之明。」課還沒開始上,已經一團亂。
「哈羅∼∼」
突然傳來一聲明亮帶勁的招呼,听見這似曾相識娘娘腔的聲音,蔣怡華手中的面包掉到地上,難道?是那個人?之前跑來搶她助理工作的……
一陣高級古龍水味飄進房里,莊凱文帥氣的一手扶門邊,一手插在腰上,很華麗的現身。
「Goodafternoon,老師好,同學好,凱文來報到了。」
他的裝扮教眾人傻住。
為了編劇這門工作,營造自由工作者的FU,莊凱文特地跑去接發弄了個浪人似的黑人卷卷頭,一身嬉皮打扮,符合他心目中狂野浪漫的編劇家形象。他的宗旨就是做什麼像什麼,且不管會不會做,至少要先打扮成很厲害的形象,才能以形補形,干得轟轟烈烈。
也太轟烈了,連真正的編劇家鄭文雯都呆住。
當事者卻怡然自得,神采飛揚走進來,一邊巡視現場。「哇,還有供應面包,還有咖啡……But面包這樣放接觸空氣會硬掉,and咖啡要現沖的才美味,這是即溶咖啡吧?嘖嘖嘖,好——」他拍拍手,看著鄭文雯。「不管怎樣感覺得出老師的心意,真有佛心啊老師,嗯∼∼我感覺到這是個充滿愛的學習殿堂,很有L君的FU超棒的,我真開心,真期待第一堂編劇課,哈哈哈……老師,請問我要坐在哪兒呢?」
鄭文雯嗤地笑了,很好,很好,人說物以類聚,鄭文雯不禁懷疑自己磁場有問題,怎麼招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
莊凱文落落長的講完,發現大家瞪著他看。「怎麼?不上課嗎?」
「我們正要開始。」鄭文雯說。可惡,這一切怎麼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啊?還有,莊凱文這家伙可以更奇怪一點,戴什麼假發,還一直亂But,and的。
另一個學生也到了。
鄭文雯看見個女生走進來,太棒了,鄭文雯笑了。終于來個女生,年約二十五歲,高瘦清秀,穿著連身的灰色休閑衣褲,連帽運動上衣蓋住頭頂。
「你好,來上編劇課的吧?歡迎歡迎——」臭男生ByeBye!鄭文雯上前,勾住女生手臂,熱情地將她往里邊帶。「快來坐,要喝咖啡嗎?你長得真可愛,哈哈哈。」
「不要踫我。」女生甩開她的手臂咆哮。「老師請你放尊重點,我是來上編劇課,不是來談戀愛的,請注意你的言行,小心我告你性蚤擾。」
「什,什麼?」鄭文雯的手僵在半空,表情如被火車輾過。大家也被女生暴躁的怒吼嚇到。
季英鵬敏銳地感覺到這女生精神狀況不太好,他默默走近鄭文雯身邊。打算有什麼狀況才可以即時保護她。
鄭文雯解釋︰「性蚤擾?我有嗎?我只是贊你可愛啊。」
「我知道我一點都不可愛,你不需要這樣損我。」
「我覺得很可愛啊——」
「我說了你不要諷刺我!!」女生吼。
鄭文雯舉高雙手投降。「好,好,你一點都不可愛。」
「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講假的,惡心虛偽的人。」
X!鄭文雯想躺平睡覺,不要面對真相,到底來報名的都是什麼怪物啊?氣死!
「OK,你叫什麼名字?」鄭文雯耐住性子問。
「我叫汪詩詩,但是我討厭這個被詛咒的名字,大家叫我黑子就行了,因為我是撒旦的女兒,我是黑暗女神,我討厭光明,討厭愛,討厭胖子,討厭惡爛肉麻的應酬話,更討厭娘娘腔跟金剛芭比,還有雙眼皮的男生。」
「什麼?」莊凱文抖著聲音問老師︰「她在說我嗎?娘娘腔?」
「雙眼皮?」劉子騏震驚。「雙眼皮有什麼不好?」他就是雙眼皮。
黑子冷哼,瞄著劉子騏,慢條斯理地說︰「雙眼皮的男人都很瀅蕩。」
室內一陣沉寂,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鄭文雯抱肚笑到必須扶著桌子,不然會倒在地上滾。「天啊,真是太準了喔……天啊,天啊……」她笑得眼淚流下。
季英鵬撇過臉去偷笑。
劉子騏惱羞成怒,窘著,氣得發抖。
黑子冷冷瞅著大家,怡然自得,好像她才是老師,高高在上。
蔣怡華呢?她不管了,坐下蹺著腿喝咖啡。「我早就說這不是好主意,一群天兵。」
「說得好,說得好啊。」鄭文雯顯然很看得開,她啊,因為那句瀅蕩,笑到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