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鳥叫聲讓厲拓驚覺天已破曉.而他又這樣無眠地過了一夜。
繁星離開厲家武館搬回家住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而他的心也在這幾天反反復復、起起落落了不知多少回。
他起身走向落地窗,推開窗子,吸了一口早晨特有的沁涼空氣,希望能驅走些許他胸中的躁郁之氣和悲哀。
到現在,他還記得自己的告白被繁星狠狠地丟回時,他心中所感到的氣憤。氣她如果對他真的沒有意思,又何必來招惹他?在強佔他早決定封閉的心之後,才又任意丟棄。
不過,經過了這幾天的時間洗禮,現在的他已不再感到氣憤,剩下的是心中揮不去的悲傷和失落。
既然不愛他,那她為何又要來撩撥他的心弦呢?
他從來不知道,少了一個人對他來說會有這麼大的差別。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就習慣孤獨地存在這個世界,那為什麼只是耳邊不再響起她的笑聲,眼前沒有她飄逸的身影,會讓他感覺這世界如此寂靜?
她離開他離開得如此決然,他不該再想她的,可是他卻管不住自己的心。或許是因為這屋子里有太多屬于她的記憶吧!
那落地窗前因晨風清脆作響的風鈴是她親手掛上的,茶幾上的秋海棠是她擺的,牆上的黃金葛是她種的……她真是個植物迷,就連樓梯都有她移植的各式小花草。他還常常看到她像是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樣和這些小東西閑話家常,而且還振振有辭地說,這樣花草會因為感到有人關心而長得好。
真是一個傻女孩!
厲拓因這樣的回憶而搖頭,露出一個愛憐的微笑,他順手拿起茶幾上有些垂頭喪氣的黃金葛︰「你們也因為她的離去而難過嗎?」他喃喃地對著手中的植物低語。
就這樣微愣了好半晌後,他對自己竟然學著繁星和植物說話的習慣皺起了眉頭。她真是深入到他的血液之中。他還真以為這些植物听得懂他的話嗎?這些東西會懂得繁星已經離去的事實嗎?
這根本就是可笑的想法。這些東西會奄奄一息只不過是因為缺乏水分。通常都是由繁星在照顧這些東西,如今她不在,自然沒有人替它們澆水,就是這麼簡單。
于是,他像是拿到什麼燙手山芋似的,火速把手中的黃金葛放下。他應該把這些該死的東西,連同她的身影一起忘記的。
他又伸出手想把這些繁星帶進屋子的盆栽丟出去,但他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似乎他的手有自己的意志。
如果把這些東西丟了,她一定會傷心的吧!
「你很想那個丫頭吧!」厲老爺子的聲音嚇了厲拓一跳,因為厲老爺子一向很少出現在冷松閣。
「沒有。」厲拓否認得似乎太快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他在講反話,更何況是閱人無數的厲家老爺子。
只見厲老爺子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直地注視著厲拓。那像是會看透一切的目光,讓厲拓不覺地轉開了和厲老爺子對視的眼眸,假裝很專心地注視著他手上那個本來是要被他丟出門的盆栽,仿佛那上面突然長了一個頭似的。
「去找她吧!」
「您找我有事嗎?」厲拓顧左右而言他。
「以你的身手竟會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出現,現在的你,能讓我放心把武館交給你嗎?」
「您放心好了,我絕不會耽誤武館的事的。」
「該死的混小子,誰管這武館怎麼了?我說的是你!我就不能因為關心你而來看你嗎?」
厲老爺子突然發火大吼,音量之大把厲拓都嚇了一跳。
「怎麼了?」
厲拓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他不曉得他說錯了什麼話,會讓厲老爺子發這麼大的脾氣。他和他雖然一向不怎麼親,倒也相敬如賓,像這樣子吼他,這倒是第一次。
「你還問我怎麼了?!武館、武館,你別老是把武館拿來當借口,難道你除了這間武館之外,什麼都不關心嗎?」
「可是武館是您……這不是您要……」厲拓的思緒有些紊亂,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心中呼之欲出,可是又抓不住一個完整的概念。
「你以為武館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厲老爺子的臉上似乎因忍受著強大的痛苦而皺在一塊。
不過,現在的厲拓卻無暇注意這些,他的腦海中想的全是要把如旋轉馬車般轉個不停的思緒給停下來︰「這不是您要我回來的惟一原因嗎?」
「誰說我要你回來是為了這問武館?」厲老爺子像是听到了什麼荒謬的說法,聲音陡然上升了好幾度,「我要你回來,只是因為你是我惟一的孫子!」
「可是媽媽她……」
「是娟兒說了什麼嗎?」
「她生下我,只是為了我能回來接手這間武館,替她完成她不能盡的責任。」就連講這一句話,都還會令厲拓的心像是被刀劃過般地疼痛。
他媽媽不但沒有虐待他,甚至盡力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所以才會因為躁勞過度而病死在陋巷。可是她也從來不曾愛過他,她總是無時無刻提醒他,他的存在只是因為她需要他去幫她完成應盡的義務,替她償還為人子女不能盡孝的債。
這或許听來殘忍了些,尤其是對一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小孩子來說。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又有誰能愛一個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呢?更何況,他的存在在母親的眼中,只是她識人不清的證據。
「娟兒怎麼能這樣對你說?」
厲老爺子不相信他听到了什麼!怎麼有做母親的會讓她的孩子以為自己只是為了某一種目的而存在呢?
「她說得也沒錯,我的存在如果沒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多余,我本來就是一個因錯誤而生的結果。」
「這就是你在娟兒死去的時候,突然離開武館的原因?」
厲拓看了厲老爺子一眼。他憔悴的神情讓他不忍不理他。
「到武館是媽媽的希望,她知道,您一定會看出我是塊練武之材,而我是為了她的期望而待在武館;或許是年少的叛逆,我心中漸漸有一種不滿,我想反抗自己存在的目的,所以,我在媽媽去世的時候離開了。」他證實了厲老爺子的猜測。
「那你為什麼又回來了?難道只因為我去找你?」
厲老爺子又急急地問。好不容易厲拓願意和他像這樣把話攤開來說,這可能是他惟一可以明白他的想法的機會。
厲拓搖搖頭︰「我想我還是會回來的,因為人是不能逃離自己既定的命運,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想通這一點,而您的來到,只是加速我作出這個結論罷了。」
「難怪你會寧願自己一個人住這兒了,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就像是一座牢籠。」厲老爺子像是打了敗仗似的垂下一向挺立的雙肩,歲月的痕跡似乎在剎那問浮現在他的臉上,「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倔強,你母親不會離家出走;如果不是我的愚昧,娟兒也不會寧願死在外面而不回來;如果不是我那愚蠢的自尊,能早一點把娟兒接回來,你也不會有這樣的童年……」
厲老爺子講到後來,似乎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他將頭埋入那布滿斑點且枯槁的大手中,仿佛全世界的重量在頃刻間全壓在他的身上。
這能怪他嗎?他已經活了將近一個世紀。或許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一個成功的象征,黑白兩道莫不敬他個三分,可是真實的他,卻是一個害死自己女兒,也讓自己惟一的孫子變得封閉的人。這樣的他,還有什麼可引以為傲的?
「爺爺……」厲拓不知道他的話會引起厲老爺子那麼大的反應。
他一直以為厲老爺子對他的觀感也該和他的母親一樣,而厲老爺子一向不甚和善的表現,也讓他更確定自己的想法。可是為什麼他現在的表現卻好像他是真的在乎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他能幫他接手這間武館?
「看到我的臉,會令你憎惡吧!我就是讓你必須有那樣童年的罪魁禍首,你會恨我也是應該的。」
「不是的,我以為您受不了看到我……」厲拓辯解著他為何獨自住在冷松閣。
他是害爺爺失去女兒的那個男人的兒子,他以為爺爺一定會跟他媽媽一樣受不了看到他,而且他已經過了那種期盼別人接受他的年紀,所以,當初他才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他以為這樣是最好的,沒想到他這樣的做法會傷了爺爺。
抑或像繁星所說的,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也想借這樣的做法來懲罰他爺爺?
可是就算他現在听到了爺爺的懺悔又如何?他是個私生子的事實依然不會變,他只是逼得一個他尊敬——這一點,就算他怎麼也不能否認——的老人必須壓下自尊承認他犯的錯。這就是他所要的結果嗎?
「別安慰我了,我是該看清楚了。」有些傷害不是說平復就能平復的。
「不是這樣的!」這並不是厲拓所要的。
「那你為什麼情願一個人住在冷松閣?這不是你抗議的方式嗎?」
「爺爺,我只是以為這樣對大家都好。難道您不會看到我時,就想到那個害您失去女兒的人嗎?如果我這樣的做法真的傷了您,我跟您道歉。」
「該道歉的人是我。」厲老爺子感動地伸出手拍了拍厲拓的肩。厲拓並沒有回應他,不過,他也沒有避開。雖然這結果並不是很令人滿意,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祖孫倆的關系已經向前邁進了一大步,「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這樣談話,我就知道那個丫頭一定能夠改變你。」
「是嗎?」厲拓發現事實似乎真是如此。
他一向是一個不多話的人,並不是他傲,也不是他冷,他只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的關聯。
如今,他竟然開始解釋,開始訴說他內心的感覺,是什麼改變了他?為什麼他長久以來建立的心防失去了作用?是誰讓他有了這樣的改變?
除了那個像陣風般把他的世界搞得翻天覆地的女人之外,還有誰呢?
「去找她吧!」
「她又不是我真的女朋友。」心思紊亂的厲拓根本沒有心思去想他當初和繁星立約的原因,他只是吼出他的心痛。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你真的女朋友,但是我一直以為你們可以弄假成真。你怎麼會讓她走?」
「她不要我!」
「不要你?不可能的!我這雙老眼可還沒昏花到看不出她對你有沒有感情。你有問她原因嗎?」
厲老爺子怎麼也想不出一個答案來。他只知道繁星在他的大壽時突然失蹤,三天後回來就突然搬回她自己的家,留下厲拓整天魂不守舍。
真不知道他們這些年輕人到底在搞些什麼!
「不愛就是不愛,這需要什麼理由嗎?」反正他從小就接受了注定不為人所愛的命運,她的拒絕令他心痛之余,在他內心深處,卻不曾懷疑她話中的真假。
「是她打電話要求我和你面對面把話談開的。她一再地要我和你談談,化解你心中的結。她一定是很在乎你,才會這樣做的吧!」如果不是繁星一再地求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和厲拓把一切的事情都攤開來談。
厲老爺子的話讓厲拓一時之間涌上了希望,可是。
旋即而來的疑問又逐退了他的欣喜。
「那她為什麼要選擇離開我?」
「那你就去弄個明白呀!」他看一眼似乎仍遲疑的厲拓,「你真的是我的孫子,連這種要不得的死硬脾氣都和我一個樣。當年我因為這個性子失去了我惟一的女兒,你可不要重復我的錯誤,那會讓你一輩子活在後悔中的。」他以自己做例子來提醒厲拓。
「爺爺……」
「去吧!有理智、有個性是一件好事,但是有時候在情感中是不需要太多的理智和個性的。或許偶爾一兩次也該听听你自己心底的聲音。你真的認為她不愛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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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嗎?
整個人窩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繁星將頭由懷中的抱枕中抬起來。光線由薄紗窗簾中透了進來,在她眼中化成霧蒙蒙的一片。自從她離開厲家武館後,她不正常的三餐和再也好不了的心情,使她的病情加速惡化。
她早決定要開刀,雖然成功機率只有三成,但總比一輩子失去光明好吧!
可是愈接近醫生說的期限,繁星的決心卻開始搖擺,恐懼更在她心底一天一天地加深。是的,她在害怕,害怕萬一手術失敗,她就再也見不到她摯愛的姐姐們、周遭疼愛她的人、她的綠色朋友……和他……
她原本以為她可以豁達地面對死亡的威脅,和生命做一次賭博。一個人如果擁有太多就會害怕失去,而她就是太富有了。她身邊有太多太多她割舍不下的東西,她實在舍不得啊!
離開他,是她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她一直是如此深信著,只有這樣做才不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可是在身邊沒有他的這些日子里,她發現自己愈來愈無法說服自己,寂寞讓她什麼都無法確定。
原來寂寞就是這樣的滋味,那像是一個黑洞,將人的思緒、情感、理智……一切的一切全部吞噬,什麼也不留下。
離開他,讓他不用替她的命運背負責任應該是最正確的決定,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這麼痛?痛得快要死掉。
天哪!有誰能來救救她?
「大姐……二姐……」她只能有氣無力地聲吟。雖然她不曾後悔讓姐姐們各自去圓夢,可是在這種彷徨無助的時候,她多希望能有個人听她傾訴。現在的她.就像是即將溺死的人,急切地想抓住個依靠。
不管是什麼人都可以,來個人救救她吧!
或許是上天听到她的要求,在這種幾乎要把她整個人掏空的空虛中竟然傳來了電鈴的聲響。她連忙彈跳起來,跌跌撞撞地拉開了門,希望見到的是提早結束工作的姐姐們。
「姐……」
「你怎麼瘦成這樣?」厲拓事前準備好的說詞,在初見繁星的慘白時震驚地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才幾天沒見,她竟然可以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雖然繁星現在的視力幾乎只能借著光線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可是她怎麼會認不出他的聲音?那是她朝思暮想,愈想就愈心疼的聲音啊!
只差那麼一步她就要投向厲拓的懷抱,她多想念他的味道啊!
「有什麼事嗎?」一想到現實問題,她強逼自己暗自鎮定,以若無其事的口氣問著。
厲拓微愣了一下。她快速轉變的臉色教他來不及捕捉其中的含意,他惟一知道的是她此刻臉上的淡漠。
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他的星兒一向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抱著新奇和興趣的,在她的眼中,一向閃著對生命的喜悅光芒。
為什麼此刻她會有這樣的表情出現?是因為他嗎?
「你真的這麼不想見到我嗎?」他月兌口而出。
「沒有,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刻意地讓人一听就覺得她在說謊。
「是我弄錯了嗎?我以為你至少是對我有感覺的。」
哀傷在他心中堆起,來這里之前,在他心中的信心已于恐懼中漸漸消失。
「什麼?」
繁星的震驚證實了他的猜測,恐懼以成倍速度攫住了他︰「我原本以為就算你不愛我,至少也不討厭我的,不是嗎?不然你為什麼要為我做這麼多?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的話,又為什麼要管我幸不幸福?快不快樂?」原先支持他來找她的理由,在她此刻的表現中變得可笑,也讓他自覺自己的自作多情。
「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是我的錯,是我自己誤會了你的好心。你只是見不得這個世界有不幸的人。只是你不覺得你做得太多,多得讓我想去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愛;又或許是太少,少得讓我不能擁有你。」
「我……」
再一次地,厲拓又接起她不知道如何出口的話︰「別!別再說了!我不以為我想听你的道歉,也不認為你有道歉的必要。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我甚至以為你不愛我也沒關系,我願意接受你所願意給我的。很卑微的想法是不?你不需要訝異,連我自己都很驚訝,原來我是如此渴望感情。」
在從和他相依為命的母親那里長久得不到關愛.加上他私生子的身份,他早已學會不再去奢求他人的情感,久而久之,他也以為自己不再需要他人。
而她的出現卻破壞了他替自己建立的象牙塔,將他高高築起的城牆鑿出了一個個的洞,讓他在接觸到從洞穿透進來的光線中,開始渴望外面的世界。
只是他在象牙塔住太久了,竟然忘了外面的世界是多麼殘酷,一個不小心,就會把自己弄得鮮血淋灕、傷痕累累。
「厲大哥……」繁星不自覺地伸出手,厲拓卻快一步地閃開。
「別!你做得夠多了,別再對我這麼好,你會讓我傷得更重的;如果你一點都不在乎我,別給我希望,因為跟隨希望而來的是更大的絕望。你以為這樣好玩嗎?看到路邊受傷的小狗就一時興起地跟它玩玩,等你轉身就忘了它的存在,而它卻傻得相信你會再回來。」
「我……」繁星捂著嘴講不出一句話。她不知道他是這麼想她,可是這能怪得了他嗎?是她要他這麼想的,不是嗎?如今她又能替自己辯解什麼呢?
看到了繁星受傷的表情,厲拓一點也沒有痛快的感受,反而一陣心痛直上心頭。他又要再一次陷入那種借著懲罰別人而為自己的心找到一個出口的模式了嗎?
對爺爺的懲罰中他得到了什麼?除了空虛之外,什麼都沒有。傷了會為自己傷心的人,到最後,會受傷的人還是自己。他到底在做些什麼呢?
「算了!我不該這麼說的,我沒有權利對你說這樣的話。你就當我是胡言亂語吧!那……」厲拓原本似乎還想再講些什麼,但是他終究是住了口,「就當我沒來過,就當我什麼話也沒說過。只要記得無論如何,我謝謝你的關心。但是夠了,別再為我做什麼了,好嗎?給我一點時間學著去遺忘,或許,我是說或許,總有一天,我會學著忘記這一切的。」他一說完,像是要將繁星的身影刻在心上似的凝視著她,但旋即又發現自己這樣做似乎太多余。因為他是如此明白,繁星的身影早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他甩甩頭像是要甩掉自己的口是心非,深吸一口氣,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又在半空中放下。
罷了!他嘆了口氣。厲拓啊厲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
「我也該走了。」他說。
沒有再見,因為這樣的情形該是相見不如不見,不是嗎?就讓這段記憶深埋在心底吧!
厲拓轉身走了一兩步,停下來轉身道︰「好好照顧自己!你就是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才會惹得人放不下心,懂嗎?」
說完,再次轉身,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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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的聲音像是箭一般地穿透了幾乎成為化石的繁星,她的淚水也在此刻落了下來,和著這陣子在她心中的掙扎、和著他的話給她帶來的心痛、和著他即使道別仍不忘溫柔的深情,一次落下。
不是啊!她真的不想傷他的,但他仍傷得這般重。
別問她為什麼知道,她就是知道。或許是因為她的眼楮漸漸失去作用,耳朵反而變得更為靈敏,她幾乎可以听到他聲音中的傷痛。
她知道這就是他的道別了,沒有再見、沒有華美的言辭、更沒有長長的演說,有的只是化不開的不舍和心痛,他是真的不打算再見到她了。
這真的就是她所要的?
她可以听到他的退縮,她明明知道以他對情愛保留的個性,他一定是鼓起莫大的勇氣才來找她的,而她的做法一定又讓他更確定了自己是不能被愛的想法,這並不是她所想要的啊!
不行,她不能讓他抱持著這個想法離開!
繁星已經無暇多想她其實什麼也不能做。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一個想法︰她說什麼也不能讓厲拓就這樣再次退回自己的世界里,他不該孤零零地將自己封閉起來,這樣的他,是永遠不會幸福的。
她忘了以她現在的情況根本不能出門,她只想著要把厲拓追回來,她盡力地想用僅存的視力找出厲拓的身影。
或許是天見可憐,在她狂亂地想找出厲拓離去的身影時,視力有一瞬間恢復了。雖然只是一下子,但是足夠讓她看清楚厲拓的位置。
「厲大哥,你不要……」繁星正要出聲喊住他,可是一陣車子急駛而來的聲音讓心急的她一下子無法判斷車子是由哪一個方向而來,也就不知道該做什麼樣的反應,只能呆呆地站在路中央。
「星兒!小心!」
心灰意冷的厲拓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回他停車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得這麼慢,是在暗暗希冀她會追出來嗎?
他為自己的痴心妄想感到可笑,卻也為自己的割舍不下感到可悲。
就在他幾近絕望之際.繁星的聲音卻響起,他堅信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可是卻又忍不住回頭。
這一回頭,他發現他的壽命幾乎要少了二十年。
因為一輛車子正飛快地朝著繁星站的地方而去,而她卻像是木頭人似的不閃也不躲地站在路中央。
他一個箭步飛快地朝著繁星的方向奔去,然後一個飛身撲向繁星,再借著飛撲的沖力把繁星整個人向旁邊一帶,用身子護住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而那輛高速的車子剛好從他們的身旁駛過,還留下幾句「三字經」。
厲拓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慶幸自己練了武,因為如果不是他練過武,他絕對不會擁有這樣的身手,而他也絕不會來得及救她。
「你有沒有怎麼樣?」他喘著氣抱著繁星站了起來,然後對著懷中驚魂未定的她急急地問。
她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一句話。因為剛剛的情況讓她的聲帶暫時失去作用.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厲拓確定了她一點事也沒有,剛剛著急而激出的腎上腺素漸漸轉化成了憤怒︰「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難道你沒看見現在是紅燈嗎?而且過馬路也該看一下車子啊!」他真的不是一個多話的男人,但是現在的他,只是讓胸中大起大落的情緒隨語言一次宣泄出來。
「我……看不到。」她的頭埋在厲拓的胸前,所以她的聲音低得幾乎無法辨別。
「什麼?」
「我看不到啊!」她再也忍不住了,剛剛的驚慌加上長久的心理壓力,讓繁星幾乎是大喊地哭叫出來。
「看不到?!」厲拓震驚地把繁星的頭抬了起來,這時他才發現到,繁星眼楮的焦距不對。而她原本水靈靈有如迷途貓兒的眸子,如今是空蕩蕩的一片。
「我現在只能看到一些光和模糊的影子。」
「為什麼會這樣,你前些日子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記得嗎?我上次不是曾無緣無故昏倒嗎?那不是貧血,而是因為我腦中長了一個腫瘤,剛好壓迫在視神經上,所以,我會頭痛是因為腦中的瘤在長大,而且醫生說我如果不開刀,那麼再過不久我就會什麼都看不到。」
一想到她即將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中,繁星忍不住緊緊擁著厲拓,仿佛想從他身上汲取些許的力量,讓她能夠有勇氣去面對這件事。
「那就開刀呀!我會幫你找最好的醫生,我不會讓你失明的。」厲拓心疼地回擁她。這種事情她竟然什麼也沒有說,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呀!
難怪她會這麼處心積慮地想要讓她的姐姐離開她,甚至不惜和他訂下契約,為的一定是不想讓她的姐姐擔心,想自己一個人解決這件事。
這個善良天真到令人心疼的小傻瓜,她這麼瘦小的肩膀怎麼扛得下這樣沉重的負擔呢?
「可是手術只有三成的成功機率,而且腫瘤的位置長在動脈血管上,如果手術不成功……」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三成?!」厲拓不相信地重復。他怎麼會不了解繁星話中的意思?她不動手術就會失明,而若手術不成功她就會死!
天哪!這樣的事為什麼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她是這麼善良的女孩,她不該遭遇這樣的事。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去開刀,我不想看不到,可是我好害怕萬一手術失敗了,我就……」她真的好怕呀!
「不許!我不許你去開刀,讓我來照顧你,我可以當你的眼楮。」
厲拓突然緊抱住繁星,像是怕她會在他懷_中消失一般。他不能讓她去賭那三成的機會,因為他知道自己輸不起。
「我不要成為你的負擔,不然我為何……」繁星連忙將話打住。
來不及了!厲拓已經听出了她話中的意思,他激動地抓住她的雙手︰「我就知道你是在乎我的.你就為了這種事而離開我,是不是?」
「我怕自己會成為你的負擔,我怕你會為了我而受傷,我更害怕看到你厭煩的樣子。」她想得愈多,她就愈害怕,可是她卻不能不想。
「既然知道你在乎我,那我就絕對不會放手了。你沒有權利替我下決定,我有自信能愛你一輩子,我可以用我的名字起誓,如果我真的會對你厭煩的話,就讓我……」
厲拓的誓言讓繁星一把捂住︰「夠了,我不許你說,我不是在乎你啊!」她哭喊地說。
為什麼他要讓她的決心變得這麼難呢?為什麼他要在這種她自己不能選擇的時刻出現呢?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否認自己對他的感情了。
「你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罷,反正我絕不讓你拿你的命、我的心去冒險。」她的話雖然是那麼深地傷了他,但是他已經向他的心完全投降.他知道自己是愛定她了。
「拓。」她喊得是那麼輕,但是這親昵的稱呼卻像打雷般直直地打進厲拓的心中。他不覺地屏住呼吸,張大眼楮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我不是在乎你,我是真的愛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