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晨霧散,天明見雪白。
吻情一夜倚窗佇立,看著燭淚在天明時殆盡,雪地上好平靜,仿佛前夜的雪崩只是個幻想。
可吻情明白那是真的,他救了她的記憶也不假,但最教她掛意的卻是她的示弱。她是著了什麼魔?竟然會將自己心中多年未曾對任何人透露的秘密就這樣對他說了出來。
他可是魔界之人,無心無情的魔界之子,自己在他面前的示弱,定讓他覺得可笑吧!
倘若他以此來嘲笑或要脅自己,或許她反而會好過一點,可他的表現卻像他是真心為她感到心痛,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啊!
吻情微揚嘴角冷笑,不加大衣,她便推門而出。迎面的風吹得她全身泛寒,可這冷卻到達不了她的心頭。
她信步走至前院,尚未繞過隔院的廊底拱門,便听到前院嬉鬧的聲音,她微一蹙眉的想掉頭離去,但那談話的聲音卻令她不覺的緩下腳步。
「要不是有堡主您的帶領,這一次我們整個村莊的損失不會如此之小,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吻情冷哼一聲,這玄夜盼曦果然只是個沽名釣譽之徒,救災之事又不只他一人,听這些人說得好像他是他們的再造恩人似的。
「你們快別這麼說,我只是做了我應當做的事,更何況要不是有大家的全力配合,這事情也不會這麼圓滿解決的。」玄夜盼曦謙虛的說。
「可要不是有你的幫助,我的小隻果就回不來了。」這個尖銳中略帶沙啞的聲音,吻情一听就知道,是前夜哭著女兒失蹤的那個女人。
她這次倒要听听玄夜盼曦又有什麼話好說?
「大娘,這事兒我可不能居功。」
「我知道是那位姑娘救的,可要不是因為您,她不像會出手救人。」小隻果的娘仍認定這是玄夜盼曦的功勞。
「我這輩子從沒看過那種奇景,只是,那姑娘到底是何來歷?」一個目睹當夜奇跡的人忍不住問。
他這一說,大家立刻議論紛紛,只因為那一幕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吻情娥眉微挑,對這樣的話她倒一點也不意外,可笑的是,她停下來听這些話做些什麼?人們的閑言閑語與她何關?
浮起一抹孤絕的笑容,吻情便欲離去,但這一動,卻讓玄夜盼曦發現到她。
「你來了,跟大家說明白,這次本就是你自願參與的。」玄夜盼曦一見著她,原本溫朗的眸光又添了一絲喜悅之情。
被發現了,倒教吻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蹙著柳眉,一身清冷的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她看得出眾人臉上的尷尬,尤其是小隻果的娘,那僵硬的笑容像是直接糊在臉上似的。
她冷冷的瞪了玄夜盼曦一眼,要不是他多事,她又何必陷入這般尷尬的困境?
「我不想說什麼,但救得到人真的是有『貴人』相助,你說是不是啊!玄夜堡主?」吻情說到最後,滿是譏誚的看著玄夜盼曦。
大家都感受得到吻情語帶敵意,一時之間,在場原本熱絡的氣氛一下子靜了下來。
「你這樣的態度會引起大家的誤會的。」玄夜盼曦連忙打圓場。
「什麼誤會,別把我扯進你偽君子的游戲之中。」吻情星眸冷冷的看了眾人一眼。
「你這個姑娘怎麼說起話來這般的不客氣?」有人終於看不過去的開口出聲。
「不是啦!吻情姊姊只是不愛表達罷了,她人真的很好。」月兒連忙為吻情說話,「要不是姊姊,我和娘根本來不了這兒。」
「別-了,我也不過是順路,我說過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吻情冷絕的掃了眾人一眼,看著懼意和不滿在眾人眼中升起,不知為何,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煩悶,卻進不到她的心中。
這就是她,一個無心無情的女人。
再次冷笑,吻情轉身決然而去,留下背後包含著憎惡、畏怯、猜疑種種情緒……
還有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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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中飛雪輕飄,大地一片寂然。
玄夜盼曦看著一身孤冷,恍若失神的吻情。
吻情一身白衣素裙,卻掩不住她的絕美嬌容,她比他印象中的模樣更美上三分,可她靈動的大眼此時是一片冷然,眉宇間隱隱的透著冷傲的氣息。
一陣風吹來,吻情微顫了一下,玄夜盼曦暗罵自己的不經心,怎麼沒有發現她衣衫單薄,禁不得這般寒風吹襲。
「披上吧!小心冷著了。」
吻情嚇了一跳的倏地抬頭,一發現來人竟是玄夜盼曦,杏眼陡生寒氣,一把拍去他的好意。
「不用你管。」她說著,卻不爭氣的打了個噴嚏。
「披著吧!若生病就不好了。」玄夜盼曦仍將披風披在她的身上。
吻情本想一把扯掉這披風,但披風上傳來的溫度卻讓她停了手。
她原本張口欲言,但旋即被馬蹄聲給打斷,垂下的眸子又是一片冷然。
不消片刻,幾名剽悍的漢子騎馬狂奔而來。
「喲!看看在這種荒地中也有這般天仙美人,老子我趕了幾天的路,早就有好幾把火在燒,這下可以消消火了。」一名粗壯的漢子邪瀅的笑道。
「老大,這樣的貨色賣到李嬤嬤的花苑可賺不少錢哪!」另一個看來很猥瑣的男人跟著起哄。
「這倒是,那等我們退了火,再把她送到李嬤嬤那兒去好好的撈他一票。」帶頭的漢子大笑。
「人有人性,還有禮教,你們不該有此念頭。」玄夜盼曦微微皺起眉頭,他不想傷人,最好是能勸說了事。
那頭兒瞄了玄夜盼曦一眼,「哼!」他猥褻的瞅著吻情說,「中看不中用,跟了這種軟腳蝦,倒不如跟了咱們,保證讓你這美人兒服服貼貼。」
只見吻情眼中寒光一閃,身影微動的閃過那些漢子伸來的祿山之爪,下一刻,殺豬般的嚎叫聲震天價響。
「你一定是妖女!」那些漢子全跪落在地,驚恐的望著自己剎那間斷了的雙手,不住狂叫。
玄夜盼曦想阻止已來不及,只得飛快的點了那些人的袕道,然後取出金創藥為這些人療傷。
才上好藥,這些心膽俱裂的漢子也沒道一聲謝,甚至連馬也不要的就沒命逃出林子。
吻情死瞪著雪地上沭目驚心的血跡,暗暗的咬住牙,面無表情的對上玄夜盼曦的眸子。
「你不一定要傷他們的。」
「那些人死有余辜,留著也只會害人。」吻情的眼神冷得可以凍死人。
「可你並不想傷他們的,不是嗎?」玄夜盼曦輕嘆了一口氣,他對吻情的不忍多過那些被她所傷的人。
或許那些人真的是死有余辜,但這殘酷的舉動卻不該由她來執行。
「你說的是不想還是不該?」吻情冷笑。「是了,這傷人之事本是你魔界之人為之,而今卻是我傷人你救人,豈不可笑?」
「別這樣!你是真的不想,不是嗎?為什麼要封住自己的心?就像早上村人的話也只是無意,你又何必加深他們對你的成見?」他是真的不舍啊!
被他說中心事,吻情臉上顯得有些狼狽,「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麼了?別太自以為是了。你明明是魔王之子,卻表現出大好人的模樣,讓我看了只覺得惡心而已。」說到最後成了惡意攻擊。
「這世間的善惡不能以表面而定。」玄夜盼曦因吻情的話而微縮了一下。
「是呵!你是一個有情有心的魔界之人,而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靈界之女,這就是你想說的?」
「你別這樣,難道我們就不能和平相處?我們之間並沒有這麼不同啊!」玄夜盼曦忍不住將吻情的手箝制在手中,逼得她只得直視他的真心。
起先吻情還猛力掙扎,但玄夜盼曦是個男子,手勁自是比吻情強上許多,不論她再怎麼用力也無法從他的手中掙月兌開來。
「該死的你!你是魔王之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純然的眸光?為什麼?」她發出像是垂死野獸般的哀鳴,全然失去原先的懾人氣勢。「善惡本來就是不能相容的,是不能相容的啊!」
「善惡真的不能相容嗎?」玄夜盼曦笑得好淒然,這是多麼熟悉的話語,可是兩人的立場卻反了。
「若善惡無界,這世界上還有是非對錯嗎?若無對錯,世界的常理將全失,你說,如何相容?」
「可這對錯、是非、善惡全憑一法則而定,可這法則又憑何而定,你想過了嗎?」玄夜盼曦小心的說出這句珍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語,或許他私心的希望吻情能想起什麼,因為這就是她當年用來反駁他的話。
但除了迷惑,他在她臉上找不出一絲悸動。
「你的看法好……」吻情有點愕然。
「這不是我的看法,」他一甩頭,自嘲的一笑。「算了!別再說了,就算善惡不相容好了,至少我們可以暫時和解吧!」
「嗯?」吻情不明白他的轉變。
「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他松開手,對著吻情輕柔一笑,仿佛方才的爭端已然遠去。
吻情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愕然發現上面並沒有太深的瘀痕,想來他有控制他的力道。
自制嗎?還是體貼?
他真的是一個很令人難以明白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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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芯暗隨蜂作蜜,波映擺柳蝶翩舞。
吻情跟著玄夜盼曦來到上次她曾不經意拜訪過的世外仙境,一個隆冬時分仍見春意盎然的奇境。
一只蜜蜂倏地向吻情迎面而來,她急閃開,腳下一個踉蹌,跌入身旁溫暖的懷抱,她一抬頭,便對上了他帶笑的目光。
吻情沒由來的臉上臊熱了起來,眼一瞪的推開了他的手,「我不用你救!」
玄夜盼曦只是微微一笑,但他的笑如三月春陽,看得吻情心中一震,暗暗的吸了一口氣,硬是壓下心頭呼之欲出的異樣感動。
「你知道這兒為何常年溫暖有若三月嗎?」
吻情心中雖是好奇,但仍不置一詞,臉上充滿著濃濃的敵意,擺明了玄夜盼曦愛說便說,不說拉倒。
玄夜盼曦莞爾一笑,她微蹙的眉頭已泄漏了她的心事,他該挑明嗎?
還是不說的好。倘若惹惱了她,也不是他所願見到的。
「那是因為這兒的池底有一處晶洞,是由集天地靈氣的萬年白耀晶所組成的,以致這里的氣候常年有如三月。」
「萬年白耀晶?」吻情不由得訝然出聲。
萬年白耀晶是靈界的專有物,什麼時候人間也有這種東西了?
「想不想去看?」
「在哪?」吻情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她覺得自己的回答一定在他的預料之中,而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快,可人間出現了白耀晶,她說什麼也不能不去看的。
「就在這瀑布之後。」
他帶著她來到了一個人高的小瀑布前,話一說完,自己先吻情一步進入瀑布中。
尚未進入瀑布前,吻情就知道他並未說謊,因為即使隔著水幕,她仍可以感受到白耀晶的靈力。
吻情一咬牙跟著進入瀑布中,這一踏入,才發現里頭雖不大,卻別有洞天,而且有白耀晶所自然散發的光芒,使得洞中雖無火燭,卻異常明亮。
「真的是萬年的白耀晶?」吻情忍不住伸手輕撫著箭狀的晶體。
「想不想玩?」
「玩什麼?」
吻情被白耀晶吸引注意,根本沒有發現她對玄夜盼曦的口氣已不再冷漠,反倒像是朋友似的。
她的改變全落在玄夜盼曦的眼中,沒有了那總是霸佔她眼底的冷硬,現在的吻情,更添一分柔弱、單純。
「像這樣!」
他伸手一指,瀑布射出一條飛柱直上白耀晶,說也奇妙,白耀晶一沾上水,就像是有生命似的發出清亮的聲音,而聲音中的共鳴又讓水珠一下子飛散成霧。
「好美!」吻情忍不住驚嘆。
萬年白耀晶在靈界可是聖物之一,得經過許可才可以靠近,她從來都不知道白耀晶也能這樣玩。
心中一喜,她也跟著取了一道水柱就這樣玩了起來。
洞中的水氣四處飄散,在空氣中形成若有似無的薄紗,才一會兒,吻情的烏絲已有點微濕,略亂的披在頰邊。
玄夜盼曦輕柔的為她撥開貼在腮邊的長發,看著吻情雙頰生暈,澄澄朱唇,不自覺的俯子吻住她。
一陣椎心之痛喚回他的心神,他連忙收起了幾欲迷醉的思緒。「對不起!」
吻情渾身一震,雙眉一蹙,臉色又回復原有的冷漠神色。她一定是著了什麼魔,否則,怎麼會任由他如此輕薄自己而不抵抗?而且,他若不及時離開她的唇,此刻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她該牢牢記著,他是魔王之子,即便他有著不同於魔界之人的氣質,那也只是一種假象罷了,若她真迷惑於這樣的假象,無論如何,她是不可能完成此行的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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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鳶心焦的看著在床上打座的玄夜盼曦,他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似的冷汗直流。
「把窗戶打開!」閉著眼的玄夜盼曦命令。
靈鳶一點也不敢怠慢,連忙將所有的門窗全開啟,讓屋外的冷風像利箭般的射入房內,也將房中的燭火一並吹滅。
黑暗中,只見玄夜盼曦一吸氣,飛進屋內的雪全聚到他的身上,才不過片刻,玄夜盼曦已成一個讓冰封住的人像。
周身的冰冷讓他體內原本亂奔的炙痛一下子減少許多,雖然椎心之痛仍在,但比之前好了許多。
他周身的冰化了後,那炙熱的疼已不再如剛剛那般困擾他,他這才慢慢張開眼楮,但這一張眼,就看見靈鳶跪倒在地。
「你這是做什麼?」玄夜盼曦緊皺起眉。
「主子,把那女子送走吧!她是靈界之人,和我們魔界本就是對立,留她在您的身邊,只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你多話了!」
「靈鳶還是要說,您不是不知道,白耀晶對我們魔界之人一向有害,您現在雖是凡人之身,可是體中魔界之氣仍在,白耀晶會對您的身體帶來很大的傷害。當初我不明白主人為什麼不讓我毀了那個靈洞,只道是主人惜天地之精華,可是今日之事讓靈鳶明白,主人為的不過是那名女子。」靈鳶忿忿的說。
「別再說了!」玄夜盼曦的語氣轉寒。
「我不能不說,您是魔王之子,少量的白耀晶對您不會有害,可是進入晶洞又是另一回事,那日您可以為她以凡人之軀驅動魔法,今日您可以為了那個女子毅然決然入晶洞,誰知道他日您還會為她做出什麼?」靈鳶真的是看不下去了。
魔法本就是驅動黑暗之力,使用愈強的魔法就得有愈高深的駕馭能力,否則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會被反噬。
他的主子若是未經輪回,這種程度的魔法對於他來說只是小事一樁,可是現在的他是以凡人之軀使用這麼大的魔法,其中的危險性教他想了都冷汗直流,而今還不顧己身的安危進入晶洞……
他真的不明白玄夜盼曦到底在想什麼?
他是想毀了自己嗎?
玄夜盼曦若鬼魅般的起身,才一眨眼就來到了靈鳶的身後,他以手扼住靈鳶的頸項,「你既然明白我不知道會為她做出什麼,那你還敢這般放肆?」
靈鳶閉上眼楮,「主人要殺靈鳶,靈鳶不敢不從,只是靈鳶不明白,主人為何要為了一個靈界的女人這樣傷害自己?」
玄夜盼曦猛一出力緊扼住靈鳶,發現靈鳶全無一絲掙扎之意,玄夜盼曦心中猛地一驚,因為不知道何時起,那曾出現的異樣黑亮又在他的指甲上漸漸凝聚。
這一驚,讓他猛地放開手,臉色泛白的說︰「如果我有一個完整的惡魔靈魂,今時今日你不可能還有命!」
靈鳶不明白的看著玄夜盼曦,「您是魔王嫡子,怎麼可能沒有完整的惡魔靈魂?」
「我累了!」玄夜盼曦一揮手,做了一個要靈鳶退下的手勢。
他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多做解釋。
靈鳶卻不肯起身,一種不安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愈來愈強烈,自從那個女子來了之後,玄夜盼曦的行為愈來愈奇怪了。
他真的很怕那個女人會毀了他最敬愛的主子。
「主人……」
「下去吧!或許有一天我會說的,現在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