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刺耳的門鈴聲打破了房間里緊張的沉默時,孫佩璇暗暗松了口氣。
會是誰選擇在這個時候來訪?這並不是常有的事──尤其現在時鐘的指針已經過了十點。
「佩璇,你去開門!」孫德仁以嚴厲的口氣命令。
孫佩璇抱著兒子穿過前廊快步的走向大門,雖然她不知道站在門外的人是誰,但是即使只是一個普通的問路人也無所謂,起碼可以將她從養父母對她的惱怒和不滿中暫時地解救出來。
她把兒子抱得更緊了,然後將一綹散亂的頭發攏到耳後,就在門外的那人正要不耐煩地再次按響門鈴時,她及時打開門。
但是,當她看清來人時,她的心被深切的恐懼給緊緊佔住了。
多少次,她不斷地安慰自己,耶德森家族不會知道發生的一切,甚至即使他們知道了,也不會有人會對她或者她的私生子感興趣。
不過,現在看來,她犯了一個大大的錯誤。
想到這,她的胃部一陣緊張,脊背突然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意。
這個陌生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說明了他的義大利血統。
從他那高傲微微仰起的額頭上的黑色頭發,緊皺的眉頭下緊盯著她的一雙黑色眼楮,高挺的鷹勾鼻,一直到他那驚人性感的雙唇,他的相貌幾乎跟她所認識的杰瑞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度,但他卻有著百分之二十的東方血統。
她早從杰瑞口中得知這個與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的母親是個台灣女子。
但在他身上卻看不見屬於東方的溫柔,反而閃他緊繃的唇角而使他看上去有些嚴厲。
她知道他比杰瑞足足大了六歲。
杰瑞,她懷中的孩子的父親,死的時候是二十八歲,就在六個星期之前……
「你就是孫佩璇?」安瑞開口了。
一瞬間,孫佩璇說不出話來,她不敢點頭承認,因為她害怕那個富有權勢的耶德森家族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們會將杰瑞的兒子從她身邊奪走嗎?她嬌小縴細的身子因陷入驚恐而發抖。
她不能讓任何人將她的兒子從她身邊奪走!
她試圖要當著安瑞的面重重甩上門,但還來不及這麼做,安瑞已靈活地避開她的身子,逕自走了進來。
他眯起眼,輕視地打量著她──亂蓬蓬的披肩黑發,一件有些泛黃的洋裝套在過於瘦小的身子上。
她的身材完全看不出來有生產過,讓他差點以為她不是孫佩璇本人,但她飽滿的胸部卻露出了破綻。
他收回視線,看到一雙恐懼的大眸,淚珠盈盈欲滴,然後,他的目光滑落在剛剛出生兩個星期的小嬰兒身上,他仔細地觀察著。
孫佩璇彷佛恐懼懷中的孩子受到傷害,因此摟得更緊了。
「是羞愧使你無法開口嗎?真令我意外!」他冷冷地說。「但我不會輕易就被你給騙了,畢竟你與一個有婦之夫偷情,還生了孩子,你根本不想隱瞞這個事實不是嗎?如果你知道我在杰瑞的葬禮上就認出了你,你大概會更開心吧,對不對?」他的國語說得字正腔圓,不像杰瑞還帶著口音。
孫佩璇的思緒亂成一團,就像有一只蜜蜂在她的腦袋里飛舞,嗡嗡作響。
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當初她就明白去參加杰瑞的葬禮是極不明智的,但是基於他們之間有個孩子的關系上,她想她有必要讓他們的兒子送他最後一程。
被認出來會很開心?不,她當然不會為此開心!因為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就是被他們認出來。
原本她只想默默地去,悄悄地離開,但萬萬沒料到自己會在葬禮上昏倒過去,她想不被注意完全不可能。
在整個搶救過程中,她只有一些非常模糊的記憶,好像有人在她暈眩的腦袋里快速地講著義大利話。
同時,有一雙黑色的眼楮充滿懷疑,仔細地觀察她。
她被送到醫院,當她覺得情況好一點時,她便悄悄從醫院逃跑。
由於杰瑞是在台灣出車禍身亡,因此在舉行過簡單的葬禮後,骨灰就送回義大利了。
她還是很懷念杰瑞,雖然她並不是真的愛他,但是杰瑞對她卻是十分溫柔、寵愛、體貼。
他們只發生過一次關系,她就懷孕了,之後杰瑞從未向她有親密接觸的要求。
但他十分重視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斷買補品、給她錢──雖然她都拒絕,但她知道她貪婪的養父母收了杰瑞很多錢。
在杰瑞出車禍的前幾天,他好像有預感不能再照顧她和末出世的孩子似的,堅持給她一個銀行戶頭,里面存了三百萬台幣。
「這是給你生產時用的,還有給孩子買東西。你若不收下,我會很傷心。」杰瑞說。
於是她只好收下,但三天後,他便出車禍身亡了。
她很感激杰瑞當初堅持給她這麼一大筆錢,讓她生產時無後顧之憂,因為當時她嗜錢如命的養父母知道杰瑞身亡,竟想要她生下孩子後把孩子送人。
「佩璇,我們這麼做也是為你著想,你想想看,你還年輕,拖個私生子對你未來會造成影響;我們老了,也沒辦法再養一個孩子。如果送人,對方還願意給我們一百萬,屆時你和我們也不必挨餓受凍了!」
她的養父母貪婪無度的模樣讓她作嘔,杰瑞不斷供給他們錢財,卻讓他們更加揮霍無度,可怕的是,他們還認為自己挖到金礦,竟開始沉迷睹博。
為了保住孩子不被送人,她拿出一百萬給她的養父母。
但現在,他們似乎又在覬覦她僅剩的兩百萬。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夠讓她的父母停止這樣永無止盡的索求。
她必須要養大孩子,至少這是她回報杰瑞的唯一方法。
她本來以為──並且衷心地希望──杰瑞的家人不會來找她,但顯然,她太樂觀了。
下意識地,她用柔軟的手指溫柔地模了一下正在酣睡的兒子花瓣一樣柔女敕的臉頰。
「不,你錯了!」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舌頭來回他的話,生硬的說︰「我不認為我們的事情值得羞愧!」
她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她不認為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什麼權利緊繃著臉,用鄙夷的眼光看她!想到這,她鼓起勇氣,提高音量。
「你為什麼來這里?」她大聲問。
「嗯,很好的問題。」他嘲弄著,並注意到了她那縴細的手指溫柔的動作。
真是個厲害的女子,她是有意地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耶德森家族的新成員身上吧!
安瑞的雙手微微握成了拳頭,插入價值不菲的阿曼尼的西裝口袋里,而寬闊的肩膀也變得僵硬了。
「很好的問題,我也不想來。」他嘲弄著。「說得明白些,我根本就反對我的家人與你有任何的接觸。」
孫佩璇鼓起勇氣冷笑了下。「那你還站在這里做什麼?」
「因為我那愚蠢的弟弟竟留了一封信給我的爺爺,告訴他老人家,千萬別讓他的骨肉流浪在外,請他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們母子,他還說你很需要被照顧,楚楚可憐,哼!」
孫佩璇倒怞了一口氣,她怎麼也沒料到杰瑞會這麼做。
「可是杰瑞怎麼可能知道他會離開這人世間?」她有種不祥的感覺。
「你好像很意外嘛!」他不屑道。
「什麼意思?」
「雖然台灣警方將杰瑞的死裁定為意外,但我們絕不相信是意外,因為杰瑞是一個如此會享受人生的人,他不會這麼甘願就死去的,所以我們懷疑──」
「怎樣?」
「你好像很關心,或者應該說很緊張。」他竟意有所指的說。
「我當然關心。」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也想不通他為什麼還要加後面那一句話……緊張?她干麼緊張?
「為什麼關心?怕領不到保險費?」
「什麼?」她為什麼老听不懂他的話?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杰瑞在義大利投了一個意外身亡的鉅額保險,受益人就是你!」
「我真的不知道。」她驚訝的道。
他的眼神輕蔑地在她臉上掃視一瞥。果然是一個很有心機的女人,那雙茫茫然又無辜的眼楮可以令任何人傾倒,但他會是唯一例外的那一個。
因為他非常清楚她的計謀!
「是真是假,遲早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的臉上露出非常厭惡的表情。「你在葬禮上昏倒的那一幕,也真夠叫人印象深刻了,不過,我不會讓你的計謀得逞的。」
「我有什麼計謀?」她還是一頭霧水。
「杰瑞的死真的是意外而不是人為的嗎?」他的話像一把刀插入她的心口。
天哪!他竟然在暗指她是設計書死杰瑞的凶手?
他怎麼可以這樣誣賴她?她瞪圓雙眼,晶瑩的眸子竟像是要噴出火焰。
「你給我滾!我不會要什麼保險金,也不想跟你或你的家人有什麼牽扯!」她全身因過度憤怒而顫抖。
不過,這一切都是白費力氣。
那個可惡的男人依然站在原地,只是嘲弄似地抬超一邊眉毛,他性戚的唇撇動著,露出不合一絲溫暖的微笑。
「你願意放棄你的好運是嗎?好啊,我可以將你的話帶回去,如實稟報,說我沒有完成這次的任務……」
那個虛假的笑容在他的面孔上一閃即逝,很快地,他又恢復了嚴峻的神情。
「不過,我很清楚,你不會真心希望我這樣做。」
對她的計謀他心知肚明,即使她口口聲聲說她什麼都不要,但是,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是傻瓜。
光以她精心設計在杰瑞的葬禮上昏倒的那一場戲,就可以印證他對她的猜測。
這個專門制造麻煩的女人!他從咬緊的牙齒問吁出一口氣。
當他爺爺知道杰瑞有了骨肉時,表現得非常固執,即使他一再勸說不要上這個女人的當,但爺爺還是堅持要他把她和孩子帶回來。
想到自己即將做的事,他深吸了一口氣。
即使他是多麼不想理會這個陰險的女人,但是,他還是必須帶她和孩子走。
突然,有個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佩璇,你在干什麼?誰在外面?」孫德仁的聲音讓孫佩璇脊背上的神經霎時變得更緊繃。
「沒什麼,爸爸,是問路的人,這位先生就要走了。」她不能讓她的養父母知道杰瑞的家人找上門,否則他們就會想盡辦法向他勒索金錢。
但令她急得直跺腳的是,這位先生顯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當孫德仁走到孫佩璇面前時,安瑞以獵豹一樣優雅的姿態走上前一步,並且向孫德仁伸出手,完全不顧孫佩璇臉上的抗議。
「您好,我是安瑞,杰瑞的哥哥。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您,但是我祖父他老人家要我前來辦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的話讓孫佩璇回想到杰瑞出車禍時,各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那時她才知道杰瑞竟是來自義大利一個非常顯赫的家族,這個家族所經營的銀行在國際金融業里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跟這樣有權有勢的家族發生任何牽扯。
「唔……唔……」兒子伸出一只小手,不斷發出抗議的聲音。
她知道是兒子吃女乃的時間到了,但是她真的不放心讓安瑞和她的養父母單獨交談。
一旦讓她的養父母知道有保險金,後果將不堪設想。
安瑞已經將她想成拜金又心機重的女人,如果再加上她養父母的行為,那麼她就算跳了一百條黃河也洗不清。
「原來是杰瑞的哥哥,快請進。」孫德仁彷佛見到財神般開心的合不攏嘴。
「爸爸,很晚了──」
「你快回房去喂孩子吃女乃,他那麼小,餓著了可不好。」孫德仁很虛偽的露出一副慈祥的模樣。「他可是我的心肝小寶貝哪!」
看來該來的是躲不掉了!
半個小時後,她的寶貝兒子吃得心滿意足,已經開始打瞌睡了。
她見他睡著後,輕輕地把他放在床上,才悄悄的下樓。
現在安瑞應該離開了吧?像他那樣高高在上的人,肯定不會在這麼簡陋的地方久留。
想到她的養父母可能已經跟他獅子大開口了,她的心就一縮。
她把長長的、缺乏梳理的頭發攏到耳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進客廳,她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
他竟然還在!
他的臉傲慢地轉向她,深色的眼楮在微微下垂的眼瞼下朝她投來寒意,彷佛她是一只惹人厭的昆蟲。
孫佩璇的心在胸腔中劇烈地縮緊了,莫名地顫抖了幾下。
「佩璇,快過來這里坐。」孫李秀華一改平時的尖酸苛刻,以溫柔的聲音叫著她。
她現在進退兩難,不得已,只好拖著夾腳的拖鞋,笨拙地走過來,順從地坐在沙發上。
「佩璇,安瑞先生有事情要跟你談。」孫德仁滿臉笑容,彷佛剛才中了什麼大獎似的。
安瑞那性感的唇抿緊了。
他的記憶中,他那風流成性的弟弟一向喜歡身材高挑、豐滿的美女。
眼前這個女人,縴細得像吹一口氣就會昏倒,怎麼會引起他弟弟的性趣?
不過他絕對不能小覷她,畢竟她是第一個懷了杰瑞孩子的女人。
而他相信她一定是趁杰瑞喝醉時,得逞她的詭計……
「我就長話短說,剛才我已經跟你的父母說好了,兩個禮拜後我會來接你。」他那雙銳利的眼楮緊盯著她忐忑不安的臉。
「為什麼?」她問的是他為什麼要來接她,沒想到他竟誤會她的意思,以為她不想要等那麼久。
「因為醫生說孩子滿月後搭飛機才安全。」他冷笑著。「我不會因為你個人的私心而危及杰瑞的孩子的安危。」
這是什麼話?她有什麼私心?
「佩璇,安瑞先生真好,他要帶你回義大利,讓我的寶貝外孫認祖歸宗,真是老天保佑啊!」孫德仁唱作俱佳,只差沒老淚縱橫。
「我不──」
「佩璇,你不用擔心你和寶寶這段期間的一切開銷,安瑞先生剛才已經答應明天會匯錢到你的銀行戶口。」孫李秀華興沖沖的說。
孫佩璇的臉色變得更白了,她真的是啞巴吃黃連了。
她怎麼也沒料到她的養父母會要安瑞把錢匯到她的銀行戶頭去。
「我給你這筆錢,希望你好好的用在我佷子的身上,當然,你也可以買幾件名牌衣服,你應該不會還嫌少吧?」
孫佩璇感到熱辣辣的淚水刺痛了她的雙眼。
還有什麼樣的糟蹋比他的話讓人更難堪的?
「好了,我要走了!」他敏捷地站起身,大步離去。
孫德仁馬上像哈巴狗一樣送他出去。
「佩璇,你要出運了耶!」孫李秀華已經開始在幻想她下半輩子富裕的日子。「你既然成了有錢人家的媳婦,那麼他們在聘禮方面可不能寒酸,我養你這麼大,該是你孝順我的時候了。」
「杰瑞他已經死了,而且他早就結過婚了,我怎麼可能成為人家的媳婦!」她不得不戳破孫李秀華的美夢。
「那又怎樣?你替他生了一個兒子,而且是長孫耶!」
「長孫?」
「對啊,安瑞說杰瑞沒有孩子,如果安瑞也一直沒生個兒子,那你的兒子就是耶德森家族的長孫,以後所有的家產全是你兒子的。天哪!到那時就算是皇宮我也可以住了。」孫李秀單眉開眼笑?
「我回房去了!」她的頭快裂了?
「明天別忘了去銀行領錢,如果你不想去,就讓你爸爸替你去領。」孫車秀華的笑聲仿若巫婆的笑聲,幾乎要貫穿她的頭,
孫佩璇掩苦耳朵,幾乎是逃命似地奔回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