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走。」
三更半夜,難得靜謐無聲的花滿閣二樓廂房里,傳來夏九娘低聲啜泣的聲音,讓坐在床榻邊的文字覺驀地瞪大眼,隨即翻上床榻查看,以為她已經清醒,孰知她不過是在夢囈,不由得微松了口氣。
這丫頭年歲都不小了,怎麼還是像個長不大的娃兒,就像當年甫見面時般青澀,教他揪心。
不舍地將一綹貼在汗濕額前的發給撫到耳際,大手更是流連在她薄布細汗的粉顏上頭來回摩挲。
她真是病了……
好端端的,怎會病了?
問了大夫,就連大夫也說不出所以然,說不是風寒、也不是什麼急病,只淡淡地道是心病。
心病?
如果這簡單兩個字便能夠輕易解釋夏九娘這般難受的病況,哪里還需要找大夫?
但,若真是心病,會不會是因為那一日,他一時情難自禁地輕薄她,教她心里覺得受盡侮辱,遂……
初听字慎提起她病了時,文字覺並不想來采她,就是怕她一見著自己,便想到他那日的唐突,說不準一時怒急攻心,反教病情急轉直下;豈料,還真是讓他給料算到了。
夏九娘的心,還懸在利悉身上哪,而他自己竟仗著幾分薄面意圖不軌!
如今想起,他自個兒都覺得羞愧,更不敢再面對利悉和她,若不是將自個兒灌得有幾分醉意,他可真是無臉見她。
表面上,他待夏九娘似友,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滿腦子的瀅穢念頭。
更糟的是,當年便教利悉給發現了;而利悉既已發現,又怎能那般寬大為懷地將夏九娘托付給他?
倘若是他,絕對不會這麼做,絕對沒有法子與利悉一般。
他的心沒那般寬大,倘若是他文字覺要的女人,他定是要將她囚禁在身旁,不教其他男人瞧見,盡管是自己死後也不準她改嫁,更不允許她看上除了他以外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是恁地霸道而獨佔意味濃厚。
可,夏九娘不是他的女人,她是利悉的未婚妻,是他唯一知己的未婚妻,他豈能對她動念?
但,盡管利悉不在了,盡管利悉在臨死前將夏九娘托付給他,他也開懷不起來。
只因夏九娘的心,並不在他身上。
如果那一日,不是听見了夏九娘輕喚利悉的名,他真不知道自個兒會打著酒醉之名而行什麼荒唐之實哩。
是萬幸還是不幸?
但……不管夏九娘的心里是不是還有著利悉,不管她是不是將思念給轉移投注在自個兒身上,他都不該趁著她芳心寂寞時進而玷污她。
他不該放任著欲念左右自己,任意地傷害她……
暗夜里,文字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大手輕撫著夏九娘微布細汗的小臉,正欲起身拿條手巾替她拭汗,孰知她竟張開了眼。
「九娘?」文字覺低聲喚著。
夏九娘傻愣地瞅著文字覺擔憂不已的神情,呆愣了半晌,才突地明白自個兒八成是在睡夢中,要不文字覺豈會這般深情又憐惜地瞅著她?
再者,倘若是身在花滿閣里,又豈會靜默得只听聞兩人的心跳聲?肯定是夢,多美的夢,若能夠不醒,該有多好。
這可是文字覺頭一回這般毫不掩飾地在她面前顯露對她的關心哪!
「身子舒服些了嗎?」文字覺低喃著連自個兒都驚訝的輕柔嗓音,絲毫沒發覺自己已在她面前卸下多年的瘋癲面具。
「嗯……」夏九娘傻愣地點了點頭,挑起微揚的唇角,笑得萬分開懷。
那惑人的笑靨,就好像十年前初見她第一眼時,當她瞧見利悉時所流露的甜美笑容,霎時便被她攝走心魂。
文字覺不由得一愣,瞬間出神。
「那就好。」文字覺隨即縮回手,一如往常清醒時般的冰冷。「你好生歇息,現下已晚,我回去了。」
半夜三更的,兩人共處一室,早晚會傳出流言,盡管她身處煙花之地,他還是得趁著沒人發現之前離開,省得壞了她的名聲。
「你要走了?」難道這不是美夢,是惡夢?
「嗯。」文字覺輕聲回道,站起身,卻踏不出步伐,不解的回頭一采,只見夏九娘竟拉住他的衣角,教他動彈不得,他不禁苦笑,「怎麼了?」
該不會要他留下來陪她吧?
千萬不要,他可沒把握在兩人共處一室時,他還能保有君子的風範,而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是君子,可別逼他枉作小人。
夏九娘眨了眨明亮的水眸,總覺眼前的文字覺瞧起來不怎麼真切,甚至覺得自個兒的身子好似飄在河面上頭,一點都不真實,但抓住衣角的手卻沒有放松的打算,就怕一松手,他真會轉身不見。
恬了恬干澀的唇,好半晌,夏九娘才吶吶地開口︰「你說,你要不要我?」是夢,她的夢,合該由她做主安排。
盡管是在夢中也無妨,她想要知道文字覺的心意。
「你……」听她這麼一問,文字覺反倒是一愣。
雖說夏九娘不若外表那般冷艷,但她也不是內心熱情之人,她怎會如此問……難道,是她對他有意?
夏九娘怎會對他有意?
難不成真是如他想像的一般,夏九娘將對利悉的思念全都移情到他身上了?
這怎麼成?放任著夏九娘不管,豈不是要她糟蹋自個兒的青春?她的年歲不小了,倘若再不出閣,可真是找不著好人家了。
「倘若你對我無意,那一日,你為何要踫我?」夏九娘毫不羞澀地問道,非要他解釋清楚不可。
橫豎這是夢境,是她的夢境,她想要怎麼說便怎麼說。
「我……」沒料到夏九娘會突然這麼問,倒教文字覺有點傻住;好半晌,就見他勾起唇,笑得幾分放肆地道︰「不過是一時意亂情迷罷了。」
進士啊,他文字覺好歹也是個進士,但面對眼前的她,他卻是語塞得找不出半句漂亮話來搪塞。
要如何搪塞得了?
搪塞不得,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把話給說清楚,盡管傷人也無妨。
假使可以一語點醒夢中人,就算是要他扮黑臉,他也無所謂。
說穿了,夏九娘不過是思念過頭罷了。
而她思念的人,是利悉不是他。
「那又何妨?」意亂情迷,至少亂了意、也迷了情,好歹也算是動了非分之心,是不?總好過她自己像個傻子般,獨自守著花滿閣,卻將心思懸在另一端的醉翁酒肆身上。
兩人明明離得這麼近,然一年卻難得見上幾回面,若不是拿利悉當借口,她一年之內怕是難以見到文字覺幾面。
可,不知怎地,眼前的男人卻顯得又模糊了幾分……她不是已經在睡夢中了嗎?
怎麼會老覺得昏昏欲睡?
「盡管只是逢場作戲、露水姻緣,你也不以為意?」文字覺不禁苦笑。
別再刺激他薄弱的意志,他可是禁不起半點的挑誘。
「我不在乎……」總好過文字覺心里、眼里根本沒有她來得好吧!
他不懂,其實她要的不多,哪怕只是簡短的噓寒問暖,都能教她樂上大半天,但若她不去找文字覺,他也鮮少會上花滿閣,當然,她也不愛他來,但他可以純粹拜訪她便可,而他偏不。
向來是如此的,倘若利悉不在,文字覺是連一眼都不會多瞧她一眼的。誰想得到當年的死八股,如今卻成了酒肆老板,成了酒國浪子。
世事多變,而文字覺待她的方式,是不是也該要改變了。
「你……」該不會把他錯當成利悉了吧?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花滿閣今兒個又歇業,不會有閑雜人等闖進這兒,如果他真是要對夏九娘胡作非為,不會有人發現的,但,要他如何昧著良心毀她清白?這不是君子的行徑,他……
「不準猶豫!」夏九娘不由分說地伸手勾住文字覺的頸項,發狠地將他給摟進懷里。
她不敢自許天仙美人,但好歹她也長得人模人樣的,一點也不嚇人,他何必每每見著她便閃得遠遠的?
虧他每回一喝酒都會輕薄她……他前後的差別未免太大了些。
但,她可不是喜歡文字覺輕薄她,只是希冀他親近她一些,而且是在他清醒的時候,而他現下會打住不前,該是極為清醒吧?
微蹙起柳眉,夏九娘隨即松開雙手,改捧住文字覺俊爾剛毅的臉,眯起水眸,想要瞧清楚他是否清醒,可誰知道縴手甫觸上他的臉,還未來得及瞧清楚,便感覺到熱切的吻放肆地落下。
啊……他是清醒的。
盡管他的吻依舊霸氣,但不同的是,卻多了份憐香惜玉的柔情,好似萬般疼惜她,舍不得傷著她,然而輕柔的恬吮纏綿所燃起的火花卻更似疾雷般地點起陣陣酥麻……
而且,這一回她變聰明了,學會他教她的方式,要記得呼吸,嘿嘿,是夢嘛,是她的夢,由著她做主安排,她想怎麼著便怎麼著。
好美的夢,倘若情節真是如她所想也不打緊,橫豎只不過是個夢,待她明兒個睡醒,可以讓她在心里偷偷地竊喜好一陣子。
只是,這夢……卻如此的真實。
文字覺的大手貼覆在她的肌膚上,總覺得過分熾燙,夢里怎會感覺得到溫度?
夏九娘狐疑地半掩星眸,瞅見他飽含氤氳欲念的魅眸,瞧見他不同以往的瘋狂放肆,听著他粗嗄的低吟,感覺他溫熱似火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頸項問,瞬間,他身上的袍子不見了,好看的身子就快要貼上她的……
哇,以文人來說,他有這般結實的體魄,算是難得的了;看來,他說他從小便習武,該是真的。
這胸膛像是教刀斧給雕鑿出來的,直延伸到下月復,彷佛刻印著漂亮的肌理,無一絲余贅。
怪了,文字覺天天爛醉在酒肆里,怎生得出這般迷人的好體魄?
她的縴指有些情難自禁地探了出去,觸上他饒富彈性的肌膚,感覺那堅硬若石的胸膛微微一顫,她不由得縮回手指,反貼上掌心,感覺他的心倏地戰栗了一下。
咦?他冷嗎?
今兒個的氣候並不冷啊?正思付著,卻突然听到他低咒了一聲,驀地她感覺自己身上飄來一陣寒意。
咦?她的衣裳呢?她的肚兜呢?
怪了,這是她的夢,但怎麼會進展得如此神速,教她難以控制?
等等、等等,不是這樣子的,她要的不是這樣子,再這樣發展下去,可真是要成春夢了。
這不是她的夢嗎?怎麼會控制不住呢?
不成,若真是發了春夢,改日見著文字覺,她可是會羞得說不出話的;可,自己怎麼也發不出半點聲響制止他,抑或是改變夢境?
這若是夢境,她怎會感覺渾身酥麻不止,猶如竄過千萬條電流,在她的體內,在她的血液里頭放肆地逆沖而上,快要把她給震暈了。這可是她的夢耶,怎麼一點都不尊重她的意願?
文字覺是這般造次的人嗎?他怎麼會在她的夢里沒有酒氣、不帶醉意,竟還會這般恣情狂妄?
真不能再放任他,這是她的夢啊!
他、他、他怎麼可以踫上她的……怎麼還親上那兒!別、別再吻她了,啊,不對,不要吻她那兒,他、他怎能這般放肆,怎能不經她的允許就強吻她的……
別啊,她就連魂魄都要飛了。
他怎能這般下流、怎麼這般放蕩,將她當成花娘一般!
可心里盡管有幾分惱意,卻又有股難以言喻的酥麻在飛馳,教她又暈又昏、又燙又麻,但卻又不難受。
整個身子好像是翻飄在雲間,一下子飄上雲面,一下子又快要摔落谷底,腳不著地、身不著魂,就連思緒都殘破難續。
夏九娘快要被逼到臨界點,感覺文字覺熾燙的體溫幾欲與她結合在一塊,在半夢半醒之間,在魂魄與軀體之間拉扯,倏地卻听見——
「大哥。」
字征的聲音?太好了,快叫醒她吧,趕緊把她給叫醒吧,這個夢不能再發展下去,若再不阻止,她、她會羞得無臉見人的。
只是……字征要喚也該是喚她的名啊,怎麼會是喚字覺?
正疑惑著,她突然听見耳畔傳來文字覺氣惱的低咒聲,不一會兒,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有雙手快速地替她整好衣裳,隨即她听見有人跳下床榻的腳步聲,由近而遠地走到外頭。
遠遠的,听見了文字征和文字覺竊竊私語,教她的眸微微半掩。
難道這不是夢?
她的眼好似沒真的合上,好似都半掩著,而外頭有他們兩兄弟的聲響,若不是夢,何以花滿閣如此靜默無聲?若是夢,怎麼她又覺得這一切真實得教她驚慌失措?
「大哥,這時分,你待在九娘房里,連襟口都沒扣上,該不會是……」文字征帶著幾分下流口吻問道。
「混賬,你在胡說什麼I︰」
文字覺的嗓音里有幾分氣惱,但听在夏九娘的耳里,似乎又帶了點心虛,還有些許狼狽,難道說……
啊!這一切不是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