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餓了。」葉枝無辜地扁起嘴。
嗚嗚,她也知道要遵守規定啊,可是……她餓了嘛!
「現下是什麼當頭,-餓了?」看來她不光只是餓死鬼投胎,她根本就是豬精轉世!
可惡,他的心在跳個什麼勁兒啊?
「都已經晌午了,我會餓是很正常的事啊!」雖說今兒個的天候有點陰沉,但他也該要知道按時給她飯吃吧?
「晌午?」他睇向外頭的天色,再瞪向站在廳外有點心虛的掌櫃,「混帳東西,都已經是晌午了,你居然沒要廚房送膳食到後院去!」
這豬頭掌櫃打算造反了?
「老板沒有吩咐,所以……」掌櫃抖得厲害,連腦袋都快要抖掉了。
「我沒有吩咐?你帶種就再說一次!你敢說我沒有吩咐?我昨兒個就說了,你現下是給我裝胡涂嗎?想必是掌櫃的職務太忙碌了,這兒不會處理,那兒又忘了,我是不是該要給你一個較輕松舒服的活干?」
文字凜惱火地站起身一步步地走近掌櫃,鷹隼似的利眸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
「老板……」掌櫃想逃,奈何雙腿抖若落葉,想移一步都難。
「你說,我該要怎麼對你呢?」他寒鷙地道。
「老板……」掌櫃雙腿一軟,跪地求饒。
「文老板,你幫幫我吧,再借個五十兩好讓我去翻本,我保證再給我幾個時辰,我便可以先還這五十兩,到時候……」一個長相猥瑣、衣衫襤褸的人閃過一群護院,一路沖到廳堂外,放聲大吼道。
文字凜拾眼瞪去,惱火地暴咆道︰「怎麼?沒有王法了?沒有規矩了?誰準你們放這等人入內的?給我趕出去!倘若架不走他,就跺了他的雙腳,直接丟到外頭!」以為他開錢莊,他的錢就不是錢了嗎?
這家伙三番兩次上門,前款未清又來借,當他是救濟院啊?
「是!」護院接令,架著闖進來的人往外頭走。
一陣鬼哭神號之後,剩下教人打從心底發毛的靜默。
葉枝來回睇著掌櫃和文字凜,不解他為何發那麼大的脾氣。
那掌櫃嚇得魂都快要飛了。
原來他的脾氣真的不太好啊……這一幕頓然教葉枝發覺,他除了性子不佳之外,對人倒也挺刻薄的。
明明開的是錢莊,怎麼又不借人錢?
就算是前債未清,但人家那麼急,就當是做功德嘛!
「你說!你該要怎麼同我解釋?」文字凜怒瞪著已跪倒在地的掌櫃,一雙隱晦的黑眸透著教人難以抗拒的威嚴。
「老板,你並沒有說這姑娘家到底是什麼身分,遂……」掌櫃嚇得淚水就快要奪眶而出了。
文府又沒辦喜事,怎會跑出個夫人來?再者,老板對她的態度不善啊……
「你是看身分辦事的?」文字凜冷冷的問。
「老板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你說什麼?」聞言,他不禁怒咆了一聲。「你長不長眼楮啊?我向來只教你要看事辦事,你居然看不出她的身分,我留你何用!」
他八百年前就說過了,凡是他帶進後院的客人,身分定是有所不同;不見得全是他的親信至友,偶爾也會有幾個他厭惡卻又不得不陪侍的人,但他會給他眼色,教他分清楚該要如何款待。然而這一回這笨掌櫃居然看不出她是什麼身分……他會隨便帶女人到後院嗎?他跟在他身邊多年,該是清楚得很啊!
懶得罵出口的話在腦海里不斷地跳翻出來,然而翻到一半,卻教他有些恍神。
她不就是他最厭惡的低賤之人嗎?掌櫃依他的喜好行事,可是一點錯都沒有啊!那麼錯的是誰?
是他太過大驚小怪了嗎?就是讓她餓上一頓又怎麼樣?一頓飯不吃,根本就是不痛不癢。
可她挨不住餓啊……肚子里的娃兒也挨不住啊!
對,是他怕娃兒出差錯,遂才會動了大怒的……但他又是何時開始如此關注自個兒的娃兒了?
他何時有身為人父的自覺了?以前他又不喜歡娃兒……
「老板,對不住,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她就是夫人,往後小的再也不會這麼做,求老板別趕我走,別讓我一家流落街頭,老板……」掌櫃跪地求饒。
「喂,別逗他了,讓他起來吧!」在一旁的葉枝突地發聲。
「關-什麼事?誰準-開口來著!」文字凜微惱地低咆。
「不就是犯一點小錯,你干嘛這麼大驚小怪,掌櫃又不是故意的。」葉枝扁了扁嘴,口中念念有詞。「人家文二爺就不會如此,他待人可好了,出手又大方,凡事不計較,見人落難也會拉人一把,給人一個棲身之處,甚至還會給人銀兩,而且……」
「-不要拿那個敗家子同我比較!」不等她念完,他便早一步截斷她說不完的廢話。
這南京城里誰不知道文字征是出了名的敗家子?
他日-萬金只求美人一笑,是南京城出了名的笑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拿他同他比較,他只會覺得丟臉。
而她不過是受到二哥一丁點的幫助,就拿他當神看待了……好似他成了救命菩薩一般。她只是在摘月樓住過一小段時日,又了解二哥多少?簡直是可笑!
瞧她一臉痴迷得緊,是吃了二哥的迷藥不成?
他好歹也養了她不少時日來著,怎麼就不見她感激他?
「二爺或許真是敗家子,可至少他不曾迫害任何人,更不會端出架子壓人!」她義正辭嚴地道。
文宇凜不由得瞪大眼,惱火地吼道︰「-以為摘月樓是什麼地方啊?」
她是不入二哥的眼,要不老早就被他打扮妥當、擬好價錢,入樓的第一天就準備拍賣了!
蠢蛋!真正收留她的人是他,要感謝的話,就感謝他吧!
「摘月樓是個好地方,里頭的姐妹為人極好,二爺也好,就連上門的客人都比我以往遇過的人要好上太多了。」她當然知道摘月樓是什麼地方,但是什麼地方重要嗎?重要的是人心吧!
「-!」那里是妓院耶!
裝笨也要有點技巧吧!那些出賣靈肉的花娘暫且不談,會在妓院走動的人能有多好?會開妓院的人又能有多好?怎麼可能比她以往遇過的人還要好?她以往過的又是什麼樣的生活?
什麼樣的生活會比在妓院里還要悲慘?她是腦子有問題,還是以往的生活果真不是人過的?
文字凜無力地睇著她,沒半點氣力再罵她,滿腦子還思忖著自個兒古怪的心思,不解自個兒到底是哪里出差錯了。
「起來吧!」在一旁的葉枝趁文字凜發愣時走近掌櫃,一把拉起他,拿起手絹擦著他滿臉的涕淚。「三爺不會趕你走的,你放心吧!」
掌櫃眨了眨眼,將她瞧得更加仔細。「多謝夫人……」
「甭謝、甭謝,小事一樁。」不過是拉他一把,她還擔得起。
再者,沖著他喚了聲夫人,這個忙她是非幫不可了。
呵呵,夫人耶……他現不知道她就是夫人,那麼相信過不久這錢莊上下一定都會知道她的身分了。
無心插梆柳成蔭啊!
果真是好心有好報,老天待她真好。
「誰準-拉他起來的?」文字凜見她扶起掌櫃,甚至還拿著手絹拭著他滿臉教人作嘔的涕淚,不由得惱火地暴咆著。
她做起事來老是沒分寸,簡直是……
葉枝不解地回身睇著他。「別這樣嘛,掌櫃有些年歲了,你要他這樣跪著,太說不過去了吧?」唉,就知道他定會把氣出到她身上來……不過相信他看在她肚子里的假娃兒份上,該是會給她幾分薄面的。
「哼,一句夫人就把-給拱上天了?」他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想收買人心,好向世人公告她的身分嗎?
別傻了,他們全都是他的心月復,只要他一句話下去,她的身分頂多只在錢莊里流傳著,絕對不會傳到外頭去的。
「哪有……」真是見鬼啊,連她這心思都教他給猜中了。
文字凜冷冷瞪她一眼,對著一旁的掌櫃吩咐道︰「夫人要什麼就給什麼,別再怠慢了,要不……」
「小的知道了。」掌櫃誠惶誠恐地道。
文字凜走過葉枝身旁,在她的耳邊輕聲卻飽含威嚇地道︰「-最好給我乖乖地待在里頭,要是我一回來知道-又跑到外頭來,肯定讓-吃不完兜著走!」話落,他隨即往前院走去。
她瞅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啐,他又不在這兒,哪里管得著她到底要上哪兒去?再者,眼前還有一樁事等著她去做呢!
「掌櫃。」
「小的在。」
「給我五十兩。」她笑得眉眼皆彎。
「嗄?」
「你听見的,方才三爺說了,夫人要什麼就給什麼,而我就是夫人,你敢不依?」呵呵,原來這就是做夫人的滋味啊,真是過癮極了!-
,怪了?人咧?
葉枝手里捧著裝了五十兩銀錢的小袋子在錢莊外頭的街巷里跑著,一會兒往東、一會兒往西,忙得渾身是汗。
她東張西望,走到十字街口,卻不知道該往東南西北哪一方去。
突地听見右手邊有人喚著相公,她抬眼探去,見著一男一女,而那男的瞧起來像極了方才上錢莊的那個男人,她忙走向前去。
然而才走了幾步,她卻見著那男人打了那女人一巴掌;她瞪大眼,一把無明火燒上心頭。
她大步向前,沉甸甸的銀兩還揣在懷里,微惱地開口叫道︰
「這位公子。」
神形猥瑣的男人回頭睇著她,上下打量著。「-是誰,叫我干什麼?」
「這位姑娘不是你的妻子嗎?你怎麼可以在大街上打她?」真是的,早知道他是這般下三濫之輩,她就不必特地為他送錢來了。
「-的意思是說,我關起門來就能打了。」他冷笑的道。
「喂,你這個人很不講理耶,難怪上了錢莊人家還不借你錢,我是眼楮瞎了才打算替你送錢來!」她惱火地吼著。
原本以為他有急用,看來他八成是手上缺現錢上賭坊廝殺吧!
可惡,剛剛還以為自個兒听錯,可誰知道一點錯都沒有……
三爺果真是英明得很,像他這種人根本就不需要借錢給他,否則就如同肉包子打拘一般,有去無回!
就只有她,還笨得親自提錢追他!
「錢?」那人眼尖地睇著她抱在懷里的袋子,大手探了過去。「給我!」
「喂……現下是怎麼著?」借不成,他打算行搶了?「喂,你放手,要不然我可是要大叫了哦!」
他的氣力真大,她整個人都教他給晃得頭昏腦脹了……
「-放手!」男人怒吼道。
「不放!」她當然不放,她要留著這一袋錢,還要完好無缺的交到掌櫃手里。「你才該要放手,要不然我一喊救命,倒霉的可是你!」
「-!」
那男人見搶不著錢,惱火地抬起手,眼看著就要落到她臉上,她不禁縮緊頸項,等待著火辣辣的耳刮子落下,可誰知道等了半晌,卻只听到一聲鬼哭神號,她不由得張開眼--
「三爺?」-?他不是出去了嗎?
完了,他的臉好臭,他好象很生氣耶……可不是?她現下人在外頭,他不氣才有鬼呢!
「-愈來愈放肆了!現在是怎麼著?我前腳走,-後腳跟著動,還同掌櫃拿了五十兩……混蛋,-是打算如何?眼里沒了我的存在,還是擺明了要拂逆我?或是根本把我的話當屁了?」
將葉枝揪回錢莊後院的路上,文字凜的嘴一直沒停過。
葉枝始終垂下眼,沒有勇氣和他對視。
「我以為借人錢應急,也算是功德一件啊……」她愈說愈心虛,話到末端,幾乎已經听不見了。
從頭到尾,她所能說的也只有這一句話。
她哪知道人心叵測?不過是好心想幫那個混蛋,可誰知道人心如此險惡。
「我把-帶回來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她還想要怎麼樣?
「為了自個兒的骨肉,怎能算是功德?」把她和娃兒眨得那麼低……不過實際上他貶的只有她,岡為她的肚子里什麼餡兒都沒有。
「說到骨肉……」他驀地露出掙獰的冷笑。「-倒還記得肚子里有我的骨肉,-既然知道,為何不安分守己地待在後院?-理那種賭得失了心的賭徒做什麼?他的死活與-何干啊?-管好自個兒便成!若今兒個不是我忘了帶東西,方巧踅回,天曉得-會不會笨得傷了肚子里的娃兒!」
真是個可惡的笨丫頭,怎麼會笨到這種地步!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母憑子為貴的,還敢這麼囂張!
賭徒的話能听嗎?那男人在他的賭坊里輸了錢,才跑到他的錢莊里借錢的,除非他瘋了,要不他是絕對不會借給那男人的!
她不懂前因後果,倒是急著當好人……簡直是笨得不可理喻!
「我……」她扁了扁嘴,囁嚅好半天,才開口道︰「對不起嘛,我一時沒想那麼多。」
她肚子里又沒娃兒,當然是沒想那麼多啊,不過她往後會注意一點的,省得惹他起疑。
「沒想那麼多?」他咬牙低喃。「要是傷著娃兒,-賠得起嗎?」
剛剛的情景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倘若不是他及時趕到的話,天曉得會變成什麼樣的慘況。
「我……」
「老板、夫人,用膳了。」
她正囁嚅著說不出話時,門外卻有一干下人正端著熱騰騰的飯菜上桌,她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到桌邊瞧瞧。
「三爺,你用膳了沒,要不要一道用?」她雙眼直盯著菜,卻很義氣地對他招手,彷若全然忘了方才的事。
他沒好氣地瞅她一眼,乏力地搖搖頭。
「說-肚子餓得很,居然還拎著五十兩去找那個混蛋……」真不知道她的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先用膳,別說了。」見他杵在窗邊不動,她索性拉著他定到桌旁。
「-吃吧,我吃不下。」他雙手環胸,硬是不動筷。
「那我不客氣了喔!」她眨了眨水眸,笑得可甜了。
她隨即動起筷子,毫不客氣地扒起飯來,手里還不忘抓了只雞腿,教他看了哭笑不得。
「-吃慢些,又沒人跟-搶。」能不能再優雅些?
她嘿嘿笑著,將雞腿放下,恬著沾在手指上的醬汁,水眸子左翻右轉了好一會兒才道︰「三爺,今兒個真是對不住,我不該誤會你的。那個男人真的好過分,他居然動手打他的妻子,還硬是要搶我的銀兩。三爺先前不把錢借給他,果真是英明的決定。」
「-現下才知道?」他沒好氣地道。
哼,那時她還拿字征同他比較,好似他一無是處來著。
「對不住嘛!」她嘿嘿干笑,又啃了一口雞腿,輕聲道︰「三爺,我今兒個到外頭時,听那男人的妻子喚他相公耶……我不能喚你一聲相公嗎?咱們應該算是夫妻吧……」
聞言,文字凜心頭驀地一顫,心亂如麻。
不動筷,除了他不餓,還有一點是因為他的手微顫著。為何顫?
這種駭懼也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滲進腳底板不算,還一路麻栗到腦門,至今尚未平息。而如今听她這麼一提,不知道怎麼地,他真是……亂成一團了。
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