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到處彌漫著一股古怪的火藥味。
只見朱見暖慵懶地斜躺在臥榻上,濃密如扇的長睫幾乎掩去他眸底的情緒,教人猜不透他正在想什麼。
在他面前的穿雲,也只能無奈地單腳跪地,等候他發落。
反觀坐在朱見暖身側的段青,則是偷偷地把發燙的臉藏起來,就希望他們兩人當她不存在;要不然直接趕她回蘭苑也好,反正她不想在這當頭見著任何人。
這種窘狀,她再也不要遇上了。
雖說她很感激穿雲及時到來,幫她緩們了他焦躁的情緒,但她也不樂見每每這種狀況都教他撞見,感覺很羞人。
再來一次,她說不定會羞恥地去尋死。
「穿雲。」朱見暖低啞的嗓音幽幽地響起。
「屬下在。」
「這一回,你若不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說法,別怪本王無情。」他長睫微掀,眸底是一片絕不容情的殘酷。
越來越沒規矩了,給了他可以佩刀不扣門入室的特權,他倒是恃寵而驕了。
之前不是說過了,沒有重要的事絕對不準擅闖他的房間。如今言猶在耳,他便立即犯了錯,莫非不把他這個王爺給看在眼里?
「東宮太子派人快馬送來一封信。」穿雲思忖了下才道。
「本王不看,燒掉!」-,又是他,他到底想要怎麼樣?
他不斷地退讓,他倒是得寸進尺地逼近了。
混帳東西,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這豈不是逼他早一步完成-兄計畫?他急著下黃泉,他不妨提早送他上路。
「但是,這封信不是要給王爺的,而是要給段青夫人的。」穿雲有些難以啟齒。
聞言,朱見暖微-起充滿危險氣息的黑眸。
「拿上來。」半晌,他輕啟口。
「是。」
「你先下去。」接過信,睇著上頭龍飛鳳舞的字體,他一眼便認出是東宮太子的字跡。
「是。」穿雲退下去,並且不忘帶上門。
霎時,書房里頭充斥詭譎的氣息,只听到他拆信封的——聲響,教一旁的段青如坐針氈。
信?什麼信?
以往她還在段府時,從不曾收過東宮太子捎來的任何信件,如今就在她離開段府,而且才和他見過面之後,他竟派人快馬捎來信件,他是想要玩死她,是不?
他分明是想要刺激王爺,然而他有沒有想過他出這等招術,可憐的人是她。
王爺好不容易才梢稍息怒,現下又送來這一封信,東宮太子非要她在一天之間歷經驚濤駭浪不可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東宮太子就等著替她收尸吧。
「哼哼哼……」
耳邊傳來朱見暖詭異的冷哼聲,那哼聲是一輕一重,教她的心也跳得七上八下,很想要一鼓作氣地沖回蘭苑,只是跑回去藏起來,又能閃避什麼?事情依舊沒有解決,問題依舊接踵而來。
「真是一封文情並茂的信,-要不要瞧?」朱見暖笑得詭異,把信遞給她。
段青回過神,堆起一臉干笑。「不用了。」
既然他都已經看完了,又何必給她看呢?她一點也不想看哪,就算里頭有什麼機密要事也沒用,倒不如直接丟進火里燒了吧。
「-怎麼能不看?這可是-的心上人刻意捎來的信呢。一
朱見暖笑-了眼,眸底卻沒有笑意,反而一片森冷,教她瞧得一愣一愣的。
「心上人?」老天啊!東宮太子到底是在里頭寫了什麼?
「-自個兒瞧。」見她不打算接過,他索性丟向她。
紙張輕飄飄地落在她的腿上,盡管她不想瞧,然而只要她眼一斂,便可以瞧見紙張上頭龍飛鳳舞的字體,里頭莫不是噓寒問暖,莫不是珍愛憐惜……見鬼了,他何時待她這麼好了?
他怎麼能寫出如此關愛的字句?他這麼想逼死她嗎?
「好一個情長紙意短,不過是幾個字,便足以道盡他的心聲……」朱見暖似笑非笑地道。
哼,她心里是怎麼打算的,他不知道,但是東宮太子心里在想什麼,他可是一清二楚!
聞言,段青不禁笑得很苦。
「倘若東宮太子真的憐愛我,又怎麼會派我當探子?」這種事,仔細想想不就清楚了。「沒有一個男子會將至愛的東西送人吧?」
況且,興王府戒備森嚴,他會笨得直接把信丟給興王府的門房?
飛鴿傳書還比較有道理一點!
「也許這就是他的計畫。」
「倒不如說是他要激你的計畫。」他真是固執,到底要她怎麼說?
他真是容易中別人的圈套,只要東宮太子在他的耳邊輕輕-風點火,他便立即中計,暴跳如雷地找她興師問罪,天曉得她何其無奈!
「他為什麼要激本王?又憑什麼以為一定激得了本王?」
聞言,段青不禁一愣。
可不是嗎?東宮太子會走這一步棋,就表示他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他憑什麼認為拿她激朱見暖定是有用?
那感覺不像是見招拆招,而是他打一開始便這麼決定的,就連她能夠得到興王的偏寵,他似乎也早已猜著……難不成是因為蘭夫人?
听森大娘提過,她和蘭夫人的感覺極為相似,而朱見暖對蘭夫人更有說不出的情分在……沒錯,肯定是如此的,只是東宮太子怎能那麼篤定?難不成他也識得蘭夫人?
思及此,心底有種模糊的想法慢慢在形成,教她可以慢慢地猜出東宮太子的用意和心思。
也許一切真是如東宮太子預料般地進行,而他唯一沒料準的是,朱見暖的性子就如他一般,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說啊!本王在問-話,-在發什麼愣?」
朱見暖沉痛的咆哮聲傳來,段青不由得回過神,無奈地瞅著他。
「我……」
段青正欲開口,卻耳尖地听見遠處傳來尖銳的破空撕裂聲,而且聲音直向眼前的他,教她不及細想地往他身上撲去--
「啊--」肩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燒烈痛楚沿路燒到背脊,好像要將她整個人劈開似的難受,她不自覺地尖叫出口。
朱見暖正要開口斥責她,豈料一坐起身便看見她的肩上插了一枝箭,難以置信地瞪著她肩上汩汩不止的血水,心口一窒,喉頭也像是被掐緊似的,教他發不出半點聲響;然而當他緩緩地移開目光,瞪著被穿破的窗欞,緊緊地咬了咬牙,才大聲吼道︰「來人啊!差大夫!」
「啊啊……」
著火了、著火了……到底是哪兒在冒火?燒得她渾身不舒服極了。誰呀?哪個好心的人替她提桶水來吧……
段青低聲聲吟著,心想沒人听見她的聲音,正打算再放大旨量時,卻驀地感覺到身上著火的地方似乎教些許的水潑熄了一些,露出舒服和感激的笑,小小聲地說著謝謝,隨即又跌入一片黑暗。
「王爺,依老夫診斷,夫人只要服幾帖藥,再配上我精制的金創藥,傷勢應該會很快痊愈。」沙啞的老者聲音在床帳外響起。
朱見暖掀開床帳走到外頭,不發一語地瞪著大夫。
「她流了不少的血,臉色蒼白得嚇人,而且,一直還未恢復意識。」
方才還在喊疼呢,喊得他心都發疼了。
「王爺,打王爺喚小人進府至今,也不過一個時辰,藥效尚未完全發揮,王爺何不耐心等候?」箭頭整個貫穿段青夫人的肩頭,能夠止住血已經不易,想要在短時間之內發揮藥效鎮熱解痛,根本比登天還難。
聞言,朱見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
大夫隨即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差點和正打算進房的穿雲撞在一塊兒。
「王爺,」穿雲必恭必敬地施禮。
朱見暖懶懶地斜睨著他。「找著人了?」
「沒有。」
「沒有你還敢回來?」朱見暖只手托腮,眸里殺氣橫生。
「屬下該死。」穿雲立即跪下。
「別急著死,先給本王揪回凶手再死!」朱見暖咬牙低吼著,怒氣自齒縫中流瀉。
他要瞧瞧,到底是哪個膽大的人,居然敢行刺他!
倘若不是段青奮不顧身地撲向他,今兒個躺在床榻上的人可就是他了;再者,依那箭的高度射來,中的是她的肩頭,若換作是他,可就是他的心了。歹人行刺謀殺之意已經萬分明顯。
「是。」穿雲應了聲,起身便要往外走,卻又突然踅回。「王爺,屬下有一句話,不知道能不能說?」
朱見暖微微抬眼睇著他。「說。」
「王爺,屬下覺得事有蹊蹺。」穿雲斗膽地指出。
「怎麼說?」
「東宮太子才差人捎信來,隨即便有人放冷箭,這會不會太過巧合了?」穿雲大膽假設著。
「你的意思是說,那行凶之人便是捎信來的人?」他微-起眼。
「正是。」
朱見暖微微斂下眼,眉頭微攏。「不可能。」
「王爺?」穿雲不解地走向前一步。
「小青就在本王的身旁,他不可能要人在這種情況底下行刺。」只瞧了穿雲一眼,朱見暖便猜出他的心思。
饒是百步穿楊的高手,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底下篤定不會誤殺,況且,窗子是合上的,東宮太子不會冒這麼大的險要他的命。
這賭注太大了,東宮太子輸不起,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東宮太子發覺段青的心已經偏到他身上,所以不在乎她的生死……可能嗎?東宮太子的眸底藏著太多對她的愛戀,他舍得手刃自個兒喜愛的女子嗎?
但是,若真是他至愛的女子,又怎會將她送到自己身邊當探子?還是他認為自己是絕對不可能玷污她的清白,所以放心的讓她到這兒?
若真是如此,他可大錯特錯了。
在段青入府的第二天,他早已陰錯陽差地要了她的身子,她早已經是他的人了,誰也不能帶走她!
「但是王爺,屬下覺得這是段青夫人和東宮太子的詭計。」
朱見暖驀然抬眼,怒目微瞠。「混帳東西,你在胡說什麼?這種事是能夠算計的嗎?那可是一條命,誰會拿自個兒的性命當賭注?」若是箭射偏了,或是射低了,豈不是要她的命?
荒唐!這種事如何假得了?
那時的窗子可是合上的,她真厲害到能夠猜出對方射箭的方向?
「王爺恕罪,恕屬下直言,段青夫人是練家子,也許她能聞風躲箭,自然能夠拿捏分寸在王爺面演出戲;況且在毓秀宮時,她曾和東宮太子單獨相處一段時間,所以屬下認為她極有可能怕自己得不到王爺的信賴,所以……」
「狗奴才!」朱見暖怒聲大斥。
「王爺恕罪!」穿雲雙腳跪地。「王爺,忠言逆耳,不過,還請王爺別忘了初衷,也別忘了屬下對王爺的赤膽忠心。」
朱見暖站起身,拳頭緊握,怒火中燒之際,驀地听見床榻傳來段青的嚶嚀囈語,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怒火。
「你當本王是昏庸之輩不成?她的事,本王自有定奪,而你的任務,就是查出行凶之人,給本王抓回那個人,要是找不著人,你也不用回來了。」
「王爺?」
「還不快滾!」朱見暖咬牙輕斥,怕自個兒聲音一大,會驚醒睡夢中的她。
「是。」穿雲無聲嘆息,隨即走出門外。
瞪著房門好一會兒,朱見暖才緩步走進床帳內,在床畔坐下,陰鷙的眼眸直瞅著面白如紙的段青,眸底閃過一抹無人瞧見的不舍和心憐。
咦?這是什麼味道?
半夢半醒之間,段青總覺得鼻息之間有股幽香,聞起來說有多舒服便有多舒服,然而,她似乎已經許久沒聞到這個氣味了,一時之間也想不起這混雜各式香氣的氣味究竟是什麼。
混沌之際,段青蹙眉思忖,一會兒,突地漾出笑意。
啊啊……她想起來了,是蘭香。算算時節,這個時候蘭苑里頭的各式蘭花該是開放得差不多了吧!
呵呵,真想瞧瞧那一片萬紫千紅的花海……
想著,笑意不由得更濃,彷若她生來就愛笑,無論遇著什麼事,皆能以笑輕輕帶過。
她也許自覺很享受,被排除在外的朱見暖,可不想被拋諸腦後。
「-在笑什麼?」朱見暖低喃著,長指攏了攏她滑落腮邊的發絲。「夢見了什麼?何不說給本王听听?」
「咦?」段青驀地張開眼,有些疑惑地瞪著眼前的男子,瞪著他那雙異常柔情的眸子,一時之間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醒了?」朱見暖輕勾起嘴角。
段青眨了眨眼,眉頭蹙得更緊,月兌口道︰「殿下?」她被人送回段府了嗎?不對,段府沒有種植蘭花,這里不是段府,這里是……
正思忖著,眼前帶笑的眉眼突地猙獰了起來。
「-把本王誤當成他!」朱見暖怒不可遏。
他辛苦照料她兩夜末合眼,甚至為了喚齷-,還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蘭苑,而她一張眼、一開口,竟將他錯當成東宮太子,這口氣要他怎麼吞得下?
「王爺?」段青詫異極了。
「哼。」他冷哼一聲,起身走到桌旁。
段青望著他的背影,想要坐起身,卻突然覺得肩頭痛得教她想掉淚,不由得又跌回床榻。
「啊……」好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個笨蛋,-受傷了,-不記得了嗎?」朱見暖急忙走回床畔,審視著她瞬間蒼白的容顏,替她撫去額上的冷汗。
她痛,他的心比她還痛。
「啊……」段青聲吟了幾聲,艱澀地點了點頭。
她想起來了!
那時她听到凌空破窗而入的尖銳聲響,還未細想是怎麼一回事,她的身子便已自動地撲上他了。
她猜是暗器,只是……到底是什麼暗器?竟能教她這麼痛,這感覺就像是從後肩穿透到前頭,痛得她齜牙咧嘴。
「笨蛋,本王哪里需要撲身相救?誰要-多管閑事的?」瞧她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不禁更惱。
早知道會教她笨笨地坐起身而牽痛傷口,他方才就不該小家子氣地走到一旁。
都已經守了她兩夜了,盼的不就是她醒來的這一刻?都怪她,無端端地將他錯認成那個混蛋。
「王爺是在謝我,還是在罵我?」她笑得很苦,五官都皺成一團了。
她替他挨了一箭,他居然還忍心罵她。
「哼。」他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
她張眼看著他,雖然冷汗不斷地從額際滑落;然而見著他安好,她心里也踏實多了,痛楚似乎也在無形中減輕了一些。
「-又在笑什麼?」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真不知道她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然而,睇著她的笑臉,他一直懸著的心總算安穩一些了。
「沒事,總覺得還活著似乎也挺不錯的。」她笑道。
「哼,-不是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不是?人不月兌一死,早晚是-片尸骨,但不代表我想死啊。」段青笑著,冷汗卻不斷地滑落。
若是可以好好過活,誰不要?
若老天願意給她機會她沒道理不要的。
「別笑了,瞧-痛的。」他用袖子輕拭她的冷汗。「要不要吃點東西?還是我派人替-端藥過來?」
聞言,段青不禁又眨了眨眼。
她是不是還在作夢?氣焰高張、囂張跋扈的興王正在照顧她呢,而且口吻是恁地溫柔、神情是恁地憐愛,他真的是興王嗎?
真是教她受寵若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