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北恆集團財務部門——「你看、你看,很恐怖對不對?」
「我的天啊,該不會是失戀了吧?」
「她會有男朋友嗎?」
「說不定她現在打算改換跑道了。」
毫不留情的冷嘲熱諷從席摩耶耳際滑過,她不禁開始檢討自己。她知道自己一直不太有人緣,這也是她至今一直升不上經理寶座的主因;但就算真不喜歡她,也犯不著表現得這麼露骨啊!
雖說這些無聊的蜚短流長之于她根本是不痛不癢,但是听多了還是覺得很膩。
一路從法國听回台灣就已經夠悲慘了,以為過個兩天這堆廢話也差不多要煙消雲散了;想不到不但不減反增,甚至愈演愈烈,各式各樣的流言紛紛出籠,然而她卻一點也不像是該被同情的被害女主角,反倒成了被冷言冷語的對象。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席副理,過來一下。」
自銀色細邊框的眼鏡中抬眼睨著左側招喚她的經理,嘆了一口氣,席摩耶有點不甘願地走進去。
希望他不是為了近來日漸鼎沸的流言而找上她。
「有事嗎?」她恭敬地站在矮了她幾乎半個頭的經理面前。
「沒什麼事,只是今天有一位新進人員,我希望你可以親自帶他,讓他可以早點進入狀況。」屈經理面對她總會有一股無形的壓力。
「新進人員?」她微挑起眉。「公司今年有缺額嗎?」
雖說她不是人事部的,但據她所知公司沒打算擴充,應是不至于再納新員工。
「他是自兄弟公司東皇集團過來的。」擦了擦額上的汗,他連忙走到一旁的會客沙發邊,拉著等候已久的人起身。「摩耶,他是鐘離楚,待會兒你就把他安插在你那邊,讓他先熟悉一下環境。」
「你好。」鐘離楚笑容可掬地伸出手等著她的回禮。
「你好。」席摩耶清冷的面容閃過一剎那的意外,隨即禮貌性地握住他縴細的大掌,難得一個男人的手居然比她的漂亮。
這是緣分嗎?這一份緣分也未免太神奇了吧?倘若不是因為經理已經報上他的名字,她會以為他是一個長得很像一個月前被她深深埋在記憶中精神失常的男子。
「很高興再見到你。」鐘離楚深邃的眼眸笑彎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出現在這麼接近他的地方。看來小叔的要求來得真是時候,他不會再有怨言了。
「嗯。」松開了手,她有點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能說她有點怕他嗎?
倘若他是一個可怕的偏執狂,但他的黑眸卻又澄亮得教人難以懷疑他的心志是否失常。太可怕了,這個男人。
「你們認識?」屈經理有點意外。
「不能算是認識,只能說是一面之緣。」她不疾不徐地道。
說是認識太深入了,她不習慣和人那麼接近。
「副理說得沒錯。」他也同意她的說法,但是往後呢?那就難說了。
「那麼你先帶他下去吧。」屈經理點了點頭,揮了揮手。
席摩耶微欠了身隨即往外走,用不著她招呼,他果然像是一只訓練有素的狗兒跟在她的身後。
倘若不是他的笑臉太無害,她真會把他當成某種可怕的偏執狂。
***
「真不敢相信,你這年紀居然會是財務部門的副理。」他率先開口。
「也很難相信一個在法國當街頭畫家的男人,居然能夠進入北恆集團。該不會是因為你姓鐘離,和總裁有某種關系?」她的雙眼直視前方,腳步輕盈快速。「畢竟東皇跨國集團亦是鐘離一族的一脈。」
別怪她會如此忖度,畢竟這不是不可能的。
鐘離這個姓氏不多,會出現在公司里的大概就是那幾個。但鐘離一族會放任他到法國當街頭畫家嗎?而且北恆總裁的年紀好像也生不出他這麼大的兒子來。
「你認為如果我是這麼龐大家族的一員,會淪落到法國當街頭畫家嗎?」他依舊笑著,從容得讓人看不出真偽。
他不希望對她撒謊,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他現在有點慶幸流浪到英國時巧遇了小叔,讓他逮到機會發派回公司當秘密稽核人員,否則他還遇不到她呢!
由此可見,她和他之間的緣分仿若有紅線牽連,教他想不承認都難。
畢竟他可不是對每一個女人都可以輕易的一見鐘情,人的感情不是想動就會動的,一定是因為她有某種神韻特質在剎那間吸引了他,讓他念念不忘。
「那倒也是。」
對他,她無法一下子便掏心掏肺地相信他,並不是針對他,而是她對任何人都沒有安全感。主因可能來自于她不快樂的童年和飽受排擠的學生生活,她知道這樣不好,會在不知不覺中拉遠了她和別人之間的距離,但目前看來她還沒成熟到可以松懈心中存在多年的防備。
「你是故意戴上眼鏡遮去你美麗的眼楮嗎?」靜默了半晌,他突道。
席摩耶往前邁進的長腿猛然踩下煞車,側首瞪著這一個高了她半個頭的男人。她有點想吐,八成是因為血壓太低,外加今天一大早被隔壁搬家的神經病給吵醒,吃不下早餐之後導致血壓更低,再加上听見很惡心的話,所以才會這麼想吐。
他是不是有哪個地方不對勁?抬眼瞪著笑得無害,一副陽光白面書生般的他,她不禁開始懷疑他有病,才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謊言。
想打好彼此的關系也犯不著漫天撒謊吧?
她只是臉長得凶了點罷了,她可不會啃入骨、喝人血,所以他壓根兒不需要說這麼狗腿的蠢話,這只會讓她倒足胃口。
「我說錯了嗎?」他笑睨著她,卻發現……「啊,你的眼鏡是有度數的,原來那時候見到你,你是配戴隱形眼鏡。戴著眼鏡也不錯,別有一番韻味,有種不一樣的感覺,讓我更加傾心于你。」
對于喜歡的東西,自然得在第一時間得到手,這是鐘離家的家訓,而這也是他頭一次運用得如此透徹。
或許因為他第一次發現除了畫畫以外,還有可以引發他興致的東西,而讓他雀躍不已。
「傾心?」翻開辭海第七十頁,傾心之意不就是心中愛慕?
他對她?他會不會是在國外待久了,所以忘了如何正確地使用中文?
「能夠再次見到你真好。」他依舊溫柔輕笑。
眯起細長的利眸瞪著鐘離楚仿若打從心底渴望見到她的笑,席摩耶的心不由得一顫,隨即下意識地穩住有些慌亂的心神。
面對如此迷人的言語、惑魂的俊容,到底有多少女人能夠殘忍地不為所動?她不能,但是她不能為之所動。她對人的防備心之重,絕對能夠讓他不得越雷池一步,無論他是存心逗她或者是獻狗腿。
「你對女孩子都這麼說話的嗎?」停下的腳步再次往前移動,工作部門已在不遠的前方,她很快便可以停止這幾乎讓她呼吸困難的對話。
「不,是因為對象是你。」
猛地低下頭,席摩耶疲憊得無言以對。
此時她認為他不只是一個精神異常之人,他很有可能還是一個調情聖手,或者對她另有所圖。但圖她什麼呢?說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唯一能夠搬上台面的只有她的職位,但這也不是頂了不起的事。他到底是圖她什麼?
回頭還是先找經理把他的資料看過一遍再作定論吧。
「你不相信嗎?」是他表達不當嗎?
在國外待久了,語言的運用不免有些生疏,但是再怎麼說中文可是他的母語,他的文法應該沒有錯才是。
「相信不相信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是上班時間,地點是你的工作場所,所以……」皮鞋敲著地面的聲音,讓長廊右側的財務部辦公室隨即鴉雀無聲,她輕佻起眉隨即踏進。「各位,今天有一位新進員工,他叫鐘離楚,還請各位帶他熟悉工作。」
鐘離楚有點意外她的視若無睹,但依舊噙著勾魂的笑面對里頭瞪大眼的人群。
「大家好,我是鐘離楚,還請多多指教。」
話落,辦公室隨即嘈雜得跟菜市場沒兩樣。
「副理,把他交給我,我保證在中午以前就可以讓他熟悉整個工作流程。」其中一位面貌姣好的女孩舉手發言。
「副理,我啦,只要給我一個鐘頭,我就可以讓他完全明白財務部的功能。」
「請舉手發言。」坐到自個兒的座位上,喝了一口已經涼了的茶,席摩耶不禁微皺起眉,感覺胃有些隱隱作痛。
這男人應該被發派到公關部門才是,怎會把他丟到財務部來?
不知道他那一只拿畫筆的手是不是拿得慣計算機,也不知道那雙手到底會不會敲鍵盤,而面臨辦公室里的搶人風波,她只有欲哭無淚的無奈。
「副理……」
眾人群起發言,卻被鐘離楚有禮地打斷——「謝謝各位同事的抬愛,經理說過,只要副理帶領我就行了。」他輕笑著。
倘若真讓她們給拖去了,那豈不是白跳進了財務部?
原本小叔是要他進開發部門的,但當他在財務部見到她的名字之後,他便毅然決然地挑戰這一部門。這一切一切的安排怎能在這當頭化為灰燼?
「麻煩你了。」他走到她的身旁。
席摩耶抬眼瞅著他得逞的笑,剎那間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成了待捕的獵物,不禁打了個寒顫,有點後悔那一趟無趣的法國之旅。
「那麼今天晚上要開迎新會。」那位面貌姣好的女孩仍然不死心。
「對對對,有新進的同事,迎新會是一定要的。」
「沒錯、沒錯!」
「你們……」嗚,她的胃更痛了。
「每個人交一千元到我這里來,多退少補。」那位女孩無視她的存在,伸出手等待著同事們繳交迎新會費用。
仿若部隊似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所有的人都動了起來,順便談論著迎新會的最佳地點,壓根兒不把她當一回事;而站在她身旁的鐘離楚亦只是勾著唇笑睨著她,仿若永不厭倦。
席摩耶低嘆了一聲,捧著發痛的胃,開始痛恨今天一大早就把她吵醒的混帳鄰居,居然選在一大清早搬家,回家之後非把他搞得天翻地覆不可,要不這一肚子氣她要找誰發作?
以牙還牙是她此生的座右銘,誰也別想改變!
唉,算了,還是先解決眼前的混亂才是,但身旁這個引發混亂的男人怎麼像是沒事人一般地盯著她瞧?
他到底是圖她什麼?
***
「摩耶,你不喝嗎?」
席摩耶捂著耳朵,雙眼直視著眼前紛亂得像是二次大戰的PUB大廳,開始唾棄沒有拒絕成功的自己。
她怎麼會這麼軟弱地讓他們給架來了?
什麼迎新會,他們只是想找個名目玩罷了,而她這個早已與世界月兌離的女人到這種地方只顯得格格不入;音樂吵到讓她想吐,人多得像是蟻窩似的,連一杯像樣的飲料都沒有!
她想回家。
她很累,現在只要讓她躺在床上,她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可以破大雄的紀錄,用不著零點二四九秒即可入睡。
她真的很想回家!
「摩耶,你不渴嗎?」鐘離楚大手拉下她捂住耳朵的手。
她防備地瞪了過去,卻瞧見那一張笑得可惡的俊臉。「你怎麼會在這里?那群女人不是拉你下去跳舞了嗎?」
「我不會跳舞。」他附在她的耳際,溫熱的氣息趁勢透進。
他和那些人耗在一起做什麼?他想要的人是她,倘若不是想和她在一起,他何必耗費心神和那些無關緊要的女人混在一起?
「是嗎?」她抬眼朝舞池探去,正巧見到一群女同事們怒眼瞪著她。
唉,她的人緣已經夠差了,托他的福現在是更上一層樓了,她就準備坐這個位置到退休吧。
「和她們在一起,我倒寧可和你在一起。」他說得露骨而明白。
席摩耶挑起眉看了他很久,他說得愈多次,她就愈模糊。這種說辭好像是在追求她,但是她壓根兒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值得他人追求的條件,他會不會是酒喝多了?
「你喝醉了?」她只能作此想。
「你怎麼會這麼想?」兩杯淡淡的威士忌醉得了人嗎?
「因為我听到了一堆醉言醉語。」而且是可以不用負責任的那一種。
「那全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他以為是自己說得不夠清楚。「摩耶,我希望可以和你交往。」
「請你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要稱呼我副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從小到大,認識她的人若不是連名帶姓地叫她,要不就是以學生時代的班長、會長到就業之後的副理等職稱叫著,從沒有人會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親匿地喚著她的名字。這教她渾身不自在。
「已經下班了。」他好心地提醒她。
「那……」呃,她在下班之後很少和人相處,所以也不知道別人應該怎麼稱呼她。唉,她是遇上煞星了。
她何必為了一個男人請了年假到法國旅游,又招惹了一個神智不清、精神異常的男子回來?這個時候的她應該是舒服地窩在家里準備明天的工作,要不就是看書自娛,怎會在此時此刻還待在這種吵得她想吐的地方?
以前她剛進這家公司時,怎不見有人為她辦迎新會?大伙兒閃她都來不及了,哪還有人像是纏著他一樣地對待她?差別之大,教她心寒。
倘若是因為他的長相,也莫怪女同事們會對他趨之若鶩,畢竟公司里年輕一輩的男人,找不到一個長相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的,況且他的溫柔更是教人死在他的腿邊也此生無撼。
唉,他完美得教她害怕,尤其在他的告白之後,她更是嚇得魂不守舍。
「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告訴她吧,她真的找不到自己身上有什麼地方可以讓像他這麼俊美的男人說出如此教人心醉的話。
「因為你的身上有著斑斕的色彩。」簡單明了。
席摩耶挑高了眉,無奈地撇了撇嘴,猛地想起一個美術系的男人會跑進財務部門還真是有鬼了。听,他說的話多有深度,多麼有藝術感,怞像得讓她這個現實主義者完全捉不到頭緒,只能苦悶地報以一笑。
「你的身上有一種魔力,一種讓我一見鐘情,為之傾心的色彩。」鐘離楚垂下深邃的眼眸。「我看到的不只是一張臉,而是更深層的悸動,那是一種感覺,一種讓我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說得露骨而毫不修飾,饒是她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商場女強人也不禁微暈了粉臉,心也顫悸得像是心肌梗塞。
若他投身在牛郎業界,保證會成為第一紅牌。
怎會有這種男人?為什麼說了一大堆惡心巴啦的話,還能夠這麼自然,仿佛他所說的話再自然不過,且正是由他的心底傾瀉而出的。
听得她口干舌燥,抓起他擺在面前的酒,豪氣飲盡。
「我累了,我要回家,你們慢慢玩。」嗚,好燙的酒,燒得她喉頭都痛了,但再怎麼燒燙也不及他那雙勾魂的魅眸。
逃,這下子非逃不可,她真怕了他了。
她長這麼大還沒讓人告白過,也沒听過這麼惡心的話,害得她臉有點燙,頭有點暈,只想趕緊回家蓋著棉被舒服地睡覺,期待明天天一亮,她的人生再次回到原本的步調。
「我送你回去。」他起身抓住她縴細的手臂。
「不用了!」嗯,怎麼眼楮怪怪的?
該死,他該不會是個人面獸心的人吧?他犯不著在她的酒里下藥的,她的身材跟男人沒兩樣,即使穿上男人的泳褲走在游泳池畔,相信也不會有人發現她其實是一個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