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大夫,確定觀仁-的身子無大礙,撤退了房里的閑雜人等後,季雪梅一顆浮躁不安的心總算安定了下來,凝脂般的柔荑輕觸著他冰涼的臉。
天,倘若她方才堅持不開門的話,真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不過,到底是誰如此心狠手辣,居然下這種毒手。倘若不是如大夫所說他有習武護體的話,只怕傷勢不只如此。
她輕觸他濃密的眉、深陷的眼窩、挺直的鼻梁、緊抿的唇瓣……他的長發披散在她的枕上,瞧起來顯得有點狼狽,但仍不改他不可一世、意氣風發的氣勢。
他的霸氣已令她折服,然而……相遇得太早,埋下了禍根!才會讓兩人在這一段不該繼續下去的情感中無助地泅游,傷害著彼此。
再這樣下去的話,終會使得雙方傷痕累累,但她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不再想他、念他……這樣的情感詭異陌生,讓她不知所措,讓她驚惶失色,可是該停止的終究還是要停止。
只要等到觀仁-將瓶靜交給尋朝敦!那時,便再也沒有什麼人可以讓她掛心,再也沒有什麼事可以讓她擔憂,她便可以自他所撒下的情網中全身而退,等著觀元承回觀府。
在觀元承回府之前,她勢必要讓一切回到原點。
或許清白不再,但她仍可以服侍他,直到他不再需要她為止。如此一來,便可以不讓爹臉上無光了。
至于觀仁-……只能算是有緣無分吧。
她曾經以為他會是她的有緣人。還記得她小的時候,娘曾提起,像她這般無情無欲的人,或許便是等著有緣人將她喚醒;但她想,她的有緣人不是他,否則兩人之間怎會落入如此不堪的窘境?
但倘若不是他,他又怎能輕易挑勾起她的情緒?詭譎的、陌生的、驚駭的、荒唐的……仿佛是因為他的存在,她才真正擁有了自己,不再是以往那個不哭不笑的人偶,失去靈魂的傀儡。
「小姐?」
她正想得失神,卻突地听到門外響起了裘瓶靜怯怯的聲音,令她不禁抬眼除著門外的兩抹人影。
除了瓶靜還有誰?
怞回覆在觀仁-臉上的小手,她輕輕地站起身,才走至門邊欲開門,小手卻又懸在半空中。
倘若開了門,她該如何面對她?
雖說瓶靜只是服侍她的婢女,但她們一同長大,情同姐妹;然而,她卻曾經以污穢的念頭妒忌著她,用丑陋的心思咒罵著她……如今,要她用什麼樣的臉來面對她?
一路走來,倘若不是有瓶靜在一旁伺候著她,她又怎麼能夠過得愜意?
「小姐?」門外再度響起裘瓶靜的輕喚聲。
輕喘了一口氣,季雪梅有點無奈卻又義無反顧地打開了門,透著微暗的光線瞞著眼前的人,突地發覺她消瘦得荒唐。
「天,你到底是怎麼了?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季雪梅一把擒住她,望著她削尖的臉龐,望著她消瘦的身影,淚水在眼眶中慢慢地凝聚,望著她的悲切,淚水終是不舍地淌落。
觀仁-為何沒同她說起這些事?
瓶靜瘦了這麼多,氣色如此地差,她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到底是誰折磨她來著?怎能這樣待她?
「小姐,你總算願意見我了。」裘瓶靜淚濕了蒼白的臉,卻又喜笑顏開地扯開了唇。
「瓶靜,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季雪梅擒住她的雙手,有著滿心的不舍和悔恨,喉頭酸澀的哽咽道︰「到底是誰把你變成了這個樣子?定要討個公道,我定要對方付出代價!」
她們是一起長大的,季府雖然待瓶靜不算頂好,但至少沒讓她餓著,更沒讓她如此消瘦過;然才到觀府多久,她竟已消瘦得不成人形!
太可惡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裘瓶靜又是哭又是笑地直搖螓首。
「是因為我。」
一直站在裘瓶靜身後的尋朝敦突地出聲,溫文儒雅的俊臉緩緩地進入光影之中,映入季雪梅的眼眸。
「你?」
季雪梅微愕地瞞著他,雖不知他的身份,卻突地想起觀仁-曾提過一個人。他該不會就是……「在下尋朝敦。」
他斂眼睞著她,發覺她果真如瓶靜所形容,美得懾人心魂,美得不可方物;然在他的眼中,還是只看得見瓶靜一個人,季雪梅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平凡的女人。
至于她和觀仁-之間的事,他不想過問,也沒興趣知道。
「尋大人。」她欠了欠身,像是丈母娘看女婿似的!極認真地逡巡著他,仿佛要看穿他的本質似的凌厲。
不錯,倘若把瓶靜交給他的話,他該會好好地待她吧。
如此一來,瓶靜便不再是個婢女,她算是個夫人了,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而她也能真的安心。
「小姐,不用多禮了,朝敦不是那麼拘禮的人。」裘瓶靜抹干淚水,拉著她想要往里頭走,卻反而被她擒住。「小姐?」
她不解地睇著她,隨即見到她身後的床榻上有抹人影,仿似……「你別想歪了,二少是受了傷,大夫交代過先別移動他,他才會留在我的房里。」季雪梅輕描淡寫地道,卻沒解釋他為什麼受了傷,怎會出現在她的房里,而這房里竟只有他們兩個。
「他……」裘瓶靜抬眼睇著她,卻無言以對。
其實二少對她頂好的,她也懂得他對小姐的心,但小姐從小便受禮教束縛,要她如何能夠接受他?
不,就算是一般姑娘家,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畢竟在名義上,二少還得喚她一聲二娘,怎可如此接近她?倘若在朝中的老爺回府後發現的話,那事情可真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我們到外頭去吧,別把他吵醒了。」
季雪梅拉著她往外走,關上了門往一旁的花廳走去。
「小姐,你和二少之間……」她擔憂不已地開口。
明明是兩相情悅的兩個人,為何卻因為命運的捉弄,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
「甭提我了,倒是你,你是來同我辭行的嗎?」季雪梅淡笑著,拉她坐到一旁去,仔細地睇著她。
「我……」她錯愕不已。
「二少同我提起過,他希望你可以跟著尋大人走。」她淺笑著,在得知裘瓶靜往後會過得好後,她是真心地替她開心。然她的眼卻睹向一旁的尋朝敦,又審視了一下。「倘若你要跟著他,那我是真的放心了。」
他定是知道瓶靜的過去,他知道了,卻又願意迎瓶靜入府,更讓她肯定他是個不凡的男人,才能有此度量。
「但小姐你……」
她自然是知道尋朝敦不會虧待她,但是小姐呢?
小姐明明心系著二少,卻不能接近他。不曾動過情的小姐,怎會在情醒之初遇上了這等荒唐事?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季雪梅打斷她的話,腴著她綰起的雲發上沒有半樣裝飾,便從自個兒頭上拔下一根玉簪。「你就要成親了,我或許不能去觀禮,這一根玉簪,你收下吧。」
不管瓶靜要不要,她已將玉簪插在她的發上。
「小姐,不成的,這是夫人給小姐的,我……」
她想將玉簪拔起,卻被季雪梅制止。
「娘說過,你就像是我的妹子,豈有自個兒的妹子要成親,做姐姐的卻沒贈上半點禮的道理?我把這根簪子送給你,相信娘一定會很開心的。」季雪梅笑得開懷,拿起手絹拭去裘瓶靜臉上的淚痕。「怎麼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待會兒尋大人見了,豈不是要怪罪于我?」
「小姐。」她扁著唇,淚水止不住地泛濫。
她即將離開這里,如此一來,她便再也不能照顧小姐,這樣子的話,她豈不是太對不起夫人了嗎?
「你做得夠多了。」她勾唇笑著,水眸亦泛著淚光,突地站起身,對著不發一語的尋朝敦跪下。
「小姐?」
「尋大人,我季雪梅就這麼一個妹子,還請大人多多疼愛。」季雪梅澄澈的水眸臉著他,等待他的應允。
「對她好是自然的,你用不著這麼多禮。」他一愕,隨即說道,又有點意外她竟是如此特別,壓根兒不像一般的閨秀千金。這讓他激賞,更讓他明白觀仁-為何會如此迷戀她。
「謝過大人。」她微笑著起身,又望著淚如雨下的裘瓶靜,笑得更開懷。「瓶靜,你打算什麼時候同大人回尋府?」
「馬上。」尋朝敦替她回答,只怕若多待一天,她便又反悔。
「是嗎?」季雪梅微微頷首。「那就快走吧。」
「但是小姐,你和二少之間……」
「我自有分寸,你就別擔心了。」
她淺笑著,甜柔而迷人,心里卻已有最差的打算。沒關系,現下只剩下她一個人,再也沒有什麼事可以要挾得了她,即使她真做錯了事,亦只有她一個人承擔,不用擔心會連累瓶靜……她真的知道該怎麼做了。
***
「仁-?」
送走了裘瓶靜和尋朝敦,季雪梅回到自個兒的房里,突見觀仁-出現在她的床榻邊,正在觀看觀仁-的傷勢。
「你方才出去了?」觀仁-勾笑睇著她。
「我方才去送尋朝敦和瓶靜,他們一塊兒走了,是仁-親口允的。」季雪梅走到他的身旁,卻特意在兩人之間拉開一點距離。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居然把自己的妻子送給他……」他喃喃自語著,難以置信下人們的謠傳是真的;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他身上的這些傷,必定是出自于尋朝敦。
但這一切若都是真的,那麼雪梅和仁-之間的曖昧關系,也會是真的嗎?下人們都談論著,說是季雪梅厚顏無恥地勾搭上仁-……但她瞧起來不是如此放肆瀅穢之人。
他不希望這是真的,但是說也諷刺,分析現況,下人間的謠傳似乎都是真的。
季雪梅坐在一旁,只是笑著,沒有開口。
「對了,仁-怎會在你的房外?」觀仁-見她不開口,便試探地問道。
「他……」
季雪梅一愣,不解他為何會這麼問,思忖了一會兒,驀地豁然開朗——八成是他听到下人們的閑言閑語了吧。
她能做什麼辯解?畢竟那全是事實。
「如何?」見她無言以對,觀仁-更加確定他大膽的假設似乎成立了。
「仁-,有什麼話不如直說。」她淺笑著,沒想到這件事會來得如此快速。
看來,事情並不能照她的意思進行,那麼她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你……」沒想到她竟可以如此地坦蕩。「那我就直說了,今兒個我听聞一些下人們在我面前饒舌,說二少常常出現在東苑廂房里,甚至徹夜不歸西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他不想把話說得這麼明白,然而有些事若不說清楚,只會累積更多的蜚短流長,而他並不樂見這一切。
尤其,听聞季雪梅是個放浪之人,守不住空閨便勾引二少……關于這些,他更是想要徹底地了解。
倘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那麼他必會嚴懲那群愛嚼舌根的下人。
「是。」
季雪梅斂下眼,給的答案簡單明了!然而卻也給予太多遐想的空間。
她不怕讓他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事,畢竟做都做了,即使她無恥地辯解,又能如何?
「你?」觀仁-瞠目結舌地瞪視著她。
她竟是如此地寡廉鮮恥?
雖說她是入了觀府,可是她已委身在爹的身旁,怎可仗著一張美顏去誘惑仁-?
季雪梅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等待他做出決定。
既然觀老爺不在府中,能夠決定她去留的人,不就只剩下觀仁-?也好,她不想再待在這里了,再待在這兒只有數不盡的痛苦,且若讓觀老爺得知這件事,爹可就要蒙羞了。
「你知道我爹要回府了嗎?」
觀仁-咬牙怒斥,怒紅的雙眼直瞪視著她毫不改色的瑰麗面容,難以置信她竟會做出悖逆世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