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他居然把她給忘了,更想不到可以在此見到她。
「二少,你要去哪兒?等等我們!」
「二少——」
甩後一干記不得名字的花娘,觀仁-健步如飛地往那抹牽動他心神的月牙白身影竄去。
眨眼之間,他已然來到那抹身影之前,攔住她的去路。
「姑娘可還記得在下?」
他揚著霸氣倨傲的笑,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里透著狡黠的光痕,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秀色如畫的麗容。
是她,果真是她,這一雙冷冽如冰的水眸,讓人看不見情緒的起伏,更加深他對她的好奇和覬覦;美人他瞧多了,但沒瞧過這如仙子般絕塵的女人,尤其她的眼仿佛無視于他人似的清冷,更是令他激賞。
「你是……」季雪梅微愣了會兒,望著他妖美的俊容,霎時憶起他是在好幾日前曾誑言要娶她為妻的男人。她的唇角不禁微勾,然不識她的人,不懂得這便是她微笑模樣。
她還記得他,畢竟敢這樣當面對她說出如此輕佻言語的人,他是頭一個,再加上他那一身霸戾不羈的氣息和勾心攝魂的俊容,也莫怪她會把他嵌入心頭。不過,她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個睥睨一切、不可一世的莽夫;同她的弟弟淵德比較起來,是多了一分男子氣概,然又少了一分溫文儒雅。
「姑娘真是貴人多志事,竟把在下給忘了。」觀仁-壓根兒不在意,撇嘴笑得一臉肆狂。「不過,在下至少證實了姑娘不是啞巴。」
季雪梅不語,迷人的菱唇仍是微勾。
她知道自己最好快點離開,往人多的地方去,免得待會兒瓶靜會找不到她。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移動她的腳,仿佛只要踏離這里,她便會失去了什麼;又好似待在他的身邊,她便能找回什麼。
他絕非善類。在爹親的諄諄告誡中,她知道這樣的男子並非仁人君子,她這般的黃花閨女最好遠離他。不過他很特別,偶遇一次,她便記得他,甚至對他笑了。
她打小時候起,便不輕易流露情緒,不是她世故內斂,而是因為她的世界是一片靜寂,平穩得像是不曾刮風落雨的湖面,听說打她出生時,她便是這個樣子了。爹亦不曾刻意改變她,橫豎她不過是爹手中的一顆棋子,只要還可以利用,爹是不會在乎這一顆棋子是否有了瑕疵。
而她亦這樣子縱容自己,或許是老天得知她在險惡的季府里,便得用這樣的方式才得以生存。
「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的閨名?」瞧她不言不語地沉入思潮,觀仁-並不覺得氣餒,反而更進一步地問道。
「你不需要知道,就如同我也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一般。」她斂笑,自他的身邊走過。
在這個時分,在這楓林里,與他相見算不上好事,聰明的姑娘家便得趕緊離開,而她正是這麼決定著。
畢竟她與他的未來不會有所交集,今日不過是匆匆一瞥,而他亦不過是闖進她生命里的一道光影罷了,過了這一刻,她不會再憶起。
然,她卻錯估了觀仁。
只見觀仁-絲毫不受禮俗所限,逕自擒住她,輕輕一扯便讓她縴細的身子落進他的懷里。
只見他笑得邪氣地輕道︰「在下仁-,見過姑娘,不知能否得知姑娘閨名?」
她想走,他偏不讓她走,上一次見到的胖丫頭現下不在她身邊,他便可以輕易地制伏她。
女人嘛,要的不就是多一點的疼惜,多一點的寵溺?如此一來,還怕抱不得美人歸嗎?
初見觀音寺,再見靜心台,這豈不是擺明了她注定得成為他的人?倘若她硬是不告知芳名亦無所謂,只待生米煮成熟飯,這一切便都不是問題。
季雪梅瞠大水霧的麗眸,有點難以置信他竟如此大膽。
這靜心台多的是賞梅的人潮,他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擁住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子請自重。」她吐露幽蘭芬芳,簡短的話語中令人听不出冷熱,听不出是抗拒抑或迎合;她只是靜靜地瞅著一雙醉人的美眸,以一貫的姿態睇著他。
「倘若我不呢?」他笑得益發張狂。
好個美人,既不挑誘他亦不抗拒,這樣模稜兩可的姿態令他有點費疑猜。
一般在他面前的只有兩種女人,一種是不擇手段接近他的花娘,一種則是故作清高、受禮教束縛的閨女。而她卻不屬于這兩類,她是特別的,否則豈會如此輕易地勾動他渴望的心?
「我……」她微蹙柳眉,有點暗惱自個兒怎會如此輕易地被縛,早知道會落到這種窘境,她便不應該離開瓶靜的身邊。
當她正這麼想的當頭,忽听得遠處傳來……「住手——」
裘瓶靜清脆的嗓音遠遠地傳來,然而第一步來到季雪梅面前的人是季府的家丁,他們已團團將觀仁-圍住。
觀仁-挑了挑眉,不以為意地勾笑,隨即松了手,讓她得以如重獲自由的鳥兒般飛到家丁身後。過了半晌,才見到上次遇見的胖丫頭氣喘吁吁地來到他的眼前,他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
「怎麼又是你這個登徒子?」裘瓶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執意斥責他︰「我不管你是誰,你最好馬上離開,要不然的話……」
她的眼往後一瞥,讓他得知,倘若他欲輕舉妄動的話,別怪她要家丁伺候他一頓溫飽。
觀仁-但笑不語,漆黑的眸子追隨著那抹月牙白的身影,過了半晌才道︰「在下失敬了,還請姑娘海涵。」
他並不是放棄,更不是打不過眼前一票家丁,而是他對她愈來愈有興趣,故不想唐突了佳人,以免斷了以後的緣分;他極想要她,不是現下,待他將她的底細查清楚後,玩起來會更有勁。
觀仁-撂下話,意味深遠地睇著面無表情的季雪梅,不知為何竟讓他的心怞痛了下。
怪了,怎麼他總覺得她有點詭譎,不似一般的姑娘家,仿佛少了點什麼。
「你還不走?」裘瓶靜擋在他的面前,不讓他放肆的眼繼續臉望著季雪梅。
她豈會不知這個男人心里在打什麼主意?男人不都是一個樣,見著了艷麗的花朵,總忍不住想要沾上兩口。
「在下告辭。」
忽視心底的疑惑,觀仁-十分有禮地道別,然而他那一雙充滿侵略性的眼瞳在離去之前,卻仍緊緊地鎖住她,仿似要鎖住她的身影,亦要鎖住她的魂魄,讓她的心再也離不開他。
***
季府富麗堂皇的季府內院,突地傳來季老爺子的怒罵聲,外帶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你給我待在房里,沒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準踏出!」季老爺怒不可遏地吼著,難以相信她這樣無性情的女子,竟會逃離家丁的看守,與野男人在楓林里私會。她也不想想她的身份與人不同,亦不想想她的清白之軀,正是他用來與觀元承攀權附貴的籌碼,竟敢如此作踐自己。
倘若不是因為她尚有利用價值,他何必如此用心地栽培她?
「我……」季雪梅一改無表情的面容,蹙緊眉頭眸著他,感到臉頰上仿似火燙般燒灼,而這燒熱的滋味直往她的心間烙下。
這是什麼滋味?
這種火燙的感覺,她從不曾感受過,然卻與今兒個在靜心台與那無恥男子相遇的感受是一般的。
「還有什麼可是?」季老爺有點意外地睇著她,沒想到她竟也學會了頂嘴。她不是無欲無望、冷若冰霜的嗎?怎麼今兒個同野男人私會之後便有了情感?難不成真是想要嫁人了?「不準你再出門,否則……」
他不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觸動了她不曾浮動的心,他只要將她鎖在門內,讓她保持原本的樣子便成!
現下不管觀元承再怎麼推辭,他也要趕緊將她送進觀府。
「爹。」胸口燒燙的火熾烈而狂獗,惹得她將以往向來放在心底的話,一古腦兒地沖出了口。
「你還頂嘴?」季老爺怒目欲地瞪視著她,大手高高地揚起,卻又及時收回。「你給我听清楚了,我絕對不準你再同那個野男人見面。我不管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橫豎我絕對不準你壞了季府的名聲,不準你像個不要臉的女人直巴著男人不放。你是個千金小姐,不是勾欄院里的花娘!你等著,再過幾日我就要你嫁入觀府。中秋之前,你不準隨意走出房門,要不然我就打斷這個笨婢的腿!」
她能瞧的便是這一張臉,倘若他不小心傷了她的話,那他豈不是虧大了?把她養得這麼大,推掉那麼多上門的親事,為的不就是觀元承所能提供的好處?他怎能在此時功虧一簣?
「爹——」季雪梅用不會如此拔尖響亮的聲音吼著,不敢相信她真的只是一顆棋子!
在爹的心目中,她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只是他用來攀附權貴的棋子罷了,而如令他竟然要把她嫁進觀府?
即使她不曾到過觀府,但也听過城里茶余飯後的閑言閑語。觀府里頭的下人是出了名的刁蠻,而這全都是主子帶的頭,那種地方她寧可死也不去,但是她抗拒得了爹嗎?
這又算什麼,他怎能隨意栽贓罪名予她?她同那個男人不過是見了兩次面罷了,為什麼硬是得背上如此難听的罪名?
「進房去!」季老爺不容置喙地吼著,睇著她不曾露出慍色的臉。
季雪梅迷蒙的水眸直瞅著他,突地發現,她似乎不曾仔細地瞧過他的臉,不曾發現他的眼中並無為人父的慈愛,站在他的面前,或許她的存在比個下人都不如。
他看她的眼神,仿佛不是一個爹對女兒的神態……而她卻想從他的身上得到什麼?她並不曾眷戀爹的慈愛,為什麼在這當頭,她突地感覺到有一股錐楚的刺痛感在她的心間滑過?
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她身不由己地認命。
「是。」
季雪梅甩開陌生的情緒,在裘瓶靜的服侍下,回到自個兒的閨房。
她很累了,什麼都不想再想,然而不知為何,浮現在她腦際的竟是那一張狂肆魔魅的俊臉,仿佛遇見他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
「小姐,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沒有封住那些家丁的嘴,才讓老爺知曉了這件事,我……」裘瓶靜扶著她在床榻坐下,愧疚不已地垂下螓首,懊惱自己怎會讓小姐白白挨了那一巴掌。
以往不會見過小姐如此對老爺頂嘴的,為何小姐今兒個像是吃錯藥似的,不但頂了嘴還生了氣。她甚少見小姐笑,亦沒見小姐生氣過,然而這幾日來,小姐仿佛不再是原來的小姐了,好似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她改變。
「不礙事。」季雪梅淡淡地道,發覺心中的躁動依舊,令她無法像以往那般沉靜。
「但是……」
「怎麼著?你又做錯了什麼惹姐姐生氣了?」一道爽朗的嗓音傳入房內,隨後進入的是一個縴弱的身軀。
「少爺?」裘瓶靜有點驚慌地喊著。
「小聲一點,要是讓人知道我又到姐姐這兒來的話,我娘又要念我了。」季淵德連忙捂住她的口,生怕房外的人听到了她的大嗓門。
「淵德,你怎麼又來了?」季雪梅不禁又蹙緊了眉。
「姐姐,你也不愛我到這兒來嗎?」他走到她的面前,俊逸微白的臉展露著儒雅的笑。「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不好,因為爹已經決定要將你許配給觀元承觀大人了,是不?」
「你也知道了?」她苦笑。
「唉,爹也真是的,明知道觀大人都已經年紀一把了,竟要將如花似玉的姐姐許配給他做妾。」他慘白的臉上有一抹落寞。「我同爹說過了,但是爹……」
「我知道,一旦爹決定好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更改的。」她輕抿著唇,似笑非笑。「你還是乖乖地待在房里,免得到外頭來又吹風受凍了,到時候二娘又要找我麻煩。」
他是季府唯一的子嗣,但天生體弱,幾番差點回天乏術,但這幾年來保護得周全,倒也安了二娘的心。不過他三天兩頭老愛往她這兒來,讓二娘對她的敵意愈來愈深,她也受盡了池魚之殃。
「別說那些了。」季淵德不以為意地道︰「我今兒個來是陪姐姐聊天的,要不然天天悶在房里,不生病都難。我還在想,改天我要同你一道到外頭去賞秋景、觀浪潮,你說好不好?」
「爹不準我踏出房門一步。」
「教瓶靜扮你的模樣不就得了。」季淵德仿似早已決定似的,年輕的臉龐上淨是令人揪心的撒嬌氣息。「我不管,待你出閣之後,這季府里便再也找不到可以與我閑聊的人了,我自然是要你在這段時日多陪陪我。」
季雪梅不禁笑了,微微露出雪白的貝齒。
說的也是,往後倘若要再見面,實是有點困難,橫豎她是爹重要的棋子,爹自然是不可能打死她!更不可能怪罪淵德。
走走也好,要不然她覺得自己真是愈來愈怪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底偷偷地改變著她、牽引著她,令她不安又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