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飄著淡淡秋意的涼風。
傅玨凰早早便上床就寢,房里頭沒有半點光線,只有自窗外篩落幾許淡淡的月光和系在長廊上的微弱燈光,可以瞧見房內幾許景致。
一抹修長的身影彷若鬼魅般地閃進房里,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地關上門,再緩緩地走到床邊。
背光的身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躺在床上的人兒微顫了下,突地微掀開眼,睇著站在床邊的臧-炎,粉拳不由得抓緊被緣。
這男人三更半夜不睡,突然跑到她這兒來,他圖的是什麼?
正思忖著,卻突然听見極淡卻又哀怨的嘆息聲,教她不由得蹙緊柳眉,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在想什麼?為何要站在床邊對著她嘆息?
背光的他,讓她瞧不清楚他的神情,卻依稀感覺到他那一雙迷人的桃花眼直盯著她瞧,目光如炬,眨都不眨的,彷若凝聚為箭翎,穿透床幔直射穿她,然而她卻不懂他今兒個古怪的行徑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神情挾怨含哀,是有話想同她說嗎?難不成,他真打算要納那個俗不可耐的花娘為妾,因而不知道該如何同她開口?
不不,說不準不只是為了妾,而是他想休妻……
可他卻找不著說辭休她?
他居然打算為了一個庸俗又不入流的花娘休妻?她知道他風流,可他也未免太過分了吧!
嘆息聲又幽幽地傳來,她猛然回神,才發覺自己的牙咬得又疼又酸。嘖,她何必為了這等事發怒?既然他想休妻就休吧,反正她也不是心甘情願地嫁給他,只是他到底要以什麼理由休了她?
一旦休了她,不只是有損傅府的顏面,就連臧府也會受到牽連的,難道他會不知道?
要不是擔心傅府再丟一回臉,她肯定會逃婚,逃個一年半載之後再回杭州!哪里會任他這樣欺負她,她還不吭聲的?
微掀的眼皮突地張大,惱火地瞪著站在床幔外頭的人影,正要開口罵他一頓,卻見他轉身定到圓桌前坐下,依舊面對著床榻,幾許光線灑落在他剛毅的側臉,隱約瞧見他眉頭深鎖,淡淡地嘆了口氣,似乎憂慮極了,又像是有些不安,嘴里不斷地念念有詞。
這混蛋是瘋了不成?
有話就直說呀!干嘛三更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她房里來喃喃自語。
「你到底想說什麼?」
傅玨凰冷冷的聲調在這寂靜的夜里響起,帶著幾分嚇人的鬼魅氣息,正凝神沉思的臧-炎驀地一顫,險些摔下椅子。
「——……」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你?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這兒鬼吼鬼叫的,到底是在搞什麼?」
她索性坐起身,拉開床幔直瞪著一臉慌張的他。
「我……」臧-炎搔了搔頭,干笑了兩聲,目光卻對不上她。「我來瞧-睡了沒有……呵呵。」
「你不覺得這理由太牽強了嗎?」她擰緊眉頭。「你一來,見里頭不著燈火,見床幔放下,見我半響不吭聲,該是知道我已經入睡,你合該走了,還待在這兒哀聲嘆氣作啥?」
「我哀聲嘆氣?」他一愣。
有嗎?不是吧,他只是有點急罷了。
「不是你,難道會是我?」她沒好氣地啐他一口。「想說什麼盡管說吧,說完就可以滾了。」
說吧,省得她的心老是懸得高高的……難受極了。
「-對我說話非得這般不客氣嗎?」他不禁扁扁嘴,映著淡淡光線的臉,果真是怨氣十足,真是在怨她了。
傅玨凰-起清冷美眸,似笑非笑地道︰「想要听客氣的話,你就快快回碧樓吧,那兒的話可好听了,每一句都是摻了蜜、裹了毒的,你愛听多少就听多少,沒人管得著。」
「——……-這是說到哪里去了?」好似拐彎在嘲諷他似的。
天曉得他擔憂的是其它事,他很想要開口問她,卻又開不了口。
石榴今兒個拿了封手簡給他,是寫給蒙醒的,而著筆的人是她……他想問她,她約蒙醒明兒個午時一刻到近水亭台做什麼?他很慌啊,打從知道手簡的事之後,他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心神不寧。
很想問個清楚明白,但一對上她,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個中原因,大概也只有他才明白了。
唉,妒夫啊,他是妒夫……他多麼不願意承認,可事實上,每每想到她抓著蒙醒不放,瞥見蒙醒瞧著她的眼光,而她淡噙在唇角的笑意……她給他的笑意遠少于一個外人,他都快要搞不清楚究竟誰才是她的夫君了!
「得了,想說什麼就說吧,你不想睡,我還想睡呢。」她無情地當面打了個呵欠,催促著他趕緊說完話趕緊走人。
臧-炎抿起唇,一臉哀怨,張口欲言,卻又欲言又止。
要他怎麼開口?
若是沒此事,她豈不是會更厭惡他?
但若是真有此事,不趁現下說開,等到東窗事發……難堪的到底是誰?痛苦的又是誰?
他的娘子快要跟別人跑了,難不成真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走?
這怎麼成?他怎麼能夠在明白了自個兒心意之後允許她逃離他?
但,話又說回來,依她的性子,她怎可能做出這種事?肯定是石榴那丫頭造謠生事。
傅玨凰瞅著他千變萬化的表情,瞧他一會兒攬眉沉思,一會兒舒眉苦笑,一會兒又喃喃自語……瘋子!
「你要是沒事,就可以走了,我累得很。」她搖搖頭,下了逐客令。
「-明兒個有什麼事?」他收斂神色,嚴肅地問。
方要躺回床榻的傅玨凰,抬眼直瞅著他。
「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沒沒,-睡吧,我走了。」話落,他隨即快步欲走,然走了兩步又踅回。「-……-不會背叛我吧?」
傅玨凰-起美眸,唇角勾著笑。「何來背叛之說?若要論背叛,我倒還想說你養了一屋子的花娘,算不算是背叛我呢?」真是個瘋癲的男人,說起話來沒頭沒尾,八成又醉了。
「那,倘若我將所有的花娘都遣回,-會高興嗎?」過了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她蹙緊的眉頭不禁糾結得更緊了。「你到底想說什麼?」老教她覺得話中有話,好似在試探她。
「沒,我先走了,-睡吧。」
房門掩上,她不禁有些愕然。這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在這里喃喃自語了一會兒,再說些令人模不著頭緒的話後就自動走人?
哼,急著回去找那庸俗女人作陪是嗎?
盡管去吧,她壓根兒不在乎!
明兒個她和蒙醒有約,想著明兒個或許能從蒙醒口中得知一些消息,她才沒閑暇想著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手簡上頭明明寫了時間是午時一刻,怎麼半個人影都沒有?」
石榴像只聒噪的麻雀吵得他心煩,然而,她再吵再鬧,也轉移不了他的視線。
臧-炎站在臨近水亭台的一面拱門外,自午時一刻等到掌燈時分,站的時間不短,但他卻站得甘之如飴,只因事實不若他想象,手中早已汗濕的手簡,八成是石榴這丫頭不知道從哪兒假造的。
他的親親娘子就算心底沒有他,也不會有其它男人的。
真是可悲又可喜啊!至少她是他的娘子,總有一天,他會感動她,會教她心甘情願地待在他身邊。
「二爺……」
一雙羊脂玉般的縴手攀上臧-炎的臂,他斜眼探去,嫌惡地拉開。「艷閣的姐妹都回去了,-還不回去?」
「二爺,你說了要我留下來伺候你的?」石榴雙眸噙淚含怨。
「我什麼時候說的?」他微蹙起眉。
他從不給承諾,更不可能會允諾一個花娘留府伺候他。
「就在前天晚上,你要了我,給了我承諾,二爺,你可不能不認帳……」她再攀上他的臂,像只八爪章魚般緊巴住不放。
「我要了-?」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拉開她。「-在作夢吧!」
他不敢說自個兒是個正人君子,有美人在抱依舊可以當個柳下惠,但他要的女人絕對不可能是她,她本來就不對他的味,對她多方禮遇,不過是看在她花魁的頭餃罷了。
再說,前天夜里,他不是同玨凰共浴,怎麼可能與她在一塊?
啐,說到那一日,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著了什麼魔,腦袋混亂得厲害,到底是怎麼走進房里與她共浴的,直到現下還記不清,甚至連先前做了什麼事,也全都模模糊糊的,這感覺……活似遭人下藥一般,只是他不認為有人會有膽對他下藥。
「二爺,你怎麼可以……」石榴扁扁嘴,還想再說什麼,卻見他拉著她往後頭小徑走。「二爺,你真要趕我走?」
臧-炎根本不打算回話,拉著她要走,她卻蹲在地上不走,于是微惱地瞪著她,卻眼尖地瞧見拱門那頭的亭子里多了一抹身影,教他不由得一愣,立即甩開她,再走回拱門邊。
石榴在旁見狀,也跟上前去,睇著亭子里多了個人。「是蒙爺……二爺、二爺,你瞧,我沒騙你吧!」
「住口!」他懊惱地低咆一聲。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時間約在午時一刻,再遲也不該遲到這當頭,或許他們是不期而遇……可這兒是近水亭台,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不期而遇的地方。
難道她真是……-
眼瞪著約數十步遠的兩抹身影,見她不解地睇著蒙醒,而蒙醒不知道在她的耳旁說了什麼,她竟難以置信地踉蹌了一下,蒙醒隨即快一步地扶起她,將她摟進懷里……簡直不可饒恕!
「你說的是真的嗎?」
傅玨凰輕推開他過度親密的舉動,稍稍退後兩步。
「千真萬確。」蒙醒點點頭。「傅老爺子差人帶了一些,劑量不多,不過……最多的,依舊是妓樓,幾乎家家都有,就連臧大人請進府里的花娘身上都有。」
「原來是這樣子。」
想不到爹竟也用了媚藥,更可怕的是,臧-炎請進府的花娘身上也有,倘若真是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
憶起那一日,他那般反常……
突地,她听見後頭傳出古怪的細微聲響,甫轉頭,便落進了一個男人的懷里,速度之快,教她愕然。
「-在這兒做什麼?」臧-炎惡狠狠地咬牙道。
「我?」傅玨凰愣愣地睇著他,突覺眼前的他有些陌生。
「-居然背著我約了個男人到近水亭台……」
枉費他恁地信任她,篤定她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然,事實擺在眼前,要他相信誰?
「我找了蒙爺在這兒一聚,究竟是哪兒對不起你了?」她回神微惱地道。
說得好似她和蒙醒干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
「-一個婦道人家,掌燈時候不回主屋,反倒和男人在這兒獨處,-要他人如何不想偏!」扣在她腰間的手,不由得放重了力道。
她眉頭蹙緊。
「你又見著咱們兩個人衣衫不整地干了什麼勾當了?」
「等到那個當頭,還來得及阻止嗎?」臧-炎惱火地怒吼,全然沒了以往不拘小節的灑月兌落拓。
「臧大人,不是那樣的,實際上,我不過是……」蒙醒在旁想勸和,卻見他大手一揚,丟出一張紙,他接過一瞧,不禁覺得好笑。「臧大人,手簡沒到我的手中,我怎會知道夫人邀約我?」
聞言,他一愣,又突地想起。「你若連手簡的事都不知道,又怎會來到這兒?這豈不是意味著你們兩個老早便背著我暗通款曲?」他瞬間面目猙獰起來。
「臧-炎,你這個混蛋,你放開我!」傅玨凰忿忿地撾著他的胸口。「我還沒論你的罪,你倒是先審判起我來了?」
「我有什麼罪?」
他唯一的罪就出在他不應該在這當頭發覺自個兒的心系在她身上!
「你不是打算要休妻嗎?」她咬牙低吼,雙手直抵向他的胸膛,不想再嗅到他身上濃郁的廉價脂粉味。「你不是要迎娶那個庸俗的花娘?你不是同她過夜,夜夜憐愛她,甚至還同她說,你壓根兒不想迎娶我,就不知道是哪兒出了差錯,教你錯娶了我……」
還要她再多說一些嗎?
「我說的?」他猛然一愣。
記憶里似乎有著這模糊的對話……這話有可能是從他嘴里說出去的,但他怎可能胡亂對人說,尤其是對他並不喜愛的花娘說?這、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