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日暮風涼,進艙房里較暖和些,免得著涼可就不好。」船夫乙世正巡視著幽黯的河面,猛地發現主人來到自己身後,不禁暗暗吃了好大一驚,卻又趕緊回復為原本的冷靜。
「剛用過晚膳,吹吹暮風,倒也是舒服。」男人搖著羽扇,淡淡地笑著,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況且,不就快到開封了嗎?我出來瞧瞧這景致也好。」
長孫靖黑白分明的眼眸有意無意地掠過嚇出一身冷汗的乙世,隨後便落在平靜的河面,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性感而詭魅的唇瓣揚起勾魂攝魄的笑,一派的優閑自在。
這男人不是誰,正是洛陽城首富長孫員外的四孫子,他身形偉岸,卓爾不群,濃如蘸墨的劍眉、邪魅惑人的眼眸、飽滿性感的檀口,俊美無儔賽潘安,總令人在回眸時,誤以為是個絕色天仙;若不是身形與一般健壯的男人無異,真要讓人以為他是個扮男裝的姑娘家。
「四少,已到開封灣岸邊,只要一上岸,不消一天光景便可到達開封,您大可放心。」乙世見他的眼眸直瞪向自個兒手中的火把,不禁將照亮河面的火把拿起,免得讓他起疑心。
他絕不能在這個當口出差錯,否則豈還會有這種大好的機會?
「是嗎?」長孫靖不動聲色地挑高眉。
「是的,請四少到艙房里休息吧。」夜色漸漸籠罩住這片河面,眼看著時機即將到來,他忍不住暗喜在心。
他在長孫家已待了許久,對長孫靖的底子更是模得一清二楚,趁他這一次上開封欲尋美嬌娘的好機會,若不將他擒下,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反而擋了自個兒的財路。
眼前最重要的是,他得趕緊將長孫靖騙回艙房里,否則啥事都不用做,他可不想在這當口出紕漏。
「不了,我說過我想在這兒吹吹風。」長孫靖搖了搖扇子,偏是與他作對。
若說他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那他可真是枉為長孫靖!他這一趟到開封不只是為了尋找爺爺為他所指定的女人,更是要借機一舉清理門戶。
乙世眯起眼眸瞪視他,思忖著是不是有什麼蛛絲馬跡讓他給發現,卻突然眼尖的瞧見灣岸邊有艘小船離岸,心里不禁又唾罵了幾句︰該死!怎麼這當口大伙兒都來截他財路,硬是不讓他有發財的機會?
據他所知,這個時辰里應沒有任何小船會出灣岸的,為何這種倒霉事會讓他給踫上?
不,這機會千載難逢,他絕對不能放過。四少這次是為了尋找美嬌娘而來,雖然盤纏不多,但要下聘的定情物卻價值連城,他斷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忽地——
震天價響的水花聲由遠而近地自船尾後方靠近,甚至撞上了船尾,掀起巨浪。
「乙世,你的朋友可真不知道待客之道。」長孫靖的大手扶在船舷,詭邪的眼眸帶著莫測高深的光芒。
「四少,你早知道了?」乙世眼如銅鈴瞪視著看來像是個娘兒們的長孫靖。
「唉!全都是你惹的禍,若不是你在這條長孫家營收的河道上太過放肆的話,我又怎會趕著上開封尋我未來的娘子?」長孫靖穩住身軀,俊臉上仍是笑意盈盈。「你呀,怎會把事情搞得這麼大,讓我不想出這趟遠門都不成。」
倘若可以的話,他寧可待在府里頭,大門不出好好的當他的四少爺。但是既然他人都來了,他就得把事情處理好,順便帶回爺爺為他相中的娘子,給爺爺做花甲壽禮。
「你以為你獨自一個人來就能改變什麼嗎?」乙世眼一眯,露出猙獰神色,將手中的火把往河中丟去,船上旋即陷入一片昏暗,船尾後方並傳出一陣腳步聲,不一會兒,那些人已來到乙世身後。「四少,你以為你能夠阻擋我們想做的事嗎?」
長孫靖的桃花眼一眯,估量著眼前數十道人影,想想,乙世用這麼大的陣容來歡迎他,他是不是該感到榮幸呢?
若是可以,他真不想失去乙世這個好幫手,畢竟這些年下來,關于河道上的營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還清楚的人;不過,既然他如此貪得無厭,他當然得清理門戶,好還他長孫家一個清白。
「乙世,在這河道上來來往往的商船、游舫,全都是這般落入你的手中?」他淡淡地笑著,悄悄怞出腰間向來不離身的鏈鞭,用勁使力,頓成堅韌的長鞭。「而現在你則想要搶我這個主子,其實你真傻,明知道我是來尋娘子的,身上壓根兒沒什麼貴重的東西,為何還硬是要搶我呢?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我要的是你身上那塊價值連城的紅翡翠!」乙世說著,大手一揮,站在他身後的數十名彪形大漢旋即撲向前去。
長孫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握緊手中的鏈鞭,破風而去,軟如小蛇穿梭,堅韌似軟劍,電光石火之間,只听聞此起彼落的哀號聲、兵器落地聲,以及鏈鞭呼嘯而過的颼颼聲。
須臾間,朦朧的月光穿透厚重的雲層!映射在長孫靖的俊臉上,他宛如是冥獄惡煞,殘酷卻又俊美得勾人魂魄;手中的鏈鞭上淌著血絲,數十名大漢已全倒落在地上,靜默得連哀號聲也發不出口。這一幕嚇得乙世瞪大眼眸,不禁往後退。這怎麼可能?
長孫家的四公子長得像個娘兒們似的,平常也像個姑娘家不曾踏出大門,從來不曾見他練武,為何他會有這一身好武藝?
「乙世,這絕世的紅翡翠就懸在我的胸前,若是想拿,便親自過來,別再往後退。」
長孫靖大手把玩著胸前的紅翡翠墜子,嘴角邪氣地向右一勾,嗜血的笑著。
乙世在長孫府中待得還不夠久,不知曉這紅翡翠之于他的意義,今兒個才會落入這窘境里。
「該死,你怎麼會武功?」乙世拔出懸在腰間的大刀,毫不退縮地直往長孫靖靠去。
「你想知道嗎?」長孫靖噙著魔魅嗜血的笑,輕扯著手中的鏈鞭。「如果你想知道,就得親自靠過來,我才會告訴你答案。」
乙世聞言,掄起大刀便往他身上逼近,可還來不及近他的身,已染上血腥味的鏈鞭已無情地襲來,夾雜著冷厲的風,掃向他的顏面、手臂、身側、雙腿,像是逗著他玩似的,急切間,逼得他往後退了數步才能穩住腳步,他抬眸瞪視著他,才驀地發覺身上正淌著黏膩的鮮血。
他一個踉蹌,跌坐在甲板上,望著步步向他走近的長孫靖,既驚且懼。
「乙世,這塊紅翡翠是當年我爺爺遠至外族尋回的,為的便是要震住我心中的嗜血悸動,當我一戴上這塊紅翡翠之後,我便不曾再習武。但是你真不該讓我再嘗到此種絕妙的塊感,不該再喚起我心底的激蕩……」
長孫靖幽如鬼魅,無雙無儔的俊臉上噙著駭人心魂的笑,一步步地走向他;乙世瞪大了眼眸,突地想起方才有一艘小船甫出岸,他登時向左側望去,那艘小船走得尚不遠。
他猛然起身,一個箭步踏上船身,借力使力地躍上那艘小船,隨意抓住某個船上人家,便向長孫靖咆哮︰
「你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就殺了她!」
船上的若干人見情勢不對,個個跳水離去,不想惹上殺身之禍。
???
長孫靖陰鷙的眯起眼眸,望著乙世手中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瞧她一身寒酸的嫁衣,心里不禁暗忖,怎會有人在這時辰出嫁?他是可以不管這事,但是這有關長孫家的面子!他決定靜觀其變。
「你過來這艘船。」乙世在小船上吼著。
長孫靖冷然地躍上小船,甩了甩沾上血跡的衣衫下擺,再抬眼瞅著他。
「把紅翡翠交出來,否則我就殺了她!」他將大刀架在那新嫁娘的脖子上。
借著微暈的月光,長孫靖可以看到刀上有微微的血絲淌下,不禁沉下眼眸。
他可以威脅他,但是他絕不能讓無辜的人受到傷害;原本是打算帶著他回洛陽的,看這情勢是容不下他的婦人之仁了!
長孫靖驀地扯下紅翡翠,丟到他的手上,冷鷙地低喊著︰「拿了東西快走,否則……」
霎時,一股錐心的痛楚瞬間襲來,像是蠱毒似的啃咬著他,令他的身形倏地一震。當年他練武練到走火入魔,寒毒凝聚心脈,長孫員外為他尋得稀世珍寶紅翡翠,只為吸收他體內的寒毒。長孫靖不知道當他拿下這塊封印的紅翡翠時,他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
「走?」乙世望著手中價值連城的紅翡翠,再看向長孫靖,不禁咧嘴一笑。「我能這樣就走嗎?」
「你這人怎麼如此無恥,拿到東西還不趕快放開我。」
乙世身前突然傳來一道怒斥的聲音,引得兩人的目光皆注視在她的身上。
女子不以為意地又說︰「我不知道你和這位公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現在的行徑未免太令人不齒!」
那女子猛地抬頭,一張如出水芙蓉般的絕塵面容今長孫靖登時一驚,她不是祖父交給他那張畫像上頭的女子?她怎會在這里?
「你倒是好大的口氣,居然敢這樣和我說話?」乙世低頭一看,也險些被她蠱惑。「瞧你長得還不錯,我倒是可以先饒你不死,待我先把他收拾後,我再來料理你。」
「犯不著這麼麻煩,若是你夠豪氣的話,你就該趕緊在我的脖子上劃下一刀,免得讓我落人口實,羞得不敢下黃泉!」那女子毫無所懼,睜著一雙燦亮明眸直視著他,似是將他的罪行看得十分不屑。
「你!」乙世瞪大雙眼,手中的大刀更貼近她的脖子。「好,既然你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
眼看著舉起的大刀即將落下,長孫靖凝勁于手上,一個箭步向前,以掌力化去他凌厲的刀氣,隨即將那女子扯到自個兒身邊,再一掌往乙世的面上襲去,爭取短暫的時間,再往後一躍,將她帶到較安全的地方。
「姑娘家沒個樣子,居然同個大男人理論,你是活膩了不成?」長孫靖斂笑,大手緊抓住她縴細的手腕。
該死,真不知道她到底是聰明得挑釁乙世,好讓他逮到機會救人;亦或是愚蠢得過頭,只是想逞一時之快!
若是乙世的動作再快些,只怕她此刻已到了閻王殿。
「我就事論事難道也有錯?」
那女子頭上的頭巾整個滑落,讓長孫靖徹底看清她的容貌。
她真是尹丹楓?是爺爺要他帶回洛陽的尹丹楓?望著她怒揚的濃眉、道盡心語的水眸、不點則艷的紅唇、一張亦男亦女的面容……除了那張不算白皙的小臉,全都像極了畫像上的美人。
可她身上怎會穿著新嫁衣?
「你是尹丹楓?你怎會穿著嫁衣?」突然的驚詫撩亂了心神,他失去原有的冷靜,疑問毫不遲疑地逸出口。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尹丹楓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眸,警戒地睨著眼前的人。「我認識你嗎?」她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麼一個人。
才想再問他,卻見那個卑鄙小人又從他的身後襲來,令她不禁聲音拔尖一喊︰
「小心!」
長孫靖驀然回身,接下乙世欲致人于死的一刀,旋即發出掌勁,另一只手順勢拉著尹丹楓到一邊去。乙世卻仍不放松地襲來,而尹丹楓卻被他猛然一拉,被過長的裙擺絆倒,跌趴向地上,眼見刀即將落下……
剎那間,長孫靖撲在她身上,讓大刀無情地劃上他的背。
「公子!」尹丹楓瞪大了清瀅的眼眸,立即爬起來,雙手環抱住他,眼看鮮血自他的背上不斷流出,嚇得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開口罵著眼前的男人︰「你怎麼這麼卑鄙,趁人不備!」
「好一張伶牙利嘴,我就讓你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乙世見她滿臉鄙夷之色,即使她美若天仙、可比洛神,他一樣不允許任何人以這種眼光唾棄他。
他的大刀驀地揮下,眼看又要落在她身上時,長孫靖登時起身,以手擋住大刀,詭邪的眼眸里難辨他的想法。
「你要是拿了紅翡翠便走,別再趕盡殺絕,或許我還可以饒你一命,但是……」長孫靖望著自個兒大手所淌下的血,冷冷地開口︰「你不但傷了我,還打算傷我未來的娘子,我就饒你不得!」
他拉過他的大刀,右手運勁拍向他的心窩,乙世登時口吐鮮血,宛如破碎的布女圭女圭般倒落在甲板上,而拿在手上的紅翡翠卻飛落入河中。
長孫靖一見,飛身躍入河中;而仍站在小船上的尹丹楓,愣得爭大杏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可是他身上的傷那麼重,可以下河嗎?
他是她的恩人,雖然是有點莫名其妙的恩人,但總不能要她見他葬身河底而見死不救吧?
不及細想,尹丹楓拉掉身上的霞帔,也隨著他躍入河里。
???
像是沉在極深的河底,胸口感到異常的郁悶,一抹熟悉卻又陌生的痛楚直往心頭襲來,像是一把撲不滅的火焰,無情地燒向他的胸口,想掄起拳頭真往胸口拍下,卻又苦于雙手無力,只能任由身子不斷地往下墜,像是要掉落到無邊的地獄之中。
這說不出的痛楚如排山倒海般襲向長孫靖的心頭,與他走火入魔時的痛苦無異。
無論他如何掙扎,總覺得全身似被火焚燒般,燙得他不斷地想甩月兌,卻仍是釋不去這將他全身包圍的噬人苦楚。直到一股清涼的水氣將他的熾燙熱感微微降低,還有一聲聲刻意壓低的對話將他自虛無縹緲間拉回,令他驀地睜開眼眸。
印入他眼簾中的即是她,那畫中的美人。
她艷若桃李,凜若冰霜,瞧她款款擺動,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實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長孫靖微眯著眼眸,想要翻動身體,才發現自個兒是趴伏在床榻上,而他的背則像是被火灼傷一般。
他環顧房內的擺設,發現這房間簡樸得像是長孫府中的下人房,令他有點難以接受,混沌的腦袋瓜子仍是無法理清這一切。
這到底是哪里?
他眯緊眼望著房門旁的女子,她正與一名大嬸說話。
「莫大嬸,真是抱歉,還要你幫我把藥拿來。」尹丹楓巧笑倩兮地接過莫大嬸遞來的藥碗。
「倒真是難為你了,才剛成婚,便讓你遇上這等事。」莫大嬸擰起眉頭,心疼這一對方成親的新人,竟在河道上遇見劫匪。「最近的河道實在是不安寧呀!」
「莫大嬸,我和他……」尹丹楓知道莫大嬸有所誤解,俏臉微紅,瀲灩的眸子偷偷地往後一瞥,再回到莫大嬸慈祥的臉上。
「知曉,我知曉的,你不用不好意思。」莫大嬸拿起手巾捂住嘴,圓溜溜的眼不住地往長孫靖瞄去。「不過,這公子可真是俊俏得嚇人,饒是大嬸這般年歲,都忍不住想要偷瞧他兩眼。」
尹丹楓不知所措地笑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結束這話題。
他長得是挺俊的,但稍嫌陰柔,沒有一般男人的粗野,反倒是多了些姑娘家的美艷,甚至比她這個如假包換的女人還美得更像女人;倘若不是昨兒個晚上看見他那一身武學,她實在無法相信他真的是個男人。
「我有說錯嗎?」莫大嬸以為她不好意思。「瞧他那張臉,就像是投錯胎的仙女娘娘,若不是我親眼瞧見他真是個男人的話,我可真要以為他是個扮男裝的姑娘家哩,連我家那漢子都以為他是個姑娘家。」
「我……」尹丹楓瞧莫大嬸一副欲罷不能的模樣,實在疲于解釋,索性將錯就錯。「莫大嬸,先讓我替我相公喂藥,再來和你聊聊吧。」
「哦,說的是,我這話匣子一打開就險些關不了。」莫大嬸笑了笑,趕緊將她往房里推去,隨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