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著回頭探去,只見範江拿了顆棗子,邊吃邊走到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無奸不成商,倘若我不從中多賺取利益,怎麼讓這家鋪子繼續經營下去?」他想了想,將玉佩交給她,教她瞧瞧這塊別致的玉佩。
「給我這個作啥?這有什麼好看的?」她隨意地看看玉佩,接著不以為意地將之丟回他的手里。「你要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就算你自行改了當票、帳本,我也不會認為你私吞鋪子里的銀兩。」
方才從頭到尾,她都瞧得一清二楚,壓根兒不需要再確認一遍。
「我對小姐忠心耿耿,豈會中飽私囊?」聞言,他不禁微擰起濃眉,卻不敢瞪她。
「就算你要中飽私囊,我也不介意。」她又啃了口甜棗子。
說真格的,當初買下他可真是再值得不過了。從府里到當鋪的差事、從灑掃庭院到替當鋪賺錢,他沒什麼做不了的,萬事皆替她處理得宜,不勞她費心……小小一塊玉佩,當是賞賜他的也不為過。
畢竟他可是不收薪俸的,這五年里就拿了當年典當的十兩……真是個傻子!居然一點非分之想都沒有。天底下,要上哪兒去尋這般正直得有些憨傻的男人?
「我很介意。」他抿緊唇。
難道在她的心里,他真是那般下流之人?他不敢說自個兒付出極多,但他盡心又盡力了,一心只想著要如何伺候她、如何幫她打理一切她不想管的瑣事;就算她老愛上街尋找美少年,他也二話不說地陪在一旁。如今她倒是懷疑起他的忠心了?
範江挑眉照他一眼,不禁低嘆一口氣。「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你犯得著這般認真?」這種固執如驢子般的性子,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改?
「小姐,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說的。」就算知道她的性子隨意極了,但她方才說出口的話就像一把刀,經由耳朵扎進心里,還是會教人疼得難受。
「是是是,算我說錯話了,成不成?」她將甜棗核往旁邊一丟,拍了拍他的肩,不忘柔柔他的發。「你知道我是無心之過,倘若真是傷著你了,本小姐在這兒同你說一聲抱歉,你就別在意了,好嗎?」
「把我當娃兒哄啊?」他羞赧地往旁邊退了一步,低聲喃語。
啐!別忘了他們歲數一樣,若是論起月份,他還大她兩個月呢……當年把自個兒典當給她時,確實是比她還矮些,可今兒個已經不同了,他高壯得教她嫌惡……
「哎呀,不會真是同我拗起性子了吧?」她眨了眨瀲潑的大眼。
唷!識得他五年,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她面前展露真性情哩!只因為她一句無心的話?
「我可不敢,我又不是那個渾小子。」他哂笑道。
他是濃眉大眼,可惜並不是眉清目秀,入不了小姐的眼,自然得不到她的疼愛;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曉自個兒該怎麼做才對。只是一想到那個渾小子對他頤指氣使,他便有一肚子氣。
「容婧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她不禁想笑。
「說是得罪……顯得我喻矩了,但真的不是我要說他,那個渾小子壓根兒不像男人,活像個刁蠻任性的千金大小姐!」一說到他,朱天若便壓不下這把在他胸口燒上多時的怒火。倘若不是小姐瞧上他了,自個兒肯定不會那般輕易地放過他,非得對他暴打一頓不可!朱天若咬牙眯眼,心想倘若自個兒能夠隨意處置那個小白臉,他便要狠狠地凌虐他……突地听到身旁響起狂笑聲,他疑惑地抬眼瞅去,見她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他不禁嘴角怞搐。
「小姐?」他說了笑話不成?
範江笑得趴在案桌上,笑得說不出話來,小手胡亂揮舞著。
朱天若索性坐下,單手撐在案上,凝照著她;見著她隨意絡起的發髻,幾級發絲滑落在如雪的頸項前。順著雪白頸項看至微敞的襟口,依稀可見她若隱若現的春光,教他的心莫名地縮緊,仿佛教人狠狠掐住,漏跳了數拍,而後狂亂地跳動起來。知道自個兒腦矩了,盡管不齒自個兒的行徑,但他依舊收不回目光,抓不回好似月兌韁野馬的心緒。
初見她時,他便覺得她美,卻不曾見她在身上佩戴什麼飾品,就連發上也不曾插上珠花、簪子,只是一身簡素的衣裳,卻難掩她麗質天生的美。她不只美在皮相,小姐瀟灑的舉止和隨心所欲的性子更是迷人,但這可不包括她驚世駭俗的行徑。盡管一開始便知曉她有此惡習,但他只當作那是主子的雅癖,壓根兒不關他的事;可不知怎地,從兩年前開始,他愈來愈受不了她的放浪形骸……尤其是這幾日,她居然那般疼寵那個渾小子……
「天若,你在瞧哪兒?」
甜柔的嗓音傳來,發覺自個兒貪看的春光教她給不著痕跡地遮掩住,他不由得羞紅了臉,連忙側過臉去。
「我沒事。」他心虛地應道。
小姐肯定發覺到他下流的目光了……方才不是還笑得挺忘我的嗎?怎麼一下子就回過神了?
「真的沒事?」她側眼睇著他,卻見他在閃避自個兒的目光。
嘖!真不是她要嫌棄他,他真是一年比一年還要古怪。
「我……」發覺她凌厲的目光定在自個兒臉上,他的臉更加發燙,囁嚅得說不出話來。
「江兒姐,你不是說要來探探而已?怎麼待得這麼久?」
听見容婧尖細的嗓音,他惱火地探去,驚見容婧摟著範江,還拖著她站起身,他不由得握緊雙拳。
「你!」太放肆了,他居然……
「江兒姐,快些!濤兒和洋兒姐正在等著你呢。」
容婧壓根兒不理他凶惡的目光,硬拖著範江往廳堂後頭的穿廊走,臨走之前不忘回頭笑眯著他,微笑中帶著惡意的挑釁意味。怎樣?當她是男人?成!她就如他的願,當個男人吧!最好能氣得他哇哇大叫,哼!朱天若難以置信地睇著二人,就見主子隨意搖搖手,壓根兒不覺得有何不妥。渾小子,爬上天了不成?狐假虎威!以為跟在主子身邊,他就得巨服于他嗎?錯了!別想叫他伺候他!
盡管百般不願,朱天若還是無法違逆主子的命令。
「小姐,浴池里的水已經注滿了。」盡管心不甘情不願,朱天若還是得照著王子的命令行事。譬如說,替那渾小子燒了好幾桶的熱水注入浴池,再挑幾回井水注入。混蛋!不過是要沐浴,哪里需要這般大費周章?是男人就到井邊舀幾桶水潑一潑不就得了?居然要泡澡……這里可是三位小姐沐浴的地方啊!不過不打緊,他在浴池里注入的熱水不多,在這種天候里泡起來……是男人會覺得涼爽,但女人就會哇哇大叫。
「真是對不住,人手不足,還要你做這種雜事。」打發容婧進浴房沐浴後,範江坐在浴房外的涼亭里,朝朱天若招招手,要他到涼亭里歇一會兒。
「這是我該做的。」他坐到她身旁,冷笑道。
可不是?畢竟是小姐開的口,他能說不嗎?不過容婧也太吃定他了吧?居然仗著小姐寵愛他,逼得他不得不屈服。而且那渾小子愈來愈過分了,一天比一天還囂張,居然連這種事都要他動手。
「乖!別氣惱,婧兒只是年紀小,愛玩了些,你就讓讓她吧!」範江有一丁點的愧疚,不由得探手柔了柔他細滑的發。
唉!原本是打算利用婧兒逗著他玩,以為總有一天他定會發現破綻的;可不知怎地,他卻始終認定婧兒是個少年郎,三番兩次想要攆她走,搞得兩人的火氣愈來愈大,教婧兒也不由得同他杠上了。這不是她的本意啊,可誰知道竟變成這個樣子?如今總不能要婧兒走吧?畢竟她在蘇州可是無依無靠。改天她再找個機會同他說明白好了,省得兩人為了這麼無趣的理由斗得不可開交。
「年紀小……」他不禁干笑幾聲,不著痕跡地往旁邊一閃,閃過她老愛柔他發絲的手。「倒不如說是小姐看上了那小子的容貌,覺得他眉清目秀、秀色可餐!要不怎會讓他待在府里,一待便是數日?」
別將他當成娃兒,他又不是那個渾小子!老是在他頭上柔啊柔的,多……多別扭啊!
「她確實長得極美,不過……」她是小姑娘啊。
「反正我是比不上他的眉清目秀……」他喃喃自語,不忘撇嘴冷笑。
「你說什麼?」啐,這是怎麼著?對著空氣說話,會比對著她說話來得舒服不成?
「我說……」他沒好氣地開了口,卻突地听見浴房里傳來驚呼聲,他不禁瞪大眼,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真的叫了,他是個娘兒們不成?現下這種天候,就算不洗熱水澡,也不至于覺得冷啊。範江倏地起身,還沒往前走,便瞧見浴房里跑出一個衣衫不整的人,她不由得走上前,好心地替容婧綁好襟上的系繩。
「天若!你這混蛋,居然給我放冷水,存心想要凍死我!」容婧張牙舞爪地吼著,卻教範江擋在二人中間。
「是男人就不會覺得凍……」朱天若冷聲說道,嘴角揚起一抹嫌惡的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是你自個兒不馬上去洗的,水冷了……要怪誰?」
「怪誰?你分明就是在整我!」當她是傻子,連這麼一點手段都看不出來。
「我知道,你根本就是在報復我!」
「誰在報復你?」他戲譫地道。
「你在氣我老是差使你去做不合情理的事是不?你現下逮著機會就故意惡整我!」沒想到這家伙的城府竟是這般深沉,太教人害怕了。
「主子差使下人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我心里可沒什麼想法。」朱天若睇著咄咄逼人的容婧,見他的粉臉染上紅暈,不知怎地,竟覺得他真是像極了娘兒們……他該不會是個姑娘家吧?
「你又不是下人!」氣死她了,他怎麼這般壞心啊。
「我不是嗎?」他不由得反問,幽深的黑眸直瞅著容婧,而後又睇著已替容婧綁好系繩的範江,一股無明火無邊無際地蔓延。「倘若我不是下人,你又是憑什麼對我頤指氣使?」小姐就這般寶貝他?就因為他長得比較討喜一些?
「我………」容婧嘴一扁,就往範江的肩頭一靠,哇哇叫著︰「江兒姐,他欺負我啊……」
「乖,他向來如此,你就……」唉!她好似在自找麻煩。
一開始是覺得逗著天若玩倒也挺有趣的,但事情演變成這樣,可真是一點都不好玩了,她只覺得頭疼。看來眼前只剩下兩個法子,一是公布容婧是女兒身的事實,二是趕走容婧。可……範江斂眼瞅著容婧,見她趴在自個兒肩頭上的臉還在笑,她不禁搖頭嘆氣。容婧還在玩啊?她還打算要反將他一軍,扳回一城啊?
了不起!在這兒待上幾天,容婧也幾乎模透天若的性子了,知道該怎麼逗他,才會教他氣得七竅生煙,也知道她當初力邀她一道耍弄天若的用意為何……啊!現下不是佩服容婧的時候,而是……這事該怎麼了結?
範江正思付著,只覺得有只手扣上她的肩頭,硬是將她往後一拉;下一刻,天若已擋在她和容婧之間。
「你未免太放肆了吧?」他惱火地吼道。
混蛋!仗著小姐寵他,他便要造反了不成!竟敢趴在小姐的肩頭……這家伙到底是什麼東西?如此娘娘腔,簡直快要氣死他了,倘若今兒個不弄明白,他便在喉頭里的這口氣,是怎麼也吞不下去的!
「我又怎麼了?我哪里算是太放肆了?」哎呀!氣紅眼了?以為把眼瞪大,她就得怕他嗎?她容婧可不是教人給嚇大的,就憑他那一雙眼,想要嚇唬她,還嫌太生女敕了。
「好了,別再逗嘴了。」範江趕忙又擋在兩人之間,就怕一個不小心,會釀成難以收拾的下場。
嘖!怎會變成這種情況?
「我哪兒是在同他逗嘴?我是在教訓他,倘若是個奴才,就該有奴才的模樣!」容婧得理不饒人地吼道。
「好了!我說過天若不是奴才,你少說兩句。」啐!老是奴才、奴才地喊啊喊的,听在她耳里,說有多刺耳便有多刺耳。他跟在自個兒身邊多年,她幾時真把他當成奴才看待了?說穿了,她根本是對他疼愛有加,給他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所有的一切全是最好的;只可惜他不是長成她喜歡的模樣,如今她只不過是想要逗逗他,希冀他那張凶惡的臉能夠有所改變,孰知人算不如天算吶!
「倘若不是奴才,那他是什麼?」嗚……就連江兒姐都打算怞腿不玩了?好歹也要等她討回一點顏面再揭曉真相。
「他……」範江不由得一愣。她沒想過這事兒……
「分明就是奴才!」說不出來了吧?他分明就是個奴才!
朱天若忍無可忍地一把拉開身前的範江,怒瞪著刁蠻任性的容好。「沒錯!我是個奴才,但那又如何?至少勝過不男不女的你,明明是個男人,說起話來居然嗲聲嗲氣的,就讓我瞧瞧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奴才、奴才地叫,實在刺耳極了!倘若他想要傷他,他確實做到了,不過……他不會這般簡單地放過他!
只見朱天若的大掌往前伸,在容婧的襟口上用力一扯,耳邊听見布料的撕裂聲,眼角瞥見微露的……突地,只覺得後腦勺遭受一記重擊,他隨即不支倒地,昏迷不醒。
但盡管只是匆匆一瞥,他好似真的瞧見了,中衣底不是件肚兜……
姑娘家的肚兜啊!她真是個姑娘家……
為何他瞧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