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穎菁精神恍惚地走在路上,腦中浮現的皆是剛才的旖旎春色,及易展擎的粗魯狂野。
心頭突地一酸,淚水跟著奪眶而出。
早該知道的,不是嗎?現在又何必在這里難過個什麼勁兒。
不敢奢望他會愛自己,但總是希望自己是被他需要的,可是現在,她連一份工作也沒有接到,是不是代表著她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幫助?
而他也已經不再需要她了?
他說要和她簽下多份契約,可是現在卻又說已經沒有她能做的工作了,那他當初何必這麼對她說?
如果他已經不需要她了,她還要待在這里等他嗎?
翁穎菁抬起頭望著別墅映入自己的眼中,那棟灰暗無光的別墅,和一旁的萬家燈火形成強烈的對比。
在這一片萬家燈火中,究竟哪里才是她的歸屬?
翁穎菁緩緩地走近家門,才突地發現昏暗的門口站了一個人,她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她!
孔仙璃頂著一張靦腆的笑臉,站在門口望著她。
「你怎麼會來?」
翁穎菁瞠圓了大眼,心中早已亂成一片。
「我來看你。」孔仙璃淡淡地說,沒想到睽違十幾年沒見面的母女,居然會是這樣的對話。
「有事嗎?」翁穎菁斂下眼眸,語氣平淡地問著。
事情大突然、太詭異了,一下子那麼多的事情,一次涌入她的腦袋里,她實在無法消化。
她甚至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我有話想跟你說。」
孔仙璃局促不安地看著翁穎菁,眼中有著深深的溺愛和思念,可是斂下眼的翁穎菁卻沒有看見。
「什麼話?」翁穎菁扯出一抹苦笑,一張小臉悲切得教人心疼。
她不知道,事隔這麼久,她還有什麼話想說,而她還想听她說什麼?
她記得很清楚,當年她才準備要上小學而已,媽媽便離開她的世界,就此傷害了她小小無知的心靈。
媽媽不顧她年紀尚小,便跟著情人走了,不再過問她的生活,這樣的母親,要她如何面對?
愛已經不見,而恨也顯得太多余,只剩下深深的怨,深深的沉在她的心底。
而她現在還想說什麼?
「你不請我進去坐嗎?」孔仙璃微皺眉,殷切地盼望。
翁穎菁斜睨她一眼,隨即拿出鑰匙,打開門,點亮家中所有的燈光,霎時光芒萬丈。
翁穎菁走到流理台,倒了一杯開水-走到沙發邊遞給她,自己也順勢地坐在她的對面,隔了一小段距離。
「你想說什麼?」翁穎菁坐在她的對面,蒙上水霧的雙眸卻不看她,徑自盯著門口,仿佛沒有她的存在。
「媽媽,很抱歉當年離開了你……」孔仙璃話語還未說清,已經淚如雨下,哽咽地說不出話。
翁穎菁不搭一語,只是調回自己的視線,雙眸盯著地下。
「可是……媽媽真的沒辦法再和你爸爸一起生活,所以才會……」
翁穎菁依舊悶聲不響地盯著地面,淚水跟著瀅瀅的聚在眼眸里。「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提這些往事?」
其實她想說的是,她為什麼這麼狠心地放她一個人,她可以帶她一起走的,不是嗎?
可是長久以來的倍受漠視,讓她說不出這些渴求的話語,她已經習慣將心事放在心底,把自己封在自己的殼子里。
「媽媽要讓你知道,媽媽當初也是逼不得已的。」孔仙璃拿出面紙,不斷地擦拭著臉上的淚水。「嗯。」翁穎菁愣愣地回答著,心里頭卻極想知道,是怎樣的逼不得已,讓她拋夫棄女,造就她現在的個性?
她很想知道,無奈卻開不了口。
「穎菁,你能原諒媽媽嗎?」
「都過去了,還提什麼原不原諒?」翁穎菁笑了笑,掩飾沉在心底的苦澀,慢慢地發酵。
不管她原不原諒,都已經造就了她的懦弱個性,她的遺棄也已經對她造成了傷害,現在談論這些問題都已太多余。
***
孔仙璃愣愣地看著女兒的臉,心中有股說不出的陌生,又跟著說出她今天來最主要的目的︰「我不贊成你和展擎結婚。」
「為什麼?」翁穎菁猛地抬頭。
「他會傷害你。」孔仙璃確切地說。
「傷害我?」
「我和耀繼太清楚展擎這孩子的個性,我們都可以確定他接近你是為了傷害你。」孔仙璃急急地說著。
「什麼意思?」
她的意思是說,展擎娶她,只是為了報復?
報復誰?
「展擎極討厭我,甚至認為是我的介入,才害死了他的母親,所以依他恨我的程度,他是不可能會接納你的,除非是為了報復我搶走他母親在他父親心中的地位。」
孔仙璃一鼓作氣地說,她很怕翁穎菁不相信她的話,反而誤會了她的好意,誤以為她是來破壞她的婚姻。
「報復你!」翁穎菁睜大水眸,難以相信地望著孔仙璃,淚水霎時濡濕了她的雙眼,她的心宛如被刺傷般地痛。
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對她的媽媽報復?
而他,根本就不在乎她、不需要她,因為她只是一個幌子,一個方便他報復的幌子。
「是的,所以當我知道你和他結婚時,我就下定決心再找機會,跟你把事情說清楚。」
孔仙璃的態度太過于真誠,讓翁穎菁分不清楚她說的是真是假,究竟該不該相信她。
「如果不是呢?」翁穎菁不願意就這麼相信她,急急地為他開罪,也為自己開出一條生路。
她不願意就此相信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被他人利用。
「不可能,耀繼查過了,展擎為了接近你,還不惜動用各界的力量,讓你父親跳入他所設的圈套里。」
孔仙璃說得更真切了,她要贖罪,要彌補她的過錯,她絕不讓自己的女兒在未來的日子里繼續受苦。
「你是指爸爸欠下的五千萬?」翁穎菁不覺地提高音量。
她的臉色忽地刷白,不願相信這個事實。
「那全是展擎要人去陷害你爸爸,好讓你落入他設下的陷阱里。」孔仙璃不願將自己的繼子說得如此罪大惡極,可是事實就是事實,容不了她抹黑成惡或漆白成善。
「你說的是真的?」翁穎菁身子不斷地微顫,拼命地說服自己,他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可是,事情有太多疑點,太多讓她不得不起疑的問題。
若是孔仙璃說的話是真,那麼當初展擎說過,要幫她還那剩余四千萬的高利貸,還要她簽下合約,當上羅協往後各式產品的代言人,甚至要她嫁給他,是為肥水不落外人田的說法……
全是騙她的!?
她的小手微微發顫,緊緊地搞住狂跳的胸口,卻止不住心頭逐漸擴大的驚栗和憤懣。
她在心頭點點剖析,將所有她不解的疑點連成一條線,讓她不得不相信孔仙璃的說法。
「他為什麼要娶我?」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墜落,翁穎菁的眼中淨是不解和疑惑。
若是為了報復她媽媽的話,是不是顯得太大費周章些?
「我和耀繼就怕他娶你是為了凌虐你,所以今天早上才會……」孔仙璃突地坐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雙手,再緩緩地抱住她。
翁穎菁並沒有拒絕她的擁抱,只是愣愣地,並沒有回抱她。
這個擁抱像極了幼時母親對她的疼愛,可是現在似乎已經有點遲了,她已經不再需要這種撫慰的擁抱。
「你認為該怎麼做?」翁穎菁望著母親瘦小的身子,雙手仍是倔強地不回抱她,只是冷冷地問著她的看法。
「我和耀繼希望你能離開他,在傷害還沒造成之前,在你還沒有愛上他之前,趕快分開。」孔仙璃急急地說。
這是她最憂心的事,一旦穎菁愛上了他,愛上了這個不懂愛的人,她會落入何種的地獄里?
絕不能讓她的憂慮成了事實,她一定要盡全力阻止,就算穎菁恨她也無所謂,她不在乎,只求穎菁能活得快樂、活得幸福。
「離開他?」淚水不斷地刷蝕著翁穎菁內心武裝的堅強,不斷地摧毀她內心僥幸的期盼。
她該不該相信,能不能相信?
「對,趁這個傷害還未造成之前,快點離開。」
孔仙璃不是有意將易展擎說成十惡不赦的人,可是她絕不能將自己的寶貝女兒,交給善于算計、花名在外的他,這只會讓穎菁更痛苦而已。
當斷即斷,才不會造成遺憾。
「我想想。」翁穎菁哽著聲音說。
何來的傷害?又何來的傷害造成之前?她已經被傷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還說什麼傷害呢?傷害早就已經造成,怎麼能夠逃離這個宿命的糾葛?
***
自孔仙璃離開後,翁穎菁一直呆坐在大廳,等著易展擎回來。
她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想知道孔仙璃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想從他的口中,否定這一切。
她不願意相信。就算事實真是如此,她也不願意相信!
她想從他的口中證實她的想法沒有錯誤,可是……
這一夜,他並沒有回來。
翁穎菁枯坐了一夜,等到的代價,只是一夜的心傷。
他大概和那位廣告名模在一起吧,所以才會忘了回家。
然而,翁穎菁不死心地等,卻依舊等不到他的人影;打電話到公司也找不到人;即使到公司,也進不了他個人的辦公室。
她不知道自己算什麼,居然還厚顏無恥地等待,痴痴地等待;然而,她究竟還在等待什麼?
一代新人換舊人,而她已經成了「下堂婦」,不該再干涉他的自由,這個道理她懂。
可是,心頭酸澀得幾乎讓她死去;他的行為像是在證實孔仙璃所說的話,他不是因為愛她才娶她,甚至也不是為了利用她而娶她。
她只是一個幌子,一個他向孔仙璃報復的跳板,就連利用的價值也沒有。
既然如此,她還待在這里做什麼?
再多的淚水也喚不回他,再傻的痴心也找不回他,她又何苦再委曲求全地死賴著這里,等著不再回家的人?
翁穎菁看著自己的臥房,撫了撫床上的棉被,再看看四周,不禁悵然若失,不過才短短幾天的時間而已,她發現自己已經不想離開。
是不想離開這個家,還是不想離開他?
翁穎菁扯起一抹淒楚哀絕的苦笑,留下一張紙條擱在梳妝台上,再緩緩地將他送給她的結婚鑽戒和紙條放在一起。回眸再仔細地望了望,勇敢地咬住下唇,忍住即將決堤的淚水,瀟灑地走出房門。
翁穎菁慢慢地往下走,將室內的燈一盞一盞的關上,再緩緩地走出這棟華麗卻無人氣的別墅。在左右的燈火圍繞下,這棟別墅更顯得灰沉,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讓人看不清真面目。
他知不知道她很怕黑?
住在這里的時候,她總會習慣性地將滿室的燈火點亮,等待著他回來,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可是他沒有。他一直沒有回來,所以她也無以成就自己荒唐的夢。
她只是想要一個家,一個可以讓她容身的地方,不只是遼風蔽雨,更能庇護、寬容她脆弱的心。當她回家時,希望發現的是滿室的燈火,迎接她的是滿室的溫暖,還有他溫柔的懷抱,而不是如今這般空洞、冷清、徒具形式的家。
淚水滑下她不舍離去的惆悵雙眼,望著這一片萬家燈火,她只想知道,哪里才是她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