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郭彬背著背包,手里提了一大包的購物袋,走在長長的巷弄里。
流浪兩個月,旅人終於歸來;他在異國的幽靜里,滌淨身心,重新獲得能量;但另一方面,他又倍覺孤單,他除了打電話向母親弟弟報平安外,他等不到筱婷的電話。
她只打了兩通簡短的電話給他,第一通是一個月前,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還要再待一個月。
第二通是幾天前,他回答了班機日期。
沒有多餘的問候,她就掛了電話,也許是她心疼他的國際漫游費用,也許是她對他根本毫無感覺。
他忽然感到心慌,改訂機位,提前兩天回來。
台北溫暖多了,遠遠看到自家陽台伸展而出的金露花,他露出暢懷的笑容。
他的屋子亮著燈光,難道是她?!
加快腳步,他匆匆趕回,打開大門,就听到電視連續劇的聲音。
屋內大放光明,電燈全部打開,他的家比出國前更加明亮乾淨,他吃驚地看她拿著掃把,一路從主臥室掃出來。
「啊!」筱婷顯然被他嚇到,電視聲遮蓋了他進門的聲音。
「我回來了。」
「你……你沒說今天回來。」她做了一個深呼吸。
「對不起,嚇到你了,我時間很彈性,就回來了。」郭彬放下背包,「我是應該打電話給你,可是我不方便打去銀行,又忘了要你住處的電話。」
「回來就好。」她的心還在跳個不停,她特地挑今天為他做最後的整理,卻沒想到會踫上他。
「你在做什麼?」
「我在掃地啊!」她又掃了起來,笑說︰「你先坐著不要動,等我把這堆灰塵掃掉。」
他點點頭,看見魚缸飄浮著小小顆粒,顯然她剛剛喂過魚;再走到陽台,所有的盆栽和吊盆的泥土濕潤,葉片閃亮著水珠,她也澆好花了。
他坐在沙發上,發現桌椅台燈家具縴塵不染,仍微有水漬,過期的報紙疊得整整齊齊,他拿起來一看,日期都是他出國期間的。
他翻了一下,她約三、四天就來一次,不一定是周末,周間下班後她也會來,就像今天一樣。
筱婷看到他在翻報紙,「你這客廳挺舒服的,我過來就買分報紙,看看電視,待會兒我會把舊報紙清出去。」
「留給我看好了,我才能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你當了兩個月的隱士,好像變胖了。」
「有它胖嗎?」他從購物袋拿出一只大米妮。
「哇!好可愛,」她放下掃把,把米妮搶過去,逗逗鼻子,又扯扯蝴蝶結,「你去東京迪士尼了?」
「玩得滿開心的,好像變成小孩子了。」
「哎,我都還沒去過,下次一定要去日本玩。」
「我帶你去。」他望著她的笑靨。
她抓著米妮的耳朵,好像沒听到他的話,「只有米妮?沒有米老鼠?她會很寂寞喔!」
「在這里。」他又怞出一只米老鼠。
「真有趣,你把他們一塊買回來了。」她左手米妮,右手米老鼠,笑問︰「你要給我哪一只?」
「他們是一對,分不開。」
筱婷全身轟然著了火,她在期待他的歸來,期待他的表白,但越是靠近愛情邊緣,她越是驚惶。
她仍帶著笑,把米妮和米老鼠排排坐在沙發上,「我趕快掃地,你要不要去洗把臉?浴室的毛巾和浴巾都洗過了,很乾淨。」
郭彬看著她忙進忙出的身影,忽然覺得,她很像是這個家的主婦;她正在打理他的家……還是他們的家?
他來到浴室,芳香劑的清淡香味飄散其中;洗臉台上擺著一個玻璃瓶,垂下一綹翠綠的黃金葛,為暗沉的浴室添上鮮活色彩;而架上不只有毛巾,還有一條乾淨的擦手巾。
回到房間,擺設如常,但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地方。他坐在床鋪上,聞到床單和被套的香味,那是他從洗衣店拿回來時必定聞到的味道。
他的家乾乾淨淨,也有女主人的味道。
撫著膨松柔軟的被褥,他想到她賣力塞被套的模樣,心底深處慢慢涌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又走回客廳,她不知道在廚房忙什麼,很快就端出一杯阿華田。
「還好熱水瓶正在加熱,你就回來了,外面冷,趁熱喝吧!」
「你怎麼知道我喝阿華田?」
筱婷坐到另一張單人沙發,「你櫃子里就那幾只瓶瓶罐罐,我看阿華田的制造日期最近,又快被你喝完,所以我想你一定常常喝。」
「你看得這麼仔細,我家每一寸地板都被你掀了。」他喝下一口她的濃情。
「我可沒踫你的東西喔!我只是喜歡看人家的冰箱和廚房。」
「想偷吃?」
「你的冰箱哪有東西可以偷吃?冷凍庫的肉啊水餃啊都過期了,全部被我丟掉,不過我已經買同樣的東西補充,順便幫你買一把青菜、一包面條,免得你回來找不到食物吃。」
他定定望著她的笑臉,「我出去前忘記清理冰箱。」
「不行喔,萬一你回來,不小心煮來吃,吃壞肚子就糟了。」筱婷伸出指頭搖了搖,依然是笑靨燦然,「你還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現在懂了。」
「懂了就好。」她環視一下屋內,神情似乎十分滿意,「好了,我該走了,車子停在你家隔壁前面,我好不容易才搶到這麼近的位子。喏,車鑰在這里。」
「謝謝你。」
「要不要檢查一下?看有沒少一盆花?一條魚?或是什麼貴重財產?」她打趣說著。
郭彬裝模作樣看了一下,他的屋子沒有少任何東西,反而多出來溫馨。
若要說真的少了什麼,那就是她已經竊走他的心。
筱婷看他不說話,笑著站起身,「本來還想幫你拖地,既然你回來,算了,你自己拖!我走了。」
「筱婷!」他喚住她,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她的心狂跳,感覺有道熱流往眼里沖,她忙低下頭穿鞋子,「還有事嗎?」
「有事。」他低聲說著,卻不知如何說出心里的情意。
她,平淡如水、清新可人,每一次見面,都有新的驚喜和感動,一再地攪動他停滯多年的死潭水,她就是他的活水。
他渴望留住她。永遠。
他攬住她的腰,凝望她有些驚惶的眼眸,緩緩伸出右掌,溫柔地撫模她的臉頰,掌心輕輕滑下,再如流水般地柔撫過她的發。
他喜歡她柔軟的發絲,喜歡她溫軟的笑語,更喜歡她帶給他的恬靜和快樂,他也願她感受他此刻的心情。
左手微一用力,他擁她入懷,吻上她的額頭。
空氣彌漫著濃濃的柔情,筱婷痴迷了。
似乎從很久以前,郭彬遞給她一杯溫開水之後,她就陷入了他溫熱的擁抱中;這些日子來,即使他們沒有正式談過戀愛,卻彷佛相知已久。
她忘情地擁住他的身子,全心感受他細膩的撫觸,再輕輕地閉上眼,迎上那火燙纏綿的吻。
他的舌在搜尋她的,既溫柔,又激狂,她亦是回應他的探索,相觸,交纏,恬舐,繾綣難舍,深深地把彼此吻進心坎里。
兩人的身子緊密相貼,他強烈的正在摩擦她的身子,她被他撩撥得全身發燙,熊熊烈火燃起,在這間密閉的屋子里,兩人可能隨時沉淪。
她心頭一驚,用力推開他的胸膛。
「不行!我們不行!」
「我不會的……」郭彬微微喘氣。
「太快了,你才跟她分手。」
「我已經和她分手三個月了。」
「不!」筱婷感到驚恐,她是喜歡他,但她不敢確定他的感情,她怕踏出這一步,她又要失去自己了。
「筱婷,你听我說。」
「你不要說!我不要听!我要回去了!」她拉開門,轉身就走。
他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
「拜托,不要來。」她背過身子,聲音哽咽,一字一字地說︰「你讓我想想,好嗎?」
郭彬放開手,悵然地看她跑下樓梯。
她是有心的,不然,她不會費心為他整理屋子,更不會熱情回應他。
他輕嘗唇上她的味道,恨自己的莽撞和口拙,過去職場上的談笑風生完全無用武之地,畢竟這是情場,講究的是真心與真意。
唉!這輩子也只有女生追他,這次換他追女生,竟是鍛羽而歸。
回頭看到笑呵呵的米老鼠和米妮,他也朝它們苦笑。
「告訴我怎麼辦吧。」
農歷年前最後一個星期日,假日花市。
寒流來臨,把人們凍得大衣圍巾全部出籠,而花兒卻不畏寒冷,開得熱鬧繽紛,一盆盆擺在花市的攤位,待價而沽。
花市里人潮洶涌,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每個人都是興高采烈挑選盆花,準備為自己家里增添過年的氣氛。
筱婷擠在人群中,她不買花,她賞花。
她知道,商家為花兒施肥,也可能以燈光或溫度控制生長速度,讓各種花朵可以在過年期間呈現最美麗的豐姿,然後,很快就凋萎了。
相較之下,她還是喜歡常綠的萬年青和長春藤之類的植物,只需注意日照和澆水,無需刻意栽培,就能長成自然討喜的模樣。
自然,青翠,清爽,就像她目前渴求的人生。
身旁一對中年夫婦正在看郁金香,那太太說︰「台灣種郁金香能活嗎?」
老板說︰「可以啦!你看這朵開得這麼大。」
「開幾天,就沒了呀!」
「郁金香花期就只有七到十天,台灣又比較熟,開不久。」
「那你還賣一盆兩百塊,太貴了啦!」
「不貴,貴是貴在它的球睫,等花謝了以後,你把球睫挖出來,風乾幾天,再用報紙包起來,外面再包一層塑膠袋,放在冰箱下面,等到冬天再拿出來種,保證開花開得水當當。」
「太麻煩了。」那先生搖搖頭。
太太也說︰「這種花太高貴,一不小心球睫照顧不好,爛掉發霉,還開什麼花?而且說不定品種不好,明年就不開花了。」
老板忙說︰「不會啦!我們這個都是荷蘭進口的球睫,品種都有保證書的。」
先生出意見︰「好花不常開,郁金香不好養,就別養了,省得為它躁心。走,去看看那邊的開運竹。」
太太笑說︰「開運竹很好養呢,水里土里都可以種,又活得久,你看。還綁紅色蝴蝶結,真可愛!」
中年夫妻走到隔壁攤位看開運竹,老板趕忙招呼筱婷,「小姐,你來看風信子,很漂亮耶!荷蘭來的,現在一盆只要兩百塊。」
筱婷注視那細碎花瓣,重重包覆生長,像是一枝孤獨的紫色炮杖。奇怪?顧名思義,風信子是風帶來戀人的信息,應該是夢幻般的美麗,可如今這枝孤伶伶的炮杖竟然毫無美感可言。
她向老板搖頭。這里是台灣,不是荷蘭,亞熱帶的氣候不適合這些嬌貴的花兒,她不是專家,沒有心力細心呵護。
老板不愁沒有生意,一個年輕女孩子拉著男朋友興奮叫著︰「郁金香耶!」
「哇!這是風信子,我第一次看到!」男孩也興奮指著,「有紫的、黃的、紅的,你想要什麼花?」
「我要郁金香,把它們擺在窗台上,一定很好看。」
「老板,買這三盆,呃……六……六百塊啊?好啦!給你。」
還在作夢的年輕孩子抱著郁金香,甚至沒有問如何澆水、照顧,就開開心心走了。
呵!恐怕女孩只能看到短暫的絢爛,花期很快就過去,窗台只會留下三盆枯槁的花枝,那時她還能記得男孩的情意嗎?
筱婷又往前走,何必為人擔心?有的人只要最美、最炫的花朵,有的人只要普通的開運竹,而她呢?
她要萬年常青。
來到切花的攤位,她為自已買了一束五十塊的紅玫瑰,管它花期短暫,反正她再上兩天班,就要回家過年,就給自己幾天的好心情吧。
抱著玫瑰花,她瀏覽那一串串垂掛的盆栽,綠珠子般的玉玲瓏流瀉而下,像幅飄逸的綠晶簾幕,感覺比風信子還夢幻呢。
有人撞她一下,然後听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林漢光,你別擠過來嘛!你去外面,別踫壞我買的麗格海棠!」
筱婷驚訝地轉過頭,身邊是一個身型嬌小的女子,臉蛋成熟而美艷。她又說︰「走了,這邊都是葉子,我們去看花。」
筱婷也看到林漢光了,他手上高舉兩大袋的盆花,肩膀掛著一個女用皮包,正小心翼翼地退出攤位。
他看見筱婷,表情十分驚訝,又立刻轉過頭,似乎想裝作不認識她。
那女子推著林漢光,敏感地回頭看了一眼筱婷,「是學姐?」
這次換筱婷驚訝了,「你認得我?」
「以前常常在校園看到學姐,我小學姐兩屆,去年碩士班畢業,是漢光的學妹。」
筱婷察覺到她的挑釁味道,她只是微笑說︰「你們好。」
「學姐的男朋友送你花啊?」學妹瞄了筱婷懷里的玫瑰花。
「自己買來送自己的。」
學妹露出笑容,伸手招呼林漢光過來,拿下他肩上的皮包,掏出一張名片,「學姐,我們好像都在銀行業哦?這是我的名片,我在天星銀行,主要負責科學園區的客戶。」
筱婷接過名片,「我沒帶名片,我在大利銀行。」
「喔!我們這次主辦的飛龍半導體聯貸案,大利銀行也是參與銀行之一,不過學姐,這大概不是你負責的業務吧?你都負責什麼業務呢?」
林漢光插嘴說︰「我同學做個人貸款的案子。」
學妹笑說︰〔localbank的發展性就是有限,只能做做小業務,不像我們一做就是幾千萬美金。咦?學姐想不想到我們外商銀行來?」
林漢光說︰「你們不是要MBA嗎?」
「沒關系啦!有銀行經驗也可以,不過最好是主管經驗。」
「你們來逛花市?」筱婷淡淡地問。
學妹笑得像是百貨公司的接待小姐,「要過年了,我家缺幾盆應景的花,就叫漢光陪我來挑。」
「你不是還要看金桔?」林漢光語氣有些不耐。
「急什麼?你看到大學同學也不敘舊?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學姐在大利銀行,我也好多一條人脈啊。」
「有什麼好說的?」
「你們忙吧。」筱婷仍然微笑著。
「學姐,有空再聊嘍!」學妹優雅地擺擺手,以勝利者的姿態,婀娜多姿地轉身離去。
林漢光手忙腳亂地追上去,突然又轉過身,冷冷地說︰「那天你失約,我對你很失望。」
筱婷沒有回應他的話,也沒有必要回應,走出擁擠的人群,穿過馬路,她來到對角的大安森林公園。
空氣很冷,陽光很強,下過幾天綿綿冷雨,大家把握難得的冬陽,有人在滑直排輪,有人坐在草地上曬太陽,還有許多小孩笑嘻嘻地奔跑。
筱婷不屬於這幅熱鬧的畫面。
她沒想到林漢光會這麼快再交女朋友,他不是很忙嗎?不是要趕報告嗎?不是沒空出來逛街嗎?
交往八年,他從來不肯陪她逛花市,而今天,他甚至還幫學妹背皮包!更讓學妹指使來指使去!
萬物相生相克,林漢光這種人,就需要更強悍的學妹來克他吧。
玫瑰多刺,拿了扎手,她是買錯花了,順手一扔,把那束玫瑰丟進垃圾桶。
她為過去八年的痴戀感到可笑,曾經是愛得那麼深的人,即使他依舊高大英俊,如今在她看來,卻像一個卑微的小卒子,猥瑣小氣,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可愛之處。
太可笑了,可笑到她想大哭一場。他們不單單是個性不合,原來,他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啊!
強烈的孤獨感撼動著她,這麼多年來,其實她就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大馬路上車輛奔馳,公園里人聲鼎沸,而她落入前所未有的孤獨之中。
她坐到涼亭里,找出手機;她需要找人講話,告訴他們這件可笑的事情。
按了聯絡簿,找家人?不,他們早就被她和林漢光的事情煩死,听了大概只會安慰幾句,叫她趕快回家相親。
找同學和朋友?算了,不是忙著約會就是在換尿片,不去打擾她們。
找同事?她搖搖頭,她無意再添八卦話題。
聯絡簿一再跳過郭彬的名字,她來來回回按了好幾次,心頭越來越慌,難道她就真的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嗎?
最後,她還是停留在郭彬這一頁。
他,對她談心事,把房子交給她,還吻了她;她,也想愛他,更想念他熾熱深情的吻,她嘗得出他的情意,那絕非只是一時沖動的熱吻而已。但是她推開了他,他也不再找她,難道他們沒有開始,就結束了嗎?
她好想他,好想見他,好想和他說說話,手指一按,電話接通。
「郭……郭彬嗎?」
「我是。」是他沉穩的聲音。
「我是江筱婷,我……我想和你說話,方便嗎?」
「方便。」
「我……」她到底想說什麼?腦袋一片空白,她竟然想說「我愛你」!
她慌張地關掉手機,大滴淚水叭嗒叭嗒掉落在毛衣、手背上。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眼淚掉到另外一只手背,同時也感受到那只手掌的溫暖力量。
「筱婷,別哭。」
她驚訝地抬起頭來,見到她最想見的人!
郭彬就像晴空掉下來的天使,他坐在她身邊,穿著休閑格子襯衫,外罩灰色毛衣,左手正把手機收到背包里,而右手就緊緊握住她的手。
他凝睇著她,聲音很柔︰「筱婷,別哭,我今天帶的面紙不多。」
「我……你……你怎麼在這里?」她的淚水更是掉個不停。
「我剛好到花市。」
「這麼巧?」
「有什麼事情想告訴我嗎?」
「沒有……」她用力搖搖頭,搖掉了兩串淚珠。
「你不是有話要說?我看到你以前的男朋友了,是他又讓你傷心了嗎?」
「沒有!」
「那為什麼哭?」他始終柔聲詢問。
「你不要問好不好?人家就是想哭嘛!」她大聲嚷回去。
「我想听你的心事。」他沒有被她嚇到,聲音仍然是」貫的沉穩。
透過一層薄膜般的水霧,她看到他的柔情關注,更感受到他手指溫柔的撫觸,她眨眨眼,看得更清楚了,他是郭彬,是第一個想听她心事的男人!
「嘻嘻,哥哥欺負姐姐,姐姐在哭!」
兩個小孩子跑進涼亭,笑呵呵地對他們扮鬼臉,小孩的父母和爺爺女乃女乃也走進來休息,看了他們一眼,低聲說︰「情侶吵架。」
「這里人多。」郭彬扶起了筱婷,幫她拿手袋,「我的車在地下停車場。」
走下樓梯,光線變得幽暗,人也變得稀少,日光燈不是很充足,處處都是陰影,她放開他的手,默默跟在他身後。
他找到車位,為她開了車門,「你先坐一下。」
筱婷一坐進車里,才發現他竟然把她「扔」在後座,自己卻跑到駕駛座發動車子了。
他把她當作普通的乘客嗎?他不想和她說話嗎?她難以抑制心酸,絞緊手指,低下頭任眼淚奔流。
驀然,她被擁入一個溫熱的胸膛里,一雙手臂把她抱得好緊、好密,彷佛再也沒有人能從縫隙灌進一絲寒風。
「筱婷!筱婷!」郭彬低低喚著她。
「我……我可以哭嗎?」
「可以。」
這次,她不是哭她的孤獨,而是哭她的感動,為這分深濃的體貼而心動、流淚。
郭彬輕輕嘆息,以溫柔綿密的吻來安慰她。
「有點悶,我開了冷氣,會冷嗎?」
「不會。」兩人在後座相擁,果然比前座更緊密相貼,筱婷有點暈暈然了,怞噎說︰「你不會是剛好在花市看見我吧?」
「我一早就站在你公寓門外,想找你,又怕吵醒你,後來中午肚子餓了,到對街買個面包,就看到你出門,我想喊你,又怕你有事要辦,只好像個傻瓜開車跟在公車後面,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郭彬說著說著,自己覺得好笑起來。
「白痴!」筱婷也笑了。
「後來看到你在花市下車,我確定你會去花市,就把車子停在這里,再去花市找你。」
「你有事就說,干嘛在外面吹風?又鬼鬼崇崇跟蹤我?」
「我一直在想,該怎麼跟你開口。」
「這麼難?」
「我不大會說。」他拂吻過她的耳際,雙臂依然緊擁著她。
「你心里還是有她……」筱婷有些黯然。
「我的心里沒有她了。」
「你對她的感情就這麼淡了?」
「很早就淡了,你不是了解這一切經過嗎?」
「我了解。」筱婷又低下頭,聲音變得很細,兩個月來的徘徊掙扎,化作她的疑問,「可是,如果有一天,你結婚了,又過了十年,你才發現……原來……你並不愛老婆……」
「筱婷!」他俯下臉看她,發現她又流淚了。
天!不只是他有情,她對他的情意,竟是遠遠超過他所能想像!
「別哭,筱婷,別哭好嗎?」他捧住她的臉,心頭又疼又憐,只能不斷地以指月復抹去她的淚水,低語著︰「我要娶的老婆,一定是和我心靈相契的人,也是我最想跟她廝守一輩子的人,我絕不容許自己走入錯誤的婚姻里,這也是我遲遲不肯和雲茵結婚、最後終於和她分手的原因。」
「我不知道……該不該愛你……」
「你該!因為我也愛你!」他說出了肺腑之言。
「好惡心!」她哭得更大聲了。
他憐嘆一聲,讓女孩子撒嬌的感覺還不錯,甜蜜蜜的、心癢癢的,他這次的戀愛將會有截然不同的滋味。
「好乖,別哭了。」他柔柔她的發,拿下新買的小豬面紙盒,擺到她身邊。
她怞出一張又一張的面紙,拼命擤鼻涕,「本來,我想你從日本回來以後,一切就結束了,那天我並不想見到你,誰知道你提前回來了。」
「為什麼不想見到我?」他柔聲問著。
「你沒有表白,又不打電話給我,我怎麼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也許……也許只是我自作多情……」
「對不起,我不方便打去銀行,又想靜下心來想想我們的感情。」他語氣有些懊悔,是他忽略女孩子的矜持了,「那時候才剛和雲茵分手沒多久,我怕太早表白會嚇跑你,或者讓你誤會我只是隨便找個女人來填補感情的空缺。可是當我在日本接到你的電話時,你聲音冷冷的,這讓我有一種錯覺,我以為你已經有了男朋友……我怕我再不趕快回來,我就錯過你了。」
筱婷捏著面紙,沒有說話。
他的顧慮也是她的猜疑,然而在此刻,他們都了解對方的心意了。
「給我你的電話和手機號碼。」
她念了出來,郭彬打開車頂燈,從背包掏出筆,珍而重之地抄在記事本上,又立刻輸入手機的聯絡簿里。
她看著他的動做,仍是一貫地認真專注,這次他寫的是她的名字,一筆一劃都好像是他細膩的吻,寫完名字,也吻了她一身。
她臉頰熱了起來,「這里好暗,我們出去好嗎?」
「我們去看海。」
「我想吃蝦子。」
「沒問題。」他拍拍她的臉頰,笑容蕩漾在小小的車廂中。
「彬!」她羞澀地喊他的名字,主動攀住他的肩,吻他。
他立刻攫吻住她的唇瓣,給她一個熱烈而綿長的深吻。
原來,說愛並不難,他跨出這一步,終於如願以償地擁有她,更能坦然地愛她,他感到深深的幸福與滿足。
「別……別亂來,隔壁來拿車了。」她慌慌張張推開他。
他吻了她的額,這才放開她,打開前座邊的置物箱,拿出屋子的備用鑰匙。
「這個給你。」
「你回來了,我不用再去幫你澆花了吧?」
「請你來看米老鼠和米妮。」
「你說要給我女圭女圭,都還沒給!」她嬌笑著,伸手向他討。
「都是你的。」他把鑰匙放在她手里。
他的暗示再明顯不過,兩人的愛情發酵成功,只等著最後火烤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