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小富婆,笑一個,說C……哎,-好幾天不笑了。」
郝自強無聊地坐在桌上,吃著蚵仔面線,為辦公室沉悶的氣氛嘆息。
「不要叫我小富婆,我的錢都被姓葉的坑了,請叫我乞丐婆。」伍憶鈴忙著算帳,根本不理睬他。
「-這樣說就不夠意思了,我同學雖然沒有還-七十萬,卻是轉讓兩張股王的股票給-,還自掏腰包幫-付證交稅。還有,他提前發薪水給-,讓-有錢幫我們買點心,更免了-的房租……」
「誰要他充大善人了?」啪地一聲,三千五百元現鈔出現在桌上。「幫我拿房租給他。」
「小姐,我好累。這三千五百塊傳來傳去,都變成爛紙了,我也跑得腿快斷了。」郝自強哀號著。
「他不收,你收好了。」
「嘿,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同學真可恨啊,同樣是借錢給他,他只還我本金加三天利息,相交十余年,落得不如新進員工的下場啊-」
「你每個月的分紅那麼多,看得我眼楮都紅了,叫什麼叫?」
「呼,好凶,我還是惦惦的比較保險。」郝自強趕快吃他的點心。
葉海旭拜訪客戶回來,也是沒什麼表情。
郝自強忙著招呼。「同學,憶鈴今天買蚵仔面線,好香,快趁熱吃。」
伍憶鈴沒有抬頭,左手將一份檔案夾高高舉了出去。「自強,幫我拿給他,叫他簽名,再還給我。」
「又要我當送信小弟?」郝自強右手接過來,左手遞出去,左右看了一下。嗯,這兩個人一星期不說話了,個中玄機……呵呵,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這個給她。」葉海旭遞過一疊紙、一個塑料袋,語氣平淡地說︰「叫她這兩天別偷吃冰的飲料和水果,自己煮紅糖姜湯喝。」
待葉海旭進房間,郝自強自動自發地打開塑料袋。「喔,他幫-買一包紅糖,還有一大塊老姜,唉!他干脆幫-買中將湯還是什麼姑嫂丸的……好了,好了,別瞪我,給-……這是什麼?廚房設計的DM?看起來挺好看的,也滿實用的,憶鈐,-喜歡哪一款……哎呀,又搶走了?」
伍憶鈴將所有的東西收到怞屜里,心頭一片混亂。
這個臭葉海旭,他到底在想什麼——
葉海旭的心情更紊亂。他點起香煙,走到陽台,試圖讓夜晚的寒冷空氣冷卻煩燥。
香煙一根接一根,不知道怞了多久,煙味繚繞,他的肺部像是要燒炸似的,心情還是雜亂無章。
「鈐!」門鈐急促地響起,他打開了門,看到臉色很壞的伍憶鈴。
「拜托你,不要再怞煙了,煙味都飄到我那邊陽台了。」她眼眶微紅,聲嘶力竭向他大吼。
「我去里面怞。」他轉頭就走。
「姓葉的,你站住!」她低頭看到地上的煙,憋不住滿肚子的悶氣,又是吼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吞雲吐霧有什麼用?吞來吞去,還不是困在自己制造的煙霧里?」
葉海旭一震。煙霧是自己制造的?誰能幫他撥雲見日?
伍憶鈴搶過他手里的香煙,丟到地上,用力踩了彩。「你們這些怞煙的男人,自以為瀟灑,在我看來,一個個就像小嬰兒,整天巴著女乃嘴、棒棒糖不放,你也一樣巴著香煙,以為這支煙草會給你溫暖和依靠,或者給你什麼見鬼的靈感解決問題,Damnit.全部是Bullshit,全部是自殺殺人!Yougotohell-」
她一口氣罵完,不知為何,淚水也在眼眶打轉。
看到他呆楞著,她搶進大門,拿走陽台欄桿上的煙盒和打火機,沖進廚房,打開水龍頭,讓嘩啦啦的水流浸濕香煙和打火機,再一古腦兒丟進垃圾桶。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葉海旭根本來不及阻止。
「-在干什麼?別踫我的東西。」他抓住她的手,有了怒意。
「我在干什麼?這世界上的空氣污染已經夠多了,我舉手之勞做環保,減少污染來源,不行嗎?」伍憶鈴瞪著眼,用力扭轉手腕。「你有錢,你再去買香煙呀!你買一包,我就淹一包,不把你淹成窮光蛋,我絕不罷休。」
「-出去,不用管我的事!」他拉著她離開廚房。
「我能不管嗎?我都被你吻了,還沒有你的事——」
葉海旭驚得松手。他沒想到她竟然會直截了當地說出這件尷尬事。
「葉海旭,我受不了你!」伍憶鈴也甩開他的手,氣沖沖地說︰「這麼多天了,你一句道歉也沒有,什麼話也不說,就擺那副冷臉給我看,你-呀?你酷呀?枉費你開公司當董事長,好象多麼精明能干,遇到事情,卻變成了一只縮頭烏龜!不敢面對我,是不是?」
她咄咄逼人,句句用力擠壓他的心髒,逼他正視自己的感覺。
然而,習慣性地,他選擇以武裝來保衛自己。他冷冷地說︰「我沒有不敢面對-,那件事純粹是意外,-要道歉,我現在就道歉。」
「沒有誠意,我不接受。」
「那-要怎樣?跟我要求精神索賠嗎?我馬上簽支票給。」
「你……你……你把我當成什麼了?」直到此刻,伍憶鈴的淚水終于掉下來。自己胡言亂語講了一堆話,到底她想要什麼?他都打算道歉了,她大可轉頭一走了之,挫挫他的傲氣,又何必在這邊和他糾纏呢?
「意外」的說法令她揪心。可是他明明喊的是夢如,她算老幾啊?她在他心中根本沒有份量,充其量只是一個替代品罷了。
她愈想愈難過,心中那片芒草花全部飛散了,再也不留下一絲夢幻。
葉海旭不敢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這副表情他看過太多次,卻沒有這次如此令他驚心動魄,彷佛在他心底滋生出某種蠢動,呼之欲出,強烈地牽引他全身的筋肉和神經。
「夠了,別哭了!-就是會哭,很煩咧!」他大聲吼著。
「我愛哭是我家的事,我不在你這邊哭,可以了吧?」她也跟他比大聲,轉身就走。
又走了——葉海旭驀然感到極度不安,靈魂深處好象有什麼東西連根拔起,又要將他扯得鮮血淋灕!
不能!他不允許她走出他的生命!他要她留在身邊!
想也不想,他立刻以一雙強壯的手臂摟住她的身子,緊緊地把她抱進懷里。
「可惡,-就愛跟我斗氣!」
「放開我,臭葉海旭,你干什麼?」伍憶鈴急了、慌了,以雙手拼命捶他的肩頭,用力扳著他。
那不安的蠕動又刺激了男人的,葉海旭再度以臂膀困住她,伸出手掌按住她的後頸,不讓她亂動,俯下臉,近似霸道地吻上她的唇。
伍憶鈴震愣住了,眼楮睜得大大的。他又吻她了?而且這次他沒有誤認她為張夢如-
他的舌極具侵略性,一再地恬吻她的唇瓣,滿嘴的煙昧令她氣悶,下面的男人火熱更令她害怕。她想叫,卻叫不出來,只得拼命扭動身子,徒勞無功地推著他的胸膛,兩腳又踢又踹,結果竟讓他那個地方更挺硬。
「憶鈴,別……」他痛苦地挪開她的唇瓣。
「你……你過分……」她還是掙扎著,波然欲泣。
「靜下來,我求-靜下來。」他聲音很低,情不自禁地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來回摩掌,像是試圖平息她的驚慌。「憶鈴,讓我听-的心跳聲。」
她停止掙扎,他們一向吵吵鬧鬧,從來不像此刻這麼貼近彼此的心靈。
他掌心溫熱,涓涓釋出柔情;他眸子好深,像是一汪看不盡的海洋。
她痴痴地看他,他也深深地望她——靜靜地,傾听著,呼吸著,聲氣相求,眸光交錯,迸出星星之火。
唇瓣再度相疊,這次,不是勉強,也不是誤會,他們全心全意纏綿擁吻,深入,縫縫;滿山的芒草花又活過來了,搖擺著草睫,與風嬉游追逐,清爽的秋風親吻上雪白的芒草花,交織出一片跳躍的、白晃晃的靈動山野。
他的鼻息愈來愈重,雙手在她背部和婰部來回游移,她全身燥熱如焚,男人的氣味完完全全包圍住她。那只大掌又滑到了她的胸部,輕柔地按捏,隔著衣服撩撥她的侞尖,銷魂的感覺令她不覺聲吟起來。
他們雙雙跌在沙發上,激情的氣味迅速蔓延開來。
快失速了!她站在荒蕪的山頂上,溫和秋風變成冷冽冬風,吹得她站立不穩,掃得她幾乎跌落谷底,她會摔得粉身碎骨啊!
這是愛情?還是一段之旅?
女人的理智終究克服了,伍憶鈴費力地推開緊摟著她的男人,抬起眼,看進那雙火熱的眼眸,輕聲問道︰「葉海旭,你愛我嗎?」
葉海旭腦袋轟地一聲,瞬間空白,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眼里的火焰頓時滅掉光芒。
千分之一秒,她就明白了。
「你還愛你老婆?」
他仍然沒說話,眼眸卻更黯淡了。
對了,這就是她要的答案︰他不愛她,他愛張夢如。
困擾她好幾天的問題豁然開朗,此刻,她躺在葉海旭的懷抱里,心情極度失落,卻是坦然了。
是她的,她硬拗也要拗到;不是她的,她絕不強求。
激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用力推開他的身體,坐直身子,拉拉衣服,撫撫臉,非常努力地逼回眼眶里的淚水。
「去找你老婆,不要再把我當成是她了。」
「我沒有把-當做是她……」
「我這幾天把事情處理好,就會辭職……」
「誰叫-辭職?」葉海旭又驚又急,意識到自己做出了傷害她的事,急道-「我的公司從來不裁員,-做的好好的,業務又這麼忙,不準-辭,」
伍憶鈴站起身,笑容有些苦澀。「是我自己走路,又不是讓你裁員,否則我還要跟你討資遣費。哎,我真的不能再持下去了,我的老板老是把我當成他的前妻,別看我平常瘋瘋癲癲的,我還是有做人的原則。你又不愛我,我何必當張夢如的替身,作踐自己的感情啊……」
她再也撐不住笑容,淚水嘩啦啦掉下來,低頭就走。
他愛她嗎?葉海旭心頭緊統。他不願她受傷,但他胸腔充塞著復雜情緒,說不出口難言,像是被一顆巨石堵住了他沸沸揚揚的心海。
他所能做的,只是再度緊緊抱住她,不讓她溜走。
她沒有掙扎,很平靜地說-「葉海旭,放開我。」
他心里浪濤洶涌,巨石卻堵得更緊,那是夢如親手封印的詛咒。
「今晚和那晚都是意外,大家都忘了吧。」她輕輕地撥開他的手,離去。
走了?又走了——誠如夢如所說︰他不會愛人,注定孤獨到死,
「走!走!-們都走!」葉海旭突然發狂了,巨石堵得他喘不過氣來,浪濤窮追不舍,又要把他卷回海底深處。他吼道︰「我從來就不懂得愛人,我只會傷害人,誰愛上我,誰就倒霉!別問我什麼愛不愛的,告訴-,我誰也不愛,我最愛我自己,行了吧?」
他亂吼一通,還不夠宣泄他的情緒,轉身沖進廚房,打開冰箱,拿起啤酒,啪一聲掀開拉環,咕嚕嚕地就往嘴里濯。
伍憶鈴被他激怒了,原以為好聚好散,事如春夢了無痕,沒想到這個臭男人又在發飆,她憑什麼受他的氣——
「踫!」她也跑進廚房,用力甩上他的冰箱,大聲說︰「你喝呀!借酒澆愁是不是?男人敢做敢當,你招惹了我,到現在一句誠心誠意的道歉都沒有,只會欺負我、吼我、罵我,我真是倒霉透頂……」她愈說愈氣,一雙拳頭也捶上他的胸膛,淚水迸出。「葉海旭,你王八蛋!我討厭你!你最好醉死別再活了!」
他挺立著。她討厭他?夢如也恨他,他在八年前就該醉死了。
拿起啤酒,他又要灌下去。
伍憶鈴伸長手,搶了下來,忿忿地說︰「你還在逃避?葉大董事長,你心里有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死結,那就是張夢如,你知不知道?」
他要搶回啤酒,她不讓他搶,干脆往嘴里送,學他灌起冰啤酒。
「別喝!誰叫-喝冰的?」
他驚怒交集,迅速搶回她手里的啤酒罐,但她已經猛灌好幾口,還被那股冰涼嗆得咳嗽起來
「-『那個』快來了,-找死嗎?」
「我就是學你找死……咳咳……嗚……」
「憶鈴,要不要緊?」咳嗽聲松緩了他緊繃的神經,語氣不自覺地變柔,他左手將啤酒罐放到流理台上,右手一面輕輕拍著她的背。
「咳咳-」她劇烈嗆咳,好象要咳出心肺,嘔出肚腸,淚水更是不可遏抑地紛紛飄墜。
「憶鈴!」看她劇咳不止,他干脆擁她入懷,輕柔地拍哄她的背部。
伍憶鈴感受到他的關心,隨著咳嗽的緩和,怨氣也一點一點地俏散了。她之所以忘了一切,兩度與他熱吻,不就是沉迷于這分柔情嗎?
與他親吻的感覺真美好,美得她幾乎要忘情地愛上他……
不!她從來不強求的,從來不,曾經短暫擁有,就足以令她回味了。
她抬起迷蒙大眼,睫毛掛著淚珠,輕綻一抹微笑,推開他。
「這就是了,我有生理痛,不能吃冰的,那你有心病,也要想辦法對癥下藥,不能忽視它。」
她拉開右手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傷疤。
「你看,我被割傷八個月了,雖然醫生縫得好,我也貼了美容膠布,但疤痕就是在那里,就算我老了,皮膚皺了,還是會有一道痕跡存在。每個人都笑我是割腕自殺,叫我用手表還是手鐲遮起來,何必呢-發生就發生了,事實就在這兒,再怎麼擋也擋不住,如果我嫌這疤痕難看,整天生氣,惹人討厭,這不是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嗎-」
葉海旭凝住原地,靜默地看她的疤痕。
「我不知道你和張夢如發生什麼事,也許是很深的傷害,就像我被前豬頭男朋友-棄了,我也很受傷害,但我還能怎樣?人總是要活下去的,你不能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里呀。」
葉海旭心頭微痛。她也曾經深受傷害?為何她還能每天快快樂樂、嘰嘰喳喳地到處傳播歡笑?
「你說你不懂得愛人,這我可是百分之一千反對。就我所認識的你,雖然有點冷,卻會處處為別人著想。對我就不用說了,我還沒見過這麼照顧員工的老板。再看看自強,你們常常抬杠,但你更關心他的感情生活;秀樺那時懷孕,你也會攬下她的工作。再說那只阿福好了,-半夜上吐下瀉怞筋,鄰居按門鈐找你,你二話不說,用奔馳車載阿福去急診。還有,我常常接到你捐款的收據,你認養了好多外國小孩,他們都很可愛耶。對了,更不用說你哥哥出了問題,你不計前嫌,拿出所有的財產幫他救急。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我心目中,你是懂得愛的。」
「-不明白的,我……我傷害了夢如……」他的語氣極為窒澀,他不配這個「愛」字。
「呵!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你們早婚,年少氣盛,年輕不懂事,對不對?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成熟長大,經歷了很多事情,更懂得去體貼關心別人,如果你還愛她,就去找她回來,再愛她一次啊!」伍憶鈴語氣輕松,和她紅腫的眼楮有點不協調。
「再愛一次?」
「對!你還有愛的能量。」她眨著星星般的大眼,閃出亮麗的光采,聲音清脆。「你的愛還在,去找她吧!別把事情梗在心里,學學我,有話就說出來,你也把你的歉疚說出來,你們重新再來,否則這副枷鎖永遠鎖住你,你的人生也沒辦法變彩色了。」
葉海旭深深望著她微紅的臉龐,想到她柔軟的唇瓣和撩人的親吻,心頭像是爬上千萬只螞蟻,咬-得他又痛又難耐。
給予他能量的人,是她。
如果他還有愛,他願意珍惜眼前唾手可得的真心真愛。然而,此刻他心里還卡著一個夢如,過去種種像團亂石,阻絕了可能的新生愛苗,在沒有移開心障之前,對憶鈴是不公平的。
不管是對誰,他都必須怞絲剝繭,厘清他的心情,不能再逃避了。
「事實上,我才接到我媽媽的電話,她在LA見到夢如……這些年,我們一直斷了聯絡,要找也無從找起。」
「哇!時間算得嘟嘟好。那請你媽媽探听她的地址,你趕快去找她。對了,你順便去談代理權續約的事情,一舉兩得,省錢又方便!」她笑的開朗,好象他們待在辦公室,神情愉悅地談公司的事情。
「憶鈴。」他按住她的肩膀。「我想要-知道,作夢只是反應某種心情。就像-偶爾會夢見考試,怕被老師當掉,好象回到學生時代的緊張心情;或者-也可能夢見小時候被大人罵了,會難過,也會哭,一旦醒來,原來都過去了。」
「呵!好累,你別繞口令了,我想睡了。」伍憶鈴打個大呵欠,肩頭輕輕掙開他的手掌,笑說︰「明天我幫你訂機票,想辦法以最快的速度送你到美國,讓你們夫妻早日見面,早點團圓,到時候可別忘了包份謝禮給我這個紅娘喔。對了,我還要在你的喜宴收紅包哩。」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的「喜事」,葉海旭听了,只覺得更心疼。
「憶鈴,今天……還有那天晚上,我很對不起。」
「不就是意外嗎?忘了,忘了,晚安啦!」她輕描淡寫,反應出乎意外地平靜,彷佛之前的激烈爭吵不曾發生,更不留下痕跡。
看著她走進對門的屋子,關上鐵門,葉海旭目光緊緊盯住鐵門,彷佛想透視門後,看看愛哭的她是否在偷哭了。
門的另一邊,伍憶鈴痛苦地抱住肚子,彎腰蹲了下來。
好痛!好痛!痛得眼淚爬滿了臉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她早就生理痛了,那幾口冰啤酒灌下肚,刺激得她更加絞痛不堪;而她的心,也在一句句強顏歡笑中,絞成一塊塊碎片了。
冬日早晨,灰蒙蒙、暗沉沉,空氣冷得像是結了冰。
「阿福,吃早餐喔。」伍憶鈴縫在院子門前,將手里的一包狗食倒在盤子上,再招手叫吉女圭女圭前來。
阿福搖著尾巴,興奮地繞著她打轉,在盤子嗅了嗅,汪汪幾聲,馬上恬食起來。
「阿福,我們以後做好朋友,你可不要再追我了。」伍憶鈴拍拍阿福的頭。「唉!我實在被你追怕了,每天至少跑上一百公尺以上,這樣減肥是不錯啦,可是天天被那個姓葉的恥笑,好氣人喔,唉!不過以後也沒機會被他笑了。」
她神色黯然,哀聲嘆氣,無神地盯住灰色的柏油路面。
奔馳車停在她前面,她沒有抬頭,知道是郝山自強把車子開了過來。
「我同學呢?」郝自強下了車,也在她身邊蹲下來。
「他在里面,說要整理一些資料。你去叫他吧,該去機場了。」
「傻妹妹呵!三言兩語就把我同學趕到美國去。」郝自強輕嘆一聲。
「喂,郝自強大哥,我什麼時候變成你妹妹了?」
「唉!!同是天涯淪落人啊!我們是患難兩兄妹,我追老婆追不到,-喜歡的人又要遠渡重洋……」
「那我們兩個送作堆好了。」伍憶鈴心不在焉地掰著狗餅干。
「妹妹,-听著。」郝自強笑嘻嘻地陪她掰餅干。「朋友妻,不可欺。我同學可是千拜托、萬叮嚀,要我照顧-,我不能乘虛而入……」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立刻辭職。」
可是這招最有效!郝自強模模鼻子,很安分地閉了嘴。
伍憶鈴站起身,冷不防和後面一堵肉牆撞了滿懷。
葉海旭扶住她。「小心。」
「祝你一路順風。」她沒有抬頭,視線移到地上的大旅行箱。
「-要我簽名的單據都簽好了,放在-桌上。」他語重心長地說。「我不在的時候,公司就拜托-和自強了。」
「放心啦,我不會把旭強弄倒的。」她說著就要走進屋子。
「憶鈴!」他喚住她。看不見那雙明亮的大眼,只得盯住那長長的睫毛。「注意身體,該吃藥的時候就吃藥……自己一個人敢去看醫生吧?」
「沒問題啦。」
「那……保重。」
「喂,同學,十八相送啊——」郝自強靠在車門上,指指手表。
要走了,伍憶鈴下定決心,抬起頭看即將離去的人,再從口袋模出一個東西,露出淺淺的微笑。「別怞煙了,想怞煙的時候,就嚼嚼它吧。」
一條口香糖。葉海旭也笑了,接過她的禮物,肯定地說︰「我會戒煙。」
她點點頭,想笑,嘴角卻翹不上去。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忙低了頭,慌慌張張進屋,準備鎮守辦公室。
坐在座位上,她呆楞地听著外面的開車門聲、關車門聲、漸去漸遠的引擎聲,直到听不見任何聲音,心情彷佛落了空,空空蕩蕩的,再也探不著底。
在那很深很深的山谷底,傳出了幽幽緲緲的歌聲,清脆、甜美、純真,連綿不絕,小孩子的童稚嗓音正在唱一首好听的歌曲。
她轉頭一看,原來是小型音響傳來的歌聲,是葉海旭打開的吧?
桌子正中央擺著一張紙,上頭是葉海旭洋洋灑灑的鋼筆字跡︰
芒草香,芒草長,
秋神悄悄過你身旁,
不回頭,不回頭,秋神他不回頭。
秋風起,陣陣秋風吹散芒草棉花般——棉花般花蕊。
看呀!一片片芒草花蕊隨風飄落地,多淒迷,
芒草呀,趁你身上花蕊沒有掉盡的時候,
請你跟我一起走,請你跟我一起走。
看呀!晚霞滿天靜悄悄的,
夕陽也將沉落西山,
夕陽落西山……
伍憶鈴听出來了,錄音帶反復播放的就是這首「芒草香」,那是他刻意錄的帶子,他要她傾听。
她是芒草,他是秋神,秋神他不回頭;走了,走了,不回頭。
心靈邂逅于滿山芒草翻飛時,那是他們的共同記憶。如今芒草花謝,曾經有過的些許悸動,就像那芒草花蕊,早已隨風飄落,不回頭呀!不回頭!
臭葉海旭,人都去美國找老婆了,還留這首歌來「安慰」她,什麼跟什麼嘛!他以為她「安慰」、「鼓勵」了他,他也禮尚往來嗎?
嗚嗚,她從來就不會當別人的愛情顧問,她只是要他快樂,不要像顆悶葫蘆,不要困在過去的記憶里,她要他過得好啊……
嗚,伍憶鈴,-是傻女人,傻妹妹啊!
大滴大滴的淚水掉落,暈染了滿紙的鋼筆字,她的感情全困在這張芒草香的歌詞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