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段府,段九將一干奴婢的賣身契約歸還,讓他們重獲自由,並說府上能帶著走的東西要他們統統搬走,接著他命人將園子里的一棵老樹搬至郊外的樹林間植入。
等到段九回到段府時,情況好似未變,奴婢未走,東西也完好擺著。他立刻招來管事質問。
「這是怎麼回事?不听我的話嗎?」
管事必恭必敬地說︰「不是的,主子,是有人離開也有人留下,留下的人都是出于自願,我們願意繼續侍奉這里、侍奉您,您待我們就如同家人,在這時候我們豈可忘恩負義,您放心,營救其他人的任務,我們也暗地里在籌劃了。」
段九落坐,雙肩垂下,神情強忍感激。「你們……你們可知這趟死大于生,為何不听我的話速速離去?」
有名僕人上前跪下。「段大人,您對我們有恩,我們是人,還得回報恩情,請讓我們留下來陪著您吧。」
「快起來……謝謝你們……謝謝。」
「應該的。」
「大人,我們都站在您這邊,不只我們,整個縣民都是如此!」
段九點點頭,含笑離去。
戌時末。
郊外的一棵樹下,佇立挺拔的身影。
涼薄的夜色,南風也吹不散他心底的憂倀。
段九一手撫著樹干,額際貼近,眉頭深鎖。
這幾日,他不斷想著,難道是自己錯了嗎?
堅持自己對公正的理念,替百姓申冤,絕對不遠背自己心中的正義,只想做個清廉的好官,這些都是爹在世的時候所教導他的,他始終避守不曾忘卻,而一路走來,沒錯,他得到百姓的贊許、親人的支持,但,同樣地,他的敵人也不曾減少過。
結果呢?
贊許幫助不了他如今的處境,他的正義也救不了至親,這樣,對嗎?
是否他太過堅持崇高的理念,忘記世俗,忘記他的對手正在他背後虎視眈眈,也忘了為自己鋪一條後路。
「唉……」段九一聲長嘆,也嘆盡人世無奈。
你嘆什麼氣?
錦瑟好不容易在山底下找著了段鳳鳴,才剛握住他的手想扶他起身而已,又被他的回憶拉入。
她猜想應是他這次片段的記憶過于深刻,才輕易就把自己卷入。
「是你?!」段九堆了滿臉的笑。「我們又見面了。」終于,有一件事是值得高興了,久久听不見樹精的聲音.他問︰「你怎麼了?」
也不知怎地,錦瑟竟有些害羞,這個段鳳鳴竟將自己牢牢記住,讓她感動不已,原來被人掛念著的感覺是如此好。
沒事。對了,我們多久沒見了?
「又過三年,這次你醒得快,是不是因為我搬動你的緣故?」
搬動?經段鳳嗚提醒,錦瑟才注意到這次環境又不同,是郊外,環境不錯。
你怎麼了?
能跟樹精說嗎?罷了,他向來就不習慣把自己的麻煩丟給別人,更何況對方是個精。
「沒事。只是覺得你還是待在最自然的大地上比較適合,這里環境清幽,應該適合你修行。」那個段府,他大概回去的機會很渺小,因此他才將這棵樹遷出,就是不希望最後讓人破壞樹精。
這個段鳳嗚真是善良又體貼。
謝謝你。這麼晚了,你怎還不睡?
「待會兒有事要辦。」
對了,上次我還沒跟你說我的名字,我叫錦瑟,你呢?
「你的名字真別致,我的名字是段九。」
段九,挺好記的。那你上頭一定有八個兄姐。
段九含著柔笑。「是啊。錦瑟,我會離開這里一陣子,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高興認識你,或許我們很少交談,但我很喜歡你,更喜歡你的陪伴,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錦瑟听得出段九這番話有訣別之意,讓她心頭很不好受。
為何要說徉這麼沉重?你一定還會回來的,你的親人都在此地不是嗎?
「錦瑟,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身不由己’了,你很幸運,因為你不是人,沒有人的七情六欲,無憂地活在天地之間,這是最幸福的事,假如有一天你能成仙,千萬別涉足人間,一步錯,你將無法回頭,懂嗎?」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這句話段鳳鳴也曾對她說過。
為何兩人說來都是這般沉重,壓得她的心好痛?
段九……
要能觸踫,錦瑟才能感受到那個人的清緒、過去,但這次,她踫不到段九,依舊能感覺他深沉的無奈。無奈——就和段鳳鳴相同。
那是一種無法自己的壓抑。
段九的心好重,她的心好痛。
痛?!怎麼可能,她又不是人,心怎會有痛的感覺?而且那抹痛,教她難以形容,悶況得仿佛要將她拉進沒有盡頭的彼岸。
「嗯?」
什麼叫做「人」?
段九淺笑。「這問題我很難回答你,因為答案千百種。」那我剛剛听你說的話,心莫名其妙就跟著怞痛起來,這是什麼感覺?我明明就只懂得喜歡、討厭而已,但對那種痛……我無法形容。
「錦瑟,會有喜歡、討厭以外更多更多的感覺,這就是‘人’的感情了,‘忘了人世的一切’這樣對你比較好。」
忘不掉,是不是很……無奈?
她最常在段鳳鳴身上感受到這種感覺。
段九抬首望明月,半晌後,才輕道︰「是啊,人很無奈的。」
無奈的風、無奈的回憶、無奈的抉擇……
不!我看他們經常笑著,做人一定有做人的快樂,段九,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在你的生命里,多少都會有開心的時候。對不對?
她不喜歡看見段九消極的模樣。
「開心……」
有的,他們全家都在一塊過年的時候,那時爹、大哥、二哥、娘都健在,那回憶很溫暖,然後他們一個一個離他而去,七哥也是……最後他面臨全家人的生死關鍵。
再也沒了、再也沒了。
「錦瑟,好夢易醒,等你將來有一天透徹明白後,會後悔的,身為樹精的你,就這麼靜靜地,哪兒也去不了,或許無聊,但如此的‘無憂’卻是我最欽羨的。得不到,永遠最好,記住我的話,不要輕易踏入人間。」
風,吹著,帶不走無奈,留下滿地悲傷,凌亂不堪。
段九,不要這樣……
她不喜歡段九變成這般冷冽,完全沒了過去那個朗朗少年的影子,真是官途險惡,才教他變樣嗎?
她想再進入段九的內心感受,這次竟遭到強烈的抗拒。
段九、段九!
她喊他的名字,段九的反應卻好似置若罔聞。
「錦瑟、錦瑟!你又休眠了嗎?這樣也好,知道人世太多事情不見得是好事,你就好好休息,假如有緣,我會再回來看你。」末了,段九折下一片葉子,放入手心內。「我以前只相信自己,但這次我希望能再見到你,錦瑟,保佑我,終有一日……希望我們會再相見!」
段九、段九——
任憑如何呼喚,段九已將心房封閉,再也听不見她的聲音了。
不久,有人走近段九。
「段大人,準備妥當,該起程了。」
多看幾眼,段九眼眸合上,一抹嘆息聲成了他的告別,再睜眼時,過去的溫柔不復,他的眸子帶著銳利的光,那是一種奮不顧身的覺悟。
不再猶豫,段九隨同下屬離去。
錦瑟怎麼追也追不上他,明明兩人距離相隔沒多遠,中間卻仿佛有道隔閡令她無法跨越。
最後。她朝他的背影吼著︰段九,我什麼都還不懂,你要上哪兒啊?段九——
她真的什麼都還不懂哪!
段鳳鳴寧死不活,段九走得也這般決絕,人心的確太復雜難懂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替他分憂解勞。
×××
這回,兩人同時清醒。
四眼對望。此時無聲勝有聲。
段鳳鳴訥訥地說︰「我沒死成。」沒有抱怨,僅僅陳述事實。
錦瑟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正慢慢回復的傷勢。「抱歉。」
「你剛剛說什麼?」段鳳鳴不太能理解自己听見什麼。
「我說……對不起。」鎊瑟心甘情願地說。
段鳳鳴咧嘴一笑。「要听見你的道歉,我還以為這輩子,喔,不,是到死前恐怕都不可能,怎麼突然開竅呢?錦瑟姑娘。」
善意立刻被錦瑟捆了捆丟開,她怒聲道︰「段九,你……」
戰火尚未點燃,錦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火氣驀地降下,反倒是段鳳鳴,睜大眼直瞪著她的閃避眼神。
段鳳鳴扣住錦瑟的下顎。「看著我!」
錦瑟只得看著他。
「你偷看了我的回憶?」段鳳鳴聲音寒冽如冰,致使仲夏的夜晚格外陰冷,附近的蟬唧、蛙鳴頓時無聲,只剩潺潺流水。
段鳳鳴的眸子似火又似冰,看得錦瑟發顫兼冒汗。今天,她終于體會段風鳴的恐怖,那功夫是殺人不用刀。
「說偷看,太難听,我可是光明正大……」
「偷看是不是?」難怪最近她半夜偷潛入他房里,原來不是來殺他而是來看他的回憶。「錦瑟,你真不知好歹!我沒允許,你竟敢私自進入我的記憶里,真以為我不會發火嗎?」
錦瑟使力揮開他的箝制,耍賴道︰「是你不好,我想了解你,你卻不告訴我,我當然得另想他法,再者,我只是看看而已,誰教你對我一點防備也無……」不好,段鳳鳴臉色愈來愈難看,她少說兩句為妙。「總之,我已經看了,你也別小氣。不過,段九,你以前比較可愛單純喔。」最後,錦瑟仍然忍不住補上一句致命的話。
段鳳鳴氣得起身往前直走。
錦瑟說自己對她的防備低了?有這可能嗎?他對人向來警戒高,怎會讓一個中途闖入的詩精了解他的過去?
是防備低了嗎?
段鳳鳴逕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他是因為希望錦瑟結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對她特別,但可沒說她能爬上自己頭頂,真是放縱過度嗎?
段鳳嗚筆直往前,錦瑟跟在後頭,扯扯他的衣袖。
「生氣了?」她意在求和。
段鳳鳴甩袖,不理會她。
「別這樣嘛!不過就看了你的……」話沒說完,兩道殺人目光又直射過來,好……銳利啊,現在是殺人用目光就可以。「嗯,我跟你道歉、跟你賠罪。段公子,你剛受重傷耶,或許外表看不出來,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好,何必走回去呢?讓我施個法,馬上就能……」
段鳳鳴停步、回頭,視線與她對上。
「怎……怎麼了?」她被盯得全身不太對勁。
「你真的本名叫錦瑟?」
「對啊,段鳳鳴,你是不是傷到腦子?」他倆也認識有段時日了,現在又問起她的名,不免怪異。
「你究竟看了我多少的記憶?」
錦瑟陪笑、諂媚,省略道︰「不多、不多,就你孩提時代而已。你有個幸福的大家庭,不似我,至今仍孤孤單單。說我幸福倒也是,世上能有多少個詩精呢?」十燁不是屬于她的,這點殘月不知提醒她幾千遍了。
什麼是孤獨的感覺,以前她不太了解,直到進入段府;她才能體會。
因為遇上段鳳鳴了。
段鳳鳴心底一怔,頭不回地說︰「還不快跟上!」
錦瑟開心地跑到他身旁,自然勾住他的手臂。「不生我的氣了?」
段鳳鳴悶不吭聲,面對錦瑟,他總是無力。
「那……能不能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呢?」接下來,段鳳鳴肯定會徹底防範她,要繼續探他的過去可就難了。
「休想。」兩個字將她的期望打入谷底。
「段公子,你真的好小氣,段九就很可愛,天真善良到我都想抱抱他,你們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相差那麼多呢?」錦瑟故意調侃,還想繼續的發言全在段鳳鳴的冷眸之下收回。
「你有見到我……七哥嗎?」
「你說段七嗎?見過一面而已。」听見熟悉的名字,段鳳鳴的眼眸黯下,目光始終落在段鳳鳴臉上的錦瑟略有發覺。
段鳳鳴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為段七嗎?若不,段鳳鳴為何誰也不問,獨獨關心段七?
「段鳳鳴?」她好想了解段鳳嗚的過去究竟怎麼了。
「我……已經忘了他們的樣子了。」
甚至偶爾想起時,他還會驚訝地自問以前真有這些手足嗎?
或是,其實他只是作夢而已,他根本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更甚,他也許也不是人,只是一縷無處收容的魂魄」游蕩在天地間。
「段鳳鳴,你別這樣。」惹得她的心又疼了起來。
「我都不清楚我究竟是作夢的人,或是誤以為自己是人的鬼。」
段鳳鳴深深的悲哀流入錦瑟心坎處。
錦瑟握住他的手心,緊緊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燒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照珠有淚,藍巴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淡淡吟出這首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刻的詩。
「這是誰做的?」他雖然不熱中作詩,但也閱讀過不少名家之作,如此綺麗的文筆,他不曾見過。
「我的主子——李商隱,詩名就叫‘錦瑟’,也是我的名字。你知道‘莊生曉夢’嗎?是一個究竟是人作著蝴蝶飛舞的夢,還是其實是蝶卻夢見自己是人的故事……段鳳鳴,你就如同莊生,你活在真實里,卻忘了自己是個人,因為你誤以為自己在夢里,你已經作了足足四百多年的夢了。」
段鳳鳴凝視錦瑟,久久不語。
該說她一針見血嗎?
「你該醒來了。瞧!你有溫暖,你的的確確是個人。」錦瑟指尖輕輕拭去段鳳鳴的眼淚,莞爾。「原來,你也會哭呢。」她真的、真的好喜歡他,也好心疼他的寂寞,若他們能再早一點相遇,自己就能多給他想要的關懷了。
他一直在作夢嗎?
他真是個人?。
「我活了四百多年……還是個人?」
為何錦瑟看來比他還了解自己呢?
段鳳鳴淚流滿襟,心中不禁震蕩起來。
錦瑟沒來得及回答段鳳鳴的話,中途就有人切進來。
「段鳳鳴,你根本就不是人了!你是鬼刈。」壓低的嗓音,夾帶濃濃殺意。
段鳳鳴擋在錦瑟身前,全身戒備。
陰風襲入,來者不善,也不是個人。
錦瑟想要站出來,卻被段鳳鳴緊緊護在身後。
「鬼刈?這是你另一個名字嗎?」錦瑟好奇池問。
亂不動、我不動。
段鳳鳴尚有余裕回答︰「我只姓段。閣下確定找的人是在下?」
異常冰冷清麗的女子提劍,劍鋒直指段鳳鳴,意圖明顯。
「確定是找你的。你想想看,是不是幾百年前你不小心改過名字?」
「錦瑟,閉嘴。」
錦瑟一個回轉,輕易擺月兌段鳳鳴的控制。
「你才給我退後。不過是個人,還敢在我面前逞強。」眼前這全身黑的家伙看上去就不好對付,還是讓她來吧!
「錦瑟!」注視這名女子的眼神,段鳳鳴覺得有種懷念,仿佛在哪里見過,尤其是她身上散發的氣息竟與自己相似。
褪去不濟事的假象,此時的錦瑟,眼神銳利,戰意熾烈,她從殘月那里繼承的血液也包含征戰的本能。
「鬼刈,你要個女人幫你嗎?」女子顯然不喜歡跟女子打斗,眸子閃過輕蔑。
「誰要幫他,我只是想跟你打而已,要投降就先說一聲,我也省下工夫。」
女子省下廢話,銳鋒一挑,攻向錦瑟。
兩人過招,一來一往,毫無喘息的空隙。
女子手上凌厲的劍,招招刺往錦瑟的致命處,錦瑟則總在千均一發之際才躲開,教段鳳鳴為她捏把冷汗。
鋒利的劍劃出數道銳利的光芒,道道砍掉錦瑟的衣袖.錦瑟沒有動怒,反而玩興漸起。
「挺不錯的!」
「你也不差。」
兩人對彼此的能力互生好感。
繼而女子把劍往上一拋,錦瑟見狀,手心上下擱在身前,屏息,剎那,她的掌心冒出刺眼的光芒。
蓄勢待發間——
錦瑟掌心的光芒攻向女子,女子的劍卻突地轉向刺入段鳳鳴胸口,段鳳鳴來不及反應,當場口吐鮮血,他的手握著劍,全身沾滿紅艷,心髒猛烈收縮,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劇烈痛楚。
「段鳳鳴!」錦瑟大喊。她太大意了。
目的達成,女子輕易化去錦瑟的攻擊,笑著離開。
錦瑟來到段鳳鳴身邊。「你沒事吧?」
段鳳鳴又吐一口血,笑得諷刺。「你忘了,我死不了。幫我……幫我把劍拔出……」他不是沒感覺了,為何這把劍竟能讓他痛入骨髓?
「真的可以?」沒見過段鳳鳴露出那麼奇怪的表情,她好緊張。
段鳳鳴扯笑。「我可不希望最後這半截斂永遠都留在我體內。」
錦瑟見他一臉無所謂,立即將劍拔出。劍才離開段鳳鳴的身體,隨即化做塵埃,兩人對這情況都覺得奇特。
正當錦瑟開口想問時,段鳳鳴的傷口不但沒愈合,反而涌出更大量的血,這情況重重嚇到錦瑟。
錦瑟驚慌失措。「段鳳鳴,你別嚇我,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就連她也沾上段鳳鳴的血液。
段鳳鳴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怎麼回事,或者該說自從第一刀沒人他體內後,他再也不了解自己的身體。
難不成這次他的心願要達成了嗎?
「錦瑟,說不定……說不定這次我真的要跟你說……」他期待許久的心願,當下卻有-放不下。
是啊,他舍不得錦瑟一人,她說她孤獨,他也想多陪陪她。
錦瑟抱著段鳳嗚,听了猛掉淚。「不要!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听,你會好好的,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她不要段鳳鳴死,不要!
死對段鳳鳴來說,應該是解月兌,但她就是不想看他死。
死就代表結束,什麼都沒了。
她不要這種結果,她想永遠,永遠都陪在段鳳鳴身旁。
「錦瑟……」
「我不要你死,我好喜歡你,你不可以死……」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哭得紅腫的雙跟,段鳳鳴見了好心疼。
「我也很喜歡你,喜歡你的陪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咽下最後一口氣,段鳳鳴合上雙眸,呼吸乍停。
他一生求死,到臨死前,卻獨獨放不下錦瑟,就跟那時他放不下樹精一樣,她們有著同樣的名——錦瑟。
「不要、不要啊……」她淚流滿面,無法抑止心底的波濤。
段鳳鳴的死,終于讓錦瑟明白何謂人。她的感情不再是純粹的喜歡與厭惡,也包含了復雜的不舍和傷心,這即是七情六欲。
她也了解何謂身不由己。
段鳳鳴身不由己……她亦是。
她再也回不到過去那個單純的詩精了。
這一切,都是段鳳鳴的錯……
山谷底下風,一波一波,卻帶不走所有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