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彧不愧曾當過御廚,即使是簡單的素料,他就是有辦法變化出幾十道像是葷食的菜色,幾可亂真的美味教人食指大動。
「素食的食材除了青菜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豆子,可以制成豆腐、豆干以及豆皮等等,而光是豆皮又有幾十種不同的做法。我能教妳的有限,畢竟我不是專門做素食的廚子,等妳學了基本功夫,剩下的就要靠妳……」說了一長串的話,傅彧轉過頭一看,發現易璇璣心不在焉,臉色有些蒼白。「璇璣,妳沒事吧?」
「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反胃,想吐。」她這兩天一直忙碌著,所以沒空去大夫那兒,在司徒蘭生面前更努力掩飾,不過,今天早上情況似乎更糟了。
「沒看大夫?」傅彧若有所思地問。
「我打算待會兒再去。」
「妳還是快些去讓大夫看看比較好,我雖然是男人,懂得不多,可是我猜想妳是不是……有身孕了?」即使他不愛管閑事,不過食館里客人來來去去,總會听見一些不該听的話,其中也包括她和人幽會的傳聞,甚至有人親眼目睹有男人半夜敲她的門。
她……有身孕了?這怎麼可能呢,大夫不是說她不能再生育?
「師傅,我……」
傅彧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我明白,盡早確認也比較好,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讓孩子的爹負責。」
離開食館後,易璇璣匆忙前往大夫那兒,心中忐忑,一半是驚喜,另一半是怕失望的緊張。
有可能嗎?她能夠為蘭生生下一個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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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館正要關上最後一扇門,司徒蘭生神情冷肅地走了進來。
「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
看見要找的人,司徒蘭生筆直地走向他。「璇璣呢?」在她的住處等不到她,「竹林小館」也不見她的蹤影,他立刻來這兒討人。
「璇璣?她很早就離開了。」
「她沒回去。」
傅彧低頭想了一下,示意司徒蘭生隨他到一旁去,才說︰「今天璇璣有些反胃,我懷疑她可能是懷孕了,便建議她最好去讓大夫瞧瞧,之後她便沒再回來。」
「我曉得了,多謝。」
如果是好事,璇璣必定會在家里等著他,如今讓他找不到人,肯定是壞事。
璇璣,妳寧可獨自傷心也不願告訴我,難道我真的不值得妳依靠,不能幫妳分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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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姑娘,妳只是腸胃不適,並非有身孕。]
[大夫,我真的無法再生育了嗎?]
[這……就如同老夫當時所言,妳的身子確實不適合生育,很抱歉。]
這些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本以為再听一回也沒有關系,可是如今不同了,她真的很希望能替蘭生生孩子,然而,這最終仍是奢望,她今生恐怕注定與孩子無緣,但蘭生是獨子,必須延續香火,他怎能娶無法生育的女子?
听完大夫的話後,易璇璣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只曉得不想停下來,想一直、一直走下去。
邊走,她邊想著過去的種種,直到腿酸了,心里一片空白,才停住腳步,抬頭看,發現自己回到了住處,但眼前熊熊的大火正燃燒著,囂張的火舌照亮了黑夜,燒起來的正是她的屋子,屋前還有幾個人正相互拉扯。
「別進去呀,你沒看見火燒得那麼旺,現在進去是死路一條!」
熱騰騰的火焰讓人卻步,他卻不要命的拚命想往里頭沖,真的不想活了啊?
「我的妻子還在里頭,放開我!」遍尋不著璇璣的蹤影,司徒蘭生便回來看看,心想說不定她已經回來,怎料迎接他的是這場大火。
「就算有人在里頭,這會兒恐怕也燒死了,抓好他,別讓他進去送死!」旁邊的人們喊著道。
「不,不可能!璇璣不會尋短見,你們快放手!」沒了平日的斯文,此時的司徒蘭生像是頭快要發狂的野獸,幾個大男人都快抓不住他。
「司徒公子,易姑娘應該不在里頭,您別沖動啊!」明春的爹也緊緊抓住他,免得他失了理智。
「蘭生……」
听見這聲呼喚,司徒蘭生回頭看見完好無缺的易璇璣,體內所有的力氣似乎登時消逝。「璇璣,還好妳沒在里頭。」
眾人見狀,紛紛放開他,趕著幫忙救火。
「我一直在找妳,妳跑去哪里了?」
「對不起、對不起……」易璇璣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不停流著淚,重復著這句話,抱歉讓他擔心,更抱歉不能給他一個孩子。
為何她只是想愛一個人,卻得愛得這麼痛?或許她和他的緣分真的太淺了,那麼,她應該把握剩余的時間,至少不留遺憾。
司徒蘭生清楚她心頭的苦,更牢牢的抱緊她。以前是他不懂得怎麼保護她,不過,往後他絕不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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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璇璣住處被火燒了,只剩一堆灰燼,救火的人推斷,應該是桌上的燈火不慎倒下才會引燃大火,幸好無人傷亡。
她只好暫時住在司徒府,白天在小館忙著,夜里她則會特別依賴司徒蘭生,沒看見他就無法入睡。
對于那天她發生了什麼事,又去了哪里,她絕口不提,他也不問,彷佛這件事不曾發生過。
小館換了經營方式,即使賣的仍是素食,但不再冠上「素」這個字,並且多出不少接近葷食的素菜。小館的生意逐漸好轉,也請了個人來分攤易璇璣的工作,讓她不再那麼忙碌。
一切就好像回到最初,不曾改變。
日復一日,司徒蘭生和易璇璣之間再無波瀾。
除夕,一家人吃過年夜飯,最近迷上圍棋的司徒老爺和夫人又繼續廝殺。
司徒蘭生則是挽著易璇璣的手在庭院里散步。
「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妳能夠回到我身邊。」
「你真的這麼希望?」
听出她的語氣中似乎透露同意的意味,司徒蘭生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嗯,若妳願意回來,我就很滿足了,怎麼,願意成全我嗎?」他戰戰兢兢地望著她,內心不斷祈求,千萬別給了他希望又教他失望。
「若你肯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馬上搬回來。」
「我一定答應妳。」這還需要問嗎?他費盡了工夫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如今她終于願意,再困難的事他也非辦到不可。
「除了我以外,我要你再娶個女人進門。」為了他,她想了很久才終于能作出這個決定,也絕不後悔。
什麼?要他另外娶妻?是他听錯了吧?司徒蘭生對她的要求錯愕不已。
「璇璣,妳應該是要我再娶妳一回,是吧?」
「不是,我是要你再娶一名妻子。」
他連想都沒想,馬上拒絕。「不可能!」
「為何不可能?你當初不是也想娶孫姑娘?」
「那是因為那時我以為自己不愛妳,既然我愛妳,為什麼還要再娶別人?」這根本是找他麻煩。
「因為……我不能生育。」易璇璣的眼神突然變得黯然。她怎會希望他再娶?只是她無法生育,不能為他留後,她會遺憾。
「大夫只是說妳不易受孕,並沒有說妳絕對無法生育,如果好生調養也是有可能的,這不成理由。」
「要是七、八年後我仍然不能為你生下子嗣的話,我會愧對司徒氏的祖先。」
「就算是,也是我愧對他們,妳別把責任往身上攬。」
「若你要我回來就得答應我,否則……免談。」
司徒蘭生火大了,注視著她,想自她臉上看出些許偽裝堅強的破綻,豈料什麼都沒有發現,因此他更加氣憤。
「好──妳要我娶妻,我娶,可是我不會愛她,我只要她的孩子,生完孩子後她對我再無用處,我也不會留她,更休想我會憐惜她!妳以為這麼做就是好的嗎?璇璣,妳是我唯一想娶的妻子,假使妳真的無法生育,那就代表我本就注定沒有子嗣,我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希望能為你做點什麼。」
「妳能為我做的就是別再離開我,總之,除了妳以外,我不會娶其他女人。我還以為妳聰明,不會受這種無謂的規矩所困,看來我高估了妳。」他口不擇言地道。
他的心意易璇璣能明白,但他最後兩句話還是惹怒了她。
「你不是女人,永遠都不會明白女人承受的苦,你話可以說得簡單,最後責任仍然會落在我身上,我只是希望兩全其美,難道我做錯了?」作出這個決定,她的心何嘗不痛,可是若不這麼做,愧疚的人終究是她。
「妳怎麼如此固執?」可惡!她幾時變得這般強硬了?他不願再娶,她竟然生他的氣,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這叫擇善固執。」她是對他的心意很感動,不過這樣只是令她更為難。
「不、可、能!」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透露出司徒蘭生不可動搖的堅定。
「如果你不願再娶,就休想我搬回來。」
易璇璣不是故意以退為進,也不是存心試探,而是真的生氣了,氣得不再跟他說一句話,也搬出了司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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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的燈籠熄滅了,清明的雨依然紛紛,端午的粽子吃過、龍舟看過,轉眼又入秋,夫妻分離後的第四年,司徒蘭生的心願仍舊沒有達成。
「我真的是為他著想。」易璇璣微蹙著眉說。
「我明白。」孫如韻邊逗弄著寶貝女兒邊回應道。
自從她們兩人把話說開後,反而成了好朋友。
當時孫如韻听進了易璇璣的話,最後在婚姻中選擇退讓這條路,哪知她的夫婿不答應,原來他說要娶妾是假的,是因為偶然听說妻子嫁給他之前喜歡的人是司徒蘭生,嫉妒的他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于是才以娶妾為試探的手段,後來明白妻子心中只有他,便急忙把妻子哄回家去。
一樁鬧劇就此歡喜落幕。
之後,孫如韻有空就會帶著女兒來跟她干娘易璇璣請安,但因為夫婿善妒,為了見易璇璣,她只好發誓絕對不會靠近司徒蘭生方圓百里之內。
「為什麼他生我的氣?」易璇璣嘆了口氣。
「妳不也生他的氣?而且妳的做法很矛盾,當初做不到的事,為何現在卻能同意?」
「以前退讓是因為我以為他不愛我,既然不愛,也沒必要勉強,可是如今情況不同,我既然無法為他留後,難道真讓他沒有子嗣?」
孫如韻頗不贊同地搖搖頭。「原來妳不是真的瀟灑。」
「在愛情里,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瀟灑。」
成全或退讓、包容和體諒,都是必經之路,司徒蘭生都能為她犧牲,她豈可自私的不顧及他?
「這大概就是我和妳的不同之處,我就絕對不會同意,既然他選擇我,當然要承擔一切,如果還要我來躁心,那我寧願一開始就放棄。」和璇璣比起來,孫如韻承認自己是自私許多。「反正決定權在妳手上,不過我想他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他也是相當固執的人。好了,我得回去了,若沒準時回去,孩子的爹鐵定又會生氣了。璇璣,我真的衷心希望妳能得到幸福。」
「謝謝妳。」
易璇璣也希望自己能幸福,不過更希望一切圓滿。
蘭生對她的心意,她確實感動,所以當然更應該為他著想,為什麼他就是不懂呢?
「老板,我順道幫妳拿信過來。」小館的幫手琥珀正要去買東西,知道會經過老板的住處,因此看見店里有信就順便帶過來給老板。
易璇璣拆開一看,神色立即變得凝重。妹妹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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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擔心妹妹的病情,易璇璣將小館交給琥珀,隨即趕回尋安城,怎料當面問清楚之後,才曉得是妹妹筆誤,而她也錯看,所以白跑了一趟,不過看見妹妹沒事,她總算松口氣。
「對了,姊姊,姊夫沒有陪妳一道回來啊?」
「他很忙。」明知她仍在生氣,他依然一有空就往她那兒跑,甚至晚上也是,她還真希望他最好是忙得沒空理她。
「誰說我忙?琴瑟,許久不見了。」司徒蘭生甫進門便跟小姨子打聲招呼,手更是自然地環上愛妻的縴腰。
听見妻子回娘家去,他立刻將手邊的事情扔下,日夜驅車馬不停蹄的趕來。
「姊夫,難得你們回來一趟,這次要待久一點喔。」
「這是當然。」終于逮到能和妻子光明正大相處的機會,司徒蘭生自是懂得把握。
易璇璣卻道︰「小館生意忙,我怕琥珀一個人忙不過來。琴瑟,既然妳沒事,那我明天便回祥龍鎮了。」
易琴瑟上前握住姊姊的手,相當不舍。「姊,就多留幾天嘛!我們姊妹好不容易才見面,就不能陪陪我嗎?」
「是啊。」司徒蘭生不忘幫腔。「而且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跟岳父、岳母請安了,就讓我盡點孝道吧。」
易璇璣賞他一記白眼。
「姊,這一趟路途遙遠,你們先回房休息吧,晚上等爹娘回來,我們一家人再好好聊聊。」
等妹妹離開,易璇璣馬上離開司徒蘭生的懷抱。「你怎麼會來?」
「我是妳的『丈夫』,難得妳回娘家,當然要陪妳來探望爹娘,這是合情合理的吧?」世上大概沒有一個做丈夫的比他更「幸運」了,妻子希望他另娶,他還不得不從。
自知辯不過他,易璇璣換了個話題,問道︰「我記得你和京城的裴府有生意往來對吧?」記得前些時候,司徒蘭生去了京城一趟,回來的時候听他提起過裴府的事,不過那時後她很累了,想睡覺,沒怎麼注意听。
司徒蘭生明白她想問什麼,避重就輕地回答︰「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生意?是不是對我余情未了?倘若是,大方承認吧。」千萬別再逼他娶別的女人。
易璇璣露出一副受不了他的模樣,隨即走出前廳。
司徒蘭生無奈的勾起唇角,連忙追上她。「璇璣,妳還要跟我嘔氣到幾時?」
「我不想成為罪人。」
「妳想得太嚴重了,不過是這世上沒法再多出一個姓司徒的人,根本沒什麼。」
「我對干爹、干娘無法交代。」
「我自有辦法,那不是妳該躁心的事,既然我選擇妳,責任當然由我來扛。」
「蘭生,你不懂……」
「我懂,相信我,我絕不讓妳受一點委屈。我們就在這里多住幾天吧?」自從璇璣不理他後,正月他便和她在娘家待到月底,只要她回來,他也絕對不缺席,因為唯有回到這兒,璇璣才不會再逃避他。
自古以來,不能生育總是女人的錯,受到責罵的也是女人,即使干爹、干娘疼愛她,他是獨生子,便必須承襲香火,這是避免不了的責任。
他仍是不懂她心底的顧慮,不過,此刻她真的明白他對她的心意有多重了。
「明天就回去。」她豈會不明白他是打著什麼如意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