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邵霽東睡到日上三竿方清醒,一醒來便覺得口干舌燥。
「口好渴,給我水……」
「來了。小心,慢點喝。」
細致優雅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邵霽東才想起昨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而他卻該死的醉了一夜。
「什麼時候了?」
「已經快巳時了。」
「清風,對不住,昨晚喝得太多才會冷落了你。」幸好他只打算成一次親,要不然每日都如此,他早晚會頭疼而死。
「沒的事,我知道你是太過高興。我已經幫你準備好干淨的衣物,洗臉水也放在桌上,不好意思,娘希望我到佛堂陪她念佛,所以這些事只好請你自個兒做了。」背對邵霽東的她始終沒有轉過頭。
「沒關系,難得娘會希望有人陪她念佛,你快過去吧。」
「嗯。」她應了聲,隨即離開房內。
這時邵霽東才抬起頭,滿眼不解。
真的是他喝太多了嗎?
要不為何剛才他竟認為跟他說話的人不是清風而是夏琉璃?嗯……不可能的,他娶的是清風,諒夏琉璃也不敢如此大膽。
滿室的香氣亦是清風身上慣有的味道,所以絕不可能。但不知何故,邵霽東心緒一緊,隨便套上衣服便沖了出去。
他直接來到佛堂,看見他的妻子與娘親跪在菩薩前誦經,他捺著性子等待,終于等到她們誦經完畢,當她們轉過頭的剎那,邵霽東沉下了臉色。
邵夫人看見兒子站在外頭,便笑道︰「霽東,你可醒來了,昨晚清風照顧你一整夜,今天可要好好補償她,知道嗎?」能得到一個如此乖巧又貼心的媳婦,真是他們邵家的福氣。
「娘,別這麼說,清風曉得相公是因為太高興才多喝幾杯,難得他能有時間好好休息,不是嗎?」她巧笑倩兮。
「清風啊,霽東雖然是你相公,但你可別寵壞了他,他若欺負你盡管跟娘說,娘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邵夫人愈來愈滿意這個媳婦,以前還嫌太活潑,幸好清風嫁進來後懂得改變,這下她也能放心把兒子交給媳婦照顧。
「謝謝娘的疼愛,但相公不會欺負清風的。」
媳婦識大體,讓邵夫人十分贊賞。
「好了好了,既然他已經醒了,清風,你就先陪他去用早膳。午膳的時候,我們再好好聊聊。」她這做婆婆也不想礙了新婚夫妻的眼。
「是,娘。相公,先去用膳吧。」她來到邵霽東身旁,笑臉盈盈。
縱使有滿腔的憤怒,邵霽東也不想在娘親面前發火,于是他臉色鐵青的朝房間走去,身後的人也不多說一個字慢步跟上。
回到房間,她輕輕關上門才轉身面對臉色難看的邵霽東,與他的滔滔怒火相比,她就顯得氣定神閑。
瞥見她狀似無所謂,連不常動怒的邵霽東都快忍受不住心里的怒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夏琉璃!」?
是了,站在邵霽東面前的不是他應該要娶的夏清風,而是夏琉璃。?
只見夏琉璃慢條斯理地為彼此各斟了杯茶。?
「姊夫,除了白師傅外,還是你最厲害,只消一眼就把我與姊姊分得清楚了,連我爹娘偶爾也會迷糊呢。」她嘴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痕。?
卻不知她這笑容已扯斷邵霽東最後一根理智,他往前跨出一步,大掌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將她扯起來。?
「我沒心情跟你閑扯,怎麼會是你在這里,清風呢?」?
即便痛也是自己招來的,夏琉璃隱忍著不喊痛,語氣平靜的回答他的問題。?
「姊夫,我知道的也沒比你多一點,姊姊是在昨日正午失蹤的,未留只字片語,我們也不知該上哪兒找人。」?
她試圖以最不傷害邵霽東的作法來讓他明白事情,雖然必定會造成傷害,但她已盡量隱瞞真相。?
爹娘得知姊姊離家後,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要她以姊姊的名義出嫁,姊姊則以她的名義離開到別的地方靜養身體。?
「為何不告訴我?」居然讓他娶錯人??
「說了你就能找得到人嗎?難道你敢斷言你會比我更了解姊姊?」手痛,心疼,但她仍舊坦然無懼。?
「就算清風失蹤,也沒必要由你代嫁吧?」可恨,他竟被騙了。?
「是沒有這個必要,但是‘紅繡布莊’需要邵家的協助才能擴展,實在沒必要在這時刻橫生枝節。放心吧,我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我也希望盡快有消息。這段時日,還請姊夫多多忍耐。」?
姊姊為愛而走、邵霽東為情執著,連二娘也要她多少為自己盤算,從不曉得她也能有其他的心願。?
那麼……她是不是能趁著還沒找到姊姊的這段日子偷得一點幸福,好讓她將來的人生不會存有遺憾?
她能稍微自私一點嗎?能嗎?
能……嗎?
「夏琉璃,你滿腦子就只有利益嗎?」
沒想到他竟遇上一個比自己還更像商人的女人,為了兩家利益,她竟連自己的人生也不在乎了,一時間,邵霽東也不知是該氣她的愚蠢或是她擅自作主替他決定一切。
夏琉璃努力克制情緒,淡聲回道︰「也許吧,畢竟我是個商人,任何對‘紅繡布莊’有利的事情都是我最重視的。」
「那你自己呢?」
「我……一點也不重要的。姊夫,我說了這麼多,事已至此,你的決定又是如何?若你還想問姊姊為何離開,恕我無法回答,畢竟我不是姊姊,但我保證,我們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姊姊找回來,讓她親自向你解釋。」她做事都有考量,不會胡來。「所以還請你別拆穿我的身份,更別介入我們的家務事,免得傷了兩家的和氣。」絕不能讓邵霽東派人去調查姊姊的下落,否則肯定會壞事。
她一席話說得邵霽東難以拒絕。
只因她的笑容有著說不出的苦,她以為瞞得好,但他看得很清楚。
「你是以什麼身份求我?」
「你妻子的妹妹。」她算準了邵霽東誰都會傷害,獨獨不會傷害他最愛的女子。
「以為我真會如你所願?」原本對她還有些好感,如今也煙消雲散,僅剩厭惡。
「不,但我相信以姊夫也是商人的個性,勢必會作出兩全其美的決定。」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
邵霽東陷入思忖,兩人視線緊緊相纏,誰也不讓誰,半晌後,他終于開口打破沉重得足以壓垮人的冷肅氛圍。
很好,他居然也會有不得不接受威脅的一日。
這筆帳,他記著了。
「夏琉璃,今後我不管你要在其他人面前如何裝扮,但在我面前就不要再扮成清風的樣子,而且最好別讓我知道是你使計讓清風離開,否則我有的是辦法毀了你和你最珍惜的‘紅繡布莊’,這兩點你最好牢牢記住!」他邵霽東絕不會任人耍著玩。
「遵命,姊夫。」她柔順乖巧猶如婢女。「等姊姊回來跟你解釋之後,我也將功成身退,自是永遠不會再來打擾。這段時間就請姊夫多多關照,無論姊夫說什麼,琉璃都不會有第二句話,如此可好,姊夫?」
明明夏琉璃是順著他的心意而為,他的心底仍升起一股不明的惱火,尤其听見她口口聲聲的姊夫,仿佛是在刻意區別兩人的身份,他更是不悅。
到底是為什麼?
「還有,私底下不準喊我姊夫。」來不及探究理由,他的聲音已快了一瞬。
「是。」夏琉璃絕對守著她的諾言,不會反駁。
她不為什麼,只為了所有人,以及……她小小的一點心願,如此而已。
若上蒼願意憐她,就讓她暫時保有這份不切實際的美夢吧。
晚膳時刻,邵府的人全聚集在飯廳用膳。
邵老爺獨寵妻子,並未娶妾,與妻子的感情不曾變過,夏琉璃雖然有點怕被拆穿,但在看見這對夫妻的恩愛後,也慢慢放松了。
「清風,娘听霽東說你很愛吃辣,可惜我們沒人吃得了辣,所以特地請廚娘專門為你煮了幾道四川的名菜,你吃吃看喜不喜歡,若還嫌不夠辣,廚娘下次會再煮辣一點。」邵夫人慈愛的笑道。
看著放在面前這三盤滿是辣椒點綴的菜色,夏琉璃的食欲頓時降到最低。
姊姊吃辣,不代表她也能吃辣,她轉過頭看了眼邵霽東,見他不打算出手相救,面對邵夫人的殷勤款待,只好自力救濟默默吃下。
第一口勉為其難,第二口已經臉色發燙、嘴唇紅潤,第三口的時候,額頭早滲出淡淡的薄汗。
邵玲瓏見狀,擔心地問︰「嫂子,你沒事吧?是不是太辣了?」
「不……沒事,是太好吃了。」她面露苦笑道。
邵霽東輕笑一聲。
「大哥,你笑什麼?」
「沒事。你若吃不習慣盡管直說,我們不習慣逼迫外人。」他話中有話。
「大哥,你在說什麼啊!嫂子哪是外人,她現在也是我們家的一分子啊!」邵玲瓏第一眼便喜歡上這個大嫂。
「沒關系,我吃得很習慣,你們對我真好,謝謝。」即使辣到入喉,辣到嗆鼻,夏琉璃依舊夾起盤里的菜放入口里,就算吃到傷胃,也絕不糟蹋別人的用心是她的性格之一。
一家人邊用膳邊聊天,既然她沒說話,他們也當作她的那些反應全是自然的。其他人吃得愉快,夏琉璃是愈吃胃愈疼,但她仍強忍痛楚。
她不斷告訴自己要接受邵府的人對她的好意,更不能在邵霽東面前演糟了。
沒多久後,邵霽東突然出聲喝止。
「別吃了!」
眾人皆不知發生什麼事,夏琉璃神色也頗為尷尬。
一向心直口快的邵玲瓏不解的問︰「大哥,你要誰別吃了?我們正吃得高興呢。」大哥終于娶得美嬌娘,一家人開開心心吃飯,為何要他們別吃?
夏琉璃不敢承認,假裝他說的不是自己,邵霽東見她沒有放下筷子,逕自將她拉了起來。「爹、娘,你們慢用,我先帶她回房。」
所有人可以把夏琉璃錯認成是清風,但他絕不會喊她清風。
邵家另外三人注視他們離開飯廳,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邵霽東把夏琉璃拉出飯廳,直接帶到廚房,立刻倒了杯涼水給她。「先喝水吧。」
當冰涼的水滑入喉嚨里,似火灼燒的痛才稍稍減輕,夏琉璃捧著杯子,一口一口的喝著。
他似是明白她的意思,又倒一杯水給她,並提醒她︰「喝慢點。」
咕嚕咕嚕……夏琉璃已顧不得什麼形象,第二杯水迅速又潤澤了已經燙到快讓她噴火的全身,緊接著第三杯水喝下肚後,她才停下喝水的動作。
「謝……謝。」
「難受又何必硬撐?」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吃著,好似不怕辣,實則明白她根本是在硬撐,他就沒來由地很想發火。
夏琉璃露出苦笑。誰教她實在無法拒絕旁人對她的好意,無論那好意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
「你不愛求人是吧?」他一直等她求饒。
她搖頭。是不愛。
「自尊心那麼高做什麼?當個商人還能有自尊嗎?」他見過太多商人不願低頭,最後只能黯然退出競爭激烈的商場,在這世道中,若不想為五斗米折腰就成不了事。
她堅定地點頭,無論如何她都不願舍棄最後的自尊。
「你這樣很難成功。」
她聳肩,似是不在意。
原本,他應該要為琉璃脅迫自己的事情狠狠罵她一頓,卻因為能明白她會這麼做的理由而作罷,再者,又清楚她心系自己,也無法狠下心對她,實在有點拿她沒轍。
她是頭一個讓他內心總是產生矛盾的女子。
「為旁人做這麼多,你究竟是想求得什麼?」
求什麼?夏琉璃搖頭,她不求任何回報,但求「問心無愧」,她用手指頭沾著水在桌面寫下這四個字。
說她蠢,倒是蠢得單純;說是笨,又笨得可愛、笨得讓人想好好保護她,盡管她表現出來的是那樣獨立堅強,可是眼神騙不了他,他敢說真正的她其實十分脆弱。
「那個……謝、謝你。」她很勉強才吐出這幾個字。
見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杯子,再費力提起那壺水的模樣就令他心疼,他忍不住開口。
「我幫你,你坐著別動,免得撞壞這里的東西。」即使關心,也不希望讓她誤會。
「喔。」她點頭,乖乖坐下,像個听話的孩子。
「喝吧。」
捧著杯子的她笑得很感動,沒想到邵霽東會對她好,還以為他肯定會對她視若無睹,原來他溫柔的時候更令人心動,她真的非常羨慕姊姊。
可憐──心底剛浮現這抹心疼,邵霽東便決定打明日開始,絕不會再讓廚娘煮任何一道辛辣的菜色。
清風是誰也扮不來,琉璃只需點到為止即可,無須過分勉強自己。
入秋後,天逐漸冷了。
這一日,天氣驟然變冷,每個人身上都多添了幾件衣服御寒。
邵霽東將新房留給夏琉璃,自己到書房就寢,清晨才會回到房間。
早晨醒來,邵霽東按倒回房更衣,他先敲門,沒听見里頭的回應,卻听見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心想不對,便開門沖進去,才發現掉在地上的不是什麼物品,而是夏琉璃摔下床。
把門關妥,他趕緊把她扶起來。
「你是怎麼睡的?居然睡到跌下床。」他的語氣里有著三分氣憤、七分關懷。
「對不起……我听見你敲門想起來去開,結果不小心就摔下來。」
他扶她上床時發現她身體好似在發抖。「很冷是嗎?」
「有一點……我很怕冷。」
邵霽東伸手探往她的額頭,微燙的體溫透過掌心傳達給他。「你有點發燒了,我去請大夫。」
夏琉璃急忙抓住他的手阻止,她才剛嫁過來,不希望讓人誤以為她身體嬌弱。
「不必了,每回天氣冷,我總會如此,不是生病,不需要請大夫,只要讓我睡一會兒就會沒事。」比起以往日夜都躺在床上,如今她算是很好了。
「不成,我還是去請大夫。」他仔細看了她幾眼,發現她臉色、唇色蒼白,心里十分不忍。「你乖乖躺著休息,我去去就回來。」他打開櫃子拿出一床棉被為她蓋上。「這樣還會冷嗎?」
「不會了。」睜開眸子,她湝一笑地道謝。「邵公子,謝謝你。」說完,她顯然累了,閉上眼楮就沒有再睜開。
幫她蓋好被子後,邵霽東輕聲離開房間,當他再回來時,也領了名大夫進來,他把爹娘擋在門外,怕太多人會吵醒她。
大夫把完脈後,他立刻開口問︰「大夫,她……我妻子沒事吧?」
「邵公子,邵夫人是老毛病了,只要一遇上天氣冷,身子骨就會支撐不住,總會在床上躺個好幾日才能恢復元氣,放心,不是病了。」大夫邊回答邊開了張方子。
听見大夫的解釋,邵霽東並沒有松口氣,而且大夫似乎也發現他的妻子不是他原本該娶的人,他們眼神交會一瞬,一個沒點破,一個沒多問,彼此心照不宣。
「難道不能根除?」
「難哪。當初就是老夫為邵夫人看病,她的身子打從出生就很不好,因此老夫甚至曾斷言她大概活不過十歲,幸好上天垂憐讓她活到現在,不過到底能活多久老夫也沒個底,只能說好生照料她,別太讓她躁心,多吃些補品對她的身體肯定有益無害。」
「都沒什麼病嗎?」
「至少老夫詳喑頤〕有什麼大病,只是身子骨天生就比較弱,加上邵夫人心思細膩,又喜歡勉強自己,才會始終健康不起來,邵公子既然娶了邵夫人,還希望你能多多照顧這個可憐的孩子。」從小看到大,大夫早已將夏琉璃視為自己的孩子。
大夫的話說得邵霽東心一陣痛,最近他忙于公事,加上又對她不諒解,根本不會過問她的生活起居,甚至兩人也沒有交談,即使只是名義上的丈夫,他也實在太過分,畢竟他對待僕人都比對她好。
「邵公子,老夫已經開了邵夫人慣吃的藥,只要按時吃就無大礙,不過最好的特效藥還是得靠親人的關照。如果沒事了,老夫先走一步,告辭。」
邵霽東命下人送大夫離開,並順便去抓藥。
邵玲瓏等在外頭,打算問清楚狀況好回報爹娘。「大哥,嫂子沒事吧?」
「沒事,玲瓏,天很冷,你快回屋里,我會照顧她。」
邵玲瓏多看了他幾眼,似是欲言又止,就在邵霽東要轉身回房時,她還是忍耐不住,開口喚他,「大哥,等等,有些話我想跟你說。」
「什麼事?」
「你到底愛不愛嫂子?」
「問這做什麼?」他當然愛清風。
邵玲瓏面露不解,疑惑地問︰「因為大哥娶回嫂子後,反倒對她不聞不問,甚至變得十分生疏客氣,就好像你從來不曾喜歡過嫂子一樣。」
「她跟你抱怨了?」
邵玲瓏聞言更氣。「大哥,你覺得嫂子是那種人嗎?這些全是我自己看出來,別以為我只懂得吃,看人我也是很厲害。」
他淡淡地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笑痕。「玲瓏,我承認最近是有些冷落……她,因為店里的事情太忙,我必須謹慎處理才會疏于照顧你嫂子,倘若你有空,就幫我陪陪她,等過陣子比較不忙,我會好好補償……她,算是幫大哥一個小忙,好嗎?」他差點就喊出琉璃的名字。
「這樣啊,好吧,反正我也挺喜歡嫂子的,當然會幫你好好照顧她,只是她終究是你的妻子,最需要的還是你的關懷,你可別讓嫂子傷心喔。那你好好照顧嫂子吧,我去跟爹娘稟告。」邵玲瓏擺擺小手,轉身離開。
邵霽東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隨即把門關妥,在床邊坐下。
早到了他到玉器店的時刻,他卻不想離開,畢竟他的「妻子」不舒服地躺在床上,身體不適的她看起來是那樣脆弱,好似只要他一離開便會失去她似的,讓他寸步難離。
「琉璃,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明明他們該離得最遠,偏生現在卻靠得最近,即使只是名義上的夫妻關系,他依然對她有份責任。
夏琉璃睜開眸子,看見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以為是姊姊,連忙伸手想要握住那點溫暖。
「姊、姊……」她輕聲喚道。
邵霽東沒有多想,伸手握住她。
抓住了「姊姊」後,夏琉璃放心地再閉起眼楮,臉上露出一抹微笑,爹娘要忙著布莊的生意,也只有姊姊會整日陪著她。
「姊,我會不會死呢?」
死?听見這個字,邵霽東心口一緊。「傻瓜,人沒那麼容易死。」
「可是大夫說我會死。」
「每個人都會死。」那個大夫怎能讓琉璃听見這種話?
「也是……應該是時間不同,死也分早死和晚死吧,那麼,我想我應該會早死的,老實說,我還真沒想過自己能活很久呢。」
「傻瓜,別說這種喪氣話,你當然會長命百歲。」
「姊,你每回都說我很聰明的啊!」
「你偶爾也很傻。」
「也許是吧……我也情願傻一點,但爹娘對我有著期許,我不能傻。萬一我這一生都得勞苦的話,我寧願別活那麼久,因為實在太苦、太苦了……姊姊,倘若我死了,請你務必要將我火化,灑在我房前的花園里,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棺木里,那太寂寞了,我想永遠永遠陪著你們……」
即使身邊有姊姊作伴,她的心依然感到孤獨,因為她和其他人不同,同樣的年齡,其他孩子可以上學堂、到外頭去玩,她卻整日面對大夫,以及已嘗不出味道的湯藥。
因為太苦了,有好幾次她甚至想了結自己的性命,免得拖累其他人,卻又想起家人的呵護而不舍太早離開。
「答應我好嗎,姊?別讓我再一個人了……」她的眼角慢慢滑下一顆晶瑩淚珠。
為何听了琉璃這些話,他竟有想哭的沖動?
在今天之前,他不曾花半點心思在琉璃身上,為何見她病了,他卻是滿心憐惜?
「放心,琉璃,我會照顧你。」他稍稍加重握住她手的力道。
「一生一世嗎?」她笑了。
沒有遲疑,邵霽東開口道︰「對,一生一世。」
「姊,我們到頭來還是會分開的……」不知想起什麼,她皺了皺眉頭。「姊、白師傅……琉璃對不起你們……」不管如何,她確實傷了他們兩人。
為愛執著的人原來不只他,她亦是,然而他們執著的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究竟是誰錯了?
「什麼?那日嫁的人是夏姑娘?!」
上官鳴玉一臉不敢置信。
邵霽東沒好氣地開口︰「鳴玉,如果你怕全鎮的人還不知道這件事,盡管再大聲點沒關系,我一點也不介意。」
「不好意思,一時太意外了。那現在怎麼辦?你可別退婚,要不然對邵夏兩家、對夏姑娘的名譽都不好。」上官鳴玉衷心建議。
「關你什麼事?」
上官鳴玉怔了一下,當然不關他事,好友為何這麼說?想了一下後,他才明白是好友在調侃自己。
「你明知我指的是‘名譽’,不是我的名字。看你還能說笑,應該沒受太大影響吧?」
「我在苦中作樂。」生平頭一次被人如此算計,邵霽東還真有一股無處可發的氣。
「別惱了,換個角度想,說不定是上天故意安排,你就順其自然接受吧,這婚姻才是最適合你的。」
邵霽東賞他一記白眼,「我喜歡的人是清風。」
「那她為何要離去?」
他一窒,說不出為何清風要離開的理由。若他知情,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霽東,我是認真的。」
邵霽東擺擺手,顯然不願就這話題討論下去,舉步走出書肆。「你忙吧,我不吵你,改明兒個再聊。」
街上熙來攘往,他朝著玉器店的方向走,經過藥材店時,發現夏琉璃的身影,只見她身旁沒有帶著婢女獨自站在店里,從他所站的位置可以听見里頭的對話,但店里的人卻看不到他。
「邵夫人,藥材都按照你的交代包好了,這幾包是清肺湯藥,三天一回,這些則是養氣的,也是三天一回,另外這七包是補身的,一天一次,每包味道都有特別調過。」
「多謝大夫費心了。」
「邵夫人,其實你大可派下人過來取藥即可,又何必親自走一趟,外頭天冷,萬一著涼就不好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必須忙碌的事情,只有我比較閑,這些藥是給我公婆以及夫婿的,我自己過來取藥也比較安心,要不然下人弄混了,要怪他們也不太好。」
「邵夫人真是心細又善良。」
「沒有,這是我該做的。」
「邵夫人最近身體還好吧?」
「還成,多謝大夫的關心,也謝謝大夫替我保密。」
「說什麼保不保密,你就像是我另一個女兒啊,若不舒服記得要說出來,別又跟前年一樣忍著不肯說,結果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那回你可真把老夫嚇死了,還以為會救不回呢。」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那不打擾您了。」
「小心走。」
見她轉身朝門口走來,邵霽東迅速閃入隔壁的小巷內。
注視她縴細的背影,想起大夫說的話,他記得听過清風說她妹妹身體不太好,沒想到竟是這麼差。
不知何故,他的心情有幾分沉重。
想到她所隱瞞的事情,自己一味地怪罪……他是否誤會了她?
是否對她太過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