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織月今年二十九歲,想結婚。
雖然不到瘋狂的地步,但她真的想結婚。
原因十分簡單,周遭的朋友無論男女,不是人手抱一個嬰兒,就是手挽著另一半,坦白說這大大刺激她想結婚的沖動。
不過,結婚對她而言仍是個名詞,離動詞有點遠,嗯……是非常遠。
因為她不但沒有男朋友,甚至連個對象都沒有,或許不該說全都沒有,至少還有三個男人任她挑選。
第一個是同公司的系統工程師方子耀。
他幽默風趣,一點也沒有她對工程師那種木訥呆板的印象,他大方熱情,一視同仁,深得女生的喜歡,可以說沒有一個女性同胞不喜歡他,當然也包括她;只要有方子耀在的地方彷佛春天似的,再冷的笑話透過他說出來也會教人捧月復大笑,他就是這麼一個很適合放在春暖花開季節欣賞的男人。
第二個是她在南部念書時的學弟徐安邦。
阿邦穩重、內斂,只要是交給他負責的事情從來不需要躁心,因為他責任感強,而且具有領導者的風範,念書時當了好幾屆的學生會長,現在在台北某證券公司工作,可以說未來前途無量,也是一個很秋天的男人。為何覺得他很秋天?因為他性格不冷不熱,即便天塌下來大概也不會有一絲懼怕,冬天太冷、夏天太熱都不適合,秋天剛剛好,她也最喜歡宜人的秋天。
第三個算是因為游戲關系而認識的網友小月。
她是游戲公司的美術企劃,為了工作經常游走各大單機、線上游戲,算是個很懂電玩的女生,也喜歡打電玩。在一款美式游戲中認識小月,因為他的ID是「美女」,所以起初認定他是女生,加上她自己的ID是「野獸」,兩人自然走得比較近。
直到公會聚會才揭開真相──美女不是美女,野獸也並非野獸,一個男扮女裝,一個女扮男裝。
小月性格有點大男人,偶爾也很孩子氣,專一又固執,他暗戀同公會一個女生很久,即使嘴巴上不肯承認對方是誰,單織月相信他心底依然有對方的存在,不過他們仍然是朋友,後來也愈走愈近;小月雖然生性沉默,卻懂得在適當的時間逗她笑,和他斗嘴也非常有樂趣。至于要用什麼季節來形容他……應該是冬天吧,她覺得小月外表看起來挺好相處的,但其實骨子里很冬天,而她最怕寒冷。
這三個男人可以說是這一年多來最常徘徊在她身邊的男人。
三個都很好,各有各的優點,全都對她有意思,唯一的缺點是──
為什麼都比她年輕?!
阿邦小她一歲,方子耀小她三歲,小月小她最多,他們相差七歲。
她的個性雖然獨立自主,但在愛情上還是很小女人的希望有個依靠,而且懂算命的朋友也說她會嫁給年紀比自己大的男人,她對朋友的話深信不疑,可是、可是怎麼在她身邊打轉的都是小狗狗?
嗚嗚,她想要成熟的大狼犬啊……
無奈成熟穩重的大狼犬不是結婚就是有女朋友,再不然就是頭頂禿禿肚子凸凸,她只是想要一個稍微不錯的對象,真有那麼難嗎?
「不難啊!」師父一邊喝著女乃茶一邊回答。
「請問我該怎麼找到年紀比我大的對象?」她苦思良策,卻毫無頭緒。
師父反問︰「為什麼你這麼執著于年紀?」第一次看見有人這麼在意年齡,現在不是說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非常流行姊弟戀嗎?
「因為年紀大的比較穩重、比較會照顧人,我也想被照顧。」目的明確。
師父再問︰「年紀小的男人也有個性成熟穩重的。」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前任老婆大他六歲,還不是被他照顧得很幸福,結果體重慢慢往上增加,最後嫌棄他抱不動她而決定離婚。
這點她當然知道,但她就是會計較大小,多一分鐘也是大。「可是師父你剛剛不是說我會嫁給年紀比我大的男人嗎?」因為師父一句話,她著實安心不少,可不要現在又跟她說是假的。
「那是因為你很想……不過我只說有可能,畢竟那是緣分,有時不能強求。既然有三個你不討厭的男人對你有好感,你又想結婚,何不就此把握,從中挑一個最好的對象,說不定就是你的最好姻緣了。」師父中肯建議。
單織月搖搖頭,「我以前交過一個年紀比我小五歲的,可他說只是想玩玩而已。」
原來施主受傷嚴重,莫怪會排斥年紀小的男生。
「我也覺得玩玩可以接受,畢竟他還在念書,年紀太小,未來也不可期,倒不如把握當下,所以就和他交往了。交往期間他同時和其他女生有來往,這些我都明白,因為我工作忙懶得拆穿,總想著很快就會結束……哪知真要分手的時候,他竟然說他對我放了很多感情,抱怨我總是不理他,鬧到非娶我不可的地步和家人長期抗爭。
「我覺得很委屈耶,實在感覺不到他對我感情放得很重,只覺得他一天到晚都在找我麻煩,起初他可愛貼心,後來卻變得疑神疑鬼,到底愛在哪?我根本一頭霧水。最後他媽跟我跪他爸跟我哭,求我高抬貴手放過他們的寶貝兒子,我也不想惹是生非,當然立刻點頭答應分手……」
「對方也許真的很愛你?」師父試探地問。說不定男主角真的是有口難言,應該給個機會證明他的清白。
單織月眉頭一皺,突然握拳重重拍桌。
「最好是很愛我啦!後來輾轉才得知他背著我另外交了一個小他十歲的女朋友,我不過是他的備胎罷了,馬的!他拍拍和小女朋友出國逍遙,留下我面對他爸媽的嚴刑逼供,那段時間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場惡夢,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幸好三個月後對方就放棄不再找我麻煩,所以,你說年輕的哪里好用?更何況我連用都沒用過,那個混蛋還是完整未拆封!」她沒跟店家要求退費真是損失慘重。
愛情故事急轉直下,變成肥皂劇。
女主角听起來是有點慘……
雖然同情,不過當師父的總得勸人以德報怨,于是他繼續開導。
「這樣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對其他人不公平,緣分是掌握在你的手中,而且我剛剛听你形容,這三個男人似乎都不錯,每個都很適合你,這次錯過恐怕得再等上好幾年,當高齡產婦有危險。」
單織月當然清楚師父說的話很有道理,只是那段記憶成了夢魘糾纏著她,教她只要是比她年輕的對象就無法列入交往的名單中,她很怕會重蹈覆轍,偏偏命運愛跟她開玩笑,給了她錯誤的桃花,吸引的全是年紀小的家伙。
師父也嘆了口氣,「可是你身邊現在就是年輕小伙子居多,如果硬要挑個年紀大又單身的,大概只剩下我了……我有錢有房有車子,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單織月冷瞪自以為幽默的師父一眼。
師父雙手一攤,突然覺得這位小姐好盧,不過看在她出手大方,這點小事就甭計較了,畢竟有些算命攤一個禮拜都不一定能賺到五千。
「那個不要、這個不要,那你是要怎麼樣?」
單織月瞪大眼楮,無言望著似乎比她還絕望的算命師父。有沒有搞錯,如果她知道該怎麼樣,還會跑來算命嗎?
「要不,你擲筊問神明好了。」師父看了眼手表,下班時間快到了,他決定指點另一條免費的康莊大道給這位迷途的小姐。
「我就是困惑想找人幫我解決才來問你。」怎麼可以把她推給神明?
「小姐,有沒有听過心誠則靈?只要你誠心誠意,肯定能將你的訊息直達天際讓神明听見,然後你們就能在你心中做無聲的交流,相信我,神明絕對比我更厲害一百倍!我還可以跟你說哪里神明最準、哪里神明最混……」
廢話!她當然清楚神明有多神,要不然怎麼會叫神明,只是……她明明是來找算命師父詢問,怎麼這個師父一點都不專業,沒好好幫她算命就算了,還淨問一些無聊的事情,該不會跑錯攤位了吧?單織月抬頭看,招牌上寫的四個大字的確是同事們一致推崇的「神準大師」,不準保證退費。
這件事讓她苦惱許久,終于痛下決心花錢來算命,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株好看又好用的桃花,結果這位算命師父收了錢卻想模魚,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神準大師,我付錢給你,難道你不該跟我說些什麼嗎?」不是應該要幫她開壇作法招桃花嗎?
單織月這話一出口,師父的表情好似被石頭撞到腦袋,當場醒悟。
「喔,你說那個神準大師啊,我看他吃完便當後,一臉蒼白模著肚子躺在地上唉唉叫,我就好心幫他叫救護車,已經走了半個小時了。」假師父笑呵呵地解釋,這件事情完全不用掐指算。「不過我不知道他送到哪間醫院。」
「那、那、那……你是誰?」敢情她剛剛說了半個小時都是白搭了?
「我其實也是師傅啊,只不過我是負責修水管的師傅……最近這里時常淹水,應該是水管破裂的關系,所以里長就要我們單位派人來修理。」師傅嘆了口氣繼續說︰「可是你都不知道這里的住戶超沒公德心,愛把一些鬼東西往水管亂倒一通,三個月前我們才來修過一次,挖開之後,里面居然有襪子、電池……」
「既然你不是神準大師,干嘛坐在他的位子上?」單織月怒目,打斷他的滔滔不絕。
「修理水管蹲太久,腳會酸,所以坐下來休息。」結果才坐下來就看見五張鈔票放在桌上,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小姐,我有錢有房有車子,你真的不考慮看看嗎?」
「……」
*********
真是白痴了,才會一時沖動跑去找什麼神準大師,結果沒問到答案,反而弄得自己哭笑不得。
其實,單織月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只是偶爾會有些迷惘、遲疑,害怕決定錯誤就此誤了一生,或是浪費時間再次來過。
在工作上,她不怕失敗,把挫折當成磨練,勇于一再嘗試;可在感情上她膽小、沒用,不喜歡跌跌撞撞、更不想戰戰兢兢,總希望能走上一條最正確、最光明的路。她不要一見鐘情,細水長流的愛情比較適合她,畢竟那才能維系持久,她可不想結婚沒幾年就離婚,結婚再離婚很累,她寶貴的時間不該浪費在這種事情上頭。
因此,她要挑最適合她的丈夫對象。
雖然昨天遇上神經病,不過那個神經病確實說得有些道理,她明明喜歡這三個男人,卻因為一個無聊的理由抗拒他們,未來東挑西選出來的對象難道一定比他們好?
這個誰都無法保證,既是如此,她決定再試一次。
可是,年紀差距太大的她實在無法接受。
她喜歡小月,無奈他們相差七歲,整整兩個代溝。
小月剛考上研究所,畢業後還得當兵,等他能夠結婚時,她恐怕已過了女人最精華的歲月,說不定到時候反而會被嫌棄呢,與其面對那樣自討沒趣的結果,倒不如現在就當機立斷。相信只要她不主動聯絡,時間一久,小月就會明白她的意思,而且他身邊肯定有年輕貌美身材姣好的辣妹,她這個姊姊還是哪邊涼快閃哪邊比較不礙眼。
于是,第一位淘汰者已經出爐。
至于阿邦和方子耀……
她和方子耀是同事,一個禮拜有五天,每天超過八個小時都在同一間辦公室內,雖然她喜歡方子耀的熱情大方,喜歡他一視同仁,偏偏這也是他的缺點,太熱情大方,導致來者不拒,無論是樓上的小姐樓下的助理妹妹掃廁所的阿姨請他幫忙,他都不曾拒絕。因為一視同仁,結果他的前女友跑掉了,對方惱他寧可幫女同事加班也不願陪她看電影,當時她听了,覺得方子耀非常有大愛精神,不過易地而處,她恐怕也會想宰了這個有人性沒異性的高尚男朋友。
因此,第二名淘汰者人選也岌岌……
「織月,早安!」
「早,你今天比較早喔。」每回看見方子耀,她的心情就會不自覺感到愉快,他就是有本事讓他的活力感染給所有人。
「因為我有目的。」方子耀笑咪咪地站在她桌前。
「什麼目的?」又要幫小芳找停車位?還是替工讀生May買早餐?或是順便載公認的美女安安來上班?
方子耀笑得很神秘,始終負于身後的雙手這時終于舉到前面,將一份早餐放在她桌上。
一看就知道是早餐,可怎會擺在她桌上?
嗯,應該是順便多買一份給她吧,正巧她今天匆忙出門忘記準備早餐,有現成的早餐不吃太浪費了。
「謝謝,多買的嗎?多少錢?」
方子耀聞言,臉色立刻垮下地為自己辯駁,「當然不是多買,我是特地買給你吃。上次我听貝貝說你喜歡這間早餐店的日式北海道炸蝦堡,我今天是特地早起去買給你吃的。」
日式北海道炸蝦堡有限量,早起的鳥兒才吃得到,單織月很喜歡吃,無奈早餐店和公司是反方向,吃過一次後從此念念不忘卻也懶得專程跑過去,因此非常感謝他的體貼,只不過他今天怎突然這般殷勤?
無事不登三寶殿,必是有求于她。
「有什麼事又要我幫忙?」收人早餐,自然要幫對方消災,她絕對比昨天那個兩光師傅好太多了。
方子耀不太高興地沉下聲音問︰「我對你好一定有目的嗎?」
不是平日習慣的飛揚語調,原本忙于公事的單織月抬起頭,當她看見方子耀不甚開心的表情時,心弦驀然一動──這家伙肯定知道就是他這略帶無辜的表情才能成功征服一票娘子軍,為何一大早就要來擾亂她的理智?
呃……不過他問的問題是有跡可尋,她已在大腦硬碟中建檔。
第一次接受他贈送的音樂會票,代價是幫他打一通電話給他媽,報告他因為要加班,所以不克回鄉相親;第二次收下他的高級咖啡禮盒,得幫他買個便當;第三次吃了他買的早餐,結果是陪他去百貨公司買母親節禮物……總之,以上的交換條件不勝枚舉,說太多只怕被認為小氣,因此只略舉三件就好。
「上次吃你的巧克力,你要我幫你買杯咖啡回來,所以我猜想這次應該也是你有所求。」幸好方子耀要求的忙都是非常簡單的小事,舉手之勞而已,所以她也不曾抱怨。
方子耀聞言,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春暖花開的笑容再次綻放,閃到了單織月的眼楮,她最不敵的就是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怎麼看都不膩。
「那是因為你常把『無功不受祿』這句話掛在嘴邊,我看你不習慣接受別人給你的好意,總會找機會回報,我想對你好又怕被你拒絕,所以只好編個名目讓你不能拒絕。」方子耀解釋自己的行為。
原來是目的中另有目的……這目的還讓她心里有些小鹿亂撞。
早就隱約察覺方子耀對她有意思,但有時會因他過于大愛的精神而感到困惑,再者,一直不見他有更進一步的暗示或是行動,就在快要將他除名的這天,他居然有了驚人之舉,怎不叫她意外。
有人對自己好,誰能不歡喜?
「抱歉,是我誤會你了,謝謝你的早餐。」她高興的笑彎了唇,整個人因為這份不過七十元的早餐而發亮,看得方子耀臉紅心跳。
「沒關系,我就大方原諒你的錯誤,不過你得接受懲罰,今天晚上陪我去看電影。」俊朗的臉龐堆滿對今晚電影的期待。
方子耀的懲罰令單織月不禁心髒怦怦亂跳。
如此積極的行動,莫非是要轉暗為明了嗎?
「好。」
「下班後我在樓下等你,別忘了。」
「不會。」本小姐比較擔心你又因為發揮大愛精神而忘記。
一早桃花就開花,單織月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下班。
六點準時下班,她在樓下等了半個小時,約她看電影的男主角依然沒現身,再也等不下去的單織月打手機想問他怎麼回事,如果臨時改約,也可以讓她回家吃飯去;她向來不挑食,但是肚子非常準時,晚上七點前一定要吃到東西,要不然會跟她冷戰。
無奈方子耀的手機關機,下午他因公出去,現在根本不曉得怎麼聯絡他……等等!這棟大樓有前後左右四個門,該不會……
一幕男主角約女主角見面,結果兩人卻各自在不同的地方等到太陽下山還沒等到對方,導致感情生變最後分手的畫面迅速閃過腦海──單織月才不會讓這種烏龍戲碼發生在自己身上,于是踩著高跟鞋朝另外三道大門走過去。痛苦的是她任職的公司大樓一共有五棟,光前後門就需要走上五分鐘,等她逛完了三個門回到最初的地方時已氣喘吁吁了。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陌生來電卻是熟悉的嗓音,是方子耀。她不必問,用高跟鞋想也知道電影看不成了。
「喂,怎麼了嗎?」他們畢竟是同事,她不想因為這點事而壞了同事情誼。
「織月,抱歉,我的手機沒電了,剛剛又在忙,所以……」
「沒關系,工作比較重要……」看了眼手表,她還有時間去吃飯,快快掛斷讓她去祭五髒廟……咦?手機里除了方子耀的聲音,好像還有其他人,她再仔細听,竟是安安的聲音。「你跟安安在一起?!」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剛才在路上踫到她,她車子壞了,我帶她去我熟識的車廠修車,她說一個人會害怕,希望我能陪她。織月,抱歉,我明天再請你看電影好嗎?」方子耀滿是歉意。
「沒關系,車子壞了比較重要。」本小姐的肚子算哪根蔥,是吧?「你就陪安安吧,不用擔心我,至于明天我可能會加班,明天再說好嗎?反正電影很多部,不一定非要今天看不可。」她打太極拳已經打得爐火純青,教人看不清她此刻到底是溫柔體貼還是委婉拒絕。
方子耀听她這麼說就放心了。「好,那明天見。」他當然比較想陪心儀的對象,無奈實在拒絕不了女性的請求。
「嗯,掰掰。」
第二位淘汰者人選……三振出局。
一點都不需要可惜,因為她不想跟全天下的女性同胞爭奪男朋友。
*********
踢掉兩個,剩下最後一個,也是目前最適合的一個。
徐安邦是她學弟,同時也是前前任男友。
認真說來,喜歡真的是一件很自然而然、很愉快且非常不合邏輯的事情,所以當初念大學的時候,她才會一個不小心喜歡上他。
那時她根本不會去顧忌年齡問題,戀愛幸不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他們是學姊學弟的關系,如今時代變遷,學姊學弟戀愛根本不算什麼,錯就錯在有一次她去便利商店買東西,有位客人弄掉架上的東西,對方走得匆忙,她好心撿起來放回去,哪里知道手上拿的正是紅遍街頭巷尾的驗孕棒,目擊者說看見她一臉猶豫,遲遲不知要選哪一個牌子,之後她懷孕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第一次听見自己懷孕三個月的流言,她趴在徐安邦身上笑得東倒西歪,但一個禮拜後她快哭出來了,因為謠言已經改版再改版,比電腦軟體的升級還快速,傳到校長耳里的版本變成她同時勾搭四、五個男人,結果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學校工友伯伯的,話說那位工友伯伯都六十多歲了。
總之,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了好幾個月,是所有人茶余飯後的小點心,最慘的是徐安邦剛巧是校長的兒子,所以他一畢業立刻被家人送出國,兩人就此分手。
半年前,他回國了,透過各種管道終于找到在台北工作的她,他們再次重逢,相談甚歡。經過歲月的洗禮,徐安邦變得成熟穩重,如今事業有成,又毫不避諱對她展開追求,如果不要去在意當年那個阻撓他們的校長父親,他們應該是最適合的一對,因為徐安邦幾乎完全符合她的條件。
只是不知怎地,以前有聊不完話題的兩人,現在卻偶爾有種話題接不上的尷尬,徐安邦明明多金、帥氣,前途無量,又對她還有感情,如果她有腦子,應該要馬上拉著他直奔戶政事務所才對……
單織月當然有腦子,只是兩人分開那麼久,倘若沖動結婚,難保不會種下禍根,她寧可放慢腳步也不想誤了一生,這就是她遲遲無法點頭答應當他女朋友的理由。
不過即使尚未做出決定,誰是第一人選也已呼之欲出了。
「小姐,這是您的香蒜鮭魚義大利面,請慢用。」
果然夠香,一上桌,立刻讓單織月拋開腦內的雜事,注意力全落在眼前這盤色香味俱全的義大利面上。
工作忙的關系,她的午餐不是訂便當,就是在公司地下一樓的美食街隨便解決,反正只要能填飽肚子的食物就好,因此很少有機會出來巡視,今天拜方子耀放她鴿子所賜,竟讓她發現公司後面的小巷子開了一間義大利面店。
她深深吸了口面條的香氣,口水已經快要滿出來了,然後卷起一小團的面條送入嘴里,登時,全身上下的神經都因為這一小團的義大利面死而復生。
老媽說她很好養,從不挑食,吃到過期的食物不會壞肚子,小時候給她辣椒她說酸,給她糖果她說咸,非常肯定她的嘴巴有問題。
但是,這義大利面讓她徹底醒悟原來自己以前真的一點都不懂得吃。
好好吃!好幸福!原來吃飯真的能讓人覺得像中樂透一樣高興。
鈴鈴鈴!
正當單織月要大快朵頤時,欠扁的手機鈴聲響起,是方子耀,她只好暫時擱下美食,接起電話。
「織月,我剛回公司看見你的車子還在,你是不是還在公司附近?如果你還沒吃飯,我請你吃飯好嗎?」方子耀自知理虧,想補償她。
謝謝你,我已經在吃了。望著閃閃發亮的鮭魚,她恨不得一口塞進嘴巴。
「不用了,我今天突然想去逛街……」現在她只想一個人享用美食。
「你在哪?我過去找你……」
「真的不用了,你先回家吧,有事明天再說。」無論是誰都不能打擾她用餐。
「沒關系,我……」
方子耀那個「我」字之後要說什麼,單織月沒听見,因為手機已經讓人拿走並且關機。她一臉詫異,呆了三秒後,正當她想轉頭看是哪個好心……不,神經病,居然敢搶她的手機時,一名年輕男人逕自在她對面落坐,他表現出來的態度好似和她十分熟稔。
單織月眨眨眼,望著眼前有些陌生的臉龐,覺得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出在哪見過。
「你不是不能餓過頭?還不快吃,無論有什麼事,都等你吃完再說。」
不過這副低沉性感的嗓音教她怎麼都忘不了。
「小月?!」
*********
眼前的男人五官清秀俊美,發型頹廢,讓他看起來有種落魄的美感。
白色短袖T恤上寫著一個書法的「干」字,牛仔褲東破一個洞西破一個洞,活像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幸好他沒化妝沒刺青,更沒有什麼不該穿的洞,要不然她會以為有個視覺系藝人坐在她面前。
印象中的小月是干干淨淨、整整齊齊的乖學生,怎麼半年不見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人?
莫非受了嚴重刺激?
不對啊,她記得他已經考上研究所,難道是暗戀的對象有男朋友了?
「你──」
「吃飽再說。」蕭默月果斷地對她說完,也點了一盤義大利面。
看他和女服務生說話的態度,好像經常來這里似的。
單織月愈看,心中的問號愈多,面也愈吃愈快,因為她好想問問題,最想問的就是──怎麼這麼巧?
或許小月不是男朋友的好人選,不過他們很能聊,無論什麼話題總是能東扯西扯無限延伸,他們經常聊到欲罷不能,最後因為實在是太晚了才肯爬上床,既然當不成男女朋友,她希望用最不會引起波瀾的方式將兩人的感情永遠停在友情這條界線上。
不越界,他們就可以是一輩子的知交。
明亮的眸子凝視低著頭專心吃面的蕭默月,額前的頭發幾乎遮住他大半張臉,也遮住他長長的睫毛,她覺得可惜,因為她很喜歡小月這張臉,尤其是他的睫毛,她曾經稱贊過,可惜沒有得到很友善的回應。
「我長得很像義大利面?」蕭默月頭也不抬地問。
這什麼鬼問題?
「要不然就是你……」他抬起頭,嘴角微勾,露出不羈的神態。「愛上我了?」
「噗!咳咳咳……」話題太曖昧,有點超過,單織月差點因為一小塊鮭魚而險些喪命。
「吃慢點,沒人逼你。」他連忙遞上開水。
單織月一面喝水,一面盯著眼前的蕭默月。
眼神專注,嗓音輕佻,她突然覺得一點都不認得眼前這個大男生。
她怎麼也想不通,半年前還非常年輕可愛單純的小弟弟,怎麼有如此劇烈的轉變?
「小月,你是不是受了什麼重大打擊?」吃到差不多八分飽,她隨即放下叉子,準備對這位有著一百八十度改變的小帥哥嚴刑逼供。
酷酷小帥哥淡淡搖頭。
「你研究所考得不好?」考不好應該也要振作了吧?
不說話的小帥哥抬起頭,白了她一眼,似是她問錯。
如果不是研究所考不好,肯定是感情上出問題。
「你暗戀的對象……有男朋友了?」單織月小心翼翼地問,小月外表已有改變,就怕內在也惡魔化。
除了年紀小以外,另一個拒絕小月的理由就是他心底明明有個女生佔據,為何還要來招惹她?
沉著臉色的蕭默月突然變臉,單織月隨即抓著皮包準備落跑,下一秒,一把叉子朝她遞過來,上頭有一小塊紅蘿卜。
呼,原來是帥哥的天敵。
「吃吃看也不會死啊!」討厭紅蘿卜的小帥哥,倔強的表情還是一樣可愛,看見他這模樣令她安心不少。
「那你想吃蛤蜊嗎?」
呃……蛤蜊是她的死敵。
小時候,同學把蛤蜊咬破,張嘴給她看,結果看到一團黑漆漆的鬼東西讓她嚇得從此將蛤蜊、牡蠣,所有蚌殼類生物統統列為拒絕往來戶。
叉子上的紅蘿卜繼續朝她逼近,目的十分明顯,就是要逼她幫他吃掉。
單織月無可奈何,只好乖乖吃下去,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打從第一次見面,明明是那樣單純可愛善良的小弟弟偏偏就是有辦法將她吃得死死的。
「乖。」蕭默月得寸進尺地模模她的頭稱贊。
嗯,她也覺得自己很乖,咦?不對吧……她明明沒有M的體質,為何每次面對小月就是會很自然地讓他M?
冷漠小帥哥吃完自己的面,叉子一指,單織月點了頭,他整盤端走繼續吃。
她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他臉上,「你怎麼在這里?」
「吃飯。」他回得簡潔有力。
「我是說你怎麼會剛好在這里吃飯?我記得你住台中不是嗎?」她肯定不會記錯,因為第一次聚會就選在台中,當時的他還是個清純大學生。
他冷瞪她一眼,接收到彷佛能將她一劈為二的銳利視線,她突然覺得一陣冷意爬上背脊。
果然是個很冬天的人……
「我說過了。」蕭默月不疾不徐的口吻,好似早料到某人會遺忘。
咦?嗄?有嗎?!可是理智提醒她再敢多問一句必定死無全尸。
「喔……我想起來了,你的確有說過,是我一下子忘記了。」裝傻比較安全。
小帥哥賞她一抹促狹的冷笑,說︰「我也想起來了,我根本沒說過。」
……
笑臉立刻僵化。
單織月突然覺得怎麼有一顆巨大的隕石砸到她頭頂上,將她砸得支離破碎。
兩人對望約莫三十秒,單織月無法承受這無言的指控,默默低頭喝咖啡。
半晌後。
「你現在念哪一間研究所?」沉默的氣氛太詭異,她很努力想到一個不會引爆地雷的安全問題。
冷冷小帥哥挑眉,身子往椅背一靠,雙臂攤開,邪氣慵懶的模樣立刻引來諸多愛慕的注視,此時的他說有多誘人便有多誘人,好似一塊煎得美味的上等牛排,等著客人品嘗,嗯……以前的小月有這麼、這麼好吃嗎?
彷佛變魔術般的改變不能說不好,畢竟,小月散發出一股壞男人的味道,是深受現在廣大女性同胞喜愛的一個類型,再加上偶爾流露出來孩子氣的無辜,他的無辜渾然天成,方子耀則是清楚自己的魅力才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展現,小月則是壓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可口美味,所以雖然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她卻更偏愛小月的無心之舉。
「半年前我跟你說過了。」
半、半年前就說過了?呃……
「唉,半年前的事情了,我這老人家記憶力大不如前,當然記不住,可不可以再說一次?」好險,幸好是半年前的事情,她更可以光明正大裝傻,反正這麼久遠的事情會忘記也理所當然。
「所以你上禮拜問我的時候,我又說了一遍。」蕭默月喝了口水,懶懶地說明他有多好心,譏誚眸光筆直射穿她的良知。
地雷不夠看,再免費贈送一顆核子彈,保證炸得尸骨無存。
相看兩無言,單織月欲哭無淚的垂首,良心遭到用力鞭打,她決定勇于認錯,再不認錯,只怕不能活著離開這間餐廳。
「對不起……」
蕭默月哼了哼,吃著服務生剛送上來的布丁女乃酪。
三個字果然不足以消除大爺的怒火,她得更賣力演出。
「小月,你也知道,我經常忙得昏頭轉向,不知今夕是何夕。」這點她可沒有說謊,她任職的游戲公司是采責任制,做完了,中午想下班隨便你,但是沒做完,加班到隔天早上六點也沒人阻止你,警衛還會陪你一起數星星。群聊獨家,「有時候我真的記不太住一些小事,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太計較好嗎?」
「原來我的事情是小事……」蕭默月聞言,神色透著幾分哀傷,俊美的臉龐馬上往窗外看,不過由側臉依舊能看出他有多難過。
呃,這樣也能刺傷他?
「不、不是的……」單織月懶得算自己闖了第幾次禍,只想快點安撫這個大男孩,他傷心的模樣讓她萬分不舍,活像古代昏君一樣,寧可亡國也要博得美人燦笑。「你的事情絕對不是小事,我是一時口誤,你的事情對我很重要、很重要……」
「喔,有多重要?」他突然轉過來湊近她,帶了些惡質的臉龐隨即擄獲她的注意力。
果然近看才能再次欣賞他美麗的睫毛,卷翹的睫毛扇呀扇地,好像蝴蝶的翅膀,而他的眸子深邃如同他手上戴的黑碧璽,教人移不開眼楮。記得之前的小月戴著眼鏡,沒想到摘下眼鏡後居然如此有魅力,真不能小看了。
女大十八變,這位大爺也不遑多讓,功力深厚。
「看我看傻了啊?」帥哥嘴角不知得意什麼地噙了抹笑,手指在她額上敲了一記。
一點也不痛的力道卻在單織月的心湖激起了陣陣漣漪。
「你對我來說是比山高比海深啊。」
「是啊,比枕頭山高,比劉海深。」他沒好氣地回應。
單織月忽然覺得當初孔明草船借箭只須派她一人出馬即可,因為她一個人就可以承受萬箭穿心了,其他稻草人根本派不上用場。
「唉……我是有苦難言啊。」他裝無辜,難道她就不能扮可憐?
「說啊,我听。」大爺蹺著二郎腿願聞其詳。
呃……難道要她說是因為兩個人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關系,才刻意冷落他、忽略他,不想回應他的試探,以免造成兩人關系出現裂痕,所以他們可以繼續聊天,一旦涉及他的私人事情,十句話有十一句都會左耳進右耳出?
真說了,她絕對橫著離開這里。
「……對不起,其實是我腦容量太小,忘記了。」與其冒著被他戳破謊言的風險,她還是一刀定生死比較瀟灑,至少死得快一點不會苟延殘喘。
「我跟你說過很多事情,你都不記得了,沒想到你對我一直都是這樣,從來都不重視我。」趾高氣昂的小帥哥突然哀怨起自己的悲慘遭遇。
這指控怎麼血淋淋?
她有這麼沒人性?只不過東忘一點西忘一點而已,加起來多忘了一點點而已,至少她還認得他是小月,一個剛考上研究所的大男孩,而且還記得他心有所屬。
「我也沒有全部都忘記啊……」即使心虛依然要扞衛自己所剩不多的自尊。「像你曾經暗戀公會里某個女生的事情我都還記得。」不只她記得,是整個公會人盡皆知。
怎麼有這麼可惡的家伙,明明心底有暗戀的人居然還妄想找她當備胎?哼,她就算再怎麼饑不擇食,也堅決不當備胎,要知道主胎不爆胎,她這備胎就永遠都不可能見光,她又不是真的沒人要,何須活得這般委屈,她可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
惡毒小帥哥乍听見她提起某個人,神色驀地一僵,陰郁堆滿他的眼,臉上笑容卻意外的……和諧。
咦?餐廳內的空調怎麼突然開這麼強,有點冷意……
即便知道她素行不良,可難得能見到她,蕭默月原本只是想逗逗罷了,沒想到竟然套出他一點都不想知道的秘辛,原來她只記得那種小事,其他重要的統統忘光光,他甚至能大膽推測,這女人根本不記得他的全名。
單織月,你完蛋了!
此時,對面的帥哥已經完全妖魔化,單織月壓根沒料到自己的誠實不但沒有解除警報,反而更加深蕭默月的不爽。
「那上禮拜四我跟你說的事情,你應該還記得吧?」
上禮拜四……六天前的事情,如果再說不記得,小月肯定爆走翻桌,為了後半生著想,死的都要說成活的。
「當然記得羅。」愉快飛揚的聲音企圖掩飾八分的緊張,低頭故作鎮定喝咖啡的動作正好掩飾兩分的不安。
「記得就好,我還真怕你忘記,到時候我就得流落街頭了。」
流落街頭?難不成是小月請她幫忙找房子?
「你答應了嗎?」
「這種小事我當然會答應,而且一定會做到,放心,再給我三天。」她人脈廣,三天內要找間房子給大爺住絕對不是問題,這點小事包在她身上,哼,終于可以扳回顏面了。
「真的不要太勉強,我不喜歡麻煩人。」
「不,一點都不會,我樂意讓你添麻煩。」你大爺愈是麻煩我,我的虧欠就愈少。
蕭默月似是安心地露出兩人見面後的第一個真心笑容。「謝謝你。不過為什麼要等三天,你家很亂?」
他搬家跟她家亂不亂有什麼關系?
單織月瞬間有種插頭沒有插到插座上的感覺。
「我家很干淨,需要三天是因為……」險險蠢到自掘墳墓,單織月及時打住聲音,腦袋快速翻閱善意謊話大全。「因為對方還在整理房子,有些家具不齊全,我想等弄好了再讓你搬進去。」
瞧,她其實非常善良好心人見人愛。
蕭默月銳利的眸子再度冷冷掃過她,單織月突然覺得全身發冷。
「你很急著搬嗎?」快,再想想哪里有房子等著租人,她馬上將這位大爺連人帶行李扔進去活埋。
「你真的記得嗎?」
「當、當然……我沒忘記啊,只是最近忙就忘了催對方快一點,再忍耐三天好嗎?不,一天就好,明天我鐵定讓你搬家。」舅舅的房子好像正在等待有緣人,待會就去打電話逼舅舅交出鑰匙。
「如果你記得,應該知道我是要搬去你家。」
「搬、搬去──我家?!」真相終于水落石出,犯人完全記不得曾經殺過人。
單織月彷佛再次被天外飛來的隕石重重砸到。
「你全都忘了對不對?」他指證歷歷。
是的,大爺,她真的忘了。
她應該要遵守誠實就是美德的信條第一時間就坦承,可現在她已經騎在馬背上了,跳下來絕對斷手又斷腳,加上她對小月又有深深的愧疚,導致必須繼續錯下去。
「……我真的沒忘記,只是覺得你可能會想要有獨立的私人空間,我這人很不好相處,家里其實亂七八糟,你一定不會想住在我那里。」
「我向來隨遇而安,有床睡很好,沒床打地鋪也行,既然你沒忘記,剛剛又答應了,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搬過去?」
蕭默月壞壞的笑容一勾,不容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