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風光,超乎沈宜蒼的想像,並非它荒涼得超出他所能想像的程度,而是它繁華熱鬧的景象,比起中原城鎮有過之而無不及。
望著牛羊遍野的壯闊景象,這讓初到邊塞的他在感動激昂之余,忍不住贊道︰「難怪唐朝詩人高適在〈金城北樓〉一詩中會這麼描述蘭州──北樓西望滿晴空,積水連山勝畫中。湍上急流聲若箭,城頭殘月勢如弓──所謂的邊塞,其壯遠遼闊,與中原秀麗各自成趣。」
當然啦!他這番話又被胸無半點墨的薛霞飛給听擰成亂七八糟的東西。
當晚,沈宜蒼就地取材,以枯枝為毫,沙地為紙,教她寫了大半夜的〈金城北樓〉。
那夜,薛霞飛在心里發誓,以後他又吟唱她听不懂的詩詞時,自己絕對要閉上嘴巴,以免禍從口出。
近一個月的跋山涉水,兩人由西安至蘭州、甘州,輾轉來到涼州地界。
甫進涼州城,兩人被城中洶涌的人潮嚇了一跳。
仲秋時節的涼州城處處可見大小攤販林立,駱駝、驢馬雜混在擁擠的人群中,買賣議價聲不絕于耳。
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是涼州城秋市的頭一天。為期一個月的秋市,是東西商旅做買賣、互通貨樣的時機,也難怪城內買賣吆喝聲震天響。
「看來臨時要找到打尖的客棧很困難。」沈宜蒼開口。看這人潮,城里的客棧一定都客滿了。
「是啊。」牽馬並肩同行的薛霞飛應和道,「走吧,我們往城西去踫踫運氣,涼州城很大,城外也有幾家旅店,說不定能找到空房。」
于是兩人左彎右拐的,想避開市集人潮早點出城,可拐了幾回,發現大街小巷無一處不熱鬧,決定放棄這天真的想法,轉回大街上。
推推擠擠好半天終于出城,當兩人歷盡千辛萬苦,找到有空房供他倆過夜的旅店,早已是掌燈時分。
「歡迎蒞臨本店。」發現有客人進門,年約五旬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來,一雙老眼在看見沈宜蒼時登時一亮,熱切道︰「兩位客倌,不知是要用膳?還是要住店?」
沈宜蒼微笑以對︰「住店,煩請給我兩──」
「一間空房。」薛霞飛突然插口。「我們的馬就在門外,別忘了差人安頓它們。」
「霞飛?」沈宜蒼愣了下。
女掌櫃從櫃-後輕移蓮步而來,在看見俊逸的沈宜蒼時笑容更加燦爛。「兩位客倌是夫妻啊?」
沈宜蒼正想開口說還不是,孰料又被薛霞飛一陣搶白──
「快了。」說話時,雙手纏上沈宜蒼腰肢,朝風韻猶存的女掌櫃一哼。
女掌櫃見狀,蓮花指點在唇邊,呵呵直笑︰「喲,原來是私奔的小情侶哪。」
「霞飛?」沈宜蒼仍是一臉不解。
「怎麼?有意見啊!」薛霞飛杏眸嗔視他一眼,圓臉老實不客氣地通紅一片。
她葫蘆里在賣什麼藥?
四目交會,相對于薛霞飛的羞窘,沈宜蒼的眼眸寫滿困惑。
他知道薛霞飛雖不拘小節、生性好玩,但絕不會拿自己的清譽開玩笑,是以,雖有疑問,他仍選擇沉默。
「噢呵呵呵,小姑娘好不害臊哪!」女掌櫃眼波流轉,模樣十分嫵媚。「反觀這位公子倒是害羞得緊呵。」
「讓掌櫃見笑了。」沈宜蒼拱手為禮。
「公子風姿颯爽、氣質出眾,想必出身不凡吧?」
「在下──」沈宜蒼正要回答,卻被人打斷。
「噢呵呵呵,」薛霞飛學起女掌櫃嬌媚的笑聲,臉色隨即一整。「怪了,我未來相公是什麼身分干你何事?將來嫁他的人是我不是你,掌櫃大娘,你是不是多管閑事了點?」
听見「大娘」二字,女掌櫃雙眸閃過厲光,旋即斂起。「噢呵呵呵,小姑娘言重了,小女子只是好奇兩位怎麼會私奔到涼州來,噢呵呵呵……」
「噢呵呵呵,」再學一次,薛霞飛發現這種笑法很傷喉嚨。「關你啥事啊,掌櫃大娘?」
「你──」女掌櫃順了順氣,決定轉戰沈宜蒼。「公子,要不要點些什麼吃吃?本店菜色雖不豐盛,但絕對美味,來點炖羊肉、太白酒如何?」
「那就──」
「不用了。」薛霞飛再次搶先說︰「走了一天的路,我們只想要休息。休、息──這兩個字掌櫃大娘听得懂吧?會寫吧?」語氣充滿敵意。
不會寫的只有你吧?沈宜蒼盯著擋在自己前頭的嬌小背影,有些好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隸屬北方民族的女掌櫃捋起雙袖。「小姑娘!你──」
戰火來得無端又突然,沈宜蒼搶在女掌櫃開轟之前,先一步拉住看來快要撲向女掌櫃送上一頓拳打腳踢的薛霞飛,同時示意一旁的店小二領他們到住宿的廂房,火速將人帶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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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膽敢覬覦她的人,下場只有一個字──慘!
一進客房,薛霞飛將包袱甩上床板,咚一聲跳坐上床榻,盤腿而坐,氣呼呼地嘟著小嘴。
沈宜蒼關上門,一回頭就看見她這模樣,好氣又好笑。
「你的嘴巴可以吊三斤豬肉了。」
他為自己倒杯茶水,正要啜飲,卻見床上人兒伸出蜜色小手。
「給我。」
他愣住,搖頭嘆了口氣,還是送到她面前。
「你真是愈來愈放肆了。」
薛霞飛大口飲盡杯中的茶水,看著他為自己倒水的優雅舉止,邊說︰「我可是你貞躁的救命恩人哩,送杯茶水給我喝不為過吧。」
噗──沈宜蒼口中茶水噴出,在空中劃出半弧。「咳!咳咳……你說什麼?!」
他有沒有听錯?他的貞躁?!
「西域邊塞胡人居多,有些民族偏好與漢人通婚。」
「胡漢融合,天下一家,這是好事情。」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是啊是啊,」薛霞飛敷衍應道,語調帶酸。「原來沈公子你偏愛胡族姑娘啊。」大色鬼!
「我純粹就事論事。」沈宜蒼譴責地掃她一眼。
「這其中也有作風強悍的民族,通婚不成就搶人,在西域邊防的城鎮經常會傳出漢人遭擄的消息。」
沈宜蒼軒眉一凝,義憤填膺。「強搶民女這種行為太過分了。」
「誰說只搶民女來著?」知道他第一回到西域,她就好心點,不笑他笨了。「男搶女、女搶男,在這里是常有的事,有些民族甚至會與族人共享漢族妻妾或丈夫。」
沈宜蒼不笨,很快便听出她話中含義,感到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
「那女掌櫃看中你了,俊偉不凡的沈公子。」想起方才女掌櫃頻送秋波的媚態,她心口一壇醋便嗆得發酸。「如果你對她有意,那就下樓去啊!我相信那女掌櫃早已經磨刀霍霍,等著把你拆吃入月復了。」
「若我真下樓,你會如何?」
「哈!我管得著嗎?」薛霞飛冷哼,轉身背對他。
好酸、好氣、好惱!難怪總听人說富家子弟花心漢,官家子弟薄幸郎!憶及他在西安讓她像個笨蛋一樣,傻呼呼地擔心他要玉兒換掉她,又突然親吻她,之後卻沒個說法、沒個解釋,讓她一顆心掛了十五個桶子七上八下的,現下居然又在她面前說要下樓去找那個女掌櫃!
愈想愈委屈,愈想愈心酸,難過的情緒直涌上心坎,逼得她眼眶漸漸發熱、變紅。
「那我就下去。」
「……」
「霞飛?」沈宜蒼走近床側,將她的身子扳向自己,無奈佳人只肯讓他看見她頭頂發旋。
又鬧脾氣了。盯著她的發旋,沈宜蒼笑忖。
「我是開玩笑的。」他說,以食指挑高她下顎,訝然驚見一張帶淚的小臉,哽咽無聲,一雙紅通通的眼幽怨地對著自己。「霞飛?!」
一反以往石破天驚的哇哇大哭,沈宜蒼還是頭一遭見她小家碧玉似的啜泣,頓時慌了手腳。
沒想到平常大剌剌的她會因這玩笑而氣到落淚,沈宜蒼滿心歉疚,萬分懊悔。
伸臂將她淚濕的小臉壓貼在心窩處,立刻感覺到胸前衣衫透著一片濕意。
「你欺侮人、欺侮人……」薛霞飛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拚了命地想忍住淚,偏偏眼淚都不听她使喚,如雨般狂落。
「那只是玩笑,我發誓。」
「發五發六都沒用,你就會欺侮人……」委屈的淚怎麼也停不下來。「喜歡那女掌櫃就下樓去啊!被她當種馬一樣折騰到面黃饑瘦、形容枯槁、不成人形也是你活該自找,我才不在乎嗚嗚……」
面黃饑瘦、形容枯槁……噗哧!沈宜蒼搖頭失笑。
「笑?!你還笑得出來?!」小拳恨恨地捶上他腰背,雖然氣惱,但知他不諳武功,薛霞飛仍不忘要收斂勁道。
「是是,在下萬分感謝薛女俠的拯救貞躁之恩。」沈宜蒼空出一手,將她一雙粉拳壓在腰側。「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在罵人的時候特別會引經據典?」
她淚眼氣惱地殺向他。「你還戲弄我!」
「別氣了。」低頭親吻她的額,沈宜蒼放柔聲音安撫。「我對那女掌櫃一開始就不存任何遐想。」
「那是一開始,誰曉得你現在有沒有!」
「開始不會有,現在也沒有,以後更不可能有。」一口氣說完,不給她鬼扯的機會,沈宜蒼握住她的小拳頭,摩挲片刻,才將她一指一指慢慢扳開,在淺蜜色的掌心落下一個個輕吻。「因為我有你。」
滿腔的怒氣就因為這句話,頓時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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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濃濃的疑雲在沉默中籠罩薛霞飛心頭。
只是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為什麼她會覺得開心?對他的滿腔憤怒就這麼呼的一聲全給吹散了?
薛霞飛實在不懂自己怎會如此輕易被安撫,就為了那一句「因為我有你」?
慢!因為我有你?!
不,不對!他不只有她!
「騙人!」珠淚再度奪眶而出,「你在南京城還有個蓉兒!」說什麼只有她,全是謊言!這個可惡的花心大蘿卜、風流薄幸郎!
「蓉兒?」
「我不過是她的替身!」他以為她沒有听見嗎?他曾說她的脾氣跟那個蓉兒很像。「你只是把我當作她,嗚嗚……」
這是哪門子的誤會?沈宜蒼嘆氣。「蓉兒是我妹妹。」
悲上心頭,薛霞飛哽咽道︰「我當然知道蓉兒是你的妹──啊?你剛說什麼?」淚眼眨落兩大滴淚,怞了怞鼻子。「妹、妹妹?」
「我家小妹,年方十歲。」難怪她在流芳鎮會嚷出蓉兒的名,之後時而露出古怪的表情,用一種他不明白的輕視眼光看他。「別告訴我,你一路上都在吃蓉兒的醋。」
「誰、誰吃你家小妹的醋?」她嚷,殊不知酡紅的圓臉早出賣了她的心思。「我、我為啥要吃你的醋?」
「我倒很高興你因為我灌了一肚子醋呵。」
「我才沒──晤……」狡辯的話被他壓下的唇封緘,薛霞飛覺得自己的腦袋又開始昏了。
不能讓他這樣下去!再怎麼遲鈍、再怎麼粗枝大葉,她也知道這是何等親匿的舉動,更清楚自己不該任他胡作非為,但……
全身無力……除了展臂攀住他肩頸,薛霞飛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明明她武功高強,而他只是文弱書生,為何老是讓他輕易得逞,猛吃她豆腐?
終于,一吻暫歇,沈宜蒼好心地給她喘息的空間,閃動的濕潤眼眸,灼亮地盯視懷中人。
薛霞飛困難地吞咽了下,在他的眸光下,她覺得自己像是獵人眼中易捕的可憐小動物,鼻翼輕掀,嗅進的淨是他身上的男子氣息。
識時務者為俊杰,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教會她,兩方交手,打得過就打,敵不過就──逃!
可惜,沈宜蒼看出了她的心思,將她壓倒在床上,阻斷了她的去路。
薛霞飛一顆芳心緊張得猛跳,只差沒從嘴里蹦出來。
須臾,耳畔傳來他低沉如磁石的嗓音──
「你顧全了我的貞躁,有沒有想過──」
「想、想過什麼?」
「你自個兒的貞躁怎麼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以為我不會對你做什麼嗎?我未來的妻?」既然她方才在女掌櫃面前大剌剌地宣告兩人關系,他若不順水推舟就太對不起她一番美意了。
他未來的……妻?「真的?」
「什麼?」他明知故問。
「你說的是真心話?」
「我剛說了什麼?」擺明吊人胃口。
「沈宜蒼!」
「唉,得此蠻妻,真是我的不幸。」
「誰蠻了?!你什麼都不說,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里的蛔蟲,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如果你只是戲弄我,最好就此收手,我、我、我……」「我」了老半天,薛霞飛發現自己說不下去。
她無法想像他若只是在戲弄她,自己該怎麼辦?
在這念頭浮上心頭之際,她已熱淚盈眶,透露傷心顏色。
自十五歲起,她孤身闖蕩江湖,後來因緣際會加入「找」,因為「找」的差使其實與四處游歷並無二致,是以她從不覺得有什麼束縛或羈絆,直到遇上了他。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麼的不自由,情感投注得愈深,這份牽絆便纏得愈緊──因他喜、為他怒,只要有他在,她幾乎看不見其他事物,除了他。
她頭一遭這麼喜歡一個人,可他是怎麼對她的?!
知道她大字不識幾個,卻總愛作弄她!
好可惡!他是不會武功、不懂得用拳腳傷人,但有時口舌之利更甚刀劍,他的戲謔讓她覺得很受傷。
「傻丫頭。」見她如此傷心,沈宜蒼又笑又嘆地摟她入懷,兩人面對面側躺在床上,一手拍撫她微顫的背脊。「是不是真心,你難道听不出來?」
胸前的小腦袋左右猛搖。
「就算听不出,至少那日我的舉動也說明了一切。」
「哪日?」
「在擎虎山,你受傷往下墜時,我想也不想就跟著你跳下去,這樣你難道還不懂?」回憶當時目睹短戟刺進她右臂的驚駭畫面,恐懼如漲潮的江海洶涌地襲向心坎,他收臂摟緊懷中人。
薛霞飛不假思索道︰「你是笨蛋,沈宜蒼。」
下一刻,她被推開些許,男人染上的眸子轉而夾帶怒火。「說清楚、講明白,我哪里笨了?」
「不過就那麼一把小小的短戟,若我薛霞飛因為這點小傷落敗,豈不成了江湖第一大笑話?再說,你明明不會武功還跳下來,嚇了我好大一跳!」事後想想,仍心有余悸。「要不是我輕功卓越,已經練到江湖上我自稱第二、還沒人敢說他是第一的境界,怎麼帶你月兌險?」
「敢情在下還成了薛女俠的累贅,嗯?」最後這聲「嗯」冷冷發出,先前的憐疼已不復聞。
「說累贅就太嚴重了。」小手拍上他肩膀,好心安慰。「只不過輕功是靠經年累月練出來的,普通人不可能在瞬間學得這門功夫,我知道你的心意,沖著這點,我能體諒啦。」
「多謝你的體諒。」六個字從緊咬牙關的齒縫間迸出。
至此,再听不出他話中真意就太遲鈍了!
但顯然的,沈宜蒼低估了薛霞飛遲鈍之境界,像是故意要惹惱他似的,她又補上一句──
「真的是太笨了。」
簡單一句話,徹底摧毀沈宜蒼斯文有禮的謙謙風範。
咬牙再咬牙,他終于明白爹被娘氣得怒極攻心,又因愛妻心切而不得發作的苦悶。
「是,我是做了蠢事,」事後平心靜氣想想,他的確蠢,可在當時卻是做得毫不遲疑,這也是他自己完全沒料到的。「但即便是蠢,與你同生共死的心意卻是再明顯不過,你應當明白。」
薛霞飛默不作聲好一會兒,就在沈宜蒼決心舍棄「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戒律,將雙手放在她可愛的小脖子上要緊緊收攏之前,她主動鑽進他懷里,縴細手臂溜過他頸項兩側,緊緊地將他圈抱起來。
「以後別再做這種傻事了……」螓首壓埋在他胸前,薛霞飛的聲音微微哽咽,「如果那時我沒有及時接住你,輕功沒有好到能帶我倆逃離那群山賊,那不就完了嗎?我死不打緊,只要你活著就好……」
「霞飛?」沈宜蒼愕然俯首,只能看見她露在外頭的耳朵通紅似火。
「……要是你死了,就算我打敗那群山賊、剿清他們的賊窩,替你報了仇,我一個人也活不下去。」這些話,她藏在心里好久好久。「如果你當時真的死了,我一定會先為你報仇,再自盡好下地府去找你。」
「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對他的感情竟如此深重?!這是沈宜蒼萬萬沒有想到的。
不愧是薛霞飛呵!總有辦法在上一刻讓他氣得咬牙跳腳,卻又在下一刻讓他為她樸拙的情意感動得無以復加。
沈宜蒼知道,他今生今世說什麼也放不開她了。
「什麼泉?」突來的好奇心戰勝了吐露真心話之後的羞赧,埋在心上人胸前的小臉忽然抬起,求知若渴地問︰「在哪兒?它涌出的泉水特別好喝嗎?」
薛霞飛果真不是蓋的!
不消片刻,她又讓沈宜蒼質疑起自己是否做了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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鏗鏘!刀劍交擊聲在肅州城外十里處響起,引起正好路過的一雙男女注意。
這一男一女,前者作書生打扮,後者身著勁裝,儼然一副江湖俠女的模樣。
兩人聞聲,彼此互望一眼,極有默契地勒馬停下,循聲目巡,最後在左後方約莫百尺之外,瞧見一人獨對十數名身著戰袍的男子。
薛霞飛眯起眼細看,打量那人身形──不是女子便是少年。
「那麼多人欺負一個太不像話!」話方落,便沖動地策馬掉頭沖去。
「霞──」攔不住人,沈宜蒼低嘆一聲,只好跟上,希望來得及在問清楚事情始末之前阻止她。
但薛霞飛的行動力驚人,一如以往,總在他還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前,就見她兩手執劍跟人打了起來。
一對子母劍在她手里有如水中蛟龍,游走于槍矛間,不消片刻,她已和邊關將士對上十數招。
「住手!」沈宜蒼扯嗓一喝,暫時中斷了對戰的情勢。
將士們機靈地同時退往一方,薛霞飛則收劍回鞘,護著方才遇襲的少年退往沈宜蒼的方向。
沈宜蒼迅疾下馬,朝將士作揖。「不知各位軍爺為何原因追捕這位少年?」
「這是咱們爺兒的事,你們少管!」領頭的壯碩男子粗吼︰「小子,要命可以,把你懷里的東西交出來,爺兒我就放你一條狗命!」
「不交不交,打死我也不交!」青衫少年躲在薛霞飛後頭,一手揣緊懷里的包裹,同時朝他們扮了個鬼臉。「我說過了,這是嘯龍堡的東西,你們想硬搶才是不要命!」
「臭小子!」不堪被激,男子大手一揮,喝令手下上前奪物。
「敢再往前踏一步,別怪我劍下無情!」薛霞飛挺身向前,厲聲喝斥,成功阻止了眾人的攻勢。
方才一戰,高低立見,是以包括男子在內的將士們听見她的威脅後,沒人敢再往前。
「女俠好,女俠妙,女俠呱呱叫!」少年得意萬分。要不是他懷里抱了這麼個笨重東西,一定雙手鼓掌,邊跳邊叫好。「快快快,把他們全砍了,敢動嘯龍堡的人罪該萬死!快,殺了他們!」
「霞飛。」沈宜蒼旋身欲阻止,實在很擔心她被這麼一起哄就痛下殺手。
「你真是太不相信我了。」看出他眼底的擔憂,薛霞飛不禁惱了。「往西域的一路上,你見我殺過誰了?」
「我只是提醒你。」
「作惡多端的山賊,我都只是押他們送官嚴辦了,這些個不過是仗勢欺人的蝦兵蟹將,我會與他們一般見識嗎?」真是太太太瞧不起她了!
「是我的錯。」沈宜蒼溫聲笑道,打躬作揖只求佳人展顏一笑。「別氣了好嗎?」
「哼!」
「霞飛──」
「臭娘兒們、窮酸書生!你們倆好大的膽子,竟然不把爺兒們放在眼里!」不甘被冷落在一旁當木頭,將士受辱的大叫。
「哎喲,你們還沒逃啊?」圓眸溜過譏諷之色,薛霞飛冷笑一聲,「一般來說,聰明人見自己不敵對手,都會撂下一句‘給我記住’,然後腳底抹油走人,各位軍爺還杵在這兒,足見你們──沒腦袋!」
「臭婆娘!你有膽再說一遁看看!」
「我就再說一遍怎樣?!沒、腦、袋!一字一字說得夠清楚了吧?」
「霞飛,得饒人處且饒人。」民不與官斗,再加上他們來到邊陲之地,他的身分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饒他們不饒啊。」薛霞飛想來就氣。「叫我臭婆娘就算了,還罵你窮酸書生!你哪里窮了?你爹官拜禮部尚書,你娘又是誥命夫人,你哪里窮?又哪里酸啦?」
「霞飛,話隨他們說又何妨,別氣了,嗯?何況……」他俯身在氣呼呼的佳人耳邊細語了一句話。
只見薛霞飛先是一愣,而後微笑,揚聲對那群將士道︰「好吧,我何必跟你們一般見識,還不快走!要不然我真的不客氣了。」
「你、你──你們給我記住!」話甫落,眾將士紛紛落荒而逃。
「早說晚說還不都要說,拗個什麼勁兒呢,只會吠的──剛剛你怎麼說來著?」她回頭詢問方才對她耳語的男人。
「喪家之犬。」沈宜蒼相當盡責地提醒她。
「對,沒錯,只會遠吠的喪家之犬!」就因為是狗,身為人的她才不屑與他們一般見識,跟狗計較就太貶低自己了。
「俠女姊姊,你怎麼沒有殺了他們啊?」少年輕扯薛霞飛袖角,清雅小臉揚起天真無邪的笑靨,眼中透著興奮直嚷道,「你應該殺了他們,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你直嚷著殺呀殺的,有本事就自個兒追上去砍人家腦袋啊。叫我殺就殺,你是我的誰啊?」哼,害她方才被沈宜蒼錯怪為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誰理他啊!
沒想到會被拔刀相助的女俠如此炮轟,少年臉色青白交錯。
須臾,他臉龐惱怒的漲紅,「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萬一那些人等你們離開,又追上來找我麻煩,那我該怎麼辦?救人救一半還不如別救!」
「小鬼,口氣這麼沖,當我救你是上輩子欠你的啊?‘知恩圖報’四個字有沒有學過?會不會寫?要不要我教你怎麼寫啊?」
「冷靜點,霞飛。」沈宜蒼出言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說到底,她才是最有可能不會寫這四個字的人。再說,這孩子談吐不凡,思慮條理分明,或許不會武功,但絕非等閑之輩。
「是他無理取鬧,不說謝就算了,還這麼凶,我救他是應該的嗎?」
「別惱別氣。」將她摟進懷中,沈宜蒼好聲好氣地安撫,轉向少年,「小兄弟──」
「誰是小兄弟啊?!」少年怒瞪他一眼。
「那──少俠?」沈宜蒼在那少年臉上讀出喜色,知道自己說對話了。「敢問少俠,那些軍爺為何找你麻煩?」
少俠這稱呼听起來還挺順耳的,少年志得意滿,「還不就為這東西。」他拍了拍懷里的包裹。
瞧見兩個大人訝異的目光,少年顯得更驕傲了。
「好吧,看在你們幫了我的份上,就勉強讓你們開開眼界好了。」
「我一點也不──唔!」薛霞飛話未說完,便被沈宜蒼捂住嘴巴。
「麻煩你了,少俠。」沈宜蒼趕緊開口,純粹出于息事寧人的心態,順應少年倨傲的驕氣。
少年傲然哼笑幾聲,解開裹巾。
「當當當當──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