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一天,是陸盼晴的畢業典禮,雖然身體不適,陸母還是不顧女兒反對,堅持來參加。
坐在家長觀禮台的陸母看著下方穿著學士服帽的女兒,欣喜又感慨的落下眼淚。
若不是那場車禍,這本應該是她第二次參加女兒的大學畢業典禮,她望向身邊的位子——也會有丈夫在身邊。
即便現在貧困又病弱,但她仍不後悔當初的決定。
她堅信總有一天,陸盼雨會醒過來的。
畢業典禮結束之後,陸母表示想要參觀校園,拍照留念。
「你身體可以嗎?」陸盼晴擔憂地看著母親雖然戴著口罩,仍看得出蒼白憔悴的面容。
「放心啦,我可以的。」陸母笑道︰「醫生不也說,為了維持體能,戶外散步是很適合的運動嗎?我現在就跟你一起散步啊,而且校園的空氣挺好的呢。」
「那你若有不舒服要跟我說喔。」畢竟母親一個禮拜前才剛做完第三次化療。
「好啦。」陸母笑著拉起女兒的手。「我們在禮堂門口先拍兩張吧。」
「那你戴我的學士帽拍照。」陸盼晴將學士帽戴到母親頭上。
陸母僅有高職學歷,上大學一直是她的想望,無奈小時家境不好,就把上大學的機會讓給弟弟了。
也因此,當初在陸盼雨出事後,陸盼晴本想高中讀完就出去工作賺錢養家,她堅持反對,非要女兒讀完大學。
幫母親戴穩帽子,摟著母親的縴細肩膀,舉高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接著,又牽著母親來到校園風景最漂亮的荷花池,拍了數張照片。
當她檢視照片時,意外發現里頭出現了一個熟人。
鄭飛柏。
他怎會在這?
難道是他也有親友跟她讀同所學校?
怕是看錯,她特地放大,確定無誤,迅速轉過頭去,望向照片里鄭飛柏出現的方向。
真的是他!
只見此時的他側著身子站在一棵大樹下,身邊無人,下巴微揚,似乎在看著遠方。
陸盼晴很想過去詢問,但再想到自己的身分,硬生生忍住。
「盼晴?」陸母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左右張望,不禁好奇地問,「你在看什麼?」
陸盼晴迅速收回視線。
「沒有啦……你會不會累?要不要吃點東西?喝點水?」
「累是還好,不過我的確想找個地方坐。」站太久,身子有點承受不住。
「那邊有椅子。」陸盼晴帶著母親到樹蔭下的長椅坐下,「我去買水給你喝。」
「好。」
陸盼晴小跑步前往自動販賣機處,從零錢包內拿出銅板想投幣時,有人比她更快的先把錢幣投進去了。
她不悅的轉頭,「請不要插隊……你!」
垂下的眸子與她視線相觸。
她飛快地低下頭去,握錢的手緊了緊。
「要喝什麼?」身後的男人問。
陸盼晴小嘴下意識張啟,隨後又想他應該不是問她的,他身邊應該有人,剛才的對視只是一瞬間,因此她沒看見是誰。
她默默地等著那個人出聲,等他買完,然後才換她。
「干嘛不說話?」
陸盼晴心想真是尷尬,「那個人」怎麼不趕快回應呢?
她很想偷偷回頭去看是誰,卻又怕泄了底,被看出她跟他有關聯。
她是很有「職業道德」的,為了讓「地下情人」的壽命能長些,就得忍。
突然,有什麼罩上她的頭,把她嚇了一跳,一轉身,肩膀就撞上了自動販賣機。
「你在干嘛?」她突如其來的「撞」自動販賣機舉動也讓鄭飛柏嚇一跳。
「你……」她有些錯愕的眨了下眼。
他的身邊……沒人?
而罩上她頭的是他的手……
這樣沒關系嗎?
要是被認識的人看到怎麼辦?
「你要喝什麼,快。」鄭飛柏催促,不懂她為什麼一直緊閉雙唇不回話。
他真是不理解她啊。
他這是在問她嗎?
納悶的陸盼晴四下張望,發現這里除了他們沒別人了。
難怪他會跟她說話。
既然沒其他人在的話,那跟他說話應該沒什麼關系吧?
「我喝水……」
鄭飛柏按下礦泉水的那格按鍵。
「你有親友讀這里嗎?」陸盼晴問,注意到他手上握著一束花。
花束是她最愛的白玫瑰搭上蕾絲花、白雪柳,以銀色襯紙跟白色包裝紙包裹起,打上粉色細緞帶,質感高雅大氣。
由于花束太美了,她忍不住多瞟了好幾眼。
她不禁暗暗羨慕起被送花的那個人。
他彎腰把礦泉水取出來。「對。」
「哪個系所的?」
鄭飛柏旋松了瓶蓋後交給她,「國貿。」
她明顯大吃一驚。「跟、跟我同科系?叫什麼名字啊?」
「她……」
「有人昏倒了!」不遠處有人尖叫,打斷了鄭飛柏。
一听到「有人昏倒」,陸盼晴心跳立刻急促上升。
該不會是母親昏倒了?
她飛快地轉身拔腿狂奔,手上的礦泉水掉了也沒發現。
「媽——」
來到長椅處,卻未看到母親,她著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怎了?」鄭飛柏追了上來。
「我媽不見了,我怕是不是她昏倒了!」她急得一頭一臉汗。
「會不會在那?」鄭飛柏指著前方的樹蔭下,那兒有不少人聚集。
陸盼晴立刻跑了過去,推開眾人,「媽……媽!」果然看到陸母人躺在地上。
她迅速奔過去蹲下,著急地把母親的上半身抱起,拂開臉上的頭發,淚水狂流,「媽,你怎麼了?你醒醒啊!」
「會不會是中暑了?」蹲在她對面的鄭飛柏問。
「中暑?」
「幫她把胸口的扣子解開。」鄭飛柏指示。
陸盼晴連忙照做。
鄭飛柏從口袋內取出手帕,用他剛才撿起的礦泉水浸濕。
「幫她擦拭肌膚降溫。」
「好、好的!」
陸盼晴取過被礦泉水浸得冷涼的手帕,在陸母的肌膚上來回擦拭。
「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了嗎?」鄭飛柏問周邊的同學。
「我叫了。」一個男同學舉起手。
「謝謝。」
「我這有手帕。」一位女同學送上一條印有角落伙伴的可愛手帕。
「謝謝。」鄭飛柏朝她點頭致謝。
女同學微紅著雙頰喃喃說著不客氣。
鄭飛柏把女同學的手帕浸濕,輕柔擦拭陸母的臉。
忙碌了好一會兒,陸母總算悠悠醒轉。
「媽,你還好嗎?」陸盼晴急問。
「我……」陸母語氣虛弱地問,「我怎了?」
「你昏倒了,你現在感覺怎樣?」
「我……我頭痛……口好渴……」
「要不要先喝點水?」鄭飛柏把礦泉水瓶遞給陸盼晴。
「媽,喝水。」陸盼晴將礦泉水瓶口抵上母親的唇。「慢慢喝。」
看起來甚是虛弱的陸母慢慢地喝了水。
這時,救護車來了,救護員把陸母送上車,鄭飛柏幫陸盼晴上了車後握著她的手說了句︰「放心,不會有事的。」
陸盼晴含淚點了下頭,車門就關上了。
☆☆☆
到了醫院確定母親沒事後,她才想起忘了跟鄭飛柏道謝。
她想,晚上過去他那里時再說吧,而且他跟她讀同科系的親友是哪個呢?會讓他特地來參加畢業典禮,還送那麼漂亮花束,應該是女孩吧。
真羨慕……
她因這個念頭而心頭微驚。
怎麼可以有這種念頭出現呢!
越線的感覺……太危險了!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拿起來一看,是鄭飛柏打來的。
陸盼晴先觀察了病床上的母親,確定她仍睡著,方才拿著手機離開急診室,來到走廊。
「你媽還好嗎?」低沉溫煦的嗓音傳入耳中。
在那剎那,陸盼晴不知為何有欲淚的沖動,嗓音因而哽咽了。
「沒事……醫生說她是輕微中暑,加上……」
「加上什麼?」
加上化療後的身體太虛弱。
陸盼晴抿了下唇後,說道︰「剛才謝謝你了。」
又不肯告訴他。
鄭飛柏暗暗嘆了口氣。
即便他人就在現場,她還是不願坦白告知。
「你媽是不是身體狀況不太好?她看起來很瘦弱憔悴。」
握著手機的五指緊了緊。
「是……不太好。」
「生病了嗎?」
「是……」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在走廊上踱方步。「身體比較不好……沒、沒事的,多休息就好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落入眼角余光,她迅速轉頭,果然看見他。
既然人都找著了,鄭飛柏也就收起了手機,直接邁步到陸盼晴面前。
「你怎麼來了?」她發現他手上還帶著那束花,心頭不禁納悶,他怎麼沒把花送出去。
「我想到有東西還沒給你。」他把花束直接塞進她懷中。「恭喜畢業。」
反射性抓住花束的陸盼晴大吃一驚,「這給我的?」
「是給你的。」
「不是說是要送你親友的?」
修長食指指向她,「你不是嗎?」
「我……」我不就是個被**的地下情人嗎?
她咬住唇,卻咬不住嘴角的竊喜。
這花竟然是要送給她的,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剛才她還羨慕得要死呢,現在親手抱到花束,又甜又暖的感覺在心頭發酵,忍不住低頭深聞花朵的馨香,嘴角越形上揚。
見她掩蓋不住的喜愛,鄭飛柏心底也高興。
請凌浩調查果然有用。
在她喜好的那一欄就寫著白玫瑰,鄭飛柏因此特地去包了以白玫瑰為主的花束過來送給她做畢業禮物。
「對了,」陸盼晴倏忽想起一件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間醫院?」
「剛才送你媽過來的救護員有一名是我國中同學。」
不過因為同學在值勤,因此只是點頭打了個招呼,稍晚,他才發訊息過去詢問,因而得到陸母送來的醫院名稱。
「這麼巧?」
「嗯。」他接著道︰「若有需要幫忙的都可以說一聲,我有不少醫界朋友。」
粉唇微張,欲言又止。
鄭飛柏以鼓勵的眼神望著她。
須臾,她閉上了唇,小臉微垂,表情顯露掙扎與猶豫。
好想告訴他。
可是她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曉得該如何描述才不會讓他覺得她在博取同情、求取他更多的幫助。
「你是乞丐啊,利用你姊姊跟人要錢。」
「你姊姊根本不是好東西,害死同學還敢要人同情她喔?」
昔日同學尖銳刻薄的言語在腦中響起,抱著花束的手指縮緊了。
不想看到他嫌棄的面容……
不想讓他以為姊姊是殺人凶手……
不想……
一點都不想!
明白成就不是一蹴可幾,要她敞開心房也不是那麼簡單,因而鄭飛柏心中雖然失望她還是不願與他坦承,倒也沒那麼落寞了。
大掌扣上後腦勺,在她有些訝異的欲抬頭時,前額已抵上他厚實的胸口。
「你可以依賴我。」
在那瞬間,陸盼晴不知怎地,胸口竄上一股強烈的酸澀感,蔓延上了雙眼,淚水涌上眼眶,轉瞬間啪嗒啪嗒的落下了。
她沒想哭的,可不知為何,淚水就是止不住。
長久下來的一人奮斗,背負再大的壓力也無人可傾吐,更不敢告訴母親,就怕已有憂郁癥的母親會自責拖累了孩子,病情變本加厲,對于癌癥的治療更是有弊無利。
她曾經呆呆站在高樓頂端,看著下方的車水馬龍,心神恍惚地想著一了百了,所幸後來都有恢復神智,否則人可能已經趴在馬路上。
也曾經看到殺了久病親人的新聞後痛哭,因為她也曾經起過這樣的念頭。
真的很累,很累……
听著她帶著壓抑的哭聲,鄭飛柏雙臂在她背後圈起,將人抱緊,下巴頂在陸盼晴頭頂,眼角隱約有淚光閃爍。
她承受的,遠比他想的還要多更多。
這樣一具縴弱的年輕孩子,是怎樣走過來的呢?
「有我在。」鄭飛柏心疼的吻了下發稍後又接著說︰「別擔心。」
「嗯……」說不出話的她哽咽著嗓子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