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雪原聖山之巔。
啪!
揮舞兵刃使出致命一擊,當魔頭的鮮血濺上她的臉,她內心微凜,恍惚想著——原來嗜食人肉、飲人鮮血的魔教頭子,即便行事作風邪惡殘暴,兼之武功高強再加上懂那麼一點兒神鬼之道,身體內的血也是帶著溫度的。
此獠……好難殺啊!
但她到底將這魔頭徹底了結,完成北陵君上所下達的刺殺旨意。
她,雙親不詳的孤兒一枚,沒有真正的姓與名,自她有記憶以來就是北陵國「百花殺」中的一員。
當今的廣土中原分作東南西北四大邦國,分別是東黎、西薩、南雍以及北陵,而北陵的「百花殺」等同于其他國家由帝王一手掌握的隱衛,「百花殺」直接听命于北陵君上,不受朝野內外任何勢力所驅策。
怎麼被帶進「百花殺」,她一丁點兒都不記得了,但在「百花殺」中吃過的苦、受過的難,就如同燒紅熱鐵活生生烙下的印記,八成輪回個三生三世都不可能忘卻。
幼時日子過得很苦,永遠有練不完的功、受不完的試煉,但「百花殺」確實教會了她在這世上的生存之道,給了一條無依無靠的生命壯大自個兒的機會——
她通過無數考驗,最終爬上北陵王家御用殺手榜的首席,在「百花殺」中名喚「桃夭」,是北陵最最厲害的殺手,也許哪天還可以跟諸國的好手較量較量……呃,不——不不不,是她想偏了!完成這一次君上交付的任務之後她就海闊天空了,哪里還須跟誰較量?
她十三歲執行第一次暗殺任務,到如今也已過去十三個年頭,年二十有六的她好不容易才逮到這般機會,是當今的北陵君上親自下達的旨意,只要有誰能滅掉日益壯大的魔教,解決這一股威脅到北陵王庭的江湖勢力,那麼君上便能應允那人一個請求。
而她所求之事對于一位高高在上的大王當真不難。
她不要金銀財寶,更不求高官權勢,只想著……就任她徹底月兌離「百花殺」這個組織,任她自由自在去逍遙過活。
她辦到了,終于。
魔教一年一度的拜火大典,每回都得奉上一名年輕女子作為祭品,三個月前,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成功地讓「清純無辜」且「柔弱可人」的自個兒被教徒們逮住並被選上成為祭品,被當成一頭無害的「小羊羔兒」送進了魔教的總壇,等著被宰殺放血。
她還真真沒料到,魔教的總壇竟然就在北陵的聖山上。
這一座被北陵王庭釋義為「君權神授」且被普羅大眾視為「應當」護佑北陵百姓們的大聖山,原本有著源源不絕靈性的深山之處卻是被魔教完全佔領,鑿穴挖洞破壞成千瘡百孔……真要說,這座山的氣數也該盡了。
她幾年前曾來過雪原聖山,如今與過往相比,她幾乎感受不到生氣,即便山巔上朔風如刀、獵獵猙獰,鑽進她鼻中卻是沉沉死氣和腥臭味。
北陵那批養尊處優的神官們一天到晚只知耍嘴皮子裝神弄鬼,依她所想,君上就該把那些人全丟到聖山來與天地共修,看能否將靈氣重聚回來,不過在那之前,這座山九成九是得「收拾」一下才好……
拋掉隨手奪來的一雙兵刃,目光從魔頭那張已了無生氣的面容上收回,她徐徐回首,映入眼底的是橫七豎八倒成一片的尸體。
聖山山巔的萬年雪被鮮血染紅,乍見下宛若紅花開成堆,她不覺膽寒心顫,只有滿滿的如釋重負。
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習得一身殺人技,為帝王家賣命罷了,但她已然厭倦了,借著此次完成這一項艱巨的王命,終于能跟北陵王庭圖個「好聚好散」,與「百花殺」斷個干淨。
她要去過自個兒的小日子,天地任逍遙,再不須刀口舌忝血、時時如履薄冰。
她要吃香喝辣,大口吃肉大碗飲酒,再不必為了完成刺殺任務而避免吃氣味濃烈的食物。
她要賞春花秋月、夏空冬雪,好好享受每一年的四季,學著尋常百姓們的活法有滋有味地走一遭紅塵。
她還要……還要……
「嗚……好、好冷!」狠狠打了個寒顫,心頭一松,內勁一弛,向來怕冷的她便有點兒受不住,何況經此大戰根本不可能全須全尾、毫發無傷!
胸月復驀地一頓翻騰,她終是沒能穩住被打亂的血氣,雙膝跪地大嘔,她連吐數口鮮血,濺落在雪地又似紅花瞬開,她額上滲出的冷汗迅速凝作冰霜,內息亂得令她雙耳嗡嗡鳴響。
殺手的本能令她在紊亂中仍保有一絲清明,覺察有異的瞬間她猛然抬首,指間捏著的小雪塊當即要以暗器手法打出,卻又生生止住。
來者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她潛入魔教的這三個月來在雪原聖山中見過他好幾回,推估應該也是無辜被擄了來的孩子。
魔教以人為祭,大魔頭尤其喜愛美女與美少年,這少年生得清秀靈俊,養在教中等著被宰殺也是預料中事。
是說……對方的名字叫什麼呢?
唔,算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與他都活了下來!
桃夭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那一股欲要再次躁動的氣血,雙腿站直挺起身軀,一步步朝少年邁去。
對方雙眸眨也不眨,筆直望著她,似驚愕似崇拜,若恐懼若釋然,更有著她無法意會的情緒。
蹣跚幾步之後,她在少年面前停住身形,俯視他淡淡啟唇,「我見過你在山月復中的許多洞穴內穿梭,魔教中的糧倉以及藏著金銀財寶、雪襖錦衣的庫房,想必你也不陌生。」略頓,她微勾唇角,嗓調更為徐緩道︰「那些能為難你、折騰你的人都不在了,你這就把想要的東西穿好帶足,下山去過你自個兒想過的日子吧。」
道完,她不再關注少年一眼,費力提起一口內勁,雙腿發勁,如山巔上的狂風般倏地撤身消隱。
北陵,王庭後宮中。
她遭到狙擊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解決掉雪原聖山上的魔教勢力,回到盛都向君上匯報一切後,桃夭真真沒料到,自身會成為詮釋「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一例。
唔,整個事發過程其實挺可笑也挺驚嚇。
這世上能令她感到好笑或愕然的事兒已然不多,那坐上北陵王位不到兩年的年輕君上倒是一口氣兒全辦到,也算他能耐。
她完成艱巨任務,負著傷入宮復命,當君上問她想得什麼封賞,她便再一次提出欲從「百花殺」隱退並獲自由的請求,除此以外任何賞賜都不求,年紀較她還小上幾歲的君王竟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望著她問道——
「孤傾心于卿已久,實有納卿為妃之意,卻不知卿意下如何?」
听君上這般一問,她還能不感荒謬?不覺錯愕震驚嗎?
她清楚自個兒是個頂尖殺手,放眼整個北陵……噢,不!是放眼廣土中原的東南西北諸國,她肯定都是最頂尖的,年輕君王不肯輕易放走她,她可以理解,但對她使出美男計且以妃位引誘,說「傾心」她已久……鬼才信啊!
她沒翻臉,因為能善始善終方為大幸,可是遭她委婉拒絕「情意」的君王翻臉比翻書還快,虎狼軍早已集結于宮殿外,惱羞成怒的年輕君王一聲令下,她隨即遭重重包圍。
憑她的本事要突破虎狼軍的包圍其實不難,即使她剛歷經雪原聖山上慘烈的一役,傷勢尚未調整痊愈,即便面上不顯,實則連一個簡單的呼吸吐納都讓五髒六腑隱隱作疼。
真正讓她頭痛的是……君王不僅動用虎狼軍之力,亦令「百花殺」的眾好手埋伏,而領命對她痛下殺手的正是「百花殺」中的大頭目——菊墨。
菊墨與她皆是孤兒,且是同一批被帶進組織里培養的幼苗,她的殺人技比菊墨強上半分,但相較她獨來獨往、慣于單打獨斗的風格,菊墨在統領眾人與布局上表現得甚是出色,所以「百花殺」中代表首席的「菊」之稱號最終歸給了他。
君王言而無信,虎狼軍剽悍無情,「百花殺」的埋伏凶狠棘手,但沒關系,她到底是最最厲害的,關關難過那她就關關闖過。
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她的優勢就是君王離她並不遠,即便虎狼軍里里外外將她圍住,卻防不了她見縫插針式的突襲。
北陵君上成為她的保命符,挾帝王在手,任誰都不敢對她輕舉妄動,直到遇「百花殺」眾好手設陣圍攻。
「百花殺」的陣形攻守兼備,陣勢一啟,頗有「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的味兒,當真牽制得她一時間施展不開,迫使她必須舍掉君王才能奪一條生路。
于是乎,君王被菊墨趁勢救回,而她到底也暫時月兌身了,卻免不了傷上加傷。
「嘔——」
北陵盛都內的某條不起眼的小巷中,桃夭避在暗處,紛飛的細雪該死地映出滿地月色,她發顫的單薄身影隱約被瓖出微光,當低首噴出那一口再難壓抑的洶涌液體,雪地忽落一灘血紅,鼻間隨即漫進腥甜氣味兒,血的腥味更易暴露她的蹤跡。
稱霸殺手界多年,她著實未受過如此嚴重的傷,皮肉傷其實不值一提,內息極度紊亂才是最最致命的大傷。
不成了!好……好冷啊……
她不想把命斷送在這個冷得要命的地方。
她還不能死,就算死,她也得好好地、愜意地死在一個溫暖的所在。
她要活下來,徹底月兌離殺手組織,然後去到某個暖得熱呼呼的南方國度安享余生。
紊亂的真氣沖破丹田,在她五髒六腑中持續地左突右沖,任督二脈順逆交錯,似乎離走火入魔、失神喪識之境僅差毫厘了。
偏在此際,她頸後一涼,寒毛豎起,御敵的本能令她硬是挺起原已搖搖欲墜的身軀。
眼前所見是一抹瘦小的少年身影,以她當殺手練過那一遍又一遍辨識人臉的本領,此時的桃夭十分確定,自個兒定然曾見過對方。
被她驀然間抬眼瞪視,少年的腳步定在原地顯得有些躊躇。
緊繃的氛圍持續了幾息後,桃夭終于撥開腦中渾沌,搜尋出關于對方的記憶——
是那個被擄上雪原聖山的少年啊!
從北陵聖山至盛都王城何止百里,他怎會出現在此?
莫非一路跟著她下山,又尾隨她來到盛都?但他有何本事跟上她的腳程?
如今的重逢是純粹的因緣巧合抑或對方蟄伏多時……她鈍得有些嚴重的腦袋瓜一時之間也厘不清。
欸欸,心軟著實不好,當時既潛入魔教大開殺戒就該殺個徹底,怎麼留下他這一條小尾巴,也許少年根本不是被擄劫上山,也許他恰是魔教中人。
桃夭牽動嘴角冷笑無聲,指尖已暗暗模出一根銀針,蓄勢待發之際,忽見那少年搓著手略緊張道︰「他們就要往這兒搜來了,姊姊隨我避一避吧,當日在聖山之巔上,我、我听了姊姊的話,取了些魔教藏在山月復中金銀珠寶,昨兒個已在盛都中置好一個藏身處,姊姊救我月兌離魔掌,如今換我來報恩,好不好?妳……妳信我一回?」
暗巷外傳來追兵的腳步聲,如同少年所說的,北陵君王的兵馬很快就要搜來,再加上「百花殺」眾好手助陣,桃夭心里清楚,再被團團圍困可就真逃不掉了。
「過來扶我。」收起暗器,桃夭朝少年一招手,後者十分听話地快步而來,桃夭趁他靠近時一手按住他的脈門……探不到絲毫內力。
她放開五指,隨即將一條臂膀搭上少年的肩頭。
「信你一回,讓你報恩。」她語調雲淡風輕,實則頭重腳輕,撇開臉又嘔出一口血。
少年沒再多說話,只用力應了聲,扶著她果決地往另一頭小巷隱去。
南雍王都興城,宮中的七重寶塔內。
九天之上,九泉之下,上窮碧落下黃泉,遍虛空、遍法界,能召喚的靈能皆受他柳鳴庵驅使,能用的術法全被他使了個遍。
他是南雍最強的巫覡,亦是年僅十二歲的南雍國主唯一的親叔父,十年前他靈功尚未大成,無法救下當時身為國主的兄長,而今一國之主又遭暗算,連帶輔佐幼主治國、垂簾听政多年的太後嫂嫂亦受難,南雍若頓失國主與輔政的王太後必然大亂,最終那一副安邦興國的重擔必要落在他肩膀上……那就太辛苦了。
當年他被大巫師父挑中成為巫童,他內心清楚那是擺月兌不掉的宿命,乖乖認命繼承了南雍大巫之職,可若還要他扛起一國之主的擔子……實在太欺負人。
他寧可把命豁出去一試!
「噗——嘔——」
「大巫!」兩名小侍僮異口同聲驚喚,搶步過來扶住口噴鮮血的柳鳴庵。
柳鳴庵原是挺直背脊、盤腿坐在藺草墊上,此刻靈功一散,經脈空乏,那一股逆天改命的咒力猛地暴涌反動,轟得他靈台大震,五髒六腑俱傷,嘔血難止。
咒力反噬在他的預料之內。
國主佷兒與太後嫂嫂雙雙沒了氣息,施咒者是拿命在拚,在那般強大的怨念下,他想將離體的魂魄重新召回原本的軀殼內,再挽住生機,光要救回一人已夠吃力,何況眼下是兩個人的三魂七魄,盡管這十年來他術法大成、靈功更加深厚,沒嘔出個三升血怕也是不能讓兩人還魂成功。
他勉強調息,以手勢示意兩侍僮退開,放松肢體任由反噬的咒力在經脈間流竄,不強硬抵擋,畢竟以他如今這狀態無異是以卵擊石,順從地接納那股咒力反倒能少受一些折磨。
就算他的舉動近乎以命換命也無妨,他在意之人必須活過來!
此一時刻,一名中年內侍撩開祭壇後的簾子探出身來,語氣既驚且喜又似透著難掩的懼意,急聲上報——
「王爺啊,太後娘娘和國主有動靜了,擱在那鼻下的細羽毛忽地飄啊飄的,顯然有氣息兒,睫毛也開始顫動,王爺您……您……」身為太後心月復內侍的褚公公突然說不下去,因為柳鳴庵的臉色實在太糟,加上那一大灘嘔出的鮮血,但憑他是後宮中的老人,見過大風大浪,一時也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柳鳴庵听聞好消息,倏地便要起身,豈料這一具肉身已不听使喚,他最後是靠兩名侍僮左右攙扶著才得以進到簾後。
簾後,一大一小分別躺在兩張白玉制成的床上,太後的鳳祥宮與國主的長慶宮中最貼身服侍主子的內侍與宮娥共六名,此時皆守在左右,有人驚疑不定,有人驚喜萬分,有人驚懼交加,有人驚惶難掩,但那六張面容卻又同時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們不敢相信年少的國主與年僅三十出頭的太後娘娘會驀然亡故,更不敢相信已氣息全無的一雙母子會再還魂。
柳鳴庵撐著一口氣來到兩張白玉床之間,雙手分別搭腕把脈,目光來回留意著兩人的呼吸和動靜,終于終于……兩人的脈象越發明顯,那顫顫輕抖的睫毛一次、兩次、三次……終于成功掀開。
「叔……叔父啊……」國主眨眨漂亮卻迷茫的雙眼,對上柳鳴庵那一雙專注的眼楮,柳鳴庵心緒之激動難以言喻,但面上未顯。
「大巫……王、王爺……」太後在此時掀開雙眸,反手握住柳鳴庵的手腕。
巨大的喜悅當頭罩下,柳鳴庵的雙眼都快滲出淚來,他成功了!
設壇作法招魂引魄,接著再藏魂蓋魄,他這個南雍最強巫覡確實從陰間使者的手中奪回了命,把亡者重新拉回人世間,阻斷陰間路。
他不由得咧了咧嘴,不確定是否成功露出笑顏,但內心欣喜再確然不過。
「……可還記得發生何事?」眼前景象一片扭曲,他費勁逮住殘存的丁點兒意識詢問。
「記得啊,好像就是……哀家回鳳祥宮的路上突如其來一頓暈眩,然後……然後人便沒了知覺……」
「孤也是如此啊叔父!同母後的狀態差不離,同樣是在回自個兒寢宮的路上,走著走著就暈得不省人事!」
兩人顯然不知自身曾離魂死去。
柳鳴庵微笑頷首,微聲低語,「如此甚好,至少未感受恐懼或疼痛……」
「叔父說什麼呢?孤沒听清楚。」身為一國之主的少年仍然迷茫得很。
柳鳴庵只道︰「褚公公會向國主和太後娘娘稟報事情的來龍去脈,恕臣無禮,臣……臣可能得睡上一會兒了……」
當真再難支撐,柳鳴庵放松倒下時,眾人的驚呼聲迭成響亮聲浪,但很快他便听不見。
八個月後——
群山連綿,層層迭迭的梯田沿著溫柔起伏的山勢開墾拓延,梯田雲嵐繚繞處種植大片茶樹,山腰有果樹,靠近山腳的田地里所耕種的則多為五谷雜糧等農作物。
田里的稻穗沉沉垂首,成片的金黃在風和日麗下舞浪,南雍的秋收時節已至,這時節很美啊,看出去的人物和景致彷佛皆瓖著一層金粉薄輝,每一口呼吸都是暖的,即便是秋天,拂了滿身的風溫溫涼涼,嗅不出半絲凜冽,更嗅不到那雪原聖山之巔的血腥味。
「咦,是逍遙酒鋪的陶老板……陶老板,這剛過晌午的,妳又撂下酒鋪子不管,出來四處遛達啦?」一名瘦小的老農剛在樹下囫圇吃過午飯,歇了片刻,扛起竹簍子、提著鐮刀才要繼續勞作,卻見自家的梯田邊上有人漫步。
今兒個來幫忙收割農作物的幾位村民聞聲亦望了來。
一下子被那麼多雙眼楮盯著看,桃夭眉尾淡揚,笑得輕松自若……噢,對了,她其實已不叫「桃夭」,如今的她有名有姓,姓「陶」,名「逍遙」,是南雍這一座不起眼的山村里的酒鋪女老板。
這小山村雖不起眼,但村名取得挺威,叫「日月村」。
這會兒她還不及說話,另一名同樣是莊稼人打扮的大叔已開口替她答話道︰「酒鋪里有大良子那個小掌櫃看前顧後,陶老板自然樂得輕松啊。」
大叔口中的「大良子」名叫「陶碩良」,正是八個月前救了身受重傷又遭追殺的她的那個少年。
她賭了一把,結果賭贏了。
從北陵王庭出逃的那一夜,少年扶著她在錯綜復雜的暗巷中迂回前進,竟似熟門熟路,非常巧妙地避開每一批欲圍剿她的人馬,她最後被扶進一處再普通不過的巷內民家,在用來儲存米糧干貨的地窖內待了幾晚。
少年十分有心,地窖的石板地上早已鋪妥厚厚毛毯,一旁還備上成套的軟枕和厚被子,連裘衣也不缺,更有肉脯果脯和干糧清水,顯然是特意為她準備好的。
她問他姓名,少年只說自個兒名叫「碩良」,是娘親替他取的名字,他的阿娘是遭魔教教徒擄劫上山的女子,後來娘親病逝沒給他留下姓氏,他也不知自個兒的生父究竟是誰。
怎麼看都能看出少年有些古怪之處,但遭重創亟需避禍療傷的她少不得他的援手,至少她能清楚察覺他對她並無惡意,如此便好。
「你且隨我姓吧,嗯……就姓『陶』,『我醉君復樂,陶然共忘機』的『陶』,可好?」她在那當下已想好往哪兒撤走,若能順利逃出生天,當然要有個能大大方方說出的姓名,方便世間行走、天地逍遙。
桃夭……陶逍遙——當時她腦子里很自然地浮現出自個兒的新名字,也樂意將捏造出來的姓氏與少年「共享」。
而就在眾人皆以為殺手桃夭已逃出北陵之際,其實她正大隱隱于市,在北陵盛都的小巷民家中閉門療傷,生活起居全交給少年照料。
一個月後,盛都中再無追捕她的人馬,已恢復五成以上功力的她遂偕同少年往南方遠走高飛,飛向一心向往的溫暖國度。
……呃,老實說,不僅僅是溫暖啊,這時節還有些秋老虎發威的炎熱。
陶逍遙輕拭額角薄汗,對著樹蔭底下的村民們又一次露笑,溫溫和和道︰「那是啊,酒鋪里有我家大良守著自然安心,他忙他的,我自逍遙我的,如此才不負我逍遙酒鋪的好名聲啊,各位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略頓了頓,她想起陶碩良耳提面命交代過,以姊弟相稱的兩人既要安安穩穩地窩下來,那就得與當地村民們打好關系,融成同路人,遂又道︰「咱們逍遙酒鋪昨兒個進了隔壁杏花村的果子酒,我喝著還挺順口,各位老伯大爺、大叔大哥以及嬸子和大娘們,等今兒個農忙結束後就過來逍遙酒鋪喝上幾兩吧,只要是咱們日月村的村民全數半價,每人還送上一大盤香瓜子吃。」
聞言,大樹下的村民們紛紛咧嘴笑開、拊掌大樂,好幾人已相約忙完農活後要上酒鋪吃酒嗑瓜子。
陶逍遙與老農和大叔又聊了幾句,甫轉身欲走又被人喊住。
過來同她說話的矮壯農婦于大娘是日月村里的包打听,逍遙酒鋪的那塊地和小院子正是透過于大娘居中牽線,才能順利從遠住在興城的前任屋主手中購得。
「陶老板還不知道吧?」于大娘挨近過來,語氣神秘兮兮。
沒頭沒尾的是要她知道什麼?
陶逍遙輕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問︰「怎麼了怎麼了?」
村民們結束午休陸續起身上工,于大娘也沒時間耽誤,很快便道︰「就是陶老板原先想一並買下的那一座屋宅,今兒個有人住進去了。說也奇怪,一直都是空著的,固定時候有人去打掃,那些負責打掃的人口風可緊了,這麼多年來也沒能探出丁點兒底細,突然就有人入住,妳說怪不怪?」
陶逍遙眉心微微蹙了蹙。
于大娘口中的那座屋宅就在逍遙酒鋪的隔壁……嗯,準確來說,應該是兩座小宅院背對著背緊鄰,大門口一個向東一個向西,酒鋪的小後院與那座屋宅的後院僅隔著一道石牆,那道圍牆築得甚為牢固也甚高,但落在陶逍遙眼中根本是小菜一碟。
她之所以想把那座無人居住的屋宅一同買下,把兩邊打通成一大間,單純是為了安自個兒的心,後來得知無法購得,她便數次翻過那道石牆探訪里邊,發現那座宅院的擺設頗為清雅,桌椅床榻等家具皆是上好材料,後院不僅花木扶疏還有個小橋流水的小小造景,十分有雅趣。
那宅子確實嗅不出人間煙火味兒,她推測主人家應該是住在大城里的富戶,習慣城里繁華喧囂,過不慣山村寧靜悠閑的日子,就把屋子閑置了。
她確認無人居住,那無法買下便也罷了,但這會兒……怎有人搬進去了?
更嚴重的是她竟然未立即察覺,還得從旁人的口中才能得知!莫非在南國山村的生活太逍遙,把她對危險的敏銳度和防備心都磨軟了?
就在她怔愣之際,于大娘忽地晃著腦袋瓜挨得更近,眨了眨眼且刻意壓低嗓聲笑道︰「跟妳說呀,那可是個身形修長、模樣挺俊俏的公子。」
陶逍遙也跟著眨眨眼,不明就里,「什麼?」
「欸,就今兒個住進那座宅院的那人啊,是名年輕男子,他走下馬車進大門那時,咱踫巧覷見了,雖僅瞧見側臉卻也能瞧出那人有張好皮相,年紀嘛……」于大娘上上下下打量起陶逍遙,很肯定地點點頭。「年紀比陶老板大上幾歲,如此男大女少,外貌同妳甚是匹配……」
話听到這兒,陶逍遙心頭陡凜,頸後寒毛隱隱豎起。
果不其然,于大娘在略頓了頓後,眼底掠過亮光,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是說啊,陶老板至今大齡未嫁,若有意與那位俊俏公子爺結識,成就一段姻緣,咱很樂意替妳先上門探一探對方的家底和虛實,呵呵呵,就不知陶老板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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