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充斥著果香,這是小姐的喜好,不愛燻香不愛花,就喜歡甜甜的水果香氣。
國公府上下就這麼一位小姐,從上到下都是極為寵愛的,但凡小姐喜歡的,便是臘月寒冬也得用溫室把果子給養起來。
能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無疑是幸福的。許是前世燒高香,許是拯救過玉皇大帝或閻羅王,不管怎樣溫婷宜都是帶著福報降生,身邊的貴人一個接著一個,被貴人眾星拱月的她,和她喜愛的果香一樣甜美可人。
國公爺與當今聖上是拜把子兄弟,當年沒有國公爺,今天坐在龍椅上的肯定不是這位,听說兩人比親兄弟還親,旁人忤逆皇帝會砍頭,國公爺忤逆皇帝只要自罰三杯就行。
國公爺儼然是帝王股肱,膝下兒女自然成為滿朝文武的重點聯姻對象,因此各種宴會參加不完,今日賞花明日游湖邀約不斷。
溫婷宜性子活潑,與各家閨女皆交好,樂于參加各類宴會,能在眾夫人跟前亮相絕對是好事,只是辛苦了身邊打理的貼身丫頭。
「殷殷,小姐赴宴的衣服送來了。」小棠抱著女蘿坊余掌櫃送來的新衣,臉上笑開花。
雖說新衣不上己身,但女蘿坊的衣衫太吸人,從布料到款式、配件,樣樣都令人愛不釋手。每次小姐出門總會帶起一股風潮,引得各家淑女爭相詢問,連她這隨身丫頭臉上都有光。
「這衣服還帶鐵絲的呀?要怎麼穿?」
殷殷放下手中賬本,問︰「首飾送來了嗎?」
「又訂新首飾?是岫珍軒的?小姐的首飾多到快淹出來啦。」
「與這件衣服搭配的首飾,不能俗氣。」
「哪就俗氣啦,小姐的首飾哪件不精致?」小棠嘟囔兩句後道︰「岫珍軒還沒送來。」
「去催催,明兒個就是賞花宴。」
「好,等一下就讓問兒出門。」小棠邊說邊走到榻邊取出衣服。
小棠八歲就跟在小姐身邊,小姐性情溫善,一起長大的兩人情同姊妹,直到殷殷到來,短短時間就成了小姐的倚仗,為此小棠沒少喝醋,還聯合其他人在暗地里給殷殷使絆子。
鬧得最嚴重那回,無可奈何的殷殷趁小姐不在,花錢讓廚房置辦席面,對眾人舉杯道︰「我是存了與大家當親姊妹的心思來的,若有不足之處,還請姊姊妹妹教導。」
話說得漂亮,但打心底相信的沒幾人。
可日久見人心,殷殷本事無人能及,她為小姐辦成很多事,卻從來不居功,她不爭功不搶寵,小姐有賞賜她轉頭就分給大家。
問兒爹爹病重沒錢醫治,平日里大伙兒相處竟沒發現,反倒是殷殷察覺,大大方方送出十兩銀子面不改色。
從那之後大家才真正對她改觀。
其實在溫國公府當差很幸運,沒有那麼多的機關算計,主子好伺候,府中成員也簡單,下人只要安安心心當差,從未有過打死人的事件發生。
說起溫國公,他出身庶民家里代代務農,然一場洪水一次瘟疫,族親幾乎死絕,他心里一涼不想活啦,干脆投身軍旅,誰知竟讓他同皇帝認了兄弟,方有今日前程。
國公爺溫旭于美色不上心,身邊只有妻子伺候,三子一女皆夫人所出,兄妹融洽情誼深厚沒啥勾心斗角的事兒,她們蓁蓁樓亦是如此。
衣裳攤開,殷殷細細撫過貼繡在衣襬處的「女蘿」,君為女蘿草、妾做菟絲花,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
那年小姐愛極這首詩,便給衣坊取下這名字。
如今女蘿坊逐日壯大,殷殷臉上透出自信。
「這衣襬……層層迭迭的紗,小姐走起路來風一吹……」
是,成了此起彼落的波浪。殷殷在心底接話。
「小棠,幫個忙。」
「好啊。」
她拿出棉質腰帶綁在小棠腰際,將細鐵絲繞著腰帶上的扣環一根一根勾上去,取出兩端都有環的鐵絲扣成圈圈,分上中下細細綁在扣著腰帶的鐵絲上。
午後的陽光灑在殷殷臉龐,專注神情讓小棠看傻了。世人多愛長相甜美溫柔的女子,但殷殷不是,她五官雖細致但眼楮太亮也太大,眉毛又太濃太密,看起來有幾分男子英氣。
這樣的容貌稱不上美麗,但怪異的是——看著看著越看越舒心,越看越看歡喜,讓人忍不住想與她親近。
尤其在她專注于某件事時,總一個不小心就教人忘記別開眼楮。
「我回來啦。」溫婷宜進門,堆起滿臉笑,方才二哥答應送她一只小馬駒,之前她磨了爹娘大半年都還要不到呢,還是二哥最疼她。
問兒跟在她身後,手上捧著個小木盒,臂彎勾著一籃烤熟的核桃。
那是二爺院子里的,核桃樹年年茁壯年年結果,不吃就由著它落滿地,直到初來乍到的殷殷路過影湛波平,隔著牆看著高大的核桃樹傻笑半晌,之後滿樹的核桃全歸她。
今年核桃樹又結果啦?還以為二爺會忘記這檔子事,沒想到新鮮核桃又來到,二爺是個對待下人寬厚的仁慈人呢。
「這是什麼東西?」溫婷宜看著小棠身上的鐵架。
殷殷綁好最後一個蝴蝶結,珍愛地接過核桃後回答。「新衣的骨架,小姐試試?」
「衣裳還有骨架?太有趣了,快讓我試試。」溫婷宜最喜歡新鮮。
褪除衣衫,殷殷將骨架綁到小姐身上,溫婷宜的腰肢縴細,綁緊後腰線立現,窈窕身段一覽無遺。
套上層層紗裙,溫婷宜看著銅鏡,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太美啦,我喜歡。」
她歡快地往前一跳抱緊殷殷,卻發現衣服發出清脆鈴聲,連忙低頭彎腰尋找聲音來源。
殷殷拉高裙襬,從層層迭迭的紗裙間找到銀鈴。「我讓裁縫在里頭縫入小鈴鐺,外面看不見,鈴鐺小聲音不大,走路時會發出若有似無的清脆聲響,方才小姐跳得猛,才會听得清晰。」
她接過問兒手中木盒,里頭有金銀小鈴數十個,小巧精致,全部都是鈴鐺形狀卻無法發出聲響。
松開小姐發髻,編出幾股發辮同時將小鈴鐺編入,最後在耳垂處掛上金煉綴銀鈴耳環,小巧細致新奇款式引人注目。
對著銅鏡,殷殷彎身笑看鏡中溫婷宜。「喜歡嗎?」
「喜歡!」她轉身拉起殷殷。「殷殷居然能想出這麼別致月兌俗的衣服首飾,這回我又要引領風騷啦。」
殷殷失笑,小姐比她大幾個月,在普通家庭早該出嫁,但老爺夫人不舍非要多留個幾年,也是,從小被嬌養長大的女孩,可愛天真得令人想多寵寵,怎舍得她到別人家受苦。
殷殷順順小姐額間碎發。「喜歡就好。」
溫婷宜憨憨笑開。「我肯定要被嫉妒死啦。」
「讓她們別嫉妒,喜歡想要就直接……」
溫婷宜飛快接話。「上女蘿坊和岫珍軒。知道知道,宣傳大事包在我身上,這回咱們得賺個盆滿缽溢。」
女蘿坊是溫婷宜出錢開的,佔股七成,殷殷出力佔三成股,殷殷從自己的三成中提撥一成分給蓁蓁樓里的大小丫頭。
岫珍軒是殷殷自己的鋪子,兩年多前來到小姐身邊,在屢次的觀察與試探後,殷殷便同小姐提議合伙開店。
溫婷宜不缺錢,開店純粹為著好玩,她從沒想過女人也能自己掙錢,何況殷殷比自己還小,沒啥經驗肯定要虧本。沒想到兩年下來,她不但飽了小金庫,還讓自己在閨中密友面前賺足驕傲自信。
小棠湊趣問︰「這樣一套衣裳,殷殷打算賣多銀子?」
「看款式,簡單一點的……」她伸出三根手指頭。
小棠失聲。「三百兩?妳怎麼不去搶?」
「買賣講究的是一個心甘情願,人家不愛,殷殷也無法從對方兜里掏錢出來。」溫婷宜幫殷殷說話。
「殷殷姊就要大富大貴啦,我得回去催催,讓哥哥積極一點。」問兒的圖謀明目張膽,擺明肥水不落外人田。
听見這話殷殷沒害羞,反倒是溫婷宜不好意思起來,換下衣衫後,她拉起殷殷往屋里走。
「殷殷。」她壓低聲嗓面有愧色。
「小姐別急著說事,先把名字給簽了。這一季的總賬出來,姑娘可分得三千五百兩的紅利,扣掉新衣、首飾後,剩下一千七百七十兩,銀票在這里,小姐簽名。」
殷殷遞出銀票,溫婷宜連看都沒看,直接簽名。
早說過她不缺錢,開鋪子本就圖個樂呵,能賺得滿城風頭她早就心滿意足,現在連公主都巴巴地想與她結交呢。
「我可以說了嗎?」聲音更軟更甜更萌,簡直要把人心給融化。
「小姐請說。」殷殷收妥賬本,把小棠幾人的紅利放在旁邊。
「我不小心說漏嘴,娘知道女蘿坊是妳幫著我開的鋪子了。」
溫婷宜無辜的小模樣,任誰都無法對她生氣。「沒事,知道便知道。」
話雖這麼說,殷殷卻是心知肚明,哪能沒事?夫人與小姐不同,她機敏睿智,一個女蘿坊可供聯想的事兒太多,殷殷進溫國公府圖的是個安穩,現在怕是安穩不了。
也罷,以小姐這性子能瞞著這麼久,已經不容易。
「就知道殷殷不會生我的氣。」溫婷宜把頭靠在殷殷肩膀上,腦中浮起娘的話,眼珠子轉過兩圈。
娘說依殷殷的本領,離開是早晚的事,倘若不希望殷殷走,就得想辦法把她留下。溫婷宜明白的,殷殷豈能一世為人奴僕?她早晚要展翅高飛。
所以娘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吧?揉揉鼻子,額頭蹭蹭殷殷臉頰,親昵地攬住她的手臂,笑得有些曖昧加心虛。「殷殷覺得我家小哥怎樣?」
三爺嗎?他開朗活潑,性情像陽光似的,有點小莽撞,卻是個心地純善的好人,小姐怎會突然提起他?
心底一怵,猛地想起夫人,是女蘿坊的成功讓她發現自己的價值?殷殷苦笑,她從未想過攀龍附鳳,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任何事她只想藉自己的雙手完成。
她不否認國公府是棵能乘涼倚靠的好大樹,但她並不想圖一時舒適將下半輩子搭進去。
「三爺是個好人。」她實話實說。
「那麼殷殷喜歡小哥的?」溫婷宜一拍手,太好啦。
就說嘛,雖然爹爹老說小哥文不成武不就,但身分擺在那里,脾氣擺在那里,即使退上一萬步,還是能教許多女子魂縈夢系。
「三爺是主子殷殷是奴婢,哪有下人不喜歡主子的理?」她避重就輕。
「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我說的——」
殷殷截下話。「瑀陽郡主很快就會嫁進國公府,屆時夫妻兩人鶼鰈情深琴瑟和鳴,定能很快給小姐添幾個可愛的小佷子。」
秦瑀湘是皇後娘娘的娘家佷女,受寵愛的程度從她獲封瑀陽郡主可見一斑,只因年紀太小,無法趕上大皇子選妃,不過側妃肯定跑不掉,表兄妹親上加親能讓秦家更上一層樓,這樣的婚姻是兩家都滿意的。
誰曉得她一眼相中溫晏宜,不願進大皇子府,听說還一哭二鬧三上吊,啥手段都給用上了,非要嫁進溫家不可。
皇上本就不樂見外戚坐大,見她如此,立刻為秦溫兩家賜婚。
「皇上那是亂點鴛鴦譜,小哥根本不喜歡她,要不是小哥逃家被大哥抓回來,他現在都不知道躲到哪里逍遙。」
抗旨?三爺還真是無所畏懼,那是天之驕子才能有的天真,溫家是有名的寵孩子。
「若殷殷肯點頭,我保證小哥絕對不會虧待妳,偷偷告訴妳,小哥可喜歡妳啦!」溫婷宜滿臉認真,試圖說服殷殷。
「這話是夫人說的吧。」
夫人選定三爺而非世子爺,是因為世子與世子夫人感情濃烈;也不是二爺,因為他身子有疾不能讓女子靠近,所以就只能是三爺。可是留下她……夫人啥時缺錢了,她這點能耐怎就值得夫人費心?
「對,我娘說的,但小哥也真心喜歡妳,大嫂常說爹娘是好公婆,當我嫂子絕不會委屈殷殷。」撒嬌地朝殷殷蹭去,她真心盼望殷殷嫁給小哥,與自己成為一家人。
不是她多疑,可她就是沒辦法光往好處想,她只能猜測︰三爺不願與郡主成親,知曉三爺對她有意,于是夫人以她為餌,拿她作為逼婚補償,令三爺對賜婚低頭。
兩年前賣身為奴時她便清楚,奴婢沒有尊嚴,這身分注定只能當器物被主子所用,直到缺乏價值隨手丟棄為止,于是她刻意展現價值,表現出自己不能被取代的特殊,沒想到她創造再高的價值,都改變不了為奴為婢的事實。
「小姐忘記我們之間的約定?」
「我知道妳不想為奴,跟了小哥之後……」
「姨娘也是奴。」
「小哥說,他會想辦法讓妳當平妻。」
「這話小姐信嗎?」不提秦瑀湘性格,光是丞相爹爹、皇後姑母,飛揚跋扈的高貴郡主能允許低賤奴婢與自己平起平坐?
更別說京城多少女子願與溫家結親,看上的不就是不納妾這股家風?
「殷殷這麼有能耐……」
「奴婢再有能耐也無法與主子對抗。」
「殷殷不樂意嗎?」
「是不樂意,我不想把未來幾十年交付在別人的手里。」
「這想法不能討論?不會改變?」
「對,不能討論,不會改變。」她斬釘截鐵態度篤定。
性格軟糯的溫婷宜讓步。「那殷殷離開溫府後,我們還是朋友嗎?」
溫婷宜的妥協讓殷殷松口氣,她明白小姐心思單純不強勢,只不過小姐好說話,夫人那關可不容易闖。
握緊溫婷宜肩膀,她說得極其認真。「朋友、合伙人、好姊妹,我們的關系再利的刀刃都斬不斷。」
這話讓溫婷宜眼楮瞬間發亮。「所以不管以後怎樣,我們都是一輩子的好姊妹?」
「對,一輩子的好姊妹。」
她伸出小指頭,溫婷宜勾上,兩只白女敕柔細的小手在半空中晃蕩,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比自己還小的殷殷。「如果妳是男子就好。」
「為什麼?」
「這樣我就能嫁給妳。」
「溫國公府小姐豈能嫁給我這無名之輩,老爺夫人不會同意的。」
「不同意就私奔,我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到時妳養我?」
溫婷宜可愛的模樣逗得殷殷輕笑不止,掐掐她柔女敕的臉頰。「好,肯定把妳養得白白胖胖。」
軟榻長度不夠,溫湛宜半條腿落在外頭歪躺著,左手拿書,右手握著兩顆核桃來回轉動,悠閑的模樣看得天璣心髒痛。
溫湛宜身邊有七個伺候的,依照北斗七星命名,都是男人,只有瑤光是女的。
很多人覺得奇怪,溫二爺身邊除天樞、天權之外怎都是有年紀的大叔大嬸,但溫國公府的主子們不覺得奇怪。
因為二爺身子弱,因為二爺足不出戶,因為二爺很聰明卻很可憐,所以最好的東西都該給二爺。
北斗七星是最好的?
當然!他們當中有人曾經貼身伺候過皇帝、太後呢。
天樞、天權武功高強,作為貼身侍衛負責主子安全;天璇、天璣一武一文,是溫湛宜的先生與師傅;玉衡是大夫,負責照料二爺羸弱的身子;開陽、瑤光各有所長,但他們專司主子的日常起居。
進府時國公爺對他們說︰「從此以後你們不但是他最親近的人,還是他的定海神針,必須引導他走正確方向。」
從此忠心耿耿的七人成為溫湛宜的親人。
溫湛宜濃眉大眼,深邃的眼瞳黑得把人吸進去似的,都說他的眼楮最像母親,不過舅舅們的眼楮都長成這個樣子,連三弟也有一雙相似的眼楮。
高聳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起來時看著有幾分薄情,但細致完美的五官組合起來,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仙人。
他的唇型很美,可惜和他的臉色一樣蒼白,他手長腳長高大的身形讓人有安全感,可惜總是歪著躺著虛弱得令人心疼不舍。
溫家三兄弟以二爺長相最好,不僅如此他還天生早慧,學里的夫子一提到他就忍不住驕傲,好像他才是親生兒子,可惜一場大病把他拘在家里,一年到頭難得在外人面前露臉。
即使如此,溫國公府的招牌擺在那,就算他體弱多病不適合為人夫婿,還是有諸多女子想借機靠近,但下場都不是太好,比方——曹家的表姑娘們。
天權進屋,帶著兩分怒氣道︰「趙文豐沒死,被藏起來了。」
不可能,那位可不是仁慈的主兒,他向來信奉只有死人才不會泄漏秘密,莫非趙文豐還有收藏價值?「藏哪兒?」
「還沒查到,但天樞跟著。」
「一有消息就過來通傳。」這羽毛嘛就得一根一根拔,終要拔得他再也飛不高,才能教老虎一口吞掉。
「是。殷殷姑娘又開了家新鋪子,在金東街七十號,文家酒鋪隔壁。」
文家酒鋪?眼前浮上地圖,在金東街圈上紅圈圈,一家接一家,藥館、胭脂鋪子、首飾,開店有癮嗎?不過有趣的是一間間全繞著……
她想做什麼?把那片拼湊為夏府一條街?所以最後那個點是金東街七十八號?
「改天去看看。」
「是。二爺,女蘿坊似乎有意思角逐今年皇商。」
皇商?心有鴻鵠志啊。「哪來的消息?」
「據說無名作坊不但染出霞光絲,也做出香雲紗。」
「看來她迫切想取而代之。」
還是躁進了些,人家的人脈人緣都攤在那里,豈能輕易松動?何況小小商戶想與官家鋪子拚搏真有幾分困難。要不幫幫她?
「二爺,今日丞相府的賞花宴,小姐一枝獨秀。」天權把大大小小瑣碎消息一一攤出來。
「又折騰出新鮮玩意兒?」
「听說小姐的裙子裝上骨架,蓬松飛揚襯得腰肢更加縴細,走動時能發出銀鈴聲響,贏得許多人贊賞。」
看來女蘿坊又要賺個銀票數到手軟,有這麼個女諸葛在,日後小妹定能帶著十里紅妝出嫁。好吧,看在她這麼努力的分上,幫一把。
把正在盤著的核桃細細收回荷包里,來到桌案前,略略思索書就兩行文字,封起。「送到勤王府。」
「是。」
「還有別的消息嗎?」
「沒有了。」
「好吧,去辦事。」
打發了天權,本想歪回軟榻上,但看一眼窗外今日陽光甚好,病弱男子得曬曬,免得骨架發霉皮發皺,突然不愛笑的他對著蔚藍天空勾起唇角。
听說蓁蓁樓附近的陽光特別明媚燦爛。
十二套衣裳依次排在床上,雖是家常衣衫卻件件都極具特色,當中有大半都曾經帶起風尚。
殷殷指指藕色繡花衫。「這套配祥雲簪和同心環。」
「好。」小棠將祥雲簪、同心環收進木盒,與衣裳一起折起置入木箱。
小姐將和夫人回外祖家參加表哥婚禮,一來一回至少得大半年,身為貼身婢女得早做準備。
殷殷眼光得到所有人認同,由她來搭配衣衫首飾再恰當不過。
「先備這幾套,等新款衣裳出來,我再打發人送過去。」
「別忘記小姐參加婚禮要穿的。」小棠提醒。
「忘不了。」打女蘿坊開張後,丫頭們有了新游戲,大家都熱衷打扮自家小姐。「五十兩碎銀,我放在蓮花瓖銀盒中,小心看妥別弄丟。」
「我們當然會仔細看守,但防得了外人防不了家賊,曹家那幾個姑娘令人無語。」想到她們,小棠咬牙切齒。
表姑娘們從不拿自己當外人,小姐的閨房想闖便闖,東西想要便拿,小姐性子再大方次數多了也會不喜。但作為客人哪好鬧得主人不安?于是一次兩次縱容,縱得表姑娘們越發不把小姐看在眼里。
「我知道,所以這次帶的銀子少,首飾衣衫全挑精致新鮮卻不值錢的。」
「這樣她們就不踫?才怪,那些個眼皮子淺的照拿不誤。」問兒撇撇嘴。
每次去曹家連丫頭都憋了滿肚子氣,就算跑到夫人跟前告狀,一邊是女兒一邊是娘家人,她能怎樣?還不是得息事寧人。
「就是要她們拿。」殷殷抿唇輕笑。
「什麼意思?」
「過去妳們東擋西阻,但能帶回來的剩不到兩成,這回妳們索性不擋。」
「不擋?那連兩成都剩不了。」問兒不解。
「沒錯,就是要這樣,衣服首飾、銀子都任由她們取,反正擋不了妳們索性大方點兒。」
「那小姐還穿不穿戴了?」
「最好連半件衣衫都不留,到時妳們多帶兩套棉布衣,讓小姐湊合著穿,記得讓小姐到曹家老夫人跟前多轉轉,再哄著小姐到外頭逛街。記住我的話,萬萬不能憤怒,還得擺出一臉的司空見慣理所當然。」
「穿下人服?那多沒面子,夫人怎能忍受?」
「夫人問起就實話實說,然後說小姐已經給我寫信,讓我送新衣服過去,忍耐幾天就有得穿。」
「我懂了,妳想把事情擺到明面上,讓曹家夫人沒臉?」
「女兒做了什麼,曹家夫人們豈能不知?只不過是得了好處而受害方又不張揚,她們吃太飽才自揭傷疤。」殷殷笑道。
「這樣一來,小姐沒鬧卻讓曹家夫人難堪。」小棠擊掌大樂。
「听說曹家老夫人偏寵小姐,定會為小姐作主,而曹家小姐都是說親的年紀,這種事傳出去有礙名聲,如果還要臉自然不敢亂來。」
「殷殷姊英明!」問兒對殷殷崇拜得五體投地,若早些年她們就用這招,小姐哪會一路吃虧。
殷殷微笑。「與其每回都為這種糟心事生氣,不如釜底抽薪。」
常嬤嬤站在門邊,听著丫頭們對話忍不住揚眉。果真是聰慧人,家里有這麼個寶貝怎就沒人發現,若非小姐說漏嘴,直到現在夫人還不曉得京城紅透半邊天的女蘿坊居然是小姐的鋪子,又哪里曉得殷殷不聲不響地給小姐攢下不少嫁妝。
听得差不多了,她輕叩兩下門框,正在聊天的三人轉身發現常嬤嬤,連忙上前行禮。
「常嬤嬤快進來喝杯茶,有剛做好的酥酪,嬤嬤來幫著嘗嘗味道。」小棠手藝好,經常給小姐開小灶,因此常有好吃的孝敬爹娘和哥哥們。
「不了,夫人那里還有一攤子事呢。殷殷姑娘,夫人請妳過去一趟。」常嬤嬤對她越看越滿意。
自皇帝賜婚聖旨進了家門,夫人那顆心被大石塊給壓上,瑀陽郡主不是個安分的主兒,加上三爺不順著模就會炸毛的性子,夫人擔心三房後院會鬧得雞犬不寧。
再加上三爺不愛讀書,直到現在還沒整出個前途,手心手背都是肉,日後分家夫人擔心三房早晚要沒落。這不,夏殷殷就跳出來啦,老天爺還是疼惜三爺的。
笑容凝在嘴角,咕咚一聲,擔了幾日的心,終究還是來了。
「不知夫人找奴婢有什麼事?」殷殷試探。
「姑娘別慌,是好事。」
夫人想著,若是有殷殷在三爺和郡主中間斡旋,模得三爺順毛心情舒展,說不得還能听得進去幾句勸導,而瑀陽郡主見三爺身邊有個可心人感到威脅,許是脾氣能收斂幾分,這樣三房就能平靜了吧。
看著常嬤嬤意味不明的笑意,殷殷沉下眉,心想真逃不掉了?
坐在楠木鐫銀絲的靠背椅上,曹氏細品雨前龍井,茶水的淡淡煙霧在眼前繚繞,眉眼舒展心情極好。
上著淡妝慈眉善目,四十幾歲已當祖母的國公夫人看起來像三十幾歲少婦,不得不說她命好,有貼心丈夫、懂事兒子寵著敬著,自然活得比旁人愜意順心。
女人啊,一生追求的幸福也就如此了。
「夫人,殷殷姑娘來了。」
放下杯盞,曹氏上下打量殷殷。
她黝黑瞳眸散發著睿智,波瀾不興的沉穩令人難窺心思,這樣的女子注定不一般,當時怎會如此幸運將她給買回來?
細細回想當初……是了,女兒屋里出內賊,被湛兒發現打發出去。
缺人就得補上,湛兒也不知哪來的興致居然主動幫妹妹挑人,這一選,果然目光精準。
不是她自傲,實在是湛兒打小就與普通孩童不同,他很早就會說話,三兄弟一起上學堂,他就是比旁人學得既快且好,若非遭遇那場橫禍,現在的他豈會是如今光景?
「听說婷兒不管事,女蘿坊是妳一手張羅的?」
「小姐得傾心學習琴棋書畫,沒時間打理庶務。」她不攬功,卻也實誠地回答了夫人。
不居功?還替婷兒說話?很好,要的就是她這份忠心。「短短兩年女蘿坊儼然成為京城最受歡迎的鋪子,妳很有本事。」
「小姐身材窈窕容貌美艷,方能為衣裳添分,且小姐進出各府參加宴會,方能引得名媛群起追隨,但凡女蘿坊有一點成績都是小姐之功。」
這麼會說話呀,誰跟她一起都會覺得身心舒暢如沐春風,有她在老三身邊,即便之後有人刻意挑釁怕也找不到名目。「是誰教妳做生意的?」
「家父是走街串巷的貨郎,總心心念念著要開鋪子,奴婢從小在他身邊耳濡目染,多少學會一點。」
「妳爹怎會賣了妳?」
「一場大病爹爹沒了,為葬父親欠下大筆款項,不得不賣身還債。」
句句在理,曹氏又問︰「女蘿坊只賣布與衣裳,但不少布匹顏色質料在旁的鋪子找不到,妳是從哪里進的貨?」
眉毛微蹙,夫人果然精明,一眼發現問題所在,殷殷咽下口水答案在腦中轉兩圈。「那是家無名織染坊,作坊主人曾因高超手藝惹得旁人眼紅遭遇殺身之禍,從此隱姓埋名不再織染生絲布料,因緣巧合奴婢結識其主百般勸說,手藝傳承不易不該就此中斷,奴婢立書保證,絕對不讓外人知其身分,他才願意重拾手藝,並將織染布匹交給女蘿坊。」
「妳可知有人盯上女蘿坊?」
「知道。」
「不怕?」
「不擔心,只要對方細心追查,想查出幕後東家並不困難。」一旦查到溫國公府頭上,她不信誰膽敢與之拍板。
「妳想倚仗溫國公府勢力?」冷下聲嗓,曹氏刻意制造壓迫感。
殷殷沒被嚇到,淡聲回道︰「談不上倚仗,女蘿坊本就是小姐產業。」
不害怕?這丫頭比想象中更大膽,曹氏彎了彎眉毛,這樣的人才怎能放她自由?真真是傻女兒,怎樣都得將她強留下來才行啊。「妳對以後有什麼想法?」
「沒想法,走一步是一步。」奴僕哪來想法?還是等來自由身再談。
「想過成親生子嗎?」
「那不是奴婢該想的,眼下奴婢只能想著如何伺候小姐、為小姐辦差。」
「婷兒已經開始相看親事,妳想成為陪嫁,繼續經營女蘿坊?」
「若小姐能這樣安排再好不過。」
「婷兒嫁的肯定是高門大戶,身為下人不能自由進出,而陪嫁丫頭多半是為做通房而準備,妳想伺候未來姑爺?」
這事曹氏容不得,婷兒單純而殷殷精明,時久日深誰曉得姑爺的心會不會讓殷殷給籠絡住,到時她家的傻女兒說不得被人賣掉還幫著數錢。
「小姐不會如此委屈奴婢。」
意思是她沒有覬覦心思?「所以……」
「奴婢可以留在府外繼續為小姐辦事。」
是這樣計劃的?她真想要自由身啊,只是怎能白白浪費這通透靈秀的女子。「給一條路,妳想不想試試?」
對上夫人越發熱烈的笑容,殷殷心跳得厲害,她沒接話,任由曹氏往下說。
「晏兒求到我跟前想要了妳,妳安心跟在三爺身邊,我可允妳自由進出府門,想開鋪子想做生意全憑心意,妳掙的銀子歸三房不必上繳公中,等妳為三爺生下一兒半女,便予妳姨娘之位,日後自有人為妳養老送終。」
不得不說夫人開出的條件確實優渥,既給身分又給自由,身為奴婢能得此條件實屬主子寬厚。
可殷殷並不這麼想,就算姨娘不也是奴?主子想殺就殺想賣就賣,何曾得到自由?
再說,掙的銀子全歸三房?此話換個角度就是——以後三房吃穿全靠妳養,妳得加把勁兒把主子夫人伺候好。
她嘔心瀝血竭盡心力舍棄身分,只圖一個養老送終?當真不必,若真缺人養老送終,不如領養幾個孩子,何須看人眼色。
「多謝夫人看重。」
「妳同意就好,找個好日子——」
殷殷截斷話。「但還是請夫人另覓合適人選。」
瞬間曹氏凝眉面色不善。「妳居然看不上三爺?」
「奴婢自知性情不佳,配不上三爺。」
「哪里不配?說來听听。」
「缽里分食,魚不見得死,網一定破。奴婢自知脾氣,倘若夫婿不專心、貪戀花枝,心胸狹窄的奴婢定會鬧得家宅不安,因此早已做好自梳準備。」
幾句話噎得曹氏無言以對。
當真是錯瞧了,旁人想的她不屑,這丫頭不攀求富貴不在意男人,連養老送終都說不動她,果然有幾分本領就有幾分驕傲。
現在輪到她得好好想想,把這樣的人送到晏兒身邊是好事還是壞事?可不應允晏兒要求的話,依他那牛脾氣到時肯乖乖把郡主娶回府嗎?賜婚聖旨壓在頭上,溫國公府豈能得罪皇帝?
撂下話,殷殷安靜立在原地,等待夫人想清楚,只要夫人別一意孤行,自會明白把她和三爺湊對不是好安排。
汗水冒出額頭,後背微潤,在絕對的權勢下她並沒有十足把握,但她咬緊牙關竭力表現得不慌不懼。
終于,在曹氏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茶後,兩人對視許久,久得殷殷心底涌入失望時她才開口。
「皇上賜婚,晏兒的婚事自有禮部操辦,但新婚後穿的衣裳還得讓女蘿坊多費心。」
夫人這是妥協了?殷殷松口氣。「趁夫人尚未回鎮江,奴婢盡早將圖稿送過來讓夫人過目。」
「嗯,回去吧。」
「多謝夫人。」低頭屈膝為禮,殷殷胸口巨石放下。
退出院子掛起笑靨,殷殷腳步輕松,她決定大方一回,用最好的布料為三爺設計最好的衣裳。
溫晏宜遠遠看見殷殷迎面走來,她臉上的笑勾起他的嘴角,他也笑了,笑得陽光照耀。
娘已經同她說定?這麼開心代表……她也歡喜?快步上前,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殷殷,那事母親同妳說了?」
「說了,女蘿坊定會為三爺的婚禮竭心盡力。」她佯裝不知。
什麼竭心盡力?關女蘿坊什麼事?溫晏宜急問︰「母親沒告訴妳嗎?妳什麼時候想搬過來,我命人到蓁蓁樓幫忙整理行李。」
她假裝到底,刻意一臉迷糊。「三爺說什麼?奴婢是小姐的貼身丫鬟,為什麼要搬到三爺院子?」
意思是母親沒說?母親不是答應過他?
不等他再度開口,殷殷道︰「三爺沒別的事,奴婢先回去忙了。」
丟下話走得飛快,她幾乎小跑起來,像是身後有惡狗追擊。
當然害怕,她不想拉拉扯扯更不想浪費口舌,希望這件事就這樣無波無瀾平靜走過。
溫晏宜回過神,抬頭卻發現殷殷早已不見蹤影,她這是……對自己無心?
影湛波平里,溫湛宜听著天權的回稟,笑得差點兒把茶水噴出來。
魚不會死,網一定破嗎?好大的口氣啊,看來他的網得織得厚些密點,才能把這條魚給牢牢網住。「瑤光。」
「二爺。」
「讓楊廚子做點蜜汁核桃送到蓁蓁樓。」
又是核桃?主子討女孩歡心的法子很隨便呵。不過她還是點了頭。「是。」
見天權沒走,溫湛宜問︰「還有事?」
「是,瑀陽郡主在聚鑫樓大鬧。」
聚鑫樓?眉頭皺成一道粗線。「為啥事?」
「江侍郎家的幾個姑娘在隔壁廂房聊到賜婚,都為三爺抱不平,郡主知悉大怒,令人踹開門,支使粗使嬤嬤打人,把姑娘們打得鼻青臉腫頭發散亂,江侍郎把此事捅到皇帝跟前,皇帝訓斥秦相爺且禁足瑀陽郡主,還令秦夫人親自到江家道歉,但秦夫人前腳一走江夫人後腳就把東西給丟到門外。」
看來是談崩了?
有時候他很欣賞江秦兩位夫人,不需要他費心機擺局陷害,她們就能自行壞事,這麼合作的女人值得一句嘉獎。
經過此番事件,秦相想把江家收入囊袋應該更有難度吧,後宅女人就是有這點好處,也許成不了大事,但她們能讓男人成不了大事。
就怕兩個男人太寬厚願意原諒彼此,要不……再給他們添點堵?
「二爺,勤王讓天權帶信。」
「怎麼說?」
「皇商的事沒問題,今秋科考還望二爺考慮。」
考慮嗎?有啊,慎重考慮過的,溫湛宜又活不久,怎麼能參加科考?
天權見主子搖頭並不意外,多年來老爺、天璣頻頻勸說,主子就沒點過頭,其實他覺得當一輩子溫二爺也不錯,不必非去與人爭長短,現在的生活挺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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