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你認識他?」望著向來堅定、偶爾有些傻氣但卻樂觀執著的蔚然冉,眼眸中竟出現那樣的不敢置信與沉沉痛意,隨後趕到的計敏快速審視過墨子曦身上的傷後,眉心也是徹底緊皺。
「他是……西北五州總提調……墨子曦。」感覺著那幾乎要灼傷手的熱燙,蔚然冉的嗓音那樣干澀,但當看到計敏迅速點了墨子曦身上幾處穴道,在他口中塞入幾顆丹丸,並拉起他的長衫下擺時,望著他那只潰瀾得幾乎見骨的右腳,她連嗓子都幾乎堵塞住了,「這傷——」
「應是掉入血獒軍的陷阱里,奮力逃出來時受的傷。」雖然墨子曦腿上的傷口那樣不忍卒睹,但早醫治過萬千軍士的計敏,還是由傷口處看出了些端倪。
「血獒軍……」怎麼也沒想到墨子曦竟會落入到這世間最恐怖、陰毒的地獄陷阱中,蔚然冉整個身子再無法克制的輕晃了。
「先帶回書院里再說。」由蔚然冉的反應,計敏可以知曉他二人絕不僅僅只是相識,更可能交情匪淺,因此她二話不說,回身喊著經常至書院聊天,今天恰好與她們一道出門采買,但晚她們一步歸返的丐幫少年,「小白,快過來!」
「敏姊,我就到!」遠遠望見兩匹馬停在路旁,駕著馬車的小白就覺著不對了,因此他立即快馬加鞭趕到,然後在看到那三名娃子及墨子曦後,二話不說先將大人小心翼翼扛上馬車,再將女娃們也抱上,急急便往書院趕回。
整整兩天兩夜,蔚然冉都守在墨子曦身旁,而計敏則是進進出出的診治、熬藥,而她則幫著紮敷、換藥,喂食藥汁。
那樣英姿煥發的好潔男子啊,怎麼就成這樣了……
望著雖高熱已退,但卻至今未醒,並且神色枯槁、朗顏慘白,左頰帶著傷疤,四肢更傷處遍遍的墨子曦,蔚然冉將柔巾浸了溫水,輕輕擦去他臉上與手腳上的的血漬與膿液,心底著實心酸又心疼。
但無論如何,她都感謝上蒼能讓她遇上他,否則她完全不敢想像他與那三個孩子之後的景況了……
「怎麼樣?」待計敏終于有空坐下,對墨子曦由頭到腳做最後的診療,以免有所錯漏時,蔚然冉輕輕問道,嗓音那樣干澀。
「畢竟底子在那兒,因此風寒及身上其他部位的傷病只要好好休養便無甚大礙,只這只右腳……怕是無法徹底復原了。」望著躺在疊蓆褥墊上緊合著眼眸的墨子曦,計敏低嘆了口氣。
「還能……走嗎?」听到「無法徹底復原」幾字,蔚然冉心底那樣抽痛,但還是咬牙問道。
「能,但終究不能同從前般自如,施展輕功更必然會受到影響。」
「能走就行……」听到墨子曦至少還能行走,蔚然冉一直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放下,畢竟能由血獒軍所布設的陰毒陷阱中逃出,並還留住一條命,真的已是萬幸了。
只一想及他竟曾經受到那樣殘酷又巨大的苦楚,她就渾身發涼,眼底更是忍不住浮現出痛意霧光。
「是個好男人啊。」望著蔚然冉用軟巾擦拭墨子曦臉龐的小手那樣輕柔,計敏慨然低語道,「他這傷應是掉落陷阱後,自己硬生生撬開機關逃出來造成的,若當時有找個地方好好養養,絕不至于如此,但因遇上了那幾個小丫頭,壓根兒就沒心思顧上自己了。」
「他一直……就是個這樣的人。」听及計敏的話,蔚然冉的話聲輕輕飄在屋內。
是啊,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明白,他永遠將他人的安平擺在第一位,外表看著沉穩、威謹,心底卻柔軟得如同雪白雲棉;個性剛毅如鐵,可面對女子時卻又靦得惹人憐愛。
「既然這陣子有小白及海姊在,就請他們去照料那群孩子,你專心好好照看著他。」完全理解蔚然冉與墨子曦之間必然存在著深深的羈絆,更知曉在他未醒之前,她絕不會離去的,因此計敏緩緩起身後,輕輕走向拉門。
「敏姊,謝謝。」
「等他醒來後再謝我吧。」
☆☆☆
由那日後,除了計敏前來診脈、看顧之時,蔚然冉會快速去梳洗、用飯,其余時間,她幾乎寸步不離墨子曦身旁,倦了,便躺在他榻旁的疊蓆上小睡一下,醒來後繼續照看。
三日後的午時,當蔚然冉剛將墨子曦左臂的傷口換好藥時,突然發現他身子微微一震。
「小樺、翠翠、花花!」幽幽由無夢的昏睡中醒來,墨子曦眼未睜,口中就先著急喊道,並掙扎著想坐起來,只他全身卻仿若被大石壓住一般,怎麼都動彈不得。
「她們都很好,放心吧。」听著那全然瘖啞的低微嗓音,蔚然冉輕輕拍了拍他的袖子和聲安撫著他,然後在他緩緩睜眼後,往旁挪坐了幾步,既不離他太近令他不自在,也能讓他看到她,「你覺得怎麼樣?」
「冉娘……姑娘?」混濁著雙眸,半晌後才將焦距聚攏的墨子曦,怎麼也沒想到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竟會是那張自己一直在心底默默牽念著的小臉。
「是我,有點巧是吧。」蔚然冉自然明白他眼底因何會有那股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幻夢感,因他終于醒來也是一陣悸動的她淺淺一笑。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盡管腦子有些混沌,但墨子曦還是隱約知曉必是蔚然冉救了自己,雖想坐起向她道謝,可他卻完全無能為力,因只不過微微一動,他便遍處生疼。
「這種話我不愛听,下回別再說了。」眼見墨子曦的手臂紮布又開始泌血,蔚然冉小心翼翼為他將紮布解開,重新敷了一回藥後,另拿取一條新紮布,輕之又輕地為他紮好。
「抱歉。」清楚自己這回決計麻煩蔚然冉了,更可能還要麻煩一段不短的時間,墨子曦心底那樣過意不去,可不知為何,卻又有些淡淡欣喜。
「這兩個字我也不愛听。」望著墨子曦慘白朗顏上的滿臉歉意,蔚然冉再忍不住撇過眼去,「說點我想听的話成不?」
平常時的她,說話絕不會這般任性,可她就是不喜歡他如此見外,好似她給了他多大恩惠,而他又給她帶來多大困擾似的。
出門在外,互搭援手本就是應當,更何況,在如此特殊的年代里,再加上他們更非全然的陌生人,他這樣一句一抱歉的態度,真的讓人有些莫名惱火。
他就不能多關愛他自己一點嗎?更何況他難道忘了,他也曾救過她嗎?
「墨某承諾,定會盡可能快些痊癒……」在無任何心理準備下,乍見曾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自己內心更著實有疚的蔚然冉,墨子曦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如何言說,半晌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
「嗯。」知曉自己讓這名早已全身傷痛的男子為難了,蔚然冉驀地有些痛恨自己的不懂事,因此在心底深刻反省過後,她緩緩望向他的眼眸,咬牙說道,「你的右腳……」
「墨某明白,姑娘切莫介懷。」早知自己的腳必有損傷,但墨子曦完全無悔,所以望著蔚然冉眼底的濃濃傷懷,他反倒啞聲安慰著她,「還能看到朝陽升起以及……對墨某而言,已是上蒼恩賜。」
其實,墨子曦本想說的是「以及你」,畢竟她不僅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更會是唯一一個女人,但想起曾經那一夜,她口口聲聲的「不須他的負責」、「別給她添麻煩」,最後甚至姓名也不說、連句話都不留便悄然離去,他也只能低垂下眼,將話吞回肚中。
盡管他弄不清蔚然冉的「不須負責」究竟是對他的體貼,抑或是發自內心如是想,可他以心立誓,定會在能力所及範圍中,在不給她造成麻煩更不侵擾她的情況下,默默守護好她,因為這是他這個人立身處世的根本信念,若無法做到,他就不再是他了。
墨子曦對自己腳傷的坦然,幾乎逼出蔚然冉眼中的淚,但她還是將藥汁一小匙一小匙喂入他口中,並為他將柔被蓋好後,才開始著手收拾方才換下的染血紮布。
「敢問姑娘這里是?」側過頭,靜靜打量了屋院半晌後,墨子曦啞聲問道。
「我在松城開的晴天書院。」又一回坐至榻旁,蔚然冉望著墨子曦依舊病乏的雙眸輕輕說道,「那三個丫頭現在都安頓好了,你就安心養傷吧。」
「姑娘,墨某有個不情之請,想將……探得的血獒軍陷阱機關月兌困之法全盤告知營中軍士……以保全我前線斥侯……」當知曉此處竟是離戰線極近的松城,盡管腦子又一回緩緩紊鈍,但墨子曦還是喃喃說道。
「我定為你找來。」望著明明受創得如此嚴重,但醒來後所有的掛念卻全是他人,蔚然冉的嗓音那樣溫柔,「在此之前,你就好好休息。」
「好……」听及此語,墨子曦終于安心地緩緩合上雙眸,但在徹底睡去前,他還是忍不住任心語由口中流出,「冉娘……你、你能安平……真是太好了……」
就是這句話,將這幾日都隱忍著淚水的蔚然冉徹底逼哭了。
他心底的祈願,目前為止確實一直持續著沒有中斷,可她的祈願也不過分啊,也只是祈求他能一生安平啊,為什麼就是沒能實現?為什麼就是如同當初對爹爹的祈願一般,不能實現……
淚,一旦流出,就再收不住了。
蔚然冉哭得是那樣的泣不成聲,那樣的哀痛欲絕,因為她不僅將對爹爹逝去的慟,對墨子曦的心疼全哭了出來,更讓她這兩年來對這場戰火的恨、怨,以及對所有受波及的人們的不忍、不舍,都隨淚水一道傾泄。
不知究竟自己哭了多久,但當淚水終于止住後,紅腫著雙眸,望著窗外乍現的曙光,蔚然冉的心彷佛受到了洗濯,一直以來存在于心底的沉重情感,都因這一回失控的淚水而得到了抒發。
拭去淚水後,蔚然冉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告訴自己,逝者已矣,但來者可追,正因處在這樣一個混亂的年代,所以她才必須要好好珍惜每一個瞬間,感謝每一個由她生命中走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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