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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和山茶同睡一床的錦羨魚還迷糊著,就听見張起霖來報說臨淵發起了高燒,她心頭一顫,哪里還顧得自己的腳還沒好全,片刻也不敢耽擱,也沒叫小花和萋萋,就趕緊起身洗漱,山茶見狀也揉著眼楮起身,兩人穿戴整齊就三步並成兩步趕去了寢殿。
進了寢殿,卻見臨淵正發著燒,面色潮紅,唇瓣干燥微裂,喘氣粗重又不規則,臉色十分不好的浮蘇隔替他診脈。「……不喝湯藥,不肯歇息,都病成這樣還操勞國事,要是微臣府中那幾個小子敢陽奉陰違不听話,微臣肯定一頓胖揍!」
這些數落,肯定是張起霖告的狀。
紫辰殿的所有人都為了皇帝的病情操碎了心,病人自己卻完全不在乎。
臨淵手足酸軟,人卻是清醒的,口齒清晰的道︰「朕倒要好好說一說你,開那什麼藥方,苦得要人命,喝了才是傻子。」
浮蘇為之氣結,「良藥苦口,莫非微臣還得去信師妹訴苦,抱怨病人不听話?」
錦羨魚看著越發沒個正形的君臣一會兒,也默不作聲,只是迅速的和山茶商議,由她料理紫辰殿中事務,自己專心照護的工作。
這皇帝沒人盯著,就不願好好吃藥,之前她才說過他一頓,結果他壓根兒左耳進右耳出,真是沒有人給管著,肆意妄為的主子。
山茶沒有二話,點頭答應。
羋尚宮本以為錦羨魚近身服侍皇帝才沒多久,之前也沒看出她有什麼本事,心想她哪里會服侍病人,再說皇帝矜貴異常,要有個什麼差錯,他們這些人都都要連坐的,誰知道半天下來,錦羨魚出乎她意料的能干——另外,皇帝也出乎她意外的听話。
錦羨魚先遣退眾人,讓燒地龍的宮人只保持室內溫暖即可,又同時引進新鮮空氣,每隔一炷香用溫水擦拭臨淵的身子。
反正也不是頭一遭見他的,可還是忍不住用眼楮勾繪了他的寬背窄腰,鼻端縈繞著屬于他清冷雪林般的氣息,隔著薄薄的錦帛,手下幾乎能感覺到結實修長的背肌,她尷尬的不知道如何自處,可還是咬著牙,半閉著眼,擦完他的手足和胸背。
接著她又不斷的讓臨淵喝水,上午還沒過去一半,臨淵已經被扶著上了幾次的恭房,剩下的時間都讓他平躺著睡覺。
適當的照護,加上臨淵出人意外的听話,太醫院藥童的第二服湯藥還沒熬好,臨淵的燒已經退了不少。
見臨淵睡著,錦羨魚便坐在門廊下,靜靜守著藥爐和一鍋清粥,輕輕搧動手中蒲扇,她哪里知道寢殿床榻上的人悄悄睜開了眼楮,雖然距離有些遠,可臨淵目力極好,只見廊下少女膚色如雪,身著夏日的翠色薄衫和襦裙,安然專注的做著手中的事,神情溫柔端莊,面前紅泥小爐中火光閃動,湯煲中散發著濃稠的米香,映著女孩慢慢長開來的容貌,容色姝麗,再看四下屋宇寧靜,歲月荏苒,他慢慢的閉上雙目,這回是真正的睡著了。
第二日,錦羨魚繼續服侍臨淵飲藥梳洗,主僕倆似乎形成一種奇特的默契,彷佛她幾日前的慷慨陳詞只是一時頭燒腦熱,兩人絕口不再提此事。
喝完不知第幾劑的湯藥,臨淵態度和緩的道︰「這幾日你盡心盡力的服侍我,和以前很不一樣。」
錦羨魚躬著身子,手里端著藥碗。「陛下對奴婢有救命大恩,還有賜藥之恩,您身子有恙,服侍您是奴婢的分內之事。」
「原來只是分內之事。」臨淵不急不緩的說。
「……」錦羨魚不知該回什麼話。
「你口口聲聲我于你有救命之恩,行事又如何?」她只是很純粹的把他當主子,將他當病人,一點攀龍附鳳的心思都沒有,一待他吃過藥喝完粥,便回到廊下去。
錦羨魚的額頭隱隱發汗,「奴婢並非忘恩負義之人,陛下您是天下之主,奴婢只是個奴婢,哪敢隨意湊上來?要是讓後宮的娘娘們看見,奴婢怕看不到明早的日出啊!」
「我听羋尚宮說你慣愛賴床,每日哪可能見到日出?」
「……」錦羨魚又一次無話可說。
難道是她服侍的不夠周到,所以皇上挑刺了?
「陛下是真命天子,大丈夫都是施恩不望報的!」
「我讓你跋山涉水,上刀山下油鍋了嗎?不過要你主動開口和我說兩句話解悶都不可得,將來我要是真的遇難,需要你的時候,怕是你會把我拒于門外吧。」
錦羨魚告訴自己和病人動氣是不值得的,沒必要。「陛下,奴婢錯了,奴婢應該時時刻刻朝著您聒噪,替您解悶。」
「若再有下回呢?」他本就生得俊美風流,此時舒然一笑,殿外滿園的春色都不如他讓人移不開目光。
「就讓人把我腌著吃了。」這對她來說已經是很不得了的毒誓了。
臨淵靜靜看著小姑娘,「你陪我去御花園走一走吧。」
錦羨魚偷偷吁了口氣,揩了把額頭的汗,看著他的笑,也呆呆的回以一笑,忘記方才的害怕。
出了紫辰殿,殿外左側經過重重回廊,有花樹夾道,甚是僻靜,蜿蜒幽深,花樹夾道盡頭又一拐,忽地豁然開朗,這里便是御花園的東南角,是瓊院左門。
臨淵慢慢的走著,沉默不語,彷佛心事重重。
此處的建築高塔起碼有二十座,園內奇石星羅棋布,草木茂盛,古柏和藤蘿都有幾百年歷史,再往前走有座極大的琉璃花壇,那里栽種著牡丹、太平花等各式名貴的花木,這時節更是百花盛開,尤其是太平花枝葉茂密,花氣清香,花多聚集,頗為美麗。
八角亭下擺放裝飾著行龍和纏枝西番蓮圖案的石桌,外加兩個鋪上繡墊的石墩。
臨淵撩起衣擺坐到石墩上,「你陪我坐一會兒吧。」
錦羨魚還要推辭,見臨淵冷下去的眼神,趕緊坐到石墩上,這時才發現這八角亭就在百花深處,花香撲鼻,還隱約能听見鳥鳴啁啾。
兩人無語,未坐片刻,一高大的男子忽然出現,拱手作揖,「啟稟陛下,淑妃帶著香嬪往此處來了。」
此人名叫巽風,是臨淵的貼身侍衛,在宮中輕易不會出現,臨淵若是外出,他與另外一名侍衛疾風就會隨身保護,宛如左輔右弼。
片刻,只听見雜沓的腳步聲,一群宮人簇擁著兩名華服女子,珠翠琳瑯,看得出來妃與嬪的待遇是不同的,妃為主,嬪為副,錦羨魚看過去,一眼就能分得出哪個是淑妃哪個是香嬪。
她不敢再坐著,識趣的站到臨淵身後,做一名合格的婢女。
「陛下,真的是您?!」淑妃有張美人的瓜子臉,嘴角淺淺的梨窩,一笑之下,本來嫵媚的五官又增添兩分清純。
落後她一步的香嬪也難掩喜色,眼珠子牢牢的盯著臨淵,喜出望外。「……不是說陛下往御花園來了,果然被臣妾和淑妃姊姊找到了。」
臨淵冷冷的看了她們一眼,目光犀利如劍,香嬪被嚇得渾身一僵。
淑妃因為走得快,俏臉紅撲撲的,她拉了香嬪一把,示意她閉嘴,再轉頭笑道︰「陛下莫怪,臣妾和香嬪是偶入瓊院,僥幸遇到陛下在這里,實在是臣妾的幸運。」
臨淵絲毫不假辭色。「既然知道朕喜清靜,瓊院這麼大,你們就往別處去逛吧。」
淑妃和香嬪尷尬了,總算淑妃反應機敏,笑道︰「陛下獨自一人,身邊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不如臣妾兩人陪您解解悶,望您切莫見棄。」
臨淵冷聲道︰「朕素來喜靜,後宮妃子沒有不知道的,違逆上意,淑妃可知罪?」
淑妃傻了,迭聲喊道︰「不不不,臣妾滿心滿眼都是陛下,就望得您垂憐,哪敢故意忤逆您的旨意——」
臨淵打斷淑妃的解釋,「既然不敢,就別來礙眼了!」
淑妃只覺得周身冰冷,深覺受辱,她自認是宮中唯一封了妃位的妃子,後宮除了皇太後,也無人管轄她,以往皇帝還肯給兩分臉面上永梨宮喝杯茶,可她再多的曲意迎合也喚不來他更多的寵愛,每回她母親進宮來探望她,總是責怪她未曾替皇帝生下一兒半女,鞏固不了後宮的位置,毫無作為,還說她再這麼不爭氣,便要把家族里長相最為標致的堂妹送進宮邀寵,到時候看她怎麼辦。
她又能怎麼辦?難道要她一個女子把皇帝壓上床嗎?這叫她臉面要往哪里放?
母親哪里知道皇帝連踫也沒踫過她一下,都多少年了,她還是處子,說出去,誰會信?她的臉面要放到哪里去?她自問自己長相不差,為什麼皇帝就是看不上她?
淑妃面紅耳赤,一個女子臉皮再厚也經不起這樣的盤問。
香嬪見淑妃節節敗退,卻不肯服輸,「臣妾和淑妃姊姊要是不主動來逢遇陛下,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您才會想起我們?」
她們共住一座宮室,淑妃是主,她是副,因為後宮里的敵手太少,兩人的家族雖然不同陣營,擁護的對象不一,兩人卻意外的成了好姊妹。
臨淵根本不理香嬪,他問淑妃︰「你自以為美貌冠蓋群芳?」
香嬪見淑妃吶吶無言,卻還要說︰「陛下此言差矣,娶妻取賢,淑妃姊姊才貌雙全……」
臨淵還是忽略香嬪,他仍是問向淑妃︰「你自以為容貌勝過朕的元後嗎?」
一旁的錦羨魚不禁在心里月復誹了臨淵一下,拿一個死人和活人比較,有夠壞的,活人永遠都贏不過一個男人心目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的。
但是身為這個男心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前身),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淑妃再不能忍了,她臉色漲紅得像顆西紅柿,氣憤羞愧的飛奔離去,香嬪見勢頭不對,連忙追了上去。
等她們跑遠了,臨淵才道︰「看夠了就出個聲吧。」
「陛下可需要茶水解渴?奴婢去取來。」對于淑妃和香嬪,身為女子的錦羨魚不是沒有憐惜之意,也不覺得前身被人惦記有什麼好驕傲的,她與淑妃素不相識,也不知道她為人如何,但是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的勇氣就很值得稱贊了,她一方面佩服勇敢追求心儀之人的女子,一方面又忍不住猜想鎩羽而歸的人要多久才能積蓄第二回的勇氣過來踫壁,所以才故意岔開了話題。
臨淵指了下石墩,示意她坐下。他要是不叫她坐,這丫頭就會一直站著,站到天荒地老,這傻勁和以前真有得比。
錦羨魚端正的坐下。
臨淵神色溫和的不像剛剛那個冷漠至極的男人。「跟我說些你小時候的事,家中還有什麼人?」
他問的肯定是錦羨魚家里的狀況,和她的前世無關。也許是最近臨淵頻繁的在她耳邊提到付婉兒,她總會有種錯覺,好像她被臨淵給認出來她是誰了。
錦羨魚的童年應該算是平安順遂的。「奴婢小時候有著很快樂無憂的童年,爹娘雖然只是小老百姓,但我爹勤快的養家,母親賢淑持家,我和弟弟幾乎都在外面淘氣,平日由祖母照看我倆,只是好景不長,我爹為了救人被野豬給拱了,傷勢沉重,為了買湯藥,母親賣掉了家里的幾畝田,還低聲下氣的去向族人、外家借錢,但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為地龍翻身,整個錦家村一夕間被崩落的土石掩埋,奴婢和弟弟與祖母正好去鎮上籌錢,因而躲過一劫。」
臨淵是個絕頂聰明的人,與其在他面前說那些似真似假的話不如拿出自己的真誠。而且這種事根本做不了假,他只要派人去打探,便能將她的老底都起了。
臨淵靜靜看著女孩兒臉上遙遠的神情,嘴角微微抿起。「那你比我幸福多了,我小時候沒什麼機會待在父皇和母妃的身邊。」
天家是本很難讀的書,她是不小心戳到臨淵的痛處了。
但是他好像難得找到宣泄的機會,繼續說道︰「皇子的生活並不有趣,不停的讀書學習弓馬,拼了命的想讓先帝看到我,習文習武都辛苦得很,我的生活和有趣一點都談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