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一早,君玥歆旋即將對莊票真偽的疑慮與計劃說給張七知曉,張七听後,嚴肅點了點頭,便小心揣上票子進城找人,而她與容姨則如同過往般,開始為盛思懷翻身、修甲、剃須。
好不容易打點完盛思懷,張七也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個年約十四五歲,渾身塵土的少年——扎西,而扎西一見到君玥歆,立即氣憤不已地告著狀——
「夫人,不是我要說,但他們真的太狗蛋了,管事硬說莊票是假的就算了,居然還說要捉我去報官,要不是我跑得快,被捉到絕對是一頓好打!」
「你真的沒事嗎?」望著跑得一身熱汗的扎西,君玥歆連忙取出手絹,細細為少年拭去臉頰上的污漬及血跡。
「放心,夫人,我好得很。」扎西臉頰微紅地繼續說道,「我月兌身後,立即找了城里其他弟兄們問,其中一個弟兄說他有次收了錢,伏在樓子姊兒床下準備替人捉奸,沒逮著正主,卻听到順福王老板跟那姊兒得意吹噓,說夫人你打算賣那宅子時,他們幾家錢莊老板早私底下說好,若你去他們錢莊存錢,便給你假莊票,反正你也拿他們沒轍輒!」
「這幫人也太可惡了,真當現在沒王法了嗎,我家小姐好歹也姓君啊!」雖今早听君玥歆提起時,容姨也不解莊票怎可能有假,但扎西說完後,她整個臉都氣白了。
「夫人,還有件事……我不知當說不當說……」原本一直說話說得極順暢的扎西,听到容姨的話後,不知為何突然吞吞吐吐了起來。
「你說吧,沒事的。」有些好奇這爽朗少年因何遲疑,君玥歆連忙和聲說道。
「有個兄弟透露,某個錢莊老板在酒肆醉後說胡話時,隱約有提到其實這主意是……君老爺提的,而若成功,到時他會與那群老板們七三分帳。不過這畢竟是傳了好幾手的听說,壓根兒沒半點真憑實據,說出去更沒人會信,所以夫人你就听听,無論真假,留點心眼也好。」扎西一副老成模樣地勸著眼前這個雖名為盛家主母,看來卻如同大姊姊般溫柔、和善的柔美女子。
「什麼……」聞言,容姨整個愣了,而君玥歆則緩緩垂下眼眸,因為外人不知,但其實清楚君謹背後為人的她,幾乎可以確定事實真相,約莫就是如此了。
一直明白,自己爹爹有嚴重的庶子情結,認為唯有名利、財富,才能贏得他人認同、獲得他人尊重,因此由本家出走後,他每走的一步路、每做的一個決定、每認識的一個人,全是以利字為唯一衡量標準——
凡有利于己者,必無所不用其極地傾力拉攏、利用,有損己利者,下手絕不留情。
只她從沒想到,這個絕不留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為何不會?他連娘都敢打、敢踹,而她除了與他同樣姓君外,完全不事生產,唯一的利用價值也用盡了,成為棄子本就是必然。
或許她確實天真了,更或許娘親過往為不讓她害怕、畏懼,總刻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她爹,恍若她們的生命中壓根兒沒這人,才會讓她從沒往這上頭想過。
但經一事、長一智。
若她連這點挫折都受不了,未來真與仝羽齋正面競爭時,還在意那幾乎不曾存在過的情分,豈不未戰先敗?
也罷,既非她先無情,那往後,大家就各憑本事吧……
這夜,君玥歆剛褪下衣衫坐入沐桶,思考著被訛了那樣一大筆錢後,她是否要吞下這口氣,若不,又該如何才能以牙還牙時,那個惹人厭的嗓音又出現了——
「又哭?天天淨會哭。」
誰哭了?她不過是沐浴時,臉頰沾上點水珠罷了,更何況誰天天哭了?
還有,這臭色鬼干嘛每回都故意選她沐浴時出現?
決定了,就不搭理他,讓他自個兒唱獨角戲去!
「聾了嗎?听不到我說話了?」盛思懷用手撐住左頦不耐煩又道。
雖盛思懷像過往一樣盯著自己,但君玥歆依然故作鎮靜地繼續捧水沐身,望也沒望一眼他的方向。
「真听不到了?」向來都坐在座椅上,像個等人伺候的大老爺的盛思懷,見君玥歆竟半點反應都沒有,不由得起身走近,皺眉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盡管距離這樣近,雪白肩頭更整個暴露在他眼前,但君玥歆還是視而不見、听而不聞地繼續忽視他。
「是嗎?真听不到了啊……」發現過往被自己這麼盯著總會臉紅,這世間唯一能听到、看到他的君玥歆,竟也如同其他人一般,無論如何喚也沒半點回應,盛思懷再忍不住緩緩背過身,望著屋內一角喃喃道。
雖盛思懷是背對著君玥歆,但他語氣中透出的那股滄桑與孤寂,卻讓她的心驀地一緊,然後趁他背過身時,快速由沐桶中站起、著裝。
其實她明白,這樣的存在絕非他所願,而在她發現他之前,他那種既活不了又死不去,更無人能與之交流的徹底寂寥狀態,她只是約略一想,便感絕望。
既他早嘗過絕望的滋味,何必還總愛惹惱她?
這自大的男子,腦子里就沒有「自作自受」一詞嗎。
「虧我還想把我的私房家底告訴她,既然她沒那個命,也怪不得我了。」坐回座椅上,盛思懷撐住左頰望著君玥歆嘆了口氣。
「誰稀罕你的私房家底了。」雖盛思懷口中吐出的,顯而易見是想引人上鉤的試探話語,但君玥歆著實有些于心不忍,更為了給他個台階下,終于還是沒好氣地瞪著他說道。
「這會兒你又能听著了?」其實早由君玥歆著裝速度及臉頰嫣紅度,便發現她依然看得到自己的盛思懷,挑了挑眉揶揄道。
「再惹惱我,下回你再哭天搶地也沒人理會你。」君玥歆直接轉身梳發,瞧都懶得瞧他一眼。
「我從不哭天搶地。」盛思懷先是傲然輕哼一聲,然後突然嘴角一勾望向君玥歆,「怎麼?在想著要如何以牙還牙?」
雖詫異著盛思懷竟完全看透自己心底所思,但君玥歆卻沒有回答,只是定定望向他,因為她明白,如今孤立無援、又無任何經驗的她,若想翻盤,僅能暫時與同樣孑然無依的他共同聯手。
「姓君的老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那筆大聘,跟他強佔我房產及其他舖子的錢足夠他再苟延殘喘幾日了,所以現在的你若想跟他斗,暫時是不可能的,不過呢——」
君玥歆清澈又堅定的眸子,讓盛思懷知曉她確實吞不下這口氣,因此說著說著,他頓了頓,故意逗著她,就想等她開口求他,只等了半天,卻什麼也沒等到,「倔什麼?還不開口?」
而無論盛思懷怎麼激、怎麼詐,君玥歆還就偏不開口,因她也早看出,他一來只能靠她來打發他的無奈與無聊存在,二來,除了倚賴她,他根本無法取回自己原有的一切,甚至,復仇。
「還真沒看出你這丫頭這麼倔。」
君玥歆那副你奈我何的高傲模樣,讓盛思懷明白,她比自己想像的聰穎且倔多了,本該氣惱誘騙失敗的他,望著那張傲然小臉,卻忍俊不住地笑了,然後手懶洋洋往前一指,「罷了,看在還得靠你伺候的份上,我就指點你一條一舉兩得的明路。」
「那是詐賭。」望著盛思懷手指的方向,君玥歆皺了皺眉。
因為他如今所指的,正是她出嫁時由君府中帶出,她娘親生前最喜愛的那副骰子與骰盅。
她相信,這些日子她每回思念娘親時,總將其取出耍玩之事,他必然全看在眼底,所以才會在明白自己听骰與搖骰的能耐後,想出這種餿主意。
「那不叫詐賭,那叫天助自助。」盛思懷懶懶挑了挑眉。
「歪理。」君玥歆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
「歪理也是理。更何況對付那群邪魔歪道,你還覺得正道走得通?」盛思懷先是冷笑一聲,然後假意漫不經心地說道,「咦,我方才似乎忘了提,順福錢莊的王老板,正好是金銀賭坊的大東家,而你家那老鬼,好像向來相當注重門風?」
原來他是想要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並且,更讓她爹主動與她劃清界線,令她未來再不必受「君」這個姓所掣肘!
「那地方任何人都能進嗎?」了解盛思懷話中之意後,君玥歆立即問道。
「只要手里有銀子,是條狗也能進。」听著君玥歆天真的話語,盛思懷便知曉這大小姐雖會搖骰、听骰,但恐怕連賭場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不禁連連搖頭,「去之前,先讓扎西那臭小子領你去探查探查,省得到時把最後的家底全輸光,哭著鼻子回來。」
「我才不會哭鼻子。」君玥歆輕啐一聲。
「咱們等著瞧。」盛思懷則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