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錯在先的她安分地坐在飯桌前，一口一口吃著晚餐，一雙明眸大眼不時偷覷面無表情，不曉得心里在想什麼的顧邑晨。
「那個……」她忍不住開口問，「你會讓我去ATM轉帳吧？」
「你這麼關心你朋友沒錢用？」
「嗯，對啊，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顧邑晨覺得這憑空出現的朋友實在是有點詭異。
他擔任助理半年了，從沒听過這個人，也不曾看過楚也藍金援誰，現在她卻三天兩頭拿錢給這個人，甚至把最珍愛的鑽石項鏈一並送了。
「你確定這個人沒騙你嗎？」該不會是趁她心靈空虛，企圖詐騙她？
「她不可能騙我的！」那可是她的母親啊。
「你以前也這麼說戴左丞。」顧邑晨嗤之以鼻。
「她跟戴左丞不一樣！」喬晨辰語氣堅定，「全世界只有她不會騙我。」
「你怎麼肯定？」
「我就是知道。」桌上的小粉拳握緊，「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在他面前，她也不怕說出真心話，「現在我身邊的人也只有你能信任，其他都不能信任……那個裴姊、宋涵……都不能信任。」
她一句斬釘截鐵的信任，沖擊了顧邑晨的心髒。
明知她現在精神狀態有問題，但他還是不免受到了影響。
他別開頭去，以免被她發現他臉紅了。
「快吃飯，別廢話。」
明明是他問她的，卻說她講的是廢話？
真是過分！
喬晨辰噘起了嘴，低頭扒飯。
「我這幾天一直好想念你煮的飯。」她也好想吃媽媽做的飯。
「宋涵不可能讓你餓肚子。」
「每天吃外賣，吃久了也會膩。對了，」她抬起頭問，「你上哪間大學？什麼科系的？是餐飲系嗎？所以才這麼會煮飯？」
「你不知道我哪間學校的？」楚也藍明明知道他是讀資訊的，所以每次電腦、手機有問題，3Ｃ白痴的她都拜托他幫忙解決。
但是她現在卻問他讀什麼科系？還以為他讀餐飲的？
這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這不單是精神方面的問題了吧？
仔細回想，她這些天「健忘」的事情也太多，而她不只一次說過她不是楚也藍……
喬晨辰心一驚，「我、我忘了我有沒有問過你了。」她撓著頭打哈哈，「太多事情了……常記不住……」欸欸，糊弄得過去嗎？抬頭一看到顧邑晨充滿探究與懷疑的眼神，她心更慌了。「我吃飽了，謝謝你。」
迅速推桌而起，想逃回房間，可人還沒到門口，就被追上來的顧邑晨抓住了。
他把人抵在牆上，扣住她的下巴，箝制她的行動，面對他森冷的目光，喬晨辰緊張的拼命吞口水。
「你、你、你干嘛？」
「你是誰？楚也藍人在哪里？」
喬晨辰驚恐的雙眼瞪大了。
☆☆☆
「交換人生？」
「對……」坐在房間地板上的喬晨辰輕輕點了下頭。
听著她奇幻經歷的敘述與解釋，顧邑晨覺得這真是太荒謬了。
但見她始終垂首看著地板，不敢抬眼與他對視的膽怯模樣，似乎又挺合理的，否則無法解釋，在楚也藍失蹤回來之後的各種奇怪的行徑。
況且，楚也藍也不需要編這種理由來欺騙他，那對她又沒好處。
他當初會質問她是誰，只是一個感覺涌出——這個女人真的不是楚也藍，她之前的「胡言亂語」，都是真話。
「你不知道楚也藍去哪了？」
她搖頭，「她應該在我之前就把自己的人生交換掉了，所以我才會在小雜貨店看到她的項鏈，這段時間，她並沒有聯絡我，所以我不知道她去哪了，變成誰了。」
「項鏈……」顧邑晨喃喃自語，「她把戴左丞送她的項鏈換掉了……」
這是楚也藍不要這個人生的決定嗎？
「那前幾天，你送錢過去的該不會其實是你的家人？」
她點了下頭，莫名有種偷了人家錢的心虛。
明明她現在已經是楚也藍，所有屬于楚也藍的東西都變成她的，包括她的丑聞、資產、名聲以及身體，她花用楚也藍的錢是理所當然的，可為什麼在顧邑晨面前，卻會有種自己好像成了小偷的愧疚感呢？
顧邑晨回想當時屋中的狀況，每一樣家具都寫著「陳舊」二字，雖然打掃得干淨，仍難以掩飾這家人生活境遇上的困窘。
「那你又是為什麼要交換掉自己的人生？」他好奇的問。
她躊躇了一下，搖頭，「我不方便說。」
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是因為砍了父親逃亡的關系，是個殺人犯……或者該說殺人未遂比較正確。
她是個罪犯，所以才把原來的人生用一個破舊的發夾甩掉了。
「你肯定也有你的難處吧？」就跟楚也藍一樣。
喬晨辰輕輕點了下頭，「你……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嗎？」
「為什麼？」
「我偷用了楚也藍的錢……還把那條貴重的鑽石項鏈送給我媽了。」
「嗯……」顧邑晨撫著下巴沉思。
喬晨辰緊張兮兮的偷覷他的表情，屏氣凝神，心髒跳得飛快。
「但我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你不是楚也藍。」他望著那張惶惶然的小臉。
他想就算去驗DNA，驗出來的結果也會是這個女孩是楚也藍無誤。
「啊……也是……」她難為情的抿嘴，「我現在就是楚也藍。」她抬起頭來，「那現在怎麼辦？」
「現在？」
「嗯！」喬晨辰點頭。
「先吃飯吧。」
「欸？」
「你一定還沒吃飽吧？」她才吃了幾口飯，就因為害怕而跑掉了。
喬晨辰微微的點了下頭，雙頰因為不好意思而微紅。
「我去把菜熱一熱。」
「我也來幫忙。」她急忙道。
已經被識破她不是楚也藍了，就沒理由接受人家的服務了。
顧邑晨不置可否的偏了偏頭，起身，喬晨辰連忙跟在他身後回到廚房。
熱好了菜，兩人分坐餐桌兩端，默默地進食。
過了好一會兒，顧邑晨問，「你今年幾歲？」
「我嗎？十九。」
「十九？」比楚也藍還小了兩歲。
「對……」
「為什麼你才十九歲，就不要自己的人生？」
楚也藍的原因他可以理解，但像喬晨辰這樣的少女，是有多嚴重的理由才不想要自己的人生？
「我、我其實沒有不要……我是偶然進入那家可以交換人生的雜貨店，我還以為那位店員是開玩笑的，我只是覺得那鑽石項鏈好漂亮，那店員說拿身上的一樣東西交換就可以把項鏈拿走了，我想說那個是假貨，就、就換了……我也不知道這樣就把自己的人生交換了。」
「那你後悔嗎？交換了楚也藍的人生？」
喬晨辰躊躇了一會兒，搖頭，「不後悔。」
「你知道她現在丑聞纏身，被愛人背叛，遭到眾人唾棄，連外出吃個早餐都會被路人罵嗎？」
「我知道。」
「這樣你還要？」他猜她可能原來的人生比楚也藍現在的境遇還慘，要不然怎麼會不後悔？
被說中的喬晨辰心口緊繃。
「她也不是完全走到絕境，她還有其他選擇的。」
而這個才十九歲的女孩已經沒有選擇了嗎？
原來，這就是她眉眼間的堅忍，出現在楚也藍那張單純無憂小臉上的原因嗎？
「你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家人嗎？」
「沒有。」她搖頭，「這個身分必須保密。」
如果家人相信有交換人生這件事，並知道她成了楚也藍，依父親那種卑劣的性子，一定會想方設法、用盡各種手段，甚至利用母親、弟弟妹妹來威脅她把錢拿出來。
所以默默在暗處接濟，才是最好的方法。
「那你本人呢？在哪里？」顧邑晨好奇問。
「我到昨天為止，都還有跟我媽用手機聯絡，我媽沒有說我回來了，這表示沒有人要我的人生。」她苦笑，「是我也不想選那個破破的發夾。」
听到她說破破的發夾，顧邑晨心想，果然如他猜測，她原本的生活困窘不好過，所以才會在單純的楚也藍身上染上了堅忍的氣質。
他思忖了一會兒道︰「楚也藍不見得沒跟你聯系。」
「怎麼說？」
「這棟社區大樓本來在管理上就比較嚴格，陌生人進不來，然後你的手機，我有設定非通訊錄上的人打來的電話都無法接通。」
「是嗎？」
「你有看過不認識的電話號碼嗎？」
「很多，非常多，不過都只是在螢幕上跳出通知橫幅，鈴聲都沒有響過。」因此她的手機都滿安靜的。
「那有可能是記者打來的，但也有可能是楚也藍打來的。」
「那怎麼辦？」她慌張的抓手，「是不是要把設定解除？」
「這也只是推斷而已，說不定她真的都沒聯絡，所以先不管她了。」
「這樣不會有點絕情嗎？」
「是她自己要拋棄這個人生的，不是嗎？」
「你……很生氣？」她從沒听過顧邑晨用這種無情的語調說話。
他雖然常擺著一張冰塊臉，但他說話是有溫度的，典型刀子嘴豆腐心。
「她的決定我管不著，沒什麼好生氣。」
楚也藍外型嬌弱得像難養的玫瑰，但她其實挺固執的，從沒把他的勸告听進去，才會走上一條不歸路。
他會說這話多少也有點賭氣吧。
他拼命想把她從懸崖邊拉回來，她卻推開他的手，執意要跳下去。
如今，萬念俱灰的她把人生換掉了，那麼，他又何必多管閑事去猜想她換來的是怎樣的人生？
他要顧的是明星楚也藍，也就是坐在他對面的女孩。
那麼，這個不是楚也藍的楚也藍，對他有喜歡的意思嗎？
不然為什麼會親他？
想到這，顧邑晨的雙頰有些熱，內心一片尷尬。
「先吃飯吧。」他說。
「好。」
餐桌上在此時恢復了沉默。
吃完飯後，喬晨辰幫忙把碗洗了，清理好廚房，默默回到了房間。
打開窗戶，望著外頭烏黑沉重的天空，下方傳來年輕男女的談笑聲。
一滴淚珠兒滑落粉腮，她不知道她接下來能怎辦。
頂替身分的事被揭穿了，她沒法再匯款給母親了，也別想帶著家人月兌離父親的魔掌了。
現在她又因為楚也藍的身分被關在這里動彈不得，真的是在坐牢了呀。
「不知道他會不會跟裴姊說我是冒牌貨。」
裴姊一看就很精明能干，還用解約賠錢的事威脅過她，要是被裴姊知道她不是楚也藍，她一定會馬上被舍棄的吧。
到時她能何去何從呢？
頂著這張臉，連想當個平凡人都不行呀。
「怎麼辦……」無力的身體滑落，跪坐在地上。
她現在後悔了，後悔交換這個人生。
哭著哭著，不知不覺睡著了，直到敲門聲驚醒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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