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面紙,你鼻血流出來了。」
阿定把整盒面紙遞給惡霸少年A,惡霸少年A看了他一眼,沒拿那面紙,只拿自己的衣袖擦掉鼻血。
阿定沒和他計較,只把面紙盒擱在桌上,和風曄兩個站床旁,等王叔推薦的中醫來看診。
這里是一間中醫診所,本來他們是要帶他去醫院的,但車子開到一半這家伙就醒了,死活不肯去醫院,識人無數的王叔看出他怕去醫院會有人報警,就改載他們到這听說和老爺子很熟的中醫診所。
雖說是診所,但他在外頭卻沒看到有掛診所招牌,進門前才看見門框旁掛著一個又舊又小的木頭匾額,上頭用毛筆寫著診所的名字,墨跡都褪色到看不太清楚了。
最妙的是,這診所門還沒鎖,王叔一推就開了,熟門熟路的要他們扛著這家伙到這兒來,讓惡霸少年A坐在頭部這方向有個大洞的床上。
頭發已有些銀絲的王叔拿來一顆枕頭遮住那個洞,好讓他可以躺下,說那中醫一會兒就會來,讓他們在這兒等著,跟著就離開了。
「是說這床為何一個洞?」
枕頭不大,沒遮全那個洞,阿定看到那個洞,忍不住問。
風曄笑著回,「那是趴在這邊給人推拿按摩時,可以把臉放進去,這樣你背才會平,也不會壓到臉啊,要不然你臉朝下,要怎麼呼吸?」
「原來是這樣啊。」阿定恍然大悟,忍不住再問︰「你之前來過這兒嗎?」
「來過啊。」風曄點頭,說︰「老爺子以前帶我來過,這兒的中醫很厲害,我去年打籃球不是手指扭到嗎?第二天腫超大,來給他推一下馬上就好了。」
他去年啥時打籃球扭到手指?打妖怪扭到手指那次,腫得還比較大——
「啊!」阿定恍然過來,叫了一聲,讓躺床上的少年都睜開了眼,他趕快開口補充道︰「對喔,我記得,打籃球嘛,那次真的腫超大的,哈哈……」
少年A翻了個白眼,方重新閉上眼忍痛。
阿定對風曄吐了吐舌頭。
風曄噙著笑,掏出手機,道︰「我去打電話連絡蘇里亞,讓他和我爸說一聲,你找個椅子坐下吧。」
說著,他就出去打電話了。
阿定站在床邊好奇的東張西望,旁邊是有張椅子,但比起坐下,他更好奇這間老診所的擺設。
這診所不只外頭看起來老舊,木造屋子里的診間看來更是古色古香,非但家具都是實木的,牆上還掛著水墨畫,一旁診療桌上,擺著鑄鐵壺和流釉的茶杯,再過去靠窗那兒還讓人放了一個白瓷花瓶,里頭插著一枝梅花。
梅花大概是窗外中庭院子里摘來的,外頭小小的院子里種著一株正盛開的梅樹。
幸好那樣式古樸的窗戶是玻璃不是紙糊的,這張按摩床也不是老東西,要不然他都要以為自己穿越到古代了。
一片小小的花瓣,被風吹進了窗,他不自覺攤開手掌,接住了它。
驀地,有什麼影像在腦海里浮動,讓心微暖。
是什麼呢?
藥香盈在鼻端,溫暖的火光在眼簾下晃動。
恍惚中,好像有個人影在其中,看著窗外紛飛的……
他閉上眼試圖看清楚,卻突然听見一句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為何要幫我?」
他的神智一下子從那古老的屋子里被拉了回來,他睜開眼,心口仍緊縮,轉頭只見躺床上那家伙再次睜開了眼,盯著他看。
阿定一聳肩,不以為意的說︰「因為我以前被人圍毆時,也希望有人會幫我啊。」
少年A一僵,瞪著他。
「你不需要覺得不好意思,人都有運氣不好的時候,虎落平陽都會被犬欺嘛,哈哈哈哈——」阿定哈哈笑著,覺得自己真厲害,告訴他︰「欸,總之,你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麼,以前小曄幫了我,所以今天我才能幫你,今天我幫了你,以後你就隨便找個人來幫就好了。」
少年A聞言臉更僵,就見那小時候常被他帶頭欺負的家伙,笑眯了眼看著他問︰「對了,那些人為什麼要找你麻煩啊?」
少年A一听這問題,臉微白,只粗聲道︰「關你屁事!」
「欸,是啦,其實我也沒有很想知道啦。」阿定拉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嘆了口氣咕噥著︰「我看我還是坐下好了,大概是剛剛被打到頭,站著有點暈。」
阿定坐好之後,看著那個臉色難看的家伙,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叫溫定方,你以後看到我記得叫我阿定,別再叫我死胖子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A瞪著他,一副看見白痴的模樣。
「你要是不說,我以後就還是只能叫你惡霸少年A羅,或是被毆少年A,臭臉少年A,鼻血少年A,關我屁事少年A——」
少年A狠狠瞪著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額上青筋一抽一抽的,阿定一見,怕他氣到又動手動腳,這才笑著改口說。
「欸,我問你名字沒要干嘛,只是等一下醫生來了,總是要掛號啊,初診掛號都要填一下基本資料的,而且你傷成這樣,又不想報警,我們總得先商量好一個說法,才不會穿幫啊,如果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說我們一起到河邊跑步,不小心失足摔下山坡的借口听起來就很假啦。等一下醫生又跑去報警,到時你就得和警察報姓名,就算我想幫——」
「高見!我叫高見——」少年A終于受不了的打斷他源源不絕的碎念,低咆到一半就因為扯到胸口聲一斷,摀著胸口悶哼了一聲。
阿定見了,再抽了一張面紙,遞給他︰「很高的高嗎?哪個見?等一下,該不會就是有何高見的高見吧?」
他沒回,整個人痛到冷汗都冒出來,就連臉色都從蒼白變成慘白了。
「喂,你還好吧?」阿定見他那模樣,就連抬眼瞪他的力氣都沒了,還整個人往床邊傾倒,怕他摔下床,阿定忙伸手扶他,道︰「你手機在哪?我打電話給你爸還是你媽——」
他話沒說完,手才踫到他肩頭,高見就渾身一僵,突然奮力拍開了他的手。
「別踫我!」他鼻翼歙張,艱難的低咆著。
這一拍,阿定完全沒料到,結果那一拍不只拍掉了他的手,手背還整個拍上了他的臉,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剎那間,阿定只覺得左臉熱辣辣的痛,他傻眼,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那對他動手的家伙,誰知卻看見高見眼底也有驚愕,但除此之外,在那黑瞳之中,更多的是來不及掩藏的恐懼。
阿定一怔,嘴半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那恐懼的眼神中透出一抹羞愧,然後下一瞬,惱火、憤恨與戾氣取而代之,充塞那雙漆黑的瞳眸。
他慘白的唇微顫,惡狠狠的瞪著他,哼聲道︰「你他媽的少管閑事——」
阿定看著眼前惱羞成怒的少年,忽然間,只覺自己像是又看到當年那個抬腳狠踹他的男孩。
但他長大了,已經不怕他了,這次他直視著他的眼,忽然之間看到了之前都不曾看見的東西。
那始終隱藏在憤怒之下的恐懼。
「你是在——」
他話才起了頭,風曄已經和一個年輕男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霎時間,他感覺到高見眼中的恐懼更深,一雙眼驚慌萬分,阿定見了,心念電轉,隨即閉上了嘴,沒把話繼續問下去。
幾乎在那一秒,他感覺到高見松了一口氣。
和風曄一起進來的男人穿著藏青色的長袍馬褂,腦袋後頭綁著一根長長的辮子,活像從古代走出來的人一樣。
「喲,听說有人受傷了?是哪個啊?床上的還是椅子上的——哇靠!夭壽——」
男人一看到他就驚呼出聲,一副見鬼的模樣,阿定被他這反應嚇一跳,以為高見撐不住掉下床了,忙匆匆回頭看,「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可高見還好好的躺在床上,雖然臉色慘白,但仍在呼吸,沒有掛點,他連忙縮腳再往地上看,邊問︰「等一下,是有蜘蛛嗎?還是小強?在哪?在哪?」
「咳嗯,不是,沒有啦。」男人鎮定下來,撫著心口,干笑道︰「我只是被你的臉嚇了一跳,你是被人圍毆了嗎?」
「哇,你怎麼知道?」阿定聞言,吃了一驚。
「你一副被打成豬頭的樣子,我想不知道也很難好嗎?」男人邊說邊走上前,一邊看著他臉上精彩的各式瘀青,「放心,這都皮肉傷,擦擦藥過兩天就好了。」
「我知道,我都有避開要害了,高見傷得比較嚴重,好像一動就會痛。」阿定起身讓開位子,指著床上的家伙說。
男人上前檢查了一下,阿定有那麼一秒超擔心高見會像剛剛拍開他一樣的拍開那男人,他感覺到他很想,但高見忍住了,而且那男人動作超快。
在他們都還沒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動作俐落的扯了扯他的手,拉了拉他的腳,讓高見發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驚得阿定在旁都看得臉色發白,可下一瞬,高見繞梁不絕于耳的慘叫都還沒消散,那年輕男人就直起了身子,撢了撢衣袍,笑咪咪的說。
「好了,沒事,只是左肩月兌臼,右腳骨扭到移位,我都把它歸位了,啊對,還有左邊第七肋骨裂了,只是裂開而已,沒有斷掉,你小心別動作太大,不要扯到它,過陣子它就自己會好了。」
「蛤?自己會好?」阿定呆問。
「對啊,不然呢?」男人笑回。
「不用幫他固定打石膏嗎?」阿定忍不住再問。
「不用啊,他沒很嚴重,這樣就好,如果不放心可以去大醫院照X光,檢查一下。」他說著,走到桌邊拉開抽屜,拿出兩罐藥膏給他和高見一人一罐,說︰「每天洗完澡在會痛的地方抹一些。」
高見因為被他剛剛那樣對待,在他手伸過來時,反射性的往後一縮,教男人露齒又笑。
「欸,你別怕,只是藥膏,止痛的。」他笑看著那為了閃他,差點掉下床去的少年,說︰「你看你,剛剛還痛到不能動,現在手能舉,腳也能抬了,不是嗎?」
他不說還好,一說三個少年才發現,剛剛還痛到不能動的高見,已經活動自如了。
高見驚了一驚,還忍不住抬手試試看,剛剛那痛徹心肺的劇痛已經不見,他下床站著,發現確實只剩體左側這邊還是很痛,但其它地方已經不痛了。
他驚疑不定的抬眼朝眼前的怪男人看去,只見他笑咪咪的說︰「喏,止痛藥膏,要不要?不要我就收起來羅?」
沒等他回,那已經不太胖的胖子火速伸手就把其中一罐拿去︰「我要我要!醫生,這也可以擦酸痛的吧?」
「可以,跌打損傷,蚊蟲咬傷,通通都可以用。」
「太好了,我最近每天跑步練武,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痛的。」
高見這也才跟著伸手拿了。
「小曄,你要嗎?」男人轉頭問站在一旁看的高中生。
「不用,上次的我還有。」風曄搖搖頭,笑回︰「謝謝七哥。」
阿定聞言,靈巧的立刻跟著喊︰「謝謝七哥。」
那被喚作七哥的男人一听,不知為何笑得有點尷尬,只清了清喉嚨道︰「咳嗯,不客氣,不用謝,你——」
他頓了一下,微微僵了一僵,然後才又笑著說︰「總之記得擦藥,就這樣。啊,差點忘了,我姓秦,叫秦天宮,在家排行老七,你以後叫我老七就行了,不對,是和小曄一樣喊我七哥……還是不要好了,還是喊秦哥……咳嗯,好像也不太對,就天宮,啊不是,算了算了,還是七哥吧,你喊我七哥就好。」
他尷尬的笑著,一邊抹去額上莫名冒出的汗水。「咳嗯,就這樣,哈哈……哈哈……抱歉,時間太早了,我還沒睡醒……講話語無倫次的……」
「七哥好,我叫溫定方。」阿定露齒一笑,伸出手笑道︰「你可以叫我阿定。」
「我知道,啊不是,我是說,我有听說風家老爺子收了一個新徒弟,原來是你啊哈哈……哈哈……你以後受傷隨時可以來找我,風家徒孫在這看病不用錢的,老爺子會定期和我結帳。」
「這麼好,太好了,謝謝七哥。」
「不客氣、不客氣。」秦天宮猛搖手直笑。
就在這時,外面有個人一拐一拐的走了進來,明顯扭到了腳。
「七哥,你有客人來了。」阿定指著那人提醒他。
「不是客人,是病患啦。」高見開口糾正他。
「哈哈,沒錯,是病患,看來你好多了。」秦天宮說著,擺擺手︰「我到前頭去看診,你們幾個自便吧。」
說著,他就走了出去。
風曄見狀,開口問︰「你要去醫院照X光嗎?」
「不用。」高見粗聲拒絕,謝也不謝一聲,招呼也不打一下就走了出去。
風曄對著好友挑眉,「現在是怎樣?我有得罪他嗎?」
阿定見狀,瞧著他那張帥臉,笑了出來。
「欸,沒有吧。」
「沒有他對我擺什麼臭臉?」
「大概是羨慕你是高富帥,家里還有司機吧?」阿定笑著說。
風曄聞言,好氣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也轉身走了出去,經過前頭七哥旁還不忘禮貌的打了聲招呼才離開。
阿定跟著笑嘻嘻的照做,他很久以前就從風曄身上發現,有禮貌是件好事,雖然他沒風曄人帥,但他可也有一張嘴啊,多一句問安又不會少塊肉,而且雖然不至于能暢行天下,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他可是因此很得長輩緣的呢。
出了那老診所,兩人朝王叔停在路邊的車走去。
木造的診所里,男人把病人的腳傷處理好後,忍不住從窗戶中探出頭來看著兩名少年的背影,不禁拍拍心口安慰自己。
唉,沒事沒事,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他,事發突然,真是嚇死他了。
幸好阿澪不在,要不然一定會發現其中有鬼,到時不把他五花大綁的拷問一番才怪。
說起來,也不是他要知情不報,老是瞞東瞞西的他也很累的,但當初那位和老頭們談下的條件,就是旁人絕不多言、不插手,只有她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才能證明她已經改邪歸正,不再是當年那造成無數戰亂,致萬千生靈于水深火熱之中的闇黑巫女。
這是一場賭局,那家伙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在她身上了。
所以他們沒有一個人可以多說一句,無論是他或大哥,所有知情的人,都不能多說什麼。
許多年前,在那家伙重歸地府的那場審判中,就已和老頭子們談好了條件、定下了規矩。
那男人全心全意的相信她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欸,本來他是不信這能成的。
人心善變啊。
阿澪成天被妖魔追殺,變數就已大到無法計量,要她不變多難啊,虧他真敢賭這一把。
更別提,入世為人是多大的考驗,這世間就是個修羅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誘惑又那麼多,一個不小心就會行差踏錯,弄不好可能就這樣一直在這修羅場里輪回下去,不知要搞多久才能再次超生了,為了那千年巫女,他偷偷入世一次就算了,竟然還在偷入人世的大審中,和那些老頭討價還價起來,甚至毫不遲疑的連其它那些不合理的罰責和要求全都一口應了下來。
白日入世為人,啥都不知的從頭開始已經很累了,夜里還得以魂體東奔西跑的為上頭搞定大小事,一邊得處理老頭們設下的各種障礙為難,一邊還要應付滾滾紅塵中的萬千俗事,搞得一根蠟燭兩頭燒,簡直累得像條狗一樣。
換作是他,鐵定不干。
冬陽穿透厚重的雲層灑落。
看著漸漸遠去的少年們,秦老七在暖陽白梅下,以手撐臉,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唉,不過也真巧,他怕壞了事,不敢主動去找,這小子倒是自個兒送上門來了。事出意外,剛乍看到,還真的是差點把他嚇到魂都飛了。
驀地,許久前,那人悠游自在的笑顏浮現腦海。
因為我們有緣啊。
緣分嗎?
不自禁地,他也跟著揚起了嘴角,看著那和風家小子勾肩搭背的少年,他笑著嘆了口氣。
什麼一生百年不思量,他看他是千年萬年也都沒再想了吧。
那巫女十成十就是他的天劫。
天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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