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大夫听孽徒正是死在面前這病弱美郎君手中,心底滋味復雜萬千,半晌後悶悶道︰「……那也是他活該。」
「老大夫,那您最快什麼時候能配得齊藥?」元歲只關心這件事。
「配藥哪有那麼容易?要是只靠老夫蒐羅那些天材地寶,恐怕三年也找不全。」
三年?!
元歲一听,臉都黑了。「三年都夠您養的綿蠱把玄子哥吃了個來回了,老大夫您該不會是成心騙人吧?」
「老夫不過實話實說。」董老大夫哼道,「小女郎,你不如先問問你家玄郎君,他家中是怎麼喂養出他這樣百毒不侵的藥人之身的,讓他家里送來,那豈不更快?」
她唰地扭頭望向玄子。
玄子遲疑了一下,早前還以為自己已沒了治癒的希望,也不願再拖著這殘軀回到京城給大君和暗衛營添亂,可此刻既知有除蠱之方,自然是要全力促成。
只是……
他看著小臉希冀的元歲,胸臆間不知何時滿滿亂絮如麻。
「玄子哥?」她眨眨眼。
「我,」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請托你一件事。」
「玄子哥你只管說,包在我身上。」她笑得燦爛。
他喉頭隱泛酸澀,而後銳利目光投向正豎尖耳朵偷偷兒听的董老大夫——
董老大夫一抖!
「請老大夫回避一二。」
「好的好的,你們小倆口慢慢聊啊!」董老大夫趕緊起身,識趣地往外 。
元歲麥色小臉微微一紅,卻也掩不住興奮之情——玄子哥難道是要跟她羞羞的悄悄話嗎?
雖然怎麼想都不可能,但做人還是要有夢想嘛……
就在她傻笑的當兒,玄子探手入懷,取出了一枚古樸渾雄的烏色鷲形令牌,在遞與她前又猶豫了一瞬。
元歲笑容幾乎滿溢,暗忖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定情信物?
「阿歲,」他嗓子有些發干,終究還是說出了口,「有勞你尋個空,將此物送到蕪州城西城蘇記當舖與蘇朝奉。」
「沒問題,」她一愣,茫然問,「可蕪州城在哪?」
「百峻縣便是隸屬于蕪州城下,過百峻縣出北方五十里後,所見那座高大城池便是蕪州城,若驅馬上路,距此約莫三日可至。」他忽地停住口。
「嗯?」她听到一半沒下文,「然後呢?到了蕪州城以後呢?我要把這令牌送到哪兒交給誰?」
玄子深吸了一口氣,立時又斷然推翻剛剛下的決定,「不,你孤身出門太危險了。」
她眨眨眼,「不會呀。」
「適才是我思慮不周,還是待我腿腳養好些,再自己——」
元歲小手忽然搭在他大手上,認真地道︰「玄子哥,你信我,我一定能幫你送到的。」
他目光低垂落在她小小卻有力的手掌上,可以感覺到她掌心肌膚微糙卻溫暖。
……這不是北燕京師城中那些被呵護在繡閣福窩里貴女們的縴縴玉手,而是能在山里田里水里拼搏著,為家中老小撐起一片天。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他心中酸澀,溫言道,「但是我中蠱至今,雖然腿腳不便,卻也于性命無礙,稍後我會讓董老大夫先開些藥,雖不能逼出綿蠱,想來幾日間也能調息腿上經絡,恢復行走。」
她心疼地看著他,「可是玄子哥你一天沒有除掉腿上的蠱毒,就得多痛上一天,我不想你再咬牙忍著這種苦楚,如果你是怕我自己出門會招來危險,那我去鎮上央求走商的叔伯們捎我一程就是了。」
「不妥。」
「妥的妥的,他們往常走南闖北的販貨,商隊里都有幾個好手,打架可厲害了,尋常小山賊十個八個都不在話下,我就曾親眼見鐵牛伯伯缽大的拳頭朝那小賊胸口一砰——」她兩眼放光,「噴出去三尺遠,好半天唉喲唉喲都爬不起來呢!」
玄子見她說得興致沖沖,兩眼放光,好像都想要擼袖子撲上去跟著捶兩下了,盡管心中沉重,也不禁被逗得露出了一絲笑意。
「便是如此,若當真遇上了高手,你結識的那些商隊叔伯也是不成事的。」他搖了搖頭,還是不放心。
「我們這小地方,哪來的高手?」她笑嘻嘻,「我听叔伯們說,現在商路可比往日好走多多了,最多遇上幾個小毛賊……」
「 虎難敵猴群,縱然在大君治下,民間地方上已鮮少有佔山為王的賊寇,但天下之大,心懷不軌蓄意作惡之人是打殺不盡的,我不願你去賭那個萬分之一。」
元歲不在意地揮了揮手,笑道︰「沒事,最多我扮成男孩兒也就是了。」
「不——」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她豪邁爽快地一拍他的寬肩,「玄子哥,明兒我把魚塘的雜務交代一下就上路,來回這六、七天家里就麻煩你看顧些了,我也會跟阿爺和阿女乃說一聲的,還有阿年……玄子哥你可別再心軟啦,得管著些阿年別又吃撐了。」
一說到阿年吃撐……玄子頓時閉上了嘴,有幾分惴惴心虛。
當晚飯畢,老大夫就在元家住下,元歲雖然嘴里說歸說,但依然麻利地幫董老大夫打掃出了一間廂房,把前幾日在太陽下曬得松透的被褥給換上,還體貼地放了一個老舊卻干干淨淨的淨桶。
她還不忘叮嚀,「我听說老人家夜里頻尿,您老沒在我們這一入夜就黑漆漆的鄉里住過,萬一起夜到外頭絆著東西摔了可不好,我——」
「我老人家腎經和膀胱經好得很,不用!」董老大夫惱羞成怒,老臉又紅又黑把元歲攆了出去。
元歲看著砰地關上的木門,忍不住模模鼻子,「……我話還沒說完,那個您肚子餓的話,灶房里還有炭火溫著的粟米粥……」
董老大夫唬地打開了木門,「等等!老夫不是你養的那些兔子,老夫要吃肉!」
「我還忘了說了,那粟米粥是用筒骨熬的,可香可香了。」她笑咪咪,「肉味兒足足的。」
「想要驢子拉磨,也得先喂驢子吃頓好的不是?」董老大夫還試圖做垂死掙扎,哼哼兒道,「老夫年老體衰,氣血兩虧,別看著外表身姿挺拔風韻猶存,可老夫平時若沒有吃到葷腥之物就會頭暈目眩,別說出手把脈了,連開藥方子都容易看花眼……」
「——欸!玄子哥你還沒睡呀?」她往夜色某處驚奇望去。
砰地一聲!
董老大夫立馬把木門關得緊緊,還不忘拴上門閂,隔著扇門打了個非常做作的呵欠。
「呵……困了困了,大伙兒早點睡,明兒早點起來干正事,都散了散了吧。」
元歲差點沒忍住噗笑出來。
外頭哪兒有人呢?
她回到了自己房里,點亮了油燈,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上鎖的小五斗櫃,從里頭捧出一只裝著沉甸甸碎銀子和銅錢的粗布荷包,再從懷里模出干癟了許多的隨身荷包。
她一一把兩個荷包里的錢倒出來數將起來。
——唔,里頭有上回托俞阿爺幫她賣魚掙的三千七百多文,還有打山豬賺的十四兩銀子,扣除了給阿單哥分紅的兩百文,買了髓餅和三勒漿的兩百文,雇馬車上縣城的花用三十文,路上買了個羊肉餅子充饑是八文錢,但最貴的當屬董老大夫的出診費一兩銀子……嘶!
不過董老大夫這銀子花得值,否則玄子哥的腿還不知道要耽擱到幾時,到時候萬一真的瘸了,可叫人心疼死了。
無論玄子哥願不願意、能不能做她的贅婿,她都不能眼睜睜看著白玉人兒一般精致美好的玄子哥,從此成為一蹶不振的半殘之身。
想起他打山豬時的翩翩風姿……真是俊啊!
元歲傻笑了半天,趕緊又收束心神低頭數銀錢。
扣掉這些日子吃食上的用度,還有幫一家人添購過冬要扯的布匹和棉花,現下手頭剩十二兩又五百錢,她打算把一半留給玄子哥給家里備用,自己帶六兩五百錢出門。
除了出門在外,窮家富路這個原因,她也想趁這個機會到大城去買些縣城和鎮上少見的稀罕玩意兒回來賣。
據她所知,縣城里有錢的員外和生意人多多了,他們的家眷若看中了什麼好東西,都是一擲千金也要拿下。
她听說,幾年前鄰村就有人從陷阱里捉到了一只銀狐,剛拎到鎮上就被個采買的管家一眼相中,用十兩銀子買回去獻給主家小女郎。
那可是整整十兩銀子啊!
比她賣上一百只肥兔子還要值錢……
從那日起,元歲就領悟了一個道理——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只可惜她空有滿肚子發財夢,但苦于本錢本事都不夠,只能乖乖地踏實地這些一只兔子兩只兔子三只兔子的買賣。
「既然都要出遠門了,明早我來去村子里蒐羅些上好的山貨,城里人應該會喜歡吧?」她腦中靈光一閃,又開始興奮地搓搓小手。
——很好,找人跟賺錢兩不耽誤,不愧是她!
元歲嘿嘿嘿笑完了以後,這才又小心地把銀錢分配妥當,放置在兩個荷包中,然後高高興興地鑽進薄被中,幾乎是頭一躺枕就呼呼大睡。
……不愧是「氣血暢旺,壯如牛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