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冬天的傍晚，天色暗得很快，加上氣象預報會有台風，一到午後，就是一副隨時會下雨的陰郁天氣。
位在校園北角的歷史系書庫，因為還有不少學生到附設的讀書室夜讀，亮起的燈光驅走了空氣中的冷意。
卓星渺亦步亦趨跟在俞凌江身後，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來到「混寶庫」門口，她卻忍不住打了個冷哆嗦。
相較于讀書室的人氣與燈光，「混寶庫」這根本沒有人會來的角落，因為門口那一棵老樹，多了幾分陰郁的氛圍。
加上天氣的關系，冷風打落了不少葉子，添了幾分蕭瑟的感覺。
如果不是跟著俞凌江一起來，她絕對不會一個人在這個時間點來到這里。
她邊想邊移動腳步，等著他拿出鑰匙打開門，便感覺到一股閑置已久的潮味以及淡淡的霉味撲鼻而來。
卓星渺揮了揮鼻前的空氣，卻揮不掉那竄進呼吸的氣息，「唔……書放在這樣的環境下不會爛掉嗎？」
俞凌江打開燈，輕蹙起俊眉，張望了四周後，感嘆。
這里是歷任校長的寶庫，有空就會來到這里挖挖寶，順道開啟除濕設備，將空氣里的濕度降到最低。
干燥的控制有利于書籍的保存。
但現任校長在半年前小中風過後，听說已經很久沒走進這里。
這也是俞凌江突然想起這里的原因。
還有另一點讓人百思不解的是，明明校長們有心要整頓，卻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阻撓著他們，「混寶庫」才會成為如今的模樣。
「這里需要大整頓。」
燈一亮起，整個空間亮了起來——
還真的是堆滿書的空間。
不止書架上有，擺不下的有一半都堆在靠窗的大長桌上了。
卓星渺看著那些書，心想，憑他們兩人之力，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把這里整理好？
她沒問出口，卻看到俞凌江默默的將空調打開。
老舊的空調久未開啟，低隆隆的哼了兩聲，才緩緩運作了起來。
「明天找幾個同學過來幫忙吧！」
雖然不知道需要耗費多久的時間，但人多好辦事，或許能夠盡快把這里整頓完成；若真是有價值的藏書，也不至于再次被埋沒、損毀。
卓星渺松了口氣，慶幸他不是沒人性到要她獨自把這里整理好。
「知道了。」
她應聲，走到前方書架，一本有著褐色書皮的書映入眼底——
玉兒集
卓星渺直覺是詩詞之類的藏書。
Ａ大創校時間悠久，首任女校長喜歡歷代女詞人，藏書驚人，他們常听教授提過，卻從來都沒有機會覽閱真正的古籍。
她又是好奇又是興奮，伸手去拿那本置在高架最上層的書。
書的位置對她來說太高了，她努力踮高腳尖，指尖才踫到書背，一陣刺耳的警報聲伴隨著制式的機械音傳來——
地震速報……
卓星渺才剛听完那一串警訊，正想找地方掩護，一陣劇烈晃動襲來，她還來不及反應，便發現書架朝著她的方向倒下——
地震的震度不小，一陣天搖地動，搖得人天旋地轉。
俞凌江才打算就近蹲下找掩護，卻看到因為年代久遠，已有些毀損的書架不堪那劇烈晃動，硬生生倒下。
而倒下的方向，便是卓星渺站的位置。
「星渺！」
俞凌江和這個在年紀尚小時，便喜歡得不得了的小妹妹重逢後，心就不平靜。
歲月在小女孩身上留下了美麗的痕跡，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依舊是他喜歡的模樣，卻也提醒著他，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黏在他後的小妹妹。
他從小走上父母為他精心安排的路，順利由最優秀學府畢業到出國，甚至加入最優秀的團隊。
完全不管他的意願的安排讓他覺得，自己是傀儡。
他想反抗，卻又矛盾的認為，父母為他安排的一切，就是他想要走的路。
只是當他看到卓星渺後卻不確定，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也那麼久沒見了，她究竟是不是可以跟自己走一輩子的那一個人？
在意外發生之前，他的心情還是很迷茫。
但在看到書架朝著她倒下的那一瞬間，他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因為恐懼，像是要跳出喉嚨。
她不能出事！
這個想法由腦中閃過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全身的細胞被恐懼佔據，想也沒想直接沖向她，想將她拖離書架前。
無奈他的動作還是快不過倒下的書架。
當他听著書伴隨著書架一本本跌落在地上，發出啪啪的聲響時，心涼了一大截。
那麼縴柔的小女人被這麼一壓，還能活命嗎？
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一凜，顧不了地還在晃動，腳步不穩的上前試圖將書架扶正。
慶幸，左右晃動將她拉離書架，那足以砸死人的架子並沒有直接砸在她的身上，卻免不了被掉落的書給掩沒。
他迅速將她身上的書給移開，動作的同時，他忍不住頻頻出聲喊︰「卓星渺！你還好嗎？」
俞凌江得不到回應，更急了。
他腦中的思緒混亂的轉著，加快動作拿開砸落在她身上的書，片刻後，終于看到她那張精致漂亮的小臉露了出來，卻也讓他的心緊緊一揪。
架上的書雖然十分陳舊，書皮邊角不像新書那般堅硬，但對她嬌女敕的肌膚來說，也是不小的傷害。
當他的眸底映入她女敕白額角被劃破一道傷口，沁出血色，觸目驚心的讓他不自覺眉頭皺緊。
但若只是這點小傷還好，他就怕她有更嚴重的傷。
俞凌江愈想愈覺心驚，一手探向她的頸動脈，一手輕拍她的臉頰，急聲喊︰「星渺！醒醒！」
在他連喊了數聲之後，發現卓星渺的眼皮子動了動，沒多久便睜開眼看著他。
他暗暗松了口氣，迅速將壓在她身上、雙腿上的書給移開。
「可以動嗎？感覺還好嗎？」
他難得說這麼多話，卻發現躺在地上的女人，只是一臉茫然的瞠著那雙黑白分明的水眸瞅著他。
完了，不會是壓傻了吧？
俞凌江迅速搬開她身上的書，憂心忡忡地問︰「可以站得起來嗎？」
他問，卻發現她反應變得遲緩，過了好半刻才站起身來。
雖然遲緩、肢體動作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但至少還能自由活動。
他暗暗地想，一雙眼緊盯著她。
卓星渺逕自活動手腳好一會兒，想開口，卻發現耳邊回蕩著一個聲音——
我……活過來了！
誰在說話？
卓星渺充滿疑惑，卻看不到任何人。
見她不知道在張望什麼，俞凌江問︰「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她恍恍回過神，低頭看著身體和手腳，若有所思地嘟噥，「沒有，感覺……還可以。」
也太奇怪了，壓在身上的書不少，除了額角被劃出一道傷口，她似乎沒有感覺到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俞凌江還是不放心，沉重地擰著眉，把她由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心頭憂心的大石頭才放了下來。
「嗯，看起來沒什麼大礙，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們還是去校護那邊看看吧！」
身體是卓星渺自己的，她也沒感覺出有什麼不適的地方，特地跑到校護那邊，似乎有些小題大作。
「應該……不用吧！」
俞凌江拿出隨身面紙，抽出一張，輕輕壓在她的傷口上，低聲問︰「不痛嗎？都流血了。」
「嘶！」卓星渺狠抽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受了點小傷。
但更讓她驚恐的是眼前的男人，他怎麼轉性了？
以往不管在學校或家里，他不是冷冰冰就是硬邦邦的嚴肅樣，幾時有過這麼柔軟的表情？
俞凌江見她疼得皺苦了張小臉，執意道︰「走！」
雖然地震是天然災害，但是他帶她來這里，害她受傷，他需要對她負責。
卓星渺見他又恢復那副討人厭的閻王臉，苦笑。
他決定的事，還容得她反駁嗎？
她應了聲，正想邁開腳步，卻沒想到身體里涌現出一股無形的力量，硬生生拽住她。
不準走！
听到那聲音又冒了出來，卓星渺的心狠狠一凜。
這次她甚至听得更清楚，是聲線比她更嬌柔的女聲。
但重點是，她沒看到人啊！
見她頓住腳步，俞凌江回過頭看她，「怎麼了？」
他的聲音才落下，便感覺她轉過身，用力的抱住他。
感覺女人嬌軟的身軀貼了上來。
……
他是著了哪門子的魔？竟然在學校把他還不確定是否要接納的未婚妻給睡了？！
雖然現在男歡女愛再正常不過，但她畢竟是和自己有密切牽扯的人。
如何能夠把今天的事當沒發生過？
他懊悔萬分，卻在這時听到門外傳來拍門的聲音。
「俞教授，你在里面嗎？」
听到那聲音，原本恍惚的卓星渺也在瞬間清醒了過來。
有人來了！
俞凌江迅速振起精神，扶著她站好後，迅速幫她把被他月兌掉的衣服找回來丟給她。
卓星渺這時也沒心情害羞，迅速打理自己。
俞凌江邊整理自己邊走向門口，「對，我們在里面！」
因為地震，幾個校工開始巡視校園有無狀況，巡到這里，才發現里面的燈是亮著的。
一名校工趕緊上前，想開門卻發現門把卡死，根本無法打開。
「俞教授，您沒事吧？地震時听到這里傳出很大的聲響。」
听到他在外頭扭動門把，卻遲遲沒辦法將門打開，顯然這扇門年久失修，地震一震，就這麼報銷了。
一時間，俞凌江竟有些慶幸，門壞得及時。
否則若讓校工心急撞了進來，而卓星渺還沒穿好衣服……光想到那個可能，他就覺得自己冒了一身冷汗。
「沒事，只是書架倒了。」
校工不疑有他，應聲道︰「那就好，俞教授麻煩您等等，我去拿工具來把門撬開。」
「麻煩了，謝謝！」
Ａ大是知名的學府，聘任教授全是業界菁英，多的是趾高氣昂的人種，校工少遇到態度這麼和善的教授，連忙道︰「不用客氣，應該的。」
俞凌江听著他的腳步聲遠去，稍稍松了口氣，一轉身，眼底映入卓星渺尷尬的紅臉。
這氛圍，不尷尬也難。
他局促地開口，「還好嗎？你的臉很紅。」
話落，他不自覺走上前，伸手想模模她的額頭。
卓星渺感覺他的手靠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她的反應讓他的心猛地一凜。
他……這是怎麼了？
上過一次床，他對她的感覺就變了嗎？
太詭異，俞凌江像被燙著似的迅速縮回手，清了清喉嚨才說︰「門壞了，校工去找工具撬門，得再等等。」
卓星渺點了點頭，兀自天人交戰了許久才懦懦開口，「剛剛……你……我、我們……」
說到後來，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自己面臨的狀況。
回想柳玉兒讓自己做出的放浪行為，她真的羞窘得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無奈，狀況再尷尬再難解釋，她還是得面對。
逕自做好心里建設，卓星渺深吸了口氣說︰「剛剛和你……做那個……那件事的，不、是我。」
話一說完，她懊惱得連自己都無法面對了。
她說這樣的話，到底誰會相信啦？
俞凌江疑惑地蹙起俊眉，將她的話細細酌量了一遍才得到答案。
「你後悔了？」
他不懂，明明是她主導一切惹他失控，怎麼到最後翻臉不認帳？
這個推斷讓他有受傷的感覺。
卓星渺原本就無法將自己發瘋的原因好好說清楚，這時見他一張俊臉又恢復原本的冷凜，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這個男人太有當老師的本事了，不威而怒，誰敢得罪他？
見她原地發起呆來，俞凌江莫名火大。
「卓星渺！」
在他冷聲一喝下， 啷一聲，「混寶庫」的門把鎖應聲掉落，門打開了！
卓星渺一看到校工推開的那條門縫，想也沒想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