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芷萱一開始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七妹。
七妹出生在溪田村,在家排行老七,所以便叫七妹了,就跟養豬人家的大胖哥兒、養驢人家的三驢兒或打鐵家的五金兒一樣,不算正經的名字,只是一個稱呼罷了。
爹娘死後,七個姊妹分散,嫁的嫁、賣的賣,她則被二伯家收養。
二伯家待她不錯,吃喝俱足,她一直覺得自己比其他姊姊幸運,可是當她長成了曼妙少女,漸漸知曉事理後,才知道二伯家的打算。
他們的好,是有條件的。
溪田村位在馬坡山下,附近有溪水流經,四季如春,美景如畫。
這里聚集了三百戶人家,代代相傳,與世無爭。听說馬坡山上還住著一位山神,護佑著溪田村的百姓們。
這地方听起來很美,真面目其實很殘忍。
溪田村每年都要向山神獻祭活牲口,以求消災避邪,但有時候,也會獻祭女人。
是以獻祭牲口還是獻祭女人,由溪田村村長至山神廟問卜決定。
溪田村的農婦、村姑都沒有七妹漂亮,她是村里最美的姑娘,白皙的肌膚,細女敕的雙手,在二伯家有意嬌養她的計劃下,她成了價格最高的「貨物」。
當她無意中知曉二伯準備在她及笄不久,高價賣給鄰鎮朱員外做他第十三個妾時,她逃走了。
七妹不笨,她甚至比村里其他女人來得聰明,可她順利逃走後,還是被抓了回來。
她被選上成為獻祭給山神的祭品,只因為村長宣布山神廟神婆卜卦的結果——溪田村災禍將至,若要太平,必須盡快平息山神之怒,獻上美人。
七妹被關在木籠里,即便她身上穿著漂亮的衣裳,發上簪著花,打扮得像個仙女似的,也掩蓋不了她臉上的絕望。
那些被送進山里的年輕村姑,從未有過一個活著回來,听說有家人不舍,背著村人進山偷偷去救女兒,可見到的,只有女兒破碎的衣裳及地上的血,尸骨無存。
七妹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山神住在馬坡山,但從村人繪聲繪影的形容中,她大膽猜測,那些被當成祭品的女人是被野獸撕咬,活活吃掉的。
為何她會這樣猜測?她的父親是個獵夫,八歲之前,爹爹還活著,經常跟她說山里的事,因此她對山里的情況,知道的也比村人多。
七妹還知道,把她送上活祭這條路的,是村長的獨生子呂榮。
呂榮是被人用轎子抬過來的,他臉色蒼白,膝蓋以下鋪了一條毯子,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她。
村長對外宣稱兒子呂榮摔傷了腿,無法走動,但事實卻是,呂榮傷的是命根子,那是七妹的杰作。
在她逃走的那一天,早就覬覦她美貌的呂榮堵住去路,想毀她清白。
她為了自保,下腳時用盡全力,不留余地。
她毀了村長的獨生子,村長不要她死才怪!七妹只恨自己運氣太差,逃得出二伯家,逃不過被送祭的命運。
在神婆念完咒語,宣告時辰已到,兩名村人抬起木籠,朝山上出發。
七妹背靠著木籠,一雙水潤潤的目光直盯著人群中那特別高大的身影。
梁松是村中最高大壯實的男人,跟爹爹一樣也是個獵夫,她知道梁松喜歡她,因為他總是偷偷地看她,如今命在旦夕,她求救地看向梁松。
她相信自己迫切求助的眼神,已經把意思傳達得很清楚了,她也瞧見梁松眼中的焦急。
如果他肯為她冒著危險,上山去救她,她願意跟著他,一生不離不棄。
山路蜿蜒崎嶇,並不寬敞,一邊緊鄰山壁,一邊是溪谷。
七妹坐在木籠里,腦子急切地轉著。這事也不能全靠梁松,山上野獸多,她得想辦法自保。
她打量附近的地勢,不經意對上後方漢子的目光,那眼神帶著不懷好意,像一頭狼在盯著羊。
七妹猛然驚覺,這兩人是村長的人,也是呂榮的人,倘若他們想對她做什麼,她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七妹轉開目光,攥緊拳頭。正當她惶恐不安時,赫然發現他們在交岔路口,突然轉往另一條路。
這不是上山的路!
八歲前,她跟著爹爹進過山,因此記得很清楚。
「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前頭的呂三听到,轉頭望來,見她質疑,笑得不正經,到了這時候,也不必隱瞞了,籠中之鳥,能逃去哪兒?
「你得罪了咱們公子,他怎麼可能放過你?」
七妹听明白了,活祭是假,抓她回去才是真。
「我是山神的祭品,你們擅自把我帶走,就不怕山神發怒降罪嗎!」
呂二和呂三都笑了,他們早得了少爺的吩咐,要把這女人偷偷抓回去。
「送給山神的女人,早就另外買了女人送去,至于你嘛,公子不過是用這個借口,把你弄來罷了。」
後頭的呂二也道︰「我若是你,這會兒定趕緊想想,如何求公子原諒。」
原諒?呂榮不折磨死她才怪!
七妹絕望了,寄望梁松來救她是趕不及了,與其落到呂榮手上,她寧可自行了斷!
她心一狠,猛然撞向木籠。
呂二和呂三都未料她會如此決絕,山路本就狹窄,旁邊是陡坡,被她這麼一撞,兩人皆措手不及。
木籠失去重心,翻下陡坡,一路滾下去——
七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這一回,老天似乎終于眷顧她了——粗壯濃密的大樹承受住木籠的重量,沒讓它摔得支離破碎。
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可當她從木籠月兌身時,發現左腳劇痛難忍,怕是傷得不輕。
七妹忍著腳疼,用一截木頭撐著身子,一拐一拐地走著。
腳傷拖累她的步伐,不到十步,她已經大汗淋灕,幸好她摔落的地方就在溪邊附近,她找了塊石頭坐下,一手撐著身子,一手掬水解渴。
忽然,她瞧見溪邊有一抹光亮。
她好奇將它拾起,發現是一個類似戒指的小圓環。
她呆呆地看著,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光滑圓潤,幾乎找不到任何瑕疵的東西。
這東西不像鐵,也不像金子,不過她很高興,因為它看起來很值錢,拿去城里的當鋪,說不定可以換得不少銀子,那她就有上路的盤纏了。
她拿在手上把玩,把它套進左手中指,舉高手,借著陽光仔細地瞧,陽光在指環表面瓖上一層光暈,令她看得十分痴迷。
「好美……」她喃喃地說。
她從山坡上掉下來時,手也破皮流了些血,血沾覆了指環,她正想擦拭時,卻瞧見那污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指環吸干。
七妹嚇了一跳,它竟然會吸血!該不會是妖物吧!
七妹趕緊將它拔下,卻驚見指環消失了,在她的中指上留下一圈印子,就好像烙印一般。
七妹驚得從石頭上跌下來,磕踫了腳傷,驚呼一聲,疼得她掉淚,但沒給她喘口氣的工夫,不遠處傳來男人的叫罵聲。
「我听見那臭娘們的聲音了,她肯定沒死!」
七妹顧不得腳疼,驚慌地爬到大石後頭躲起來。
「那丫頭一定跑不遠,肯定在附近,仔細找找!」
兩人腳步越來越近,七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以為逃出魔掌,卻沒承想到頭來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難道除了一死,沒其他活路了嗎?
七妹臉色蒼白,眼看他們朝自己藏身的這塊大石走近,她感到說不出的絕望。
如果可以立即從這里消失就好了……她才這麼想,突然眼前畫面一轉,待她回神時,已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屋子里。
上一刻她還絕望得想死,下一刻她整個人懵了。
她呆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自問。「我在作夢嗎?我記得自己明明是在溪邊……」
畫面再轉,她又回到溪邊,好死不死,跟呂二打了個照面。
呂二先是一愣,接著指著她激動大吼。「在那邊!」
呂三被他一吼,也立即轉頭,但是後頭哪里有人?
呂二急急沖過來。「在那里,我看到她了!」
兩人繞著大石找,卻連個影子都沒有,惹得呂三啐罵道︰「你瞎眼了是吧?」
「不,我真的看見她了!」
「人呢?」
「這……這……不應該呀!」
七妹同樣驚呆,因為她又回到這間陌生的屋子里了。
第一次或許是幻覺,但第二次呢?
她用力掐自己的臉,哎喲一聲,疼死她了!
會疼,那就不是夢!
她現在坐在一張足以睡三個人的大床上,下的被子很柔軟,那種質地是她從沒見過的漂亮,她找不出任何話語來形容手下的觸感,這種被子一點都看不出女紅的痕跡,也找不到任何接縫。
再瞧瞧這間屋子,很明亮干淨,也很溫暖……
七妹忍不住趴在床上,她現在又餓又累,今日受的驚已經夠多了,再也禁不起任何驚嚇。
「我想待在這里,哪兒都不去,請別再把我送回去……」她輕聲喃喃。
她才十四歲半,都還沒及笄呢,接二連三的驚險,早把她緊繃的神經逼到了邊緣。
她蜷縮著身子,輕聲低泣,直到沉沉睡去。
她從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床。
七妹睡醒時,依然躺在同一張大床上,知道這不是夢,她松了口氣,同時有著驚喜。
只要能待在這里,別又讓她回到溪邊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覺的關系,她覺得整個人精神非常好。
有了精神,就有力氣來模索這間屋子。
她不禁感到奇怪,在人家床上睡了一覺,也不見任何人來趕她。
更令她驚訝的是,當她下床時,赫然發現自己的腳不疼了!
待她仔細瞧,原本腫脹難受的腳,現在卻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不但不疼,還可以走路。
她試著往前踏,好似從沒受過傷。
她被這個奇蹟驚到不敢置信,她還發現,原本身上有許多被樹枝劃到的皮肉傷,也都不藥而癒。
難不成有神仙救她?這里是仙境?
七妹把這一切當成是遇到了神仙,若不是神仙,她怎麼會突然到了這個地方,身上的傷又怎麼會突然復原?
可是,當她把這間屋子前後左右都找了一遍後,發現根本沒半個人影,甚至找不到有人住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