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殷月躺在床上,昏暗的燈光下流玉正仔細地把嵌進肉里的瓷器碎片一個個地挑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用熱的毛巾把鮮血擦拭乾淨,不用看也知道炎涅那帶著勁道的一掌,過後必是一大片的黑紫,還有那撞到桌子的後背怕也是傷得不輕,否則不會只是喘氣胸口都會痛,那一掌必定是用了不少力氣,這男人對她倒是真的不留情呢。
「你說你怎麼那麼傻……」流玉抽噎著,看著殷月白皙肌膚上大片的青紫痕跡,劃破的傷口還往外滲著血似乎怎麼擦也擦不盡一般,那慘白的臉色更是讓她心頭一陣梗塞,「我知道小姐心里還掛念著王爺,可是王爺心里根本沒有小姐……為什麼小姐就不懂呢……」
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殷月也懶得解釋,連這個大大咧咧的丫鬟都知道炎涅的無情了,可這身體的前身為什麼就看不清楚呢?
喘息著,殷月認命地閉上眼,眼前閃過寧霜的笑容,那是她被炎涅襲擊的一瞬間看到的,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確實真真切切的笑,輕蔑地帶著一股狠意,讓她和腦海里隱約的記憶有些重疊,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是模糊地回憶到一男一女在類似于隱秘的草叢里糾纏的場景,一個應該是寧霜……那另一個是誰?可以確定不是炎涅更不是柳承天,只是腦海中的畫面太過模糊,但唯一可以認定那個寧霜不是傳言中的那樣冰清玉潔單純善良。或許被**也是那女人自導自演的一場戲,掩飾了那原本就非完璧之身的身體,順便嫁禍于撞破她秘密的前身,發生這樣的事,正麟王也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前身,休妻之類的應該算是最輕的處罰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一石三鳥之計用得就太好了,殷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把被子往身上又攏了攏,真是有夠陰險的,果然為了保命還是要盡早地離開這里,否則到最後指不定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流玉在雜院可以曬到陽光的地方放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把躺在床上快要發霉的殷月架出來曬曬太陽,秋天的陽光還算暖和,殷月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陽光灑在身上,讓她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流玉蹲在雜院的一角,用力對著藥罐搧著扇子,一個不慎被濃煙嗆得直咳嗽。
「流玉,你就別煎了,要是雜院里的雜草能治病,那還要大夫干嘛。」殷月開口勸道,從那日起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之前定時就會送來的藥湯再也沒有送過,流玉去找了幾次想要去抓些藥,侍衛們都是含糊帶過,說要去詢問上級後便沒有了聲息,一來二去,殷月也多少明白了什麼,也便不讓流玉再去自討沒趣了。
外傷自我痊癒得差不多了,內傷卻總是反反覆覆的,似乎要有成癆疾的跡象,這種情況下流玉也只有在雜院的草叢里找一些可以化瘀止咳的草本,煎成湯藥死馬當活馬醫了。
「有用的,有用的,我听人說的,這些都是民間的偏方……」流玉抬起髒兮兮的小臉,望向陽光下皮膚蒼白得更加耀眼的殷月,有些沮喪,「都怪我不好,正麟王府那麼大,我卻也弄不到治病的藥草,那些丫鬟隨從們看著我都躲得遠遠的……以前小姐是王妃的時候他們哪敢這樣……」邊說著眼圈又紅了。
「好了好了,你就別在角落里獨自傷感了,我這不還沒死嘛,再說我好得也差不多了,也就偶爾咳嗽一下,估計喝了你的雜草藥湯也就好了。」殷月強打起精神,安慰流玉。
炎涅這絕對是在變著法子折磨她呢,別人或許不知道,她心里跟明鏡似的,真是可惡至極,竟然斷了她的藥,皇帝當時下的聖旨還要她痊癒後離開帝都呢,他這是怕自己一直裝病賴著不走,想暗地里使絆子逼自己離開這里吧……
別以為她喜歡在這里待著,如果可以她可是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待,但是這里條件雖艱苦,至少也是個遮風擋雨衣食無憂的地方,要是真一時沖動地帶著這一身未好的傷離開這里,怕是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她可不想慘死街頭。
「可是……」
「流玉,你到王府的廚房拿飯去吧,我餓了……」無力地閉回眼,難得的好天氣,身體又好不容易可以下床了,她可不想一直听流玉嘮叨。
「好吧……王府的廚房也是狗眼看人低,最近的飯菜越來越湊合……上次竟然還有爛菜葉……」流玉不滿念叨的聲音,隨著離去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長嘆一口氣,殷月再次閉上眼,享受著這一絲寧靜和溫暖。
被太陽曬得昏昏沉沉之際,感覺有一絲陰影籠罩住她,殷月從迷蒙中睜開眼,背對著陽光的高大身體讓她一時間看不清楚來者的容貌,不由得眯起眼楮仔細端詳。
「你這毒婦倒是很悠閑自在嘛……」男人不客氣地嘲諷,仰著頭,高高在上般地打量著靠在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殷月,「听人說禍害遺千年,怕就是現在這個場景吧。」
「……」
「嘖嘖,怎麼短短幾天就丑成這樣,大白天的就不要出來了,免得嚇到人……」
「……」
「怎麼啞巴了?瞪我干嘛?我說的可是實話。」
「……」
殷月不知華離為何會到這個地方來,難不成只是單純地為了來調笑她麼,真是有夠無聊的。
「不要以為你這副樣子就會有人同情,我們巴不得你趕緊死掉呢!」
「……」
殷月把目光從穿著貴氣的華離身上移開,扶著椅子慢慢起身。
「喂!你要去哪兒?我話還沒說完呢!」
流玉不在,行動有些不方便,卻還是轉身慢慢地往屋里挪去,置若罔聞地向前走。
直到被華離一把逮住胳膊往後扯去,無力的雙腳不穩地踉蹌,摔倒在滿是石子的土地上。
濺起的塵土讓華離嫌惡地往後退了兩步,看著突然摔倒的殷月有些不知所措,「喂!我可沒用力呀,是你自己沒用摔倒的……」
殷月咳嗽兩聲,把濺到嘴里的沙土吐出來,一旁的男人還在那里一個勁兒的解釋,整個雜院就他們倆人,也不知道他在解釋給誰听。
「看熱鬧也看夠了吧,你能不能滾啊!」殷月垂著頭,保持倒在地上的動作,語氣不善地開口,她現在這樣有一半的原因都是歸因于這個男人,如果當初不是他執意地掀開她的面紗,她就不會在眾人面前受辱又受傷,或許現在她已經帶著各種銀盤玉瓶離開了這個該死的地方!
「你說什麼?」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的華離愣了愣,向前一步,怒睜雙目,「你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對我這麼說話!」邊說邊伸出手不客氣地拽殷月的胳膊,「看來是教訓不夠呀……你看我不好好修理……你……沒事吧……」
華離的那雙桃花眼木訥訥地看著拉扯中從黑發里露出的小臉,剛剛被曬得泛紅有些可愛的臉頰此時慘白得嚇人,嘴唇也沒有一點血色,似乎還在微微地顫抖著。
「小姐!」流玉剛踏進雜院就看到她家小姐倒在地上,平定侯扯著她胳膊愣愣出神的場景,急切地跑過去,護住殷月戒備地望向華離,「不準你欺負我們家小姐!」
「我、我沒有……我就是輕輕拉了她一下……我……」華離放開殷月,支支吾吾地解釋。
殷月咬著下嘴唇,想在愛擔心的流玉面前裝得瀟灑一點,無奈已經沒法起身,只能苦笑著開口,「流玉,幫個忙。」
剛才那一跤摔得不輕,胸前被震得發疼得厲害,喘氣都有些難耐,膝蓋也火辣辣的疼,八成是被石子磨破了,有些嫌棄自己現在的身體。
華離看著被磕磕絆絆扶進屋的殷月,簡陋的床榻上殷月那蒼白的面容,孱弱之下的雙眸不是憤怒,不是委屈,卻是錚錚的傲氣,讓他瞬間有些恍神,站在門口猶猶豫豫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里故意惹人厭煩,其實……他並不是無聊到特意過來找一個受傷女人的麻煩,按理說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他應該避之不及才對,從那日後腦海里就有一個揮之不去的身影,那副無所謂的態度,看起來懶散的性格骨子里透露出來的卻是讓人有些心疼的倔強,似乎所有的殘虐對她都傷不了她一樣,似乎不會痛一樣。
「尊貴的平定侯,熱鬧您也看夠了,咳……」
殷月喘息著,依舊是一臉的冷漠,嫌惡地擺擺手,「麻煩你跟炎涅帶句話,勞煩他的『特意』照顧了,我很好暫時怕是順不了你們的意,死不了了……咳……」
「小姐……」流玉看著捂著胸口劇烈咳嗽的殷月,連忙輕撫她越發清瘦的背,看著那清秀的臉上滿是痛苦又不爭氣地紅了眼,「小姐……我、我去把涼好的藥拿過來吧。」
殷月咳嗽著點頭,沒有停下的跡象。
也顧不上仍然站在門口看她們一舉一動的華離,流玉慌忙地拿著碗去雜院的一角把煎好的藥倒進碗里試了試溫度,就要端著再次進屋,沒想到卻被華離那高大修長的身體擋得嚴嚴實實,「這是什麼?」有些不確信地低頭看流玉手里捧著的那碗有些發綠的藥,味道刺鼻絲毫沒有藥香,與其說是藥還不如說是雜草汁,「這哪里是什麼藥,明明是雜草汁!你是跟她有仇想害死她嗎!」
「我、我沒有!」面對華離的質問流玉無措地解釋,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流玉,別听他瞎說,這里所有人都想我死,只有你不是。」半臥在床上的殷月揚起眉頭,沒好氣地看著華離開口,「平定侯還有其他的事嗎?還是炎涅下了命令我連這雜草汁也不準喝?」
華離听了殷月暗中帶刺的話,抿了抿好看的薄唇,半晌才突然奪過流玉手中的碗,往地上一扔,「反正就是不準!」
說完甩著袖,氣呼呼地離開了。
看著濺了滿地的湯汁,和碎了的瓷碗,流玉氣得對著華離離去的背影破口大罵。
「好了好了,」殷月制止,看著低頭收拾碎片一臉心疼的流玉,「別難受了,喝了也不見得有用。」正好那綠了吧唧還冒著泡泡的湯汁她也沒打算喝。
「可是為什麼那些有權有勢的人都這樣……」流玉垂著頭,吸了吸鼻子,「自己的命就比誰都重要,別人的就都是螻蟻,都是不值錢的沙……以前風生得意的時候就死氣白咧地倒貼,現在敗落了一個個就都是一臉看不起好像以前都沒認識過的樣子。」
殷月把頭靠在牆上,閉眼調息,她深知這副身子的主人,看表面的來說做出那樣令人發指的事情,既然接受了她的身子,連同的也承擔下這份罪責,雖然這份罪責在她記憶漸漸清晰後有些動搖,炎涅也好,華離也罷,沒有實質性證據前,現在所承受的一切就當全然是在替她贖罪,死不死的就看天命了,畢竟她覺得,老天既然無故地把她穿到這個身體上,肯定不是為了讓她立馬嗝屁的,要不然那麼大費周章干嘛。
雜院的大門再次打開,只見華離抱著一堆瓶瓶罐罐跌跌撞撞地跑進屋,「喏,給你。」
「什麼?」殷月不解地看著被隨手扔在她床上的各種精致藥瓶。
「剛才是我把你拽倒的,大丈夫有擔當,給你拿藥來了,你可別賴著我。」華離梗著脖子,極不自然地把臉撇向他處,「你這惡毒的女人也別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