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凶悍的大師姊,簡直無人能出其右,看童玉貞凶殘的痛殺兩位師弟,他們還不敢還手,打得他們鼻青臉腫都成豬頭,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樣貌,看得人心口發顫呀!
打完了,童玉貞信步走向死得不能再死的墨西極尸身前,身子一低,以縴白食指輕按他眉心。
「你……你就是大師姊嗎?你可不可以救救西極哥哥?他是個好人,他不能死……」
耳邊傳來隱含淚意的聲音,面色不佳的童玉貞抬頭一看,「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絕對是個沒腦的,告訴他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把背後留給妖物,不論對方是好是壞皆是隱患,除非他後腦杓長眼了。」
「大師姊,我知道錯了,你別在我腦門上插針。」雖然他已經死了,可痛的是魂證。
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光從童玉貞掌心被拉出,漸漸成為一個男人的身形,隨風晃動的影子出現輪廓。
「西極哥哥?」霍香涵難以置信,驚喜的撲向墨西極,可她這一撲卻把成形的白影撲散。
墨西極在原地又重新凝聚。
「別撲了,他沒有軀體,你看到的是鬼魂。」人都死了還不安分,真想干脆讓他死一死,看得操心。
「大師姊,你不能救西極哥哥嗎?他救過很多人,你也救救他吧!不是有因果,好人有好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霍香涵臉上掛著淚珠,面色蒼白,卻聲音堅定的求人。
「因果……」童玉貞眼帶不屑的輕嗤。「若說因果,你這回真的玩大了,知不知道那把刀叫什麼?它是噬魂魔刀,原本是殘次品,沒多大用處,可是你把妖化的女人殺了,讓她附身于刀上,寄生為靈,魔刀有了靈性便會大肆屠殺,方圓百里內無活口……」
還好她來得及時,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什麼?」噬魂魔刀?
霍香涵不知道什麼叫噬魂魔刀,但一听到百里之內無活口,她真的嚇到了,也懊悔自己的魯莽,老是闖禍,好人多壞事。
在道門長大的無明、無垢對此倒是略知二一,聞言臉色大變,駭然驚呼。
魔刀一出,必以人血為食,飲盡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口心頭血便可幻化人形,成為為害世間的魔王。
「幸好才剛附體,尚未融合,要不然連我都要大費功夫才能擒住它。」童玉貞看也不看,伸手一召,魔刀像是看見大魔王似的顫抖了一下,很是掙扎的從一柄巨形大刀縮成一尺左右落在她手心,她手一翻,魔刀不見了。
「大師姊真厲害。」「無知」的無垢一臉崇拜。
「大師姊真是道門第一人,連師父都望塵莫及。」懂得生存之道的無明趕緊奉承,馬屁拍得好活得久。
童玉貞斜眸一睨這兩個叫人嘆氣的師弟。「算你們還沒蠢得讓我想把你們當廢料處理,曉得封住無念的三魂七魄不被勾魂使者勾走,否則還得滿地府找人,非把我累死不可。還有你,勾魂,回去跟你們閻王說一聲,人我保下了,生死簿上別留名,他是修道中人,不入輪回。」
莫名地,無人的空地上卷起一陣旋風,它不是往上飄,而是鑽地而入,地面上不留痕跡。
「喝!勾魂使者來了?」無垢寒毛一豎,小聲的說。
「噓!別多話。」無明提醒六師弟言多必失,他家大師姊誰不認識,三界九天任她游。
據說童玉貞是百年內必定成仙的道家弟子,她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打個盹就能修出式神,別人三年的努力她只需三天,還是在她有空的時候隨便練練,悟性之高叫人咋舌。
「因為他的魂魄還在,省得我費心,獎勵一次,一人一顆,接著。」她往上丟出兩只寸高的大肚瓷瓶,兩只手立刻接住,動作快得來不及眨眼。
「大師姊,這是什麼……」藥?
無垢還沒說完就被捂住嘴巴。
「吃就是了,廢話一堆,大師姊還會害我們嗎?她的丹藥千金難求。」傻不愣登的六師弟,把他賣了都買不起大師姊親手煉制的靈丹,師父求了好久,大師姊才給他一粒回春丹。
兩人不假思索的吞下丹藥,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變形的豬頭恢復原狀,完全看不出先前的紅腫淤青,神奇得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無念,你先回你的軀體,一會兒我再和你聊。」他這情形挺麻煩的,她還是來遲了一步。
命中注定的劫難,誰也阻止不了。
「好的,大師姊。」墨西極的魂魄要沒入軀殼前看了霍香涵一眼,「小涵別慌,有大師姊在,沒事。」
「嗯!」她目中有淚,點頭,伸出手想捉住飄縱虛幻的影子,卻只撈了個空。
「這位是……謹之的師姊?」看到有人從天而降,不費吹灰之力的收了魔刀,墨之默上前致意。
「謹之?你說的是無念師弟,他死了,你打算如何處理他的後事?是以墨家少主的身分昭告天下治喪,或是由我帶回師門安葬?」無念姓墨,卻也是清風觀弟子,師門自有安排。
「嗄?」一怔。
突地一問,墨之默居然怔住了,他看到長子斷氣了,卻沒想過長子死後該葬于何處,反而竊喜他不用煩心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的糾結,二子書軒對長子獲得少主之位始終不滿,如今不用爭了,上天做了選擇。
「在府里設靈。」一道女聲替家主做了決定。
百里兮雲自兩位「仙人」從天而降開始就靜默到現在,因為她在等,等兒子復生的奇蹟。
眼下情況未明,但她心存希望。
「夫人,你……」他才是一家之主,她未免越俎代庖。
「麻布、香燭、棺木、紙紮人、哭靈的人,屋前屋後的燈籠全部掛白,除了長輩,姓墨的所有人都穿上孝服,包括下人,要有百人送葬隊伍,哀樂不可少,快去準備……」不管墨之默出聲,面無表情的童玉貞先一步發話。
「我來,這是我兒子,是我身為娘親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幾乎站不住的百里兮雲低頭拭淚。
童玉貞看了她一眼,語氣略微和緩,「先把靈堂布置起來,再讓人哭靈,人越多越好,哭得哀怨淒楚些,分批輪著來,最少三天,多則七日,明白嗎?」
「你……」她在暗示什麼?難道真如她所期待的有所轉機?
「無念是我師弟,當初是我救了他,他命中有三劫,若能度過便能否極泰來,這是最後一劫。」要不是看在她的慈母心上,真不想說太多。同樣是為人母,自家那位……唉!一言難盡。
「你是說……」百里兮雲哀痛的眼神中生出一絲希冀。
不能泄露天機,「听天由命。」
不愧是世家大族養出的宗婦,百里兮雲強打起精神,抹干淚水。
不到半天功夫,她已布置好靈堂,上等楠木棺置于靈堂正前方,婢僕按男左女右排列成排,披麻戴孝,雙膝跪地燒著紙錢,邊燒邊哭號「少主好走」。
同時,她也向外發出治喪計聞,至各親族母舅家報喪,陸陸續續有人上門吊唁,滿府的白燈籠嚇人得很。
一到入夜,仍有零星的哭聲,下人已換過一批,依舊嗚嗚咽咽的哭著,引魂燈終夜不熄,兩排白幡無風輕搖。
「不是要救西極哥哥嗎,為什麼把他放入棺木中?」看到躺在棺底的男子,霍香涵淚如雨下,十分不解,但她記著墨西極先前的話,相信童玉貞。
似乎大師姊真的很厲害,大師姊的年紀看來和她差不多,可帶著那一身冷冷的氣勢往前一站,沒有人敢不听她的話,連愛鬧愛玩的四師弟、六師弟都靜得像只鵪鶉,縮著脖子噤聲。
「噓,莫問。」還沒嘗過五苦的無垢做了個別開口的手勢。
「可是……」他們不會真把西極哥哥埋了吧!那他還能活得過來嗎?
「欺天。」
無明指指上方。
「欺天?」什麼意思?
天能欺嗎?霍香涵打了個冷顫。
「你們跟我來。」
童玉貞誰也沒看,率先走向後堂。
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是她的男人申屠遲,男俊女美十分相配。
「大師姊,我錯了,我不該在靈堂亂說話,一會兒我燒十本往生咒給二師兄……」
先認錯準沒錯,已被虐得宛如驚弓之鳥的無明不管有錯沒錯,荊條背著萬無一失。
「無念沒死,燒什麼往生咒,你巴不得他早日登天嗎?」看來他們平日的修煉還是太松懈了,得再入無盡山脈一年,看能不能悟出老祖的道。
「真沒死?」明明停脈了,毫無呼吸。
「你說得沒錯,是欺天,無念的命格本就不同,他是十世煞星轉世的陰間煞王,過不了二十五生辰,所以他必須死才能瞞過天,否則就算勾魂不來也會遭天收。」天雷一下,神魂俱散,連入輪回道都沒機會,終止于這一世。
「十世煞星!」嚇!煞氣好重。
「陰間煞王?」哇!不等于鬼王了嗎?二師兄還當人干什麼,當鬼界的王,統領一界鬼兵鬼將多威風。
「他看起來像死去了……」這是正常的嗎?
「我給他服了龜息丹,七日後才會醒來。」假死。
一听龜息丹,無明、無垢兩人眼楮就亮了。
「大師姊,可以也給師弟一顆嗎?」能保命呀!
「大師姊,不能厚此薄彼,只要給我一顆就好,不貪心。」若跟師父換,肯定給他不少好東西。
童玉貞眼角一抽,這兩個蠢蛋,她沒拍死他們是兩人命大。「等你們快死了再給。」
二蠢……兩位師弟一抽氣,不敢再討要。
「無念本來該死了,命懸一線時是你給他喝了你的血。你本是琉璃天宮的琉璃天女,為了度化十世煞星而來,你的血修復了他被狐妖穿刺的心,因此心跳停止是暫時的,等他煉化了你血中仙氣便可無礙。」當個大師姊容易嗎?上天入地的奔波,還給自己找來不少仇人。
「她是琉璃天女?」無垢睜大眼,心想,能不能跟她要心血,日後度劫時可用。
「我是琉璃天女?」霍香涵一臉難以置信。
「你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是個福娃?」天佑者。
霍香涵點頭。
「那叫天運,從你出生就跟著你。」禍與福並存,一生平順,好事多過壞事。
「呃!我的運氣可以分一半給西極哥哥嗎?我希望他快點好起來。」霍香涵局促的問。
童玉貞看了看她,牽起她的手走向靠窗的羅漢榻,指示她盤膝而坐。「這正是我要你做的事,若要救無念,非你不可,你願助他度災消厄嗎?」
「我該怎麼做?」她迫不及待的反抓大師姊的手。
「你們必須前往十方地獄,度化里面所有的幽魂。你怕嗎?」那是個連鬼都怕的地方,陰氣沖天。
「我們?」還有誰?
「無念,出來。」
在一道白霧中,墨西極漸漸成形。
「經文你不熟,讓無念念,你只需緊握他的手不放就行,你的運氣會傳到他手上。」天女、煞星……老天真會開玩笑,根本是亂來,三界都混亂了……算了,她修她的道,老天爺的事她管不了。
「可是我捉不住西極哥哥……」霍香涵很沮喪,她試了好幾回都落空。
近在咫尺卻踫觸不到,她好難受。
「所以你的會留在這邊,我用金剛護體罩著你,使得邪祟不侵。無明、無垢,你們這兩只小猴給我機伶點,看好她的肉身,要是有個差錯,小心我剝了你們的皮。」她得專心施法,不讓此事多生波瀾。
「是的,大師姊,小猴不皮。」大師姊怎麼老是不相信他們,他們也就出錯一、兩……呃!五、六、七、八回。
「少翻白眼,我瞧見了。」心累,一個個年歲比她大的師弟心智不行,幼稚得很。
「無念、霍姑娘,你們準備好,我要開鬼門了。」
「嗯!」一人一魂相互凝視,眼中有著不能舍棄的愛意。
童玉貞對著虛空一指,動作極快的畫著沒人看得懂的符令,金光四閃,形成一道巨符。
地底忽然傳出有什麼要出來的轟隆聲,帶著佛香的黑色大門緩緩升起。
「去吧!九九八一十遍妙法蓮華經,一百零一遍地藏菩薩本願經,地獄未清再來,直到淨空。」
不等兩人回過神,霍香涵本體動了一下,體內飛出白影,她還沒站穩就被鬼門吸進去,墨西極及時捉住她,兩人的身影同時進入鬼門內。
「他倆不會有事嗎?」春風得意的申屠遲輕攬自家女人小腰,自己感情順心,也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有好的歸宿。
「看他們運氣吧!我盡力了。」她後悔了,當初不該代師收徒,結果全是麻煩,沒一個省心。
一入鬼門,霍香涵有些心慌,她看不到路,前面一片白茫茫,像行走在白霧中,腳下踩的不知是泥土還是凝實的雲,松松軟軟的,叫人很不安,她很怕跌倒了就爬不起來,被白色的霧一口吞了。
「別怕,我在。」
突地感覺手上一股握力,她的心一定。「西極哥哥?」
「小涵,听我說,你頭往上抬,仔細看,是不是有一盞六角宮燈?那是大師姊給我們留的引路燈,跟著它走就會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為什麼我看不見你?」她抬頭一看,真的有盞發出黃光的燈,無人提著,停在半空中,她一走它就一動,似在帶路。
「因為我們是擅入鬼界的生魂,不能讓陰間的鬼瞧見,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大補之物,一旦被發現,他們會群起吞食。」墨西極也是第一次入鬼界,因此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大意。
「如果被吃了,是不是就表示死了?」挺可怕的,原來當鬼也不平靜,人吃人、鬼吃人。
「是的,死了,但肉身活著,變成有身無魂的痴兒。」不知飽饑,不知冷熱,不知悲、歡、喜、樂,只剩一具能行走的軀殼。
「啊!那我不說話,西極哥哥也別開口,我看著燈,不會走錯。」她剛說完,頭頂上方的六角宮燈亮閃了一下,似在說——跟著我,我給你引路。
「好,我會握著你的手,你一直往前走,不要胡思亂想,東張西望,不論看見什麼東西都當沒看見……」
很長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未再交談,但能感受得到彼此交握的手,他們安心的往前走,不曾停留。
不知走了多久,霍香涵有些腿酸了,眼前的白霧有變淡的跡象,隱隱約約看見一條懸空的路,底下無一物。
「小心,過了這條幽冥路便真正進入鬼界,不能掉下去,那是無底深淵,有去無回。」墨西極緊握手中小手,一刻也不放開。
「西極哥哥,我看到你了……」霍香涵高興不已,往前一撲,她驚訝自己竟然能踫到他的身體。
她忘記自己也是一個魂體。
「噓!小聲點。」不能驚動鬼界居民。
「喔!我捂嘴。」她兩眼亮晶晶的發著光,許久不見的笑容又回到臉上。
「我牽著你,慢慢來……」
經過了很長但狹窄的幽冥路,前方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但還是能視物。
六角宮燈指引他們往另一條路走去,感覺走了三天三夜,從有路走到無路,前面變成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走的時候要跳高跳低,十分危險。
千回百轉,走過不少彎路,忽然間,一陣陰森的冷風吹來,吹得霍香涵連忙往墨西極的懷里躲。
六角宮燈停了,上下旋轉了三圈。
無一物的空曠處浮出四個大字——
十分地獄。
「到了。」墨西極的神情一緊。
霍香涵輕訝。「這里什麼也沒有呀!」
「不,在霧海里。」成千上萬,多不可數。
「霧海?」
霍香涵上前一步,差點往下跌落,下面竟然是空的,她看見一片像海的雲霧靜止不動,一望無盡,十分遼闊,叫人望而生畏,她看著看著有些目眩,很想往下跳。
「小涵,開始了。」
霍香涵回過神,驚恐的拍拍胸脯。「嗯!我陪西極哥哥。」
十分地獄亦是無妄海,海里沒有一滴水,飄浮的是無處可去的游魂,他們忘了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里、爹娘是誰,渾渾噩噩的飄移著,直到消亡。
但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是因為戰爭而死去的將士兵卒,他們無人收埋,回不了家,為國捐軀卻得不到香火供奉。
他們憤怒了,悲號著、哭喊著要一個公道,不想橫死沙場。
千千萬萬的士兵將領匯集成一股怨氣,千百年來得不到宣泄,怨氣生了惡念,形成無法解開的煞氣。
當墨西極盤腿一坐,念起妙法蓮華經第一卷經文,原本死寂的無妄海忽地卷起大浪,波濤洶涌的翻滾,每一波浪潮都有如煮沸的滾水,不斷向上翻攪,發出驚心動魄的怒吼。
一道巨浪打來,幾乎要將兩人淹沒,浪中是無數殘缺的肢體及人臉,或捉、或咬的沖向念經的人。
這時候,進入冥思的霍香涵身上發出耀目白光,照亮整片無妄海。
更多的哭聲一擁而上,幾乎將他們撕碎……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佛儒道本是一家,妙法蓮華經講的是不分貧賤富貴,人人皆可成佛,是所謂的「經中之王」,而地藏菩薩本願經則是超度累世的冤親債主使其解月兌,可解因果。
十世殺戮的墨西極征戰沙場,戰爭是最消耗人命的地方,兩軍交戰,一夜死上十萬、二十萬人是常有的事,死在他手里的敵軍不計其數,其中也有他的兵,他們都回不了家,困在戰場,哪兒也去不了,而後收入十方地獄。
墨西極要度化的便是這些無法回家的亡靈,以經文來解因果,化前世恩怨,人人皆可成佛,消弭煞氣,重入輪回再世為人,來世投生太平年,不用再烽火連天。
*
「都七天了,怎麼還沒回來……」
白幡飄動的靈堂旁,兩個中年美婦坐在一張榻上,彼此肩靠肩的相依偎,其中一位似在打盹。
「啊!你說什麼?別嘀嘀咕咕在我耳邊叨念,我都被你吵醒了。」難得睡個好覺,全被她破壞了。
「你這人,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孩子的情形不曉得怎麼樣,你居然還睡得著。」她愁得吃不下、睡不著,每到夜深人靜,會到棺木旁偷看一眼,手指放在兒子鼻子前,看他有沒有在喘氣。
而這人倒好,能吃能睡,人家府里辦喪事,她偕夫婿前來,明知要禁葷,偏生帶許多肉食回來,夫妻倆當在自己家里似的在靈堂前吃肉喝酒,跟在祝賀她死了兒子有什麼兩樣。
「百里兮雲,我忍你很久了,不是要死要活的,死魚一般的坐化,便是老母雞似的聒噪,管東管西,你就不能心平氣和的當一回菩薩嗎?慈眉善目觀自在。」看她一會兒站、一會兒坐,坐立難安,自己都替她累。
「上官月,你一點也不擔心涵兒嗎?她七天不吃不喝,盤腿坐著,連動都沒動一下,你不怕她餓著,我還心疼我家小媳婦。」當娘的沒心沒肺,真不曉怎麼養大女兒。
「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為他們操心,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要做的是多活幾年,好看他們子孫滿堂,咱們享福就好,想太多是自尋煩惱。」吃得好、睡得著便是人生美好了,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生性豁達的上官月從不為小事煩心,笑是一天,哭也是一夭,為何要為難自己呢!
因此她養出的孩子是笑臉女圭女圭,整天笑嘻嘻的,像個討人喜愛的福娃,討得許多人喜歡,她一笑,所有人就跟著笑,笑口常開。
「你說得倒輕松,子孫滿堂,沒有兒子哪來的孫,我現在連兒子都快沒了。」債呀!債呀!還不了,兒子再不清醒,她都要愁白了發。
看百里兮雲愁容滿面,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上官月反而哈哈大笑。「早種苦瓜、晚種苦瓜,你天生一張苦瓜臉。其實呀!煩惱都是自己尋來的,庸人自擾之。我女兒雖然時不時闖禍,可每回一闖禍就召福來,所以你有什麼好不安心的,有我家的寶貝金疙瘩在,你兒子絕對沒事。」
她只有一點點擔憂,女兒七天粒米未進了,她的身子骨不知撐不撐得住,當娘的還是小小心疼。
知曉墨家剛尋回的長子「過世」的消息的確叫人震驚,他們夫妻倆連夜從霍家堡趕來,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孩子,眼淚沒忍住就往下滑。
都是姓墨的錯,納了個糟心的妾,正妻、嫡子被逼得走投無路,她一個火大就出拳了。
後來好姊妹才私下告訴她,孩子還沒死,只是他命格犯煞,騙過老天後自會蘇醒,害她白哭了一場。
墨之默更該揍,等她逮到了機會,肯定讓他哭爹喊娘,大叫「女俠饒命」。
「真的?」百里兮雲驚喜地睜目。
「你看我都敢放她四處溜達了,還問什麼真不真。不過緣分這玩意兒真是妙,有緣的人怎麼都會走在一塊,咱們兩家的孩子是天定姻緣,萍水相逢也會看上眼。」唉!女大不中留,得讓她爹把嫁妝準備好,寶貝金疙瘩要嫁人了。
百里兮雲想笑,卻又皺起眉,朝擺在廳堂的棺木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頭七過後便是出殯,她真讓兒子下葬不成?
「別發愁,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和你家那口子怎麼了,是和、是離?」他倆之間怪怪的,不像夫妻,倒像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仇人,眼神都沒扔給對方一個。
說到丈夫,百里兮雲表情一僵。「我對他沒有任何指望了,得過且過,好在孩子已長大了,等你家金疙瘩嫁進來,我就等著抱孫,你別來跟我搶,叫清歸生十個、八個孫子給你玩。」
莫清歸,霍天綱和上官月的義子。
「嘖!才說你古板,一成不變的老古董,這會兒倒是成了能言善道的三姑六婆,孩子是生來玩的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要是放不下就別勉強,女人的心傷不著。
靈堂的另一邊坐的是兩位家主,一個是喝著小酒配紅燒肉的霍天綱,一個是品茶吃野菜餅的墨之默,兩個男人倒沒什麼深仇大恨,還是能聊兩句,閑話家常。
只是看到墨之默左眼的黑眼圈,還是挺逗趣的,叫人嘴角往上翹。
突地,雞鳴了。
喔——喔——喔——
「孩子……孩子還沒回來……」
上官月連忙抱住不安的百里兮雲。「別慌、別慌,再等一卜……」
話還沒說完,殺雞似的叫聲讓人心口一驚。
「詐……詐尸了!少主詐尸了!他……他坐起來了,快……快請法師,詐尸了……
詐尸?
兩對父母馬上來到棺木前,只看到坐起又倒下的墨西極睜開幽深眸子,他一手捉著棺木邊緣撐起上身,再一次坐得直挺挺。
「娘,我回來了。」終于。
「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百里兮雲頻頻拭淚,覺得什麼都好,連相看兩相厭的丈夫都順眼。
「你……你詐尸?」墨之默的反應是震驚,以為長子尸變,驚恐地直往後退,還拉著親家一起退。
「我沒死。」躺了七天,身體有些僵硬,墨西極動了動手腳才慢慢悠悠的從棺木內爬出。「對了,小涵呢?」
「啊!還有寶貝金疙瘩。」
四人沒有猶豫的奔向後堂。
四人?
為什麼是四?應該五才對。
事實上,墨之默根本沒有動,他幾乎是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長子「死而復生」,死去七天的人還能活過來?
「小涵……」
「涵兒?」
「寶貝金疙瘩……咦!怎麼沒人?」
無明打著哈欠指向廚房的位置。
「她說她快餓死了,餓得走不動,卻飛也似的狂奔而去,我攔都攔不住。」他順手捉起一根雞腿咬下一塊肉,又喝茶解膩。
餓得走不動?
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眾人目光落在無明身側的小幾,上面擺滿了吃食,一大盤包子正熱著,讓人看得嘴饒,而那位饑餓的金疙瘩居然沒瞧見。
呃!大概餓到頭昏眼花了,不是她腦子有病,幾個疼愛金疙瘩的長輩和未婚夫有了結論。
「我去找她。」
看著墨西極急切的身影,百里兮雲和上官月夫婦都笑了,孩子讓人操心讓人愁,又讓人無可奈何。
「月姊,該談談兩家的親事了。」
「不連名帶姓的喊我?」這個見風轉舵的。
「曖!親家母,你就別拿翹了,趕緊來下聘,看我女婿多急呀!剛剛還站不穩呢,這會兒都健步如飛了。」
一說到飛,兩人都笑了,看小兒女笑話。
「你們不用跟墨兄商量商量嗎?好歹他是女婿的爹。」霍天綱嫁女兒的意願不高,他倒想給女兒招婿。
百里兮雲和上官月同時臉一沉。「不必。」
「呵……不提不提,兩位做主,我……我去喝酒了……」兩只母老虎雌威大發。
回到廳堂,靈堂還在,棺蓋掀開,唯獨「尸體」不見了,上門祭拜的親朋好友一臉納悶,喪禮還辦不辦?
墨之默把霍天綱的酒給喝了,一臉醉意的胡說八道,揚言他要去當道士,學長生不老術,被解完毒來送孫子最後一程的墨老爺子一掌劈暈。
得知這是一場戲,長孫還活著,他一抹淚哈哈大笑,在曾孫出世後上了無量山,拜一清道長為師,成為最小的師弟,壽長五百七十二歲。
「小涵,別吃太多,當心吃撐了。」原來龜息丹不止饑,下回要建議大師姊改進,不然人還沒醒先餓死。
「西極哥哥,我要吃醬肘子。」她從來沒這麼餓過,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好,我給你拿。」墨西極拿了一大盤,兩人分著吃。
「真好吃。這是喪家菜吧?」煮給來送葬的親朋好友,吃完默默離開不說再見。
喪家菜?墨西極頓了一下,而後繼續吃。「下次誰家死了人可以去吃一頓。」
滿墨家找人找到廚房的童玉貞差點氣炸,看看她找到什麼,兩頭滿嘴油,狂吃狂喝的豬,枉她還擔心他倆剛從鬼界回來身子不適,沒想到是白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