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醫忙養家 第二章 養家的活兒 作者 ︰ 千尋

本以為換張床會睡不著,沒想到卻是一覺到天亮,只是床板過硬,沒有棉被墊著,今晨醒來全身疫痛。

子瓔在床上掙扎時,听見院子里傳來呼喝聲,抬身望向窗外,看見慕容羲在院子里打拳。

不熱的天,他揮汗如雨。回想書里是怎麼說的?對,說他文武雙全……

這評語是在他成功之後才陸續出現,之前的描述全是紈褲廢物,她懷疑過,作者起初給的人設是陪跑男,只不過他的個性太鮮明,因此讓他扶搖直上奔赴男主位階,當時她還暗地吐槽,要是作者再多寫上五十萬字,或許他能篡位,成為新朝君王。

因此成功重不重要?當然重要。成為王、敗為寇,只要成功,歷史就會站在你的角度書寫。

起床換衣,給自己紮個馬尾,不好看但干淨俐落,這時她听見屋後井邊嘩啦啦的沖水聲,他在洗澡嗎?

為避開不該看的場景,她沒出屋,從箱籠里翻出為數不多的首飾,那是「嫁妝」,廉價粗糙、簡陋到讓人看不下去……

之前娘陸續給攢的,她全數變賣、豪賭一場,給自己在京城里留了個尾巴,慕容羲不會一輩子在此停留,她也不會,他們遲早要回到熟悉的地方。

磨磨蹭蹭打理好後出房門,她打水洗臉,昨天王氏教過她好幾遍,還是只能打上小半桶,水位連三分之一都不到。

不怕的,慢慢練習,早晚能練出熟手。

梳洗過後,把首飾放進包袱里往外走,昨晚雖是玩笑話,但她確實準備擔起養家責任,她打定主意抱緊男主大腿,悉心當個扶龍王,借此結下善緣,好為自己的未來圖謀光明。

吳嫂子告訴她,今晨有牛車在村口,兩文錢就能捎一趟,雖然身上連兩文都沒有,但她還是想搭牛車,初來乍到獨自上路心里沒底兒。

剛到門邊,發現慕容羲迎面而來,他手拿著白面饅頭細細啃著,餓過一晚,他連王孫公子的儀態都顧不得,邊走邊吃,來到子瓔跟前時,剝了一半給她。

鄉下人幾時能吃上白面饅頭,他能蹭來著實了不起,更了不起的是,餓過一夜的他,小小饅頭只能填牙縫,他卻想也不想就分她半個,這行為激起她的感動,對比起「寵愛」自己,卻連半塊壓箱銀都沒給的親生父親……再給他加五分。

見她眼眶泛紅,暗忖這是餓狠啦?他連忙再掰下一塊。「給。」

望著他拙拙憨憨的傻樣,想笑。「饅頭哪里來的?」

「隔壁大嬸給的。我嘴甜臉帥,再把人夸上幾句,就得了個饅頭,不知道往村里逛兩圈,會不會半個月的雞鴨魚肉全有了?」

他在逗她開心,她明白,但……他不會一路紆尊降貴的。「虧你說得出口,真真是好志氣。」

「人窮志短嘛。」看見她手上的包袱。「去哪里?」

「鎮上。」

他接過包袱,「一起去。」

「你身上有錢嗎?」兩個人得要四文。

「有……」他下意識轉頭,卻突然想到隨身小廝早就不隨身,行動荷包不在旁邊。他不由輕嘆,怎就沒想過窮家富路有備無患,應該順手從府里掏點東西出來的,真是順風順水、好日子過得太久,忘記柴米煙火味兒。「我沒有。沒事,夫妻一體你有就好。」

「我也沒有。」

「你沒有,去鎮上做什麼?」

「變賣家當。」

「那行,我也去變賣家當。」敗家事兒,他經驗豐富。

「你哪來的家當變賣?」

「十畝田契。」他笑眼眯眯地拍拍胸口,里頭有車夫交給他的兩張薄紙。

「賣掉它,以後要靠什麼吃喝?」

「眼前都沒得吃喝了,還管得了以後?人生得意須盡歡。」

這話說得真欠揍!覷他一眼,她深吸口氣道︰「田還是先留著吧,眼下我賣的應該夠用,家里放那麼多錢也不好。」

「好吧,听你的。」

兩人前後走著,在村口看見牛車時,她快跑上前,已經有幾個婦人坐在上面,沒有男人,大概是男人體力好、舍不得花錢,都走路去鎮上。

子瓔笑問車夫,甜甜女敕女敕的聲音,讓人光听都覺得嘴里含了糖塊。「大叔,我身上沒有銅錢,能不能到鎮上兌了零錢,回頭再還您三文行不?」

看他們一身打扮,說沒錢都沒人相信。「沒事,誰沒個手頭不方便時,上車吧!」

「多謝大叔。」

慕容羲湊上。「我家媳婦太小氣。大叔,回頭我們還是搭您的車,到時我們還您二十文。」

老大叔呵呵笑開。「行,二十文我能打一斤好酒啦。」

慕容羲樂呵呵地拉子瓔上車,往她身邊一坐,木板很硬、車子避震度差,路上一顆小石子都能磕得骨頭生疼,這時旁邊坐著胖子就有福利啦,人形軟墊,壓上了軟乎乎的,挺舒服。

「身無分文還大氣,你可真行。」子瓔皺皺鼻子。

「不擔心,我主外、你主內,家我來養。」

靠什麼養?嘴皮還是臉皮?滿村子到處亂笑,笑得小媳婦、大閨女心花怒放,家里就能囤上半年分的白饅頭?

「听說你爹在京里當官,多大的官啊?」婦人問。

鄉下生活步調緩慢,沒啥新鮮事兒,有這一樁新聞,能聊上好幾天。

早上慕容羲出門閑晃,同樣的問題回答過好幾遍,幸好兩人對過口,答案一致。

「小官啦,小到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在京城里一塊招牌砸下來都能砸中幾個三品大官,我爹看到人就得鞠躬哈腰,日子過得挺艱難。」

鞠躬哈腰?鎮國公听到這話,會不會氣到血壓飆高?子瓔撇撇嘴。

「可終究是個官兒,難道還有人敢欺負。」婦人一臉有趣新鮮,原來當官沒她想的那麼好。

「這您就不知道啦,官高一級壓死人,我爹誰都不敢得罪,要不我怎會被送回老家?不就是得罪大官兒子,他們總仗勢欺人,我不過說兩句公道話,就喊打喊殺的,爹也是怕了,才連夜把我送走。」

這兩句「公道話」的威力還真大,大到董赫得一輩子拄杖,三條腿過一生。人家能不喊打喊殺?做賊喊抓賊,她算是親身經歷一回,長見識了。

「那些大老爺兒們不都是知書達禮,溫文儒雅嗎?」

「您可別當讀書就比常人高貴,其實有許多讀書人都是滿肚子歪主意,壞得很。」

此話無謬,眼前這位就是代表人物。

「听說你回來是想要念書,準備參加科考?」

「我爹是這麼盼望,可看爹爹日子過得艱難,我著實沒有當官的心思。」

屁啦,書上股肱大臣寫的是誰?是誰汲汲營營一路往上爬,非要把鎮國公府里那一窩哥哥壓窒息,一個個對他逢迎拍馬屁?

「別,讀書好著吶,村里多少人想送孩子上學堂,可惜窮得響叮當,只能光想,你爹給了機會,你就得卯足力氣好好念,以後當大官,讓旁人對你鞠躬哈腰。」老太太們苦口婆心。

「听說你們那宅子風水好?」

「我爹花重金聘請高人,他說合溪村地靈人杰,我們家屋宅方位好,住在里頭的人定會功成名就,我爹信得很,總說他一輩子認不了幾個字,竟能和讀書人同在朝廷里當官,定是風水問題。這不,立馬把我們夫妻送過來。」

子瓔兩道眉毛皺成麻花,這麼會編怎麼不去寫話本子?下意識轉頭,恰恰踫上他側過臉,目光相對他朝她挑眉。怎樣,小爺厲害吧,幾句話就翻轉丑聞。

「高人來過咱們么口溪村看風水嗎?我們沒見過呀。」終于有個腦袋清楚的婦人提問。

咳咳,子瓔噴笑,下一刻連忙掩嘴,假裝被口水念到。

「真正有道行的大師能夠開天眼,不必親身到位,就看得一清二楚。」

呵呵,原來古代就有衛星定位,外星人蓬勃發展的年代啊,難怪金字塔蓋得又高又雄壯。

「那麼神?大師住在哪里,我也要去請他算算!」

「他住在京城,回去後給你們寫地址,大師算命奇準無比,就是收費貴了點,看一次得花五萬兩。」

「五萬?」聲音突然拔高,大南寺的和尚幫人批個八字也就五十文,還以為三、五百文能成的事兒呢。

「你爹只是個小官,怎拿得出五萬兩?」腦袋清楚的婦人再度提問。

惹得子瓔喉嚨又癢,想笑,但理智阻止,拆他的台不會讓情況變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甭做。

「您沒听過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

天,這家伙真敢,這是眾目睽睽之下污蔑鎮國公貪賄啊,她下意識看看左右,希望鎮國公沒派暗衛「照料」不肖子孫。

截下話,子瓔道︰「往後我們夫妻要麻煩各位伯娘嫂子們照顧了。」

「應該的。」婦人們的注意力終于回到子瓔身上。

俊逸倜儻的小哥兒VS臃腫肥胖的丑媳婦,嘖嘖嘖,真可惜,不過也好,听說高門大戶的老爺公子都是三妻四妾,想想自家閨女對比眼前胖子瓔,忍不住彎了眉。

一路上說笑,下車時,慕容羲已然成為眾婆娘心目中的佳婿人選。

叮囑過集合時間後,她問明當鋪方向,不等還在廢話連篇的慕容羲,逕自離去,他瞄見子瓔背影,匆忙道別追上前。

陳家嫂子輕嘆,滿目惋惜。「真是棵好白菜被野豬拱了。」

「野豬」頭也不回,「白菜」追蹤速度頗快,兩人一前一後來到當鋪,掌櫃把首飾一個個拿起來看。

慕容羲似笑非笑,「嘖嘖,這種嫁妝也只有秋大人置辦得出來,依稀記得慕容家送的聘禮頗豐富,秋家這是賣女兒?幸好,若以斤兩秤算,娶你算是虧得不多。」

嘴真臭,一開口就讓人想呼巴掌,難怪到處惹禍,根本就是天生欠揍。

掌櫃修養佳,假裝沒听見。「姑娘想死當還是活當。」

「死當。」慕容羲搶話,說完轉頭對子瓔說︰「等我賺錢,給你買好的。」

值得期待的話瞬間澆滅她的火氣,畢竟是男主,日後要飛黃騰達的。

「死當的話簪子十兩,鐲子……總共七十八兩,姑娘覺得如何?」

「行。」慕容羲不耐煩在幾兩小錢上頭計較。

子瓔滿臉無奈。這家伙還不懂金錢有多不忠,它們一出門就會想方設法跳進別人口袋啊!

掌櫃熱愛這等不羅唆的好顧客,痛快地給了銀票和散銀。

子瓔剛收起銀子,心底盤算著要置辦些什麼?棉被枕頭、鍋碗瓢盆,筆墨紙硯、蠟燭木炭、藥材藥爐……還得再買點米糧肉蔬,如果看到小雞也買幾只,攢了蛋,多少能改變伙食。

跟在她身後,慕容羲東張西望,鎮子頗大,縱縱橫橫好幾條大街,商鋪里買氣不差,今天是趕集的日子,街道旁有許多百姓拿著自家生產的東西在叫賣,熱鬧極了,就在這時一聲暴吼突然傳來——

「你不把銀子還給我,我就跟你拼了。」

子瓔差點被鋪子里丟出來的算盤給砸中,幸好慕容羲手腳俐落,抓起路邊算命先生的硯台使勁一拋,與算盤對撞,雙雙落地。

劣質硯台對上沉重算盤,算盤裂開、珠子滿地滾動,意外地,硯台毫發無傷。強啦,這硯台牌子可以大量生產,不用來寫字,還可以當暗器。

子瓔拍拍驚惶的小心髒,只見慕容羲撿起硯台,微笑地對算命先生生道歉,神色鎮定,彷佛啥事都沒發生。

他是身懷武藝,隱藏版的絕世高人?哇,再給他加五分。

「你想訛誰啊,就憑你這副窮酸相,身上怎麼可能會有三十兩。」掌櫃一臉輕蔑。好事的慕容羲拉起子瓔鑽進人群,探听幾句,得知了始末。

男人家里種姜,挑兩大蘿筐進京賣,一天賣不完,就在客棧住一晚,沒想隔天做完生意回來,竟發現枕頭底下的錢不翼而飛,他認定客棧的伙計手腳不干淨偷走他的錢,客棧掌櫃當然打死不認,現在兩方爭執不下。

男人面紅耳赤,氣得頭頂冒煙,看起來不像說謊,但掌櫃據理力爭,說的話有條有理,也不像小偷。

子瓔天性怕麻煩,對這種事自然是能避就避,正準備拉走慕容羲時,他撥開人群往前大步一跨,走進客棧。

「我來幫你們把錢找出來吧。」

玉樹臨風,俊美無儔,宛若天仙的男人翩然降臨,女人見之睫毛彎彎眼楮眨眨,心髒蕩秋千臉像紅隻果,男人自慚形穢恨不得重新投胎做人。

目光聚集,像是頭上擺了盞聚光燈,倏地,眾星拱月、舉世焦點的酸爽感在他心中出現,慕容羲熱愛這種感覺。

男人像是找到救命浮板般。「如果公子能幫我找到錢,我給十兩報酬。」

如此斬釘截鐵的口氣、堅實的態度,足以證明他沒說謊,他確實丟掉三十兩,不過……

「說話算話?」慕容羲微微一笑。

瞬間春色滿園、千嬌百媚,高品質的顏值具備高品質的說服力,若不是確知他的底,子瓔真的相信他是名偵探柯南。

「說話算話。」男人用力回答。

「請問,你用什麼包錢的,什麼顏色?」

「藍色的布。」

「多大?這麼大嗎?」他從伙計身上抽出掛在肩膀上的抹布。

「還要再大一點。」

慕容羲又找來一條抹布放在桌面上拼接,問︰「這麼大嗎?」

男人回答,「對,差不多。」

「三十兩是怎麼來的?」

「是我賣姜得來的,還有一些是村里叔伯湊出來的。我娘病得厲害,我要拿錢給娘抓藥,那是救命錢,你們偷的不是三十兩,是我娘的命啊。」激憤不已的男人說著說著不禁哽咽出聲。

「今年的姜一斤多少?」

「十二文。」

「價錢挺不錯,對吧?」

「對,我全賣光了。」他懊悔不已,姜沒賣完就算了,干麼住這賊窩。

「鄉里鄉親也不容易,都是大家一文兩文慢慢湊出來的吧?」

「對,全是鄉鄰的善心。」

慕容羲走到掌櫃身邊說︰「掌櫃也瞧見了,這是個孝子,你客棧生意興隆應該不差三十兩,不如舍給他,就當成全他的孝心,否則大家全擠在這里,你做不了生意,萬一他想不開鬧出人命,客棧傳出惡名,豈不是虧得更大?」

掌櫃聞言,猶豫片刻。「算了,就當我倒楣,把錢給他就是。」

慕容羲眉頭一勾,壓低聲音。「記得,全兌上銅錢,三十兩、三萬枚。」

掌櫃腦袋轉動飛快,听到這里哪還有不懂的。「我馬上去準備。」

他抓起褲腰帶上的銅鑰匙,領伙計拿錢去,沒多久三人挑來一蘿筐銅錢。

這會兒看熱鬧的人全清楚了,桌上那塊布哪能兜得住三萬枚銅錢,更別說這麼多銅錢怎能藏在枕頭底下?

百姓紛紛指手畫腳,指責男人訛詐。

事情演變至此掌櫃樂了,搭上慕容羲肩膀。「小老弟好樣的,謝謝你挽救咱們客棧名聲,這樣吧,我給十五兩當酬謝金。」

男人急得團團轉,滿腔委屈擠得胸口快爆炸,三十幾歲的大男人再控制不住,放聲嚎哭。

「我沒說謊,錢真的被他們偷了,這里是黑店,你們要相信我……」

「潑皮無賴!再鬧就告官去,對你客氣,還當我沒法子整你?」見百姓站在自己這邊,掌櫃的背脊硬了,嘴角揚起諷笑。

一名穿著綢衫的中年男子撥開人群走進店里,他身材圓潤、留著一把胡子,在慕容羲身邊,身高只到他脖子,目光溫和,身上有濃濃的書卷氣,讓人感覺可親。

他身後跟著一個穿黑色短褐的男子,身材粗壯、肌肉賁張,一看就是健身房教練級別的。

看見他時,賣姜男縮起背停止嚎哭,悄悄地想退出人群,卻被教練先生揪住後領提了過來。

中年男捻捻胡子,微眯的眼楮對上慕容羲,徐徐說道︰「他沒說謊,錢確實是在這間客棧丟的,但三十兩不是鄉里鄉親湊出來,而是從我這里偷走的。小兄弟能幫我找出失銀嗎?」

慕容羲眯起雙眼,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掌櫃,別有深意道︰「能,但找出來之後,先生能把三十兩給我嗎?」

見他這麼說,吃瓜百姓哄堂大笑。又不是傻子,三十兩找出來後給他?那和不找有啥差別。

但笑聲在男人回答「沒問題,就這麼辦」時戛然而止。不會是個傻子吧?找出來卻全部給人,那……是在賭一口氣?

慕容羲笑眉輕勾,勾得吃瓜雌性芳心蕩漾,眼底冒星星。

「我帶先生去找,但誰都不許跟,我的看家本領可莫要教旁人學去。」

丟下話,慕容羲領著男人在客棧里外上下逛一圈,再出現時手上拿著三錠十兩紋銀,而男子胸前一塊凸凸的,像是藏了東西。

慕容羲樂呵呵地朝人群揮手。「娘子,我找到了,相公厲不厲害啊?」

他這一喊,百姓紛紛想看看花美男之妻是啥天仙模樣,便順著他的視線找去,在看見子瓔時……不會吧?不可能吧?這是月老眼瞎了?

子瓔無奈,卻泰若自然地朝他點頭微笑,假裝那些目光影響不了自己。

見他滿臉得意,掌櫃忙給伙計使眼色,只見伙計趁沒人注意,悄悄往後走,目光微閃間,肌肉教練跟上。

不久,肌肉教練提著伙計後領出現于人前,手里抓著賣姜漢子說的「藍色包袱」。

「呂爺,找到了。」

呂爺似笑非笑地瞄掌櫃一眼,當眾打開包袱,里面確實有三枚銀錠子,旁邊還有個木盒,打開木盒那刻……

子瓔失笑,三十兩算什麼,貴的是木盒里的東西啊,一棵年分至少百年的人蔘,一塊比男人拳頭還大的牛黃,這兩樣拿出去,至少可以賣數千兩。

「多謝小兄弟,這是謝禮。」呂爺把三枚銀錠子交給他。

道聲謝,慕容羲轉頭全交給子瓔。

看著大帥哥對個胖丫頭服服貼貼,雌性動物艷羨不已,這小娘子肯定前輩子做了救國救民的好事。

子瓔不是故意的,但那個表情就很故意,故意收下錢同時故意收下旁人的艷羨。慕容羲也故意,故意對子瓔低眉順眼、柔情萬分,故意讓她被無數道不善目光圍剿。

但意外的,她居然不見委屈難受,一副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由他橫,明月照大江的泰若自然。這讓他不得不高看她一眼,除了使毒之外,她還有過人之處,光這副榮辱不驚的樣子就很難得。

「我沒說錯吧,養家的活兒,我來。」他低頭湊近她耳朵說話,暖暖的氣體呼出她的潮紅。

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模樣,都不曉得是該踩他兩下,還是任由他繼續膨脹。眼看他越靠越近,她想推開他,但手剛踫上,就被他反掌握住。

「表現一下鶼鰈情深,滅滅那群女人的蓬勃想像,省得人家以為有機可趁,待會兒咱們都別想安安靜靜不受打擾的置辦東西。」

瞄一眼虎視眈眈的眼楮,嗯,是復數、數不清的復數,唉……藍顏禍水啊,她合作地把頭靠上他的手臂,他將她的肩頭一攬,瞬間清清楚楚的嘆息聲四起,她听見玻璃心碎滿地的聲音。

她壓低聲音問︰「你是怎麼看穿的?」

「首先我認定賣姜漢子不可能有這筆錢,但他的著急很明確、不摻半點水,因此我先用三萬枚銅板,讓掌櫃放下戒心。

「在我說服方掌櫃花錢了事時,他並沒有太多猶豫,由此可知賣姜漢子丟掉的東西,價值遠遠不止三十兩,可他並不曉得其價值,才會心心念念三十兩卻未提其他,這足以證明,被偷的東西不屬于他。」

「後來呢?」

「呂爺出現,我猜既然有更珍貴的物品,三十兩要求他必定會欣然同意。他果然點頭答應,因此我帶他里外逛一圈並提出計劃,之後如你所見,我假裝找到被竊之物,掌櫃見狀心驚,當然想立刻確認東西還在不在,于是眼神示意伙計去看贓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人贓俱獲。」

子瓔暗嘆,他果然聰明睿智反應機敏,先天條件這麼優,不當男主都對不起上天恩賜。

「先給我二十文還大叔,讓他不必等咱們,既然有錢就一次把東西買齊,雇馬車回去吧。」

才欠二十文錢便牢牢記住,急著歸還?

由小看大,不肯虧欠他人的慕容羲怎麼會是個渣,是哪里不對,才給他烙上「三害」惡名?子瓔細細推想,眉心攏起。

把想得到的全買了,不只鍋碗瓢盆,桌椅床被,米糧菜蔬,連恭桶、草紙、泡澡的大木桶通通買足,還約好匠人到家里修繕,既然一時間回不去,就得方方面面考慮周到。

東西裝上馬車後,慕容羲想起昨晚的慘烈,建議道︰「買個廚子吧,我們剛學會燒火,別說一日三餐,就算想吃百家飯人家也不肯。」

「廚子住哪里?」她反對這筆消費。

做菜于子瓔並不難,她的廚藝可是拿過證書的,只是不會使用古代爐具,既然已經學會燒火,再練習幾回,火勢控制應該不是問題。

「把廚房隔壁那間整理出來。」

單手投腰、一手拄著下巴。「你對二十兩有概念嗎?」

「有。」春嬌樓的二等妓子一個晚上再加一桌席面,就這個價。

「你知道我們剛才花多少?」

「十幾兩……吧?」

「正確的數字是十八兩六百錢,但修房子的錢沒算在里面,我還想壘個灶、做個烤窯,再釘幾個木櫃,至少還要花七、八兩,買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丫頭要三、四兩,一個會做飯的僕婦至少要六、七兩,至于你提議的專業廚子……」她看著他笑了笑。

「行了行了我錯了!我只是想,如果我不在家,來壞人怎麼辦?你一個人能應付嗎?」

她自信一笑。「我會下毒。」

「可以停止炫耀你的特殊技能嗎?我知道你很厲害,但買毒不花錢嗎?」

「不花,我能自產自銷。」

還真與他杠上?「算了,下次賺錢再買廚子,順便買僕人打掃家里。」

「請記得我們是被發配的,別以國公府的標準來過生活,我們該學著未雨綢繆。」

「放心,臨渴我會給你掘一口井。」

她失笑,這位公子哥兒……未來,辛苦了。

每天一早練完拳,慕容羲就往外跑,跑到哪里不知道,但子瓔清楚他在短短時間內建立了完善的人脈網絡。

從哪里知道的?從家里吃不完的雞蛋和青菜了解的,每個送菜上門的村民,都會補上一句「給羲少爺(公子、哥哥)補補」,好像沒交代這句話,東西就會被送進她肚子里,讓她的肥肉恣意瘋長。

這不能怪誰,實在是她的身材有強烈的誤導效果。

而子瓔不知道的是,慕容羲正在別人的善意熱情中,一點一點自我修復傷痕,在別人的敬佩里建立自我形象,過去的心靈傷痕,被村民爭先恐後送上的OK繃癒合了。

家里的修繕完成,稱不上完美,但比起剛來那時好太多,至少那兩扇大門結結實實地擋住外人窺探視線。

多出來的空房,她釘了幾個木櫃,擺上器具,弄出一個簡單的制藥室。

前世家里開中藥鋪,從小玩著藥材長大,別人的零食是糖果餅干,她的零食是仙楂枸杞,之後在長輩的殷殷期盼下考上中醫系成為領有執照的中醫師。

穿越後,有著相似背景,外祖和娘親從小就傳授她醫術,他們說祖上留下來的本事,必須傳承下去,之後更是運氣好到爆,她遇見師父,指導她制藥以及制毒。

懷抱著一身技能,她炮制出啟陽固精丸,與四合館合作,本只打算試水溫,沒想會廣受好評,若非母親病故,現在她恐怕已經開了制藥廠,把這門生意做大。

書里,慕容羲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勵志型角色,秋子瓔是空有美貌沒有腦袋,既可憐又可卑的蠢人,著墨不多,但確定的是直到故事最後,她雖慘死父母依舊存活。

穿越而來十幾年,漸漸找到定律,改變劇情會受到懲罰卻無傷大雅,比方受傷、生病,然改變旁人一生,下場會嚴重無比,比方母親之死。

她的母親經常往來高門大戶為貴人治病,替秋家掙下一片產業,母親不只是個好的大夫,還是個心理醫師,她善長傾听病人心聲,結下無數好人緣,這些在父親的升遷上多有助益,而子瓔擅長分析,再加上原著的描述,屢次助他做出正確判斷、政績斐然。

書中的秋學陽始終是個七品小官,直到女兒高攀貴婿,作者才給升了官,還是個沒有實權的閑差。因此這輩子她每幫父親升一級,就多少會倒點血楣,她無所謂的,只要爹娘開心、家庭美滿,她樂意。

父親的一生得益于她們母女,可陡然出現的母子,讓她有嚴重背叛感。

因此即便認定母親之死是受自己所害,她還是想弄清楚,母親是否真的死于風寒?

猶豫片刻,她提筆添上幾項藥材,手中銀錢還是太少,能制的藥丸有限。

「秋子瓔,你在哪里?」慕容羲在門口處大喊。

她放下筆,走到院中。「怎麼了?」

「你會下毒,那會不會治病?」

「會。」她望著跑得滿頭大汗的慕容羲。

「快跟我來,有人生病。」

「好,等等,我拿醫箱。」

她快步進屋背起醫箱,慕容羲二話不說接過手,拉著人就往外跑。

這情況……真不是她拿翹,實在是身土肥肉阻礙了俐落行動,更何況他那速度是正常人能追得上的嗎?她懷疑他練過凌波微步。

跑沒幾公尺,子瓔就氣喘吁吁,就怕還沒見到病人,她先死于換氣不及。

听見粗重喘息,慕容羲回頭,發現她臉色泛紅,像抹了兩筆芙蓉艷色,于是往她身前一蹲,「上來,我背你。」

他背?她的體重哪是正常人能夠負荷的?瘋了他!她可不想救一個、殺一個,倘若壓死無名氏的跑龍套,或許只是大病一場、閻王殿跑兩趟,但壓死男主,說不定歷史朝代都得改寫。

「等我喘幾下再走。」子瓔揮揮肥胖圓潤的手。

慕容羲把醫箱掛在脖子上,滿臉認真。「放心,我發誓絕不摔了你。」

哪是怕摔啊,她是擔心他負荷過度,脊椎斷裂好嗎?見她遲遲不動作,他再三保證。「我是真的沒問題。」

見他如此堅持,子瓔叮囑。「別勉強,如果不行,就放我下來。」

不行?這是對男人的莫大嘲諷,哼哈!就算真不行、他也會一路行到底。

往後撅,挽住她的大腿,一顛後將她固定在後背,他邁開飛毛腿飛快往前奔。哇咧,刷新三觀,他真的有負重本領啊!居然負重百余斤,雙腿脊柱依然健在,要是放到現代,肯定能在清潔隊員的考核中輕松過關。

不僅如此,他上竄下跳之外,偶爾還來個小飛躍,想像一下超跑專家的靈活身姿,再想像一下被負在身後的感覺,沒錯、是的,在雙腿站在實地上那刻,子瓔吐得天昏地暗,中午的湯面全養了里正家前的桂花樹。

額頭黑線縱橫密布,交織出一張黑網,網住慕容羲為數不多的良心。

他羞愧地偷眼瞧她,好像……炫技過度了。

胃部殘食排空,她要一碗清水漱口,把嘴里那股酸臭味沖掉。

「病人在哪里?」

慕容羲連忙指向正屋說︰「在里面。」

那是個男人,二十來歲,皮膚白皙、五官姣好,睫毛濃密、一雙斜飛劍眉掛在額下,他緊閉雙眼,彷佛正在忍受劇烈痛苦。

汗水不斷從額頭流下,枕頭棉被暈染出一片墨色水漬。

子瓔為他號脈,撥開眼皮,他的牙關咬得死緊怎麼都扳不開,無法觀察他的舌頭。扯開衣袖細細檢查過後,她拉開他的衣襟,意外地在中府穴、雲門穴處看見幾道黑色浮筋,竟然是……

「你坐過來。」

她指揮慕容羲上床,把男人的腳彎折盤起,讓慕容羲坐到他身前。「你把他撐住,月兌掉他的衣服。」

她取出金針一根根往後背插去,半炷香左右,男人不再疼痛,停止了冷汗狂流,短暫的舒適讓疲憊的病患沉沉入睡。

後背的金針沒拔除,慕容羲繼續當靠枕。

「他生什麼病?看起來有點嚇人。」慕容羲問。

「他不是生病、是中毒。」

「中什麼毒?」

來不及回答,幾個男人闖進屋里打斷了她的話。

其實也不算闖,他們幾人本就在屋外待著,大概誤以為她是里正家的人找來的大夫,而慕容羲應該也是受人所托去找她的。

見她頓住,突地有人拽住她的手,急問︰「你怎會金針刺穴?誰教你的?你和江坤是什麼關系?」

抬眼對上呂尊視線,是他——牛黃人蔘的失主?

他知道金針刺穴?他也是個醫者?那麼隨身攜帶人蔘牛黃就很合理了。

黑色短褐的肌肉型教練也在,除他們之外還有三個男人,兩少一老,一看打扮就不是普通百姓。

「快說啊,你光看我干什麼?」

「江坤是我師父。」那年她收留了一身是病,狼狽落魄的江坤,娘治好他的病後,她成為江坤的關門弟子。師父的醫術令母親艷羨,但比起醫術,師父更擅長用毒解毒。

呂尊猛然倒抽了氣,興奮地對其他人說︰「主子有救了。」迅速轉身,他抓起子瓔肩膀。「快告訴我,江坤在哪里?」

「師父去年過世了。」

「什麼?」瞬間從天堂掉入地獄,原來希望和絕望只有一線之隔,如果不是和閻羅王不熟,他很想到地獄求情。「他怎麼死的?」

「年邁體衰。」

「別騙我,他肯定以身試毒,試出問題來了對不?早告訴他別這樣,可他脾氣比誰都倔……」開啟碎碎念模式,呂尊垂頭喪氣,眼角浮上淚花,早就猜到了,若非出事否則怎麼那麼久不見消息。

夏琢氣弱問︰「你學到江坤幾成本事?」

「五成。」她不往多了說,師父告誡過,世俗容不下擅毒之人,即使習毒是為拯救更多性命。

寇芹堯緩步走到子瓔跟前,迎上她的視線沉聲問︰「你能醫好主子嗎?」

主子?她看看眾人再看看慕容羲,人是他救回來的,身為前途光明的男主,她有必要為他爭取善緣。「可以。」

寇芹堯強忍心中狂喜,表情卻依舊刻板堅硬。「需要多久?」

「得看病患體質,施針用藥,若加上藥浴,快則一年慢則兩年足矣。」

「別夸口,你可知道患者身中何毒?就算是你師父……」呂尊反駁,擔心小娘子年紀輕不知輕重,如此夸下海口,倘若圓不回來……她可是江坤的弟子啊,他得護著。

「患者中的是莫核散。中毒之初的癥狀是疲倦,多夢夜遺,慢慢地皮膚變黃、眼球混濁,月復痛、嘔吐,大夫常會誤診,當成肝病來治,但用藥後癥狀卻越來越嚴重,他運氣不錯,中毒時間約半年左右,倘若得到正確療治,有機會完全康復,但若是再拖上一年半載,即便毒素清除,肝髒受損也有礙壽元。」

子瓔娓娓道來,所有癥狀皆吻合,呂尊驚喜外更多的是驚訝,江坤將畢生所學全傳給小娘子了?

「每天都要施針嗎?」寇芹堯滿懷希望地問。

「隔一天做一次施針藥浴,每日湯藥一劑,十天一個療程,療程結束後,再依病人情況斟酌藥方與療法。」

最近剛學會熱情對待必得真心反饋的慕容羲道︰「既然如此我們把他帶回家吧,住在里正這里肯定不方便。」

「此事不勞公子,我們自會想辦法。」子瓔尚未拒絕,寇芹堯搶先回答,眼神里有淡淡的鄙夷。

子瓔注意到了,他竟看不起慕容羲?受人救命之恩,居然做出這等表現?

他誰啊?要比顏值,在場眾人無人可比擬;比武功,他會凌波微步、負重超跑;比學識,那也得考校過再來說大話。

重點是沒有慕容羲,她哪會出手相救?真是個不懂感恩圖報的壞老頭。

子瓔不爽,不爽狗眼看人低的老先生,但很明顯的,這群人以狗眼看人低的大叔當頭。

子瓔撇撇嘴不以為然,走到旁邊寫藥方。

「寇老、夏老,兩天施針一回,咱們在村里找地方住吧。」呂尊建議。

啥?寇老、夏老?寇芹堯、夏琢?手一頓,子瓔猛然回頭。

如果真是這兩人,那麼所謂的主子,不就是改變慕容羲一生的方瞿翊!

見她目光落在自己和主子身上,寇芹堯問︰「小娘子有話要說?」

她連連搖頭。「先生最近是不是睡得很糟?」

他臉部浮腫,黑眼圈很深,加上主子中毒,就算不是大夫,也能猜出他多思多慮,夜不成寐。

「是。」

「我可為先生開藥方。」

「麻煩小娘子。」

「不麻煩。」她寫下藥方的同時,腦筋也飛快轉動。

方瞿翊是貴人,寇芹堯是恩師,夏琢是慕容羲未來的頂頭上司……所以寇芹堯的輕蔑來自于慕容羲的杰出名聲?

沒錯,書上是這樣寫的,起初寇芹堯和夏琢看不起慕容羲,但方瞿翊和男主忒有緣分,感情日漸深厚,之後經過無數次的「人格考評」和「智商測驗」,兩人才勉強收孽障羲為徒。

子瓔不知道整個過程有多久,卻曉得作者用很長的篇幅來詳述。

她該如何在篇幅里插上一腳,凸顯自己的重要性,好在分手日來臨時,讓慕容羲顧及恩情,一路為她的人生開外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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