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糊口養包子 第一章 清貧長公主 作者 ︰ 風光

「長公主、長公主,好消息啊!」

一名身著棉布衫裙,綰著雙丫髻的少女喜孜孜地沖進了一座兩進的老舊小院,因為太興奮了,關門時順手一拉,那沒閂上的門扉砰地一聲又打開來,兩側的竹籬笆都搖晃起來。

少女一路跑過綠葉成蔭的瓜棚,垂下來的瓜已經有半個拳頭大,還不能吃,卻打得她額頭一個紅印。

少女啐了一聲,撫額彎身出了瓜棚,又差點撞翻曬著梅子的筲箕,嚇得她連忙停步,險險的把歪了一邊的筲箕扶住,小手隨意把滾到一邊的梅子攤開。

只是進個門就這麼大動靜,屋子里行出一個中年嬤嬤,瞧少女冒冒失失,哭笑不得地上前點了下她的腦門兒。

「雪雁是妳呀,我還以為山豬闖進來了!」那嬤嬤姓周,面容有些嚴肅,語氣卻甚是慈和。「別再稱呼長公主了,姑娘不愛听,都六年了妳這習慣還改不過來?姑娘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點精神,正在指點小公子作畫,妳可別擾了他們。」

雪雁吐了吐舌,聲量隨即放小。「我、我這不是太高興了嗎?一下子忘了長公主……啊不,是姑娘身體不舒服,那我現在可以進去稟報了嗎?」

周嬤嬤還待說些什麼,一道細柔卻有些中氣不足的嗓音已經由屋內傳來。

「雪雁妳進來吧!」

雪雁眉梢一揚,連忙和周嬤嬤入了屋內。

堂屋正中的四方桌前坐著一個年約五歲的男孩,執著一枝最細的須眉筆,筆是湖州出產的紫毫,只用山兔背上一小撮尖毛制成,男孩細細地在紙上勾勒著葉紋,縱使年幼,畫出的圖案稚女敕,卻初見筆力。

男孩身邊坐著一名縴細的女子,眉目如畫,氣韻天成,一身樸素的平民裝束也未能減損其貴氣半分,只可惜如此過人姿容,臉色卻是不自然的蒼白,雙十年華該有的豐潤雙頰都瘦出了骨頭的線條。

此時已屆暮春,女子卻仍穿著襖子,腿上蓋著棉毯,若非怕那孩子受熱,搞不好都要點起炭盆來。

雪雁進了門後就乖乖噤聲了,待男孩畫到一個段落,喜孜孜地將畫舉在病弱女子眼前,女子挑眉細瞧了一下,才笑瞇了眼。

「很不錯嘛!顧小公子,就你這資質魯鈍的小毛孩也能畫成這樣,不枉你娘親我掏心掏肺的教你……」

「娘,妳昨兒才說是我天賦異秉!」男孩抗議道。

「我有說嗎?」病弱女子偏頭想了一下,然後突然撫著額,假惺惺地喊暈。「我昏了我昏了,我記不得了……」

「娘!」男孩跺了跺腳。「妳又裝昏!妳說過我畫完就可以吃點心的,不能賴皮。」

病弱女子見狀一樂,非得逗得兒子氣惱,她才哈哈大笑道︰「好吧好吧,你可以吃點心了。瞧你那饞樣,方才畫圖時我都怕你口水滴到畫上了!」

男孩歡呼了一聲,才不管方才自己又被親娘損了一頓,小手在周嬤嬤端來的盆子里洗淨後,就抓起盤子里的紅豆糕大嚼起來。

病弱女子見狀搖頭失笑,才轉向站在旁邊也忍俊不禁的雪雁。「換妳了,方才妳傻樂什麼呢?」

「姑娘!余生居士的那幅〈雪中紅梅圖〉賣出去了,足足賣了三百兩呢!」雪雁由懷里掏出幾張銀票,呈到了桌子上,而後喜上眉梢地道︰「咱們不會斷糧了,終于能飽餐一頓!」

「這不是應該的嗎?已經比我想象的慢了。」那病弱女子得意地昂起下巴,許是被雪雁的情緒感染,臉上微微有了血色。

「是是是,姑娘是最厲害的!余生居士的畫一出,旁人那個……誰與爭鋒!」雪雁笑嘻嘻地將銀票交上。

「喲,跟在姑娘我身邊,妳長進了,誰與爭鋒都說得出來。」病弱女子失笑,將銀票取來看了看,而後分成了三份,對周嬤嬤說道︰「這兩百兩給李公公,二十兩留著買藥,剩下八十兩,足夠支應我們接下來超過半年的開銷了……」

周嬤嬤卻是皺起眉,在心中罵了李公公一句老匹夫,才不贊同地道︰「姑娘,李公公那兒留兩百兩會否太多了?不若妳拿一百兩買藥,咱們留一百兩,讓小公子也能吃好些,剩余的一百兩給李公公好了。」

女子卻是搖頭,笑得有些無奈。「再一個月就是清明了,皇宮會遣官前來皇陵祭祀,給李公公的錢少了,他事情辦不好怎麼辦?到時候錯可是落在我們頭上。妳知道的,我們不能冒險。」

周嬤嬤與雪雁相對無語,反倒是那小男孩吃完一塊紅豆糕後,突然抬起頭,看著女子脆生生地問道︰「余生居士不就是娘嗎?為什麼娘賣畫賺的銀兩要分給李公公呢?」

若是換了個人,或許會將一些丑陋之事美化掩飾一下再告訴孩子,免得影響了孩子的天真單純,可是女子卻不然,她模了模孩子的頭,相當誠實地說道——

「因為那李公公是個貪婪成性之人,咱們住在皇陵,就不得不听他的……」

皇陵,位于京師西北百里遠的天壽山上,牌坊碑亭宮殿神道縱深十四里,墓冢位于最末,置放了歷任皇帝、嬪妃及夭折皇子的棺廓。

皇室安葬事務由宗人府掌事,如今的宗人令是禮親王,然而這也只是一個虛職,凸顯禮親王的地位高貴、立場超然,事實上一應祭祀事務都是由禮部安排。

皇陵的雜務則由內務府派遣內侍做為總管,統領太監官女若干,或是由一些被貶斥幽禁的皇室中人做主處理。

現任皇帝登基多年,只貶斥過一個明珠長公主殷晚棠至皇陵。

按理說來,明珠長公主便該是皇陵中最有權勢的人,平素皇陵的維護及祭祀她都要負責,偏偏她被削去了長公主稱號,只以皇女身分待在皇陵,這便有些尷尬了。

兼之殷晚棠體弱多病,在偷偷生下兒子顧萱懷後更是雪上加霜,並沒有太多余力管事。六年過去也不見皇帝關心過她,服侍她的宮女內侍們捧高踩低,漸漸地一個個棄她而去,也就只剩下一個死心眼的小宮女雪雁,以及曾在太後跟前服侍過的周嬤嬤忠心如故,死也不肯背主。

而下人之中最囂張的自然就是內務府派來的總管李公公,在確定明珠長公主失了帝心起復無望,便露出了真面目,貪墨了宮中撥給皇女的分例不說,之後發現了殷晚棠秘密產子,自認拿到了她的把柄,就更肆無忌憚。

因著如今陛下祭祖多在皇宮中的太廟,皇陵這里幾乎都是遣官代表,既然皇帝不親自來,李公公索性將病弱的皇女殷晚棠由皇陵的宮殿中趕出去,自己鳩佔鵲巢,享受著皇家待遇,卻又不敢將人放得太遠,便將她安置在皇陵附近的莊園里。

這莊園其實可以視為一個小村落,里面住的人家都是吃皇陵飯的平頭百姓,有的是花匠木匠,有的是磚瓦工人,有的是佃農肉販,有的是車夫馬夫等等。

殷晚棠即使受到了如此錯待,卻因皇命無詔不得回京,京中沒人知道她的情況,又或者知道了約莫也不想搭理。

她的下人們倒是可以自由出入京城,但李公公威脅要將殷晚棠有個兒子的事情張揚出去,不管是周嬤嬤還是雪雁,誰又敢去告發他?

一開始殷晚棠還有些金銀頭面、御賜珍寶等物可以應付李公公的索求,但財物總有用完的一日,逼不得已她只能賣畫維生,一方面應付李公公,另一方面維持她的湯藥不斷,以及養活一大家子人。

或許也是自知時日無多,「余生居士」便是殷晚棠替自己取的別名。

她自幼習畫,于此道極有天賦,又與西洋來的傳教士學習了外邦的繪圖技巧,一開始教她作畫的畫師才教幾年就甘拜下風,自認教無可教,掛冠而去。

天朝畫重意境神韻,西洋畫強調真實形似,殷晚棠的畫風中西合並,有著豐富的色彩及光影,又兼具揮灑自如的氣勢,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獨特風格。

殷晚棠病弱,每畫完一幅畫都會元氣大傷,需臥床數日湯藥不斷才能緩過來,如此一來余生居士畫作不多,卻反而炙手可熱起來,讓她終于也能支應起家計。

為了解釋李公公的貪婪,殷晚棠平鋪直述地向兒子顧萱懷說明了這一切,不帶一點自憐,也沒有惡意的丑化。

這個孩子遲早要離開她的身邊獨立,所以他必須了解自己究竟是什麼境遇,學會獨立思考與分辨善惡,不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樣懵懵懂懂的長大。

果然,顧萱懷听完李公公如何貪墨後,沉默了一會兒,小臉認真地說道︰「李公公這麼壞,我們不能告發他嗎?」

「暫時不能呢!」否則她可能連兒子都留不住。殷晚棠苦笑,「或許等你皇帝舅舅哪天想起我們來了,李公公自然就會被懲罰了。」

「可是他一直欺負我們,我不服氣。」殷萱懷小臉氣鼓鼓的。

這可愛的小模樣實在勾人,殷晚棠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臉。「你這麼想吧,如果我們沒有被趕出來,那就只能待在皇陵里,每天看的都是一樣的風景,往來的都是一樣的人,暮鼓晨鐘的那多無趣呀?現在我們雖然住得簡陋,可是我們可以和李伯伯學怎麼侍弄花草,可以和趙婆婆學種菜養雞,要吃什麼買什麼都方便,不必動輒得咎,甚至你想和莊子里的孩子們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河抓魚蝦,都不會有人過分管束你,這樣不好嗎?」

以前她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皇室貴女,架子擺得高,氣勢撐得足,看人都用眼角,行事尖銳不願受任何一點氣,最終把自己戀慕的男人推得越來越遠,這樣的明珠長公主連她自己都不喜歡。

曾幾何時她褪下長公主的尊榮後,病得生命只剩一點兒時光,她便不想再活在桎梏及假象之中,決定做回最原本的自己。

所以幾經磨難,身負沉痾,本性樂觀爽朗的殷晚棠仍然笑得恣意,活得暢快,想做什麼就做,想玩什麼就玩,不怕髒、不怕苦,每多活一天都是她偷來的。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有著如此豁達灑月兌的心境,莫听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娘說的好像也不錯……」顧萱懷歪著頭,慢慢地梳理著內心的矛盾。

「所以我們給李公公銀兩,買的是自由自在啊!」殷晚棠輕輕笑了起來,覺得自己的一顆慈母心都快被兒子的一舉一動給融化。

「我明白了!」顧萱懷終于想出了一個他覺得自己內心可以接受的尺度,也笑得露出了珍珠般的小牙齒。「給李公公一百五十兩,買我們的自由自在。娘的湯藥留七十五兩,家里留七十五兩,這樣我們已經可以天天吃肉了……」

畫完了一枝帶葉的海棠花,顧萱懷用完午膳睡了一場午覺,起身後便出了門,和莊子里的孩童們一起瘋玩了。

待他離開,殷晚棠也默默地完成了一幅工筆畫,畫中赫然是顧萱懷稍早習畫海棠的畫面,還有雪雁冒冒失失闖進門、周嬤嬤規矩嚴肅地立在一旁……這些場景,被她簡簡單單幾筆勾勒得栩栩如生。

只不過這幅工筆畫是白描的,沒有一絲色彩,因為她不久前才完成一幅雪中紅梅,病了好一陣才勉強恢復過來。

如今的精神體力已不足夠支持她細細的描繪上色復雜的圖案,但是孩子習畫那可愛的模樣,她總想紀錄下來,就算明天就告別了這個世界,孩子的一切也已經借著畫筆深刻地刻進了她的骨子里。

她一收筆,旁邊的周嬤嬤立刻將畫具紙張收了起來,一副就是不許她再畫的意思,桌面上取而代之的是雪雁端來的一碗人蔘清雞湯,還冒著騰騰熱氣,一老一少時間餃接得相當完美,讓殷晚棠不由失笑。

「好了好了我不會再畫了,妳們不用緊張,要再不停筆,嬤嬤妳肯定能把雞湯直接灌到我嘴里。」她喝了一口湯,是撇去了油的,前一陣子手頭拮據,好一陣子沒喝肉湯,還真有些想念這味道。

她其實並不挑食,但就是吃不胖,想來是身體的病痛在作怪。

又多喝了幾口湯,肚子有了些飽足感,她放下了碗,伸手去構顧萱懷畫的那幅海棠,然後左瞧右看,怎麼看怎麼好。

「嬤嬤,雪雁,雖然我老愛逗萱兒,但妳們看萱兒的畫技是不是大有長進了?」殷晚棠很是驕傲,一個才五歲的孩子,筆觸仍然幼稚,圖案也有些歪斜,但能把海棠畫得有模有樣,光影比例都考慮到了,已是相當不容易。

「小公子是像了姑娘啊!小小年紀畫技就如此不凡。」周嬤嬤笑道。

「像我哪里好呢?像他爹才好呢!聰明又會讀書。」說到那個男人,殷晚棠明亮的眸光微微一閃。

畢竟當初是她害那男人結了一場不情不願的親事,縱使後來兩人的分離並不愉快,對他,她只有無盡的遺憾,卻沒有怨恨。

過去那種飛蛾撲火似的熾熱愛戀她如今已承受不起,早就在顧萱懷出生的那一刻,所有的心思都轉為溫柔的母愛了。

她有把握,若是再見到那男人,她也能不起波瀾,與他和顏悅色,笑談紅塵,君子之交淡如水。

「小公子讀書也很不凡啊!才五歲,三百千里頭的字幾乎都會寫了!」周嬤嬤回的話打斷了殷晚棠的沉思。

她連忙又喝了一口雞湯,掩飾了一下方才自己的失神,然後苦惱道︰「我替萱兒開蒙還勉強,但之後要學些正經八百的學問了,卻是不適合由我來教,否則教出一個開口閉口只會叫娘的小慫包怎辦?」

那是不可能的!就憑姑娘妳現在這野性子,怎麼也教不出小慫包……周嬤嬤好不容易把心里的話吞下去。不過這不代表她不認同殷晚棠,畢竟曾經的駙馬爺是狀元郎出身,那些四書五經該怎麼讀,誰能比他清楚?

「那讓小公子去上學堂?」周嬤嬤開始思索起可行的方法。

殷晚棠搖搖頭。「萱兒是皇女之子,按理來說宗學他倒是能去,可他的身分到如今還是保密的,除了妳們和李公公,沒有人知道他是我的孩子,所以宗學就別想了。如果是東宮書房,如今我沒了長公主之位,萱兒更不可能去做皇子表哥們的伴讀,何況根本沒人認識萱兒這個表弟……若是去好一點的學堂,幾乎都在京里,我是不願讓他此時入京的,而京城外的村莊城鎮也有村學私塾,但離得太遠,那水平還不如我來教呢……」

其實顧萱懷從小就被教導在外人面前不準喚娘,就怕不小心把他的身分泄露出去。不管是皇陵莊園里的百姓,或是以前在皇陵中服侍過殷晚棠的宮人,都以為顧萱懷是周嬤嬤的遠房佷孫,所以他要入京其實無妨,被認出的機會不大。

但殷晚棠就是沒來由的害怕,或許是在皇陵住久了,京城那個地方之于她就如同吃人的猛獸一般,就怕有個什麼萬一,顧萱懷再也回不來。

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話,說得體弱的她都有些喘了,連忙又喝口湯壓一壓,覺得胸口的不適好些了,殷晚棠才又說道︰「萱兒的天分極好,在讀書這件事情上我是不願將就的,看來最好的方法,只有……」

她的語聲停頓了一下,接著遲疑道︰「嬤嬤,那個人到地方任官,如今也滿三年了吧?」

周嬤嬤知道她在說誰,表情慢慢凝重了起來,不自然地點點頭。「駙馬……不,是顧大人,任太原知府去年正好滿三年。」

「那也該回來了啊……」殷晚棠漸漸沉默,考慮著某種可能性,這偏著頭苦思的模樣,看上去和顧萱懷還真有些神似。

此時出門玩耍的顧萱懷回來了,他邁著小短腿一路沖進堂屋,明明還是春天,卻是玩得滿頭汗。

殷晚棠與周嬤嬤隨即停止了談話,看到這小子喘得坐不住,前者不由沒好氣地調侃道︰「顧小公子身手真利落,這一路跑來沒撞倒瓜棚也沒掀翻曬梅子的筲箕,比雪雁高明多了。」

這言下之意就是在嫌他魯莽,顧萱懷一頭扎進了殷晚棠的懷里,聲音有些悶地說道︰「娘我不會了……」

此時雪雁已經取來水盆,殷晚棠拉開他替他擦身子,卻沒錯過他有些沮喪的神色。

「怎麼啦?和大胖他們玩不好了?」

顧萱懷聞言小嘴扁了扁,末了還是又撒嬌地靠在母親身上,不高興地說道︰「大胖他爹說要去京里運花材,大胖吵著要跟去,他說京里很好玩,什麼吃的玩的都有,那我也想去啊。」

他說到這里,殷晚棠已經能猜到他受什麼打擊了,不由心疼地撫著他的頭,有些自責。

雖說插科打諢,對這個孩子,她是真心覺得抱歉,因她秘密產子,連孩子的真實身分都沒幾個人知道,又因為自己的私心及恐懼,至今不敢讓他入京。

果然,顧萱懷嘟著嘴道︰「大胖說叫你爹帶你去啊!可是我就沒有爹嘛……」

殷晚棠隨即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誰說的?娘不是告訴過你,你有爹的啊!」

「那我爹是誰?他跑去哪里了?為什麼這麼久不來找我?」顧萱懷眼眶都有些紅了,每次看別的孩子跟在父親後頭跑,或是被父親抱在懷里、扛在肩上,他都羨慕極了。

「你爹叫顧延知,他可厲害了,曾經是狀元郎呢!」殷晚棠用手沾了水,在桌面上寫下顧延知三個字,目光有一瞬間的怔然,心跳也有剎那的失序,卻很快被平靜的聲音取代。

「他不是不來找你,是沒辦法,因為他到山西做官去了,任官太原知府。太原你知道嗎?從咱們這里過去,還要翻過太行山……」殷晚棠在廳里掛著一幅輿圖,是她親手畫的,雖說顧宣懷的身分秘而不宣,但身為皇家血脈,還是要對江山有一定的了解。

她比了比京師與太原的距離。「太原知府,那是四品官啊!在京師四品官听起來不怎麼樣,但是在太原,四品官就是地方一霸。你爹的官聲極好,又在剿匪上立了大功,最近他任期屆滿,應該就快回京了。」

關于顧延知的事,她多多少少都有在關注著,不過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怕哪天孩子問起,她也有話說。

今兒個不就用上了嗎!

「听起來好厲害啊!」顧萱懷眼眶不紅了,反而閃閃發亮起來。

「是啊!是很厲害。」她這個簡單的評價不帶一絲個人好惡,是真心如此覺得。

畢竟顧延知剛考上狀元沒多久就成了駙馬,依律駙馬不得任官,之後與她和離,短短幾年就升到四品的知府,故而顧延知受過同僚不少排擠與欺凌,閑話與白眼更是沒少過。

可他都一一挺了過去,還能做出不俗的政績,打了一整片朝廷官員的臉,一般虛有其表只會假清高的文人可做不到。

「那爹回京後,會來找我嗎?」顧萱懷期待地問。

殷晚棠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停了一瞬,然而很快地她便恢復了過來,若無其事地輕聲說道︰「他還不知道萱兒呢……不過你放心,就算他不來,娘五花大綁也會把他綁來的!」

顧延知由太原回京述職,除了車夫,只帶了一名小廝及兩名護衛。他是寒門出身,即使在富饒的太原任官三年,亦沒有養得起一屋子隨從的本錢,所以只能低調的輕裝簡從。

春季多雨,行車不便,他自年後出發,走了一個多月才終于抵達順天府。

眼見京城就在不遠,卻因為時候已晚,城門都要關了,再走下去肯定會被堵在城外餐風露宿,逼得一行人不得不停下馬車來,尋個地方打尖。

車夫說道︰「顧大人,此地離京只有百里,雖是官道,因為是皇陵近郊,卻是沒有任何村子的。若是要在此停留,小的知道附近有皇家的莊園,里面住的都是替皇陵做事的百姓,大人是官身,應當可以在那里借宿。」

顧延知不語,目光遙遙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最不堪的回憶,也有一個他忘不掉的女人。

可笑的是,自己都離開這麼多年了,要回京竟還有些近鄉情怯,只是這情是為哪樁,恐怕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那就去那里吧!」顧延知眨了眨眼,很快把心中的感慨壓下。

其實不立即回京也好,再多給他一個晚上緩緩,橫豎他又不是富家子弟,住在貧困的地方也能習以為常。

車夫領命,吁了一聲便讓馬車駛了個彎,朝向皇陵的莊子行去。

待馬車行至目的地,早已月明星稀,莊子里的住戶燈火熄得早,遠遠望去一片漆黑,春日的晚風吹拂過一片花田,帶來一絲含著香味的涼意,並不顯陰森。

唯一一戶還亮著燈的小院看上去頗為寬敞,小廝如思在問過顧延知的意思後上去敲門,不一會兒里頭傳來應門聲,那細女敕的聲音卻讓外面的幾個大男人愣了一下。

門只開了一個縫,露出的半張臉果然是個少女,那少女認真地從縫里打量著屋外的幾個人,目光停在顧延知臉上時,突然倒抽一口氣,砰的一聲又把門給關上。

一陣夜風刮來,讓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在這春意微寒的夜,吃閉門羹挺不好受的。

如思又上前敲了幾下門,等了好一會兒,最後苦笑起來。

「大人,屋子里怕是只有女眷,不敢開門——」

然而他話才說到一半,門卻是又開了,剛才的少女僵硬地問道︰「諸……諸位大人有事嗎?」

如思連忙指著顧延知說道︰「這位是太原知府顧大人,因為回京錯過了城門宵禁,想在此借宿,不知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幾位大人快請進來。」少女便是雪雁,方才看到顧延知帶人來敲門差點嚇壞,她是記得這位前駙馬的,隨即連滾帶爬的跑回內院通報殷晚棠。

殷晚棠一听也白了臉,幸好周嬤嬤還算鎮定,猜測對方不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來尋姑娘,說不得只是借宿,畢竟眼下已晚,附近又杳無人跡,便讓雪雁再出去試探。

如今一問只是來借宿,雪雁也松了口氣。姑娘說過若顧延知等人真是借宿,那就隨之任之,橫豎他們又不會闖進後院,于是她便提著燈領人入門。

幸虧這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後院與前院隔著垂花門,垂花門一般為便利通行都是敞開的,這會倒是闔上了。

雪雁讓一行人休息在前院的一排倒座房中,顧延知身分不同,不好與下人擠在一塊兒,她便搬了被褥到西南角的書房里,里頭有一個臥榻是讓顧萱懷午睡用的,榻面不小,現在給顧延知睡正好。

「顧大人,這是我們小公子的書房,因後院不方便開啟,寒舍簡陋,只能委屈大人暫歇此處。」雪雁恭敬地說道。

「此處甚好,正適合我處理些公事,請姑娘替我謝過貴主人。」顧延知也不強求,事實上這居住的環境已經比他想象的好了很多。

屋里雖是老舊了些,但窗明幾淨擺設清雅,案上文房四寶俱全,還有個小書櫃,擺的都是些啟蒙之書,牆上貼著幾幅畫,畫風幼稚,但筆觸初見功底,令人眼楮為之一亮,可見這小公子的年齡應該不大,家中還有善畫之人為其啟蒙。

不一會兒,如思請他至倒座房去沐浴,畢竟在人家的書房里洗澡總是古怪。顧延知一路風塵僕僕,沒想到還有機會梳洗,便暢快地洗漱了一番。

主家相當周到,給他的浴桶里居然還放了地骨、艾草、香茅、首烏藤等安神舒緩的藥材,令他洗完神清氣爽。

踏著夜色回到書房里,桌上已放了幾道菜,野芹香干、油燜筍、韭菜炒蛋,主食居然不是餅子而是米飯,雖沒有大葷,但菜色清淡不俗,處處貼合了顧延知這個南方文人的心意。

他猜想,以這屋子的老舊程度來看,這幾道菜可能已經是屋主所能拿得出來最好的菜色,心里不由更加感謝。

于是他又心滿意足地用了一頓遲來的晚膳,還不忘叫如思去感謝主家的體貼。

待如思離去,顧延知開了窗子,散散屋子里的氣味,卻一眼瞄見書房外的角院里,一個生得玉雪可愛、年約四五歲的小男孩坐在了院中石椅之上,圓圓大眼直往書房里看,與他對個正著。

顧延知對孩童沒有什麼好惡,但這個孩子第一眼就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很得他的眼緣,他便朝孩子點了點頭。

那孩子見他響應,隨即眉開眼笑,可能是見他一身書卷氣,便跳下石椅,立在原地執了個童子禮,問道︰「先生您是誰啊?」

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被叫先生,挺新鮮的,顧延知疏淡的眉眼柔和了幾分。「我是你家的客人,我姓顧。」

「那真是太巧了,我也姓顧。」顧萱懷莫名地喜歡這個客人,尤其客人還如此和善,他笑得更燦爛了。

「外面夜涼露寒,你進來吧。」顧延知說道。

豈料,顧萱懷搖了搖頭。「娘說前院來的客人是大官,叫我不要沖撞客人,可是我好想看看大官是什麼樣子的,您帶來的護衛大哥們叫我別進屋,我坐在這里看就好,希望先生不要怪我啊!」

「你小小年紀便如此知禮,何來怪罪?」如果說方才顧延知對這孩子產生好感是因為對方玉雪可愛,那現在發自內心的喜愛,必然是因為對方懂事明理。

這主家對孩子的教養相當不簡單,顧延知覺得就算換成了自己,空有一個狀元的頭餃,肯定也教不出如此靈慧的孩子

「那麼你現在見到我了,有什麼感想嗎?」顧延知刻意問,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孩子心中是什麼印象。

顧萱懷認真地看了顧延知,然後用力點頭說道︰「先生肯定是個好官。」

「怎麼說?」

「先生位高權重,和我一個小孩子說話卻如此和藹,沒有擺官架子,這不就是書上說的愛民如子嗎?」顧萱懷說得理所當然,他可是見過李公公那囂張跋扈的模樣,娘說李公公還不算正式的官員呢!

听到愛民如子,顧延知忍不住笑了。「你這麼小,竟也讀過《禮記》?」

「只讀過一點點。」顧萱懷小手兩指比出了一個微小的距離,然後學大人那麼搖頭晃腦的一嘆。「可是我娘說她教不了我了。」

「這是何故?」顧延知有些不解。「她教得很好,將你教養得很出色。」

「娘只幫我啟蒙,其他正經的學問她不好多教,怕把我教成只會喊娘的小慫包。現在是找不到好夫子她才先教著,等到我爹回來,由我爹來教比較好。」顧萱懷很知道自己的情況,他母親也從不瞞他。

听到小慫包,再看看眼前這個分明很大膽的孩子,顧延知眼角浮起笑意。「你爹……未必能教得比你娘好。」

他是認真這麼覺得,听起來這孩子的父親不知為何不在此間,人品學問如何尚未可知,但就眼前與孩子的應答觀之,孩子的母親肯定是個有意思的人,而且德才兼備。

顧萱懷卻是對自己的父親有莫名的信心。「我爹肯定能教好我的!娘說我爹是狀元郎呢!」

狀元郎!顧延知內心像被什麼重擊了一記,幾乎是屏息地仔細打量著顧萱懷,頓時腦海一陣明悟,眼瞳都縮了起來,似乎有些明白方才第一眼,自己為什麼覺得他熟悉了。

好半晌才長吁口氣,他若有所思地說道︰「這一切,還是得等你父親見到你母親才能確定。」

「先生說的是。」顧萱懷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聊了這麼會兒,夜色益發深沉,顧萱懷輕輕啊了一聲,連忙又向顧延知行了禮,「先生我得走了,否則嬤嬤找不到我可要惱了。」

說完也顧不得顧延知的反應,拍拍便急急忙忙地出了角院,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使已經盡量表現出禮數,最後還是免不了童稚的天真。

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消失,顧延知卻是一顆心沉了下來,輕輕喚道︰「如思。」

一會兒,如思便從顧萱懷消失的院門鑽了出來,還不待進書房,便見到自家主子冷沉著表情立在窗口。

「明日啟程之後,你暫留在此,向周圍人家打听一下,此間主人姓啥名誰,為什麼會住在這里……」

隔日一大早,顧延知一行人托雪雁向主家告別,還從雪雁這里拿到一個熱騰騰的食盒,送出了謝銀卻被推拒,只得再三道謝才乘著馬車離開。

一直到听不見車輪那骨碌碌的聲音,雪雁才雙肩一垮,像松了口氣似的進了屋,仔仔細細地將大門關上閂緊,快步回到堂屋。

堂屋的桌上擺了朝食,有著養胃的豬肚雜糧粥,一碗餛飩湯,幾碟醬菜,對有錢人而言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粗食,但對殷晚棠等人來說已經是難得吃得到的葷腥了。

這時間肚子該餓了,但食物卻是沒有人動一下。

「姑娘,顧大人離開了。」雪雁向殷晚棠稟報道。

提心吊膽了一整晚的殷晚棠,連早膳都吃不下,听到人走了,這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顧延知怎麼會突然在這里冒出來,害我一晚上沒睡好。」

周嬤嬤瞧她那沒出息的樣子,一邊替她舀著豬肚粥,一邊失笑道︰「姑娘不是知道顧大人最近回京?錯過宿頭來借個宿而已,有必要怕成這樣?」

「那不是……那不是有事瞞著他嗎……我主動告訴他,和被他拆穿,那是不一樣的呀……」殷晚棠很是心虛的喝了口粥。其實雜糧煮成粥有些刮喉嚨,但那股溫暖由喉頭直下胃部,混身冰涼的感覺才算舒服一點。

周嬤嬤嘆了口氣。「姑娘,妳不欠他的。」

殷晚棠也覺得自己不欠他的,縱使過去有諸多對不起他的地方,最後也都償還了,就算與他直視,她也能不低下那驕傲的下巴。

但為什麼她還是畏于見他呢?顧萱懷的事遲早要告訴他,那其實不能算是她心虛的理由,最可能的還是如今她一身病弱,樸素且憔悴,已不再是過去那風華絕代的明珠長公主,她不想在他眼中瞧見同情。

哪個女人不想在曾經心儀的男人面前展現最美好的一面?即便豁達如她亦是不例外。

她沒了長公主的頭餃,可未失了長公主的骨氣,她寧可他待她一如以往的冷淡,也不希望他同情她。

泄憤似的大口吃著豬肚粥,雖然沒什麼胃口,不過殷晚棠還是堅持不浪費一口米糧。

這時候顧萱懷才揉著眼楮步入了堂屋,打從滿五歲後,他自認已經長大,起床便不再讓雪雁服侍,自個兒洗漱穿衣,也自個兒走過來用膳。

既然孩子願意獨立,殷晚棠也由著他,只是等他走近,她仔細地替他拉好衣服沒穿好的皺褶,然後整理了下他頂上歪了一邊的小小文士髻,才讓他上桌。

她並沒有喂他吃早膳,而是將唯一一碗餛飩湯推到他面前,遞了調羹給他。

「顧小公子今兒個晏起了,昨晚做賊去了?」

顧萱懷吃了一口餛飩,听到母親的問話,把食物咽下後才訥訥地道︰「我……我昨夜跑去看那大官了。」

「哦?你看了之後有什麼感想?」殷晚棠掩飾住心頭緊張,好整以暇地問。

「那位顧先生也是這麼問我的。」顧萱懷見母親並未見怪,這才笑嘻嘻地回道︰「我覺得他一定是個好官!」

「想不到你對他的評價倒是挺高的。」殷晚棠語氣有些酸溜溜的。

「娘,我爹快回來了,妳說我爹會像顧先生那樣好嗎?」顧萱懷內心里曾無數次想象自己父親的模樣,但昨日見了顧先生後,心目中父親的形象總忍不住朝著顧先生貼合。

殷晚棠愣了一下,先看了一眼周嬤嬤,周嬤嬤眼中露出了為難,欲言又止,她又看向雪雁,後者卻是直接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她。

她垂下了眼,心頭好一番斗爭,最後良知抬起了頭,把心一橫,目光轉回顧萱懷時,已是一臉笑容。

「萱兒,昨夜那個顧先生,其實就是你親生父親。」

顧萱懷一口餛飩還沒吞進去,直接傻不隆咚地張口結舌看自己的母親。

殷晚棠順手把他的嘴巴一闔,看那傻小子本能的開始嚼食,完整吞下後,她才哭笑不得地道︰「娘說過嘴里有食物不能開口。」

「我我我……我很快就吃完了!」顧萱懷飛快地將碗里的餛飩吃光,湯也喝得一滴不剩,才急急忙忙放下碗問道︰「娘,我吃完了!妳快告訴我那顧先生真是我爹嗎?」

「急成這個樣子,娘教你的禮儀都掉水里了。」殷晚棠好笑地讓他先漱口淨手,這一次她也沒打算逗他,等他將自己打理好,便開誠布公地道︰「真是你爹,顧先生就是顧延知,以前你娘我還是明珠長公主時,顧延知就是駙馬,只是後來我們沒住在一起了。」

她一向不瞞顧萱懷什麼,唯獨父母和離的真正原因她沒有說過,因為她覺得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不應該影響到孩子。「你是在我們分開後才出生的,所以顧先生並不知道你的存在。」

「是這樣啊……」或許是年紀太小,父母為什麼分開顧萱懷也沒想到要問,他心中有更關心的事。「那娘妳會告訴他我是他兒子嗎?」

殷晚棠深吸了口氣,而後斬鐵截鐵地說道︰「會。」

她揉了揉他的頭,目光復雜卻溫柔。

「你爹那里,可是比娘這里要熱鬧多了。他是狀元郎,可以教你學問,他府里還會有護衛,教你武藝騎射。而且你還有個祖母,就是你父親的娘……」

顧延知的母親王氏其實與殷晚棠並不對盤,或許婆媳天生對立,即使是長公主的婆婆也不例外。

當初顧延知尚公主,王氏也不得不和兒子住在長公主府,處處覺得低人一等,又無法擺出當婆婆的派頭,自然對長公主很不待見。

當初驕傲的明珠長公主知道王氏不喜歡自己,便也擺著架子不願親近,不過殷晚棠只是不理王氏,卻沒有虧待或是借著權勢壓迫對方,但是長公主府的下人難免看人下菜碟,王氏受到不少冷嘲熱諷,連太後都多次敲打王氏這個婆婆,無怪乎王氏只要見到她就沒有好臉色。

不過這些,殷晚棠自然不會告訴顧萱懷,顧萱懷的立場與她不同,他是王氏的親孫子,王氏想要一個孫子可是想瘋了,沒有理由遷怒他。

「……你祖母是個慈祥的人,心很軟,照顧晚輩相當周到,若是哪日你見到她,她一定喜歡你。」殷晚棠回想著王氏與顧延知的互動,那真是見面憐清瘦,呼兒問苦辛,好像自己這長公主從來都待他不好似的。顧萱懷的模樣有八分像顧延知,王氏應當也會愛屋及烏。

「真的啊!我還能見到祖母嗎?」顧萱懷想不到除了能見到父親,還多附贈一個祖母,語氣都興奮起來。

「可以啊!只不過你爹這次回京述職,行程比較趕,才會自己先回來,你祖母應該在後頭回京,就是不知行到哪兒了。哪日你到了顧家若是沒見到她,姑且等候一陣子,一定能見到的。」殷晚棠合理猜測。「她肯定會對你很好的,所以你若見了她,也要好好孝敬她,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娘,那妳什麼時候要告訴爹,我就是他的兒子?」顧萱懷都快坐不住了。

如果沒見過顧延知,那麼顧萱懷可能還按捺得住,但明明昨晚相見了卻不相識,他對顧延知又印象極好,自是迫不及待。

殷晚棠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像是要將顧萱懷臉上的每一根毫毛、每一分表情,都深深的印在腦海之中。

好半晌,她才慢慢綻開一個笑,即使這笑只在臉上,不在眼中。「萱兒,娘問你,你願不願意離開這里,和你父親學習學問,以後就和爹及祖母住在一起?」

「當然願意啊!」顧萱懷沒有意識到,和爹及祖母住在一起,便是與母親的分離。

他還兀自沉浸在與父親重逢的愉悅之中。

「小胖每次和他爹去哪里都不讓我跟,現在我自己有爹啦!比他爹高,比他爹長得好看,學問也比他爹好,官位也比他爹高!等到我爹來了,我一定要帶他去讓小胖看一看!然後讓爹帶我去京里玩,買面人兒,不讓小胖去!」

听到顧延知在兒子心中居然是這種作用,殷晚棠噗嗤一聲,這會兒是真的笑了,還笑出了淚花。

「你放心,娘很快就會幫你達成願望,讓你爹帶你去向小胖炫耀,帶你去京師買砂鍋那麼大的面人兒,還要帶你去看外頭更寬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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