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記得第一次與宮時相識,是閔沁沁的閨密介紹,當時的宮時是大學里有名的校草級人物,家境優渥、長相帥氣,穿起尋常的襯衫和牛仔褲,好看得隨便一個動作就能迷倒一票女孩。
與宮時初相識,他是國際貿易碩士班的跳級資優生,平時隨「遠海控股」董事長父親參加政經大佬聚會,教授帶著參與各項研究計劃與演講,讓不過二十一歲的宮時已經有了大將之風,說起話來風度翩翩卻不失霸氣驕傲,侃侃而談里飽含博古通今,活月兌月兌比同年齡的男孩子要成熟穩重許多。
閔沁沁長相甜美可愛,留著一頭過腰黑長發,笑起來宛若一朵純淨無瑕的雪白梨花,外加一百六十公分的嬌小身形,樣貌完完全全落在宮時的審美點上。
雖說閔沁沁不過大一新生,但她一頭柔順中自帶天使光圈的黑長發,與一張像極洋女圭女圭般精致的臉蛋,追求她的男性不勝枚舉,但她的目光卻一直放在待她不冷不熱的宮時身上,與他談起一場不溫不火的戀愛。
在十八歲情竇初開這年,閔沁沁愛上大她三歲的宮時,或許是女追男隔層紗,又或者閔沁沁的長相完全在宮時的喜好上,兩人很快談起校園戀愛。
只是在外人看來,每每說起兩人,就讓人恨得牙癢癢,卻又不得不承認十分般配,其中酸楚只有閔沁沁一人明白。
學生時期的宮時,性情冷淡醉心學習,雖親口答應與閔沁沁交往,但在兩人的相處中,許多時候僅有閔沁沁一人付出。
閔沁沁永遠記得,為了和宮時度過成為情侶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她用存了好久的零用錢買了一對銀戒指,還提前半年預定有名的五星級餐廳,想與宮時來場浪漫的晚餐約會。
那夜,閔沁沁從六點坐在餐廳里等了宮時五個小時,最後才接到一通他跟教授人還在外地參加學術交流會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的電話。
「沁沁,記得吃飯,別餓著了!」放閔沁沁鴿子的宮時,在電話那頭這麼交代。
當時,閔沁沁得知宮時無法赴約,她的心猶如沉入深深海底,下一秒卻可以因他的一句關心再次滾燙。
紀念日的隔天,閔沁沁將為了向大家宣告兩人的愛情而購買的對戒,送至宮時獨居的住家樓下,只是當初宮時笑著接受她的示愛,卻從未在他手上見過戒指蹤跡。
然而閔沁沁卻像傻子一直戴著,直到發現他用謊言欺騙她,半強迫地讓她放手後,閔沁沁才摘下戒指,毫無留戀地丟到垃圾桶。
戴在手上超過五年的戒指拔下來時,閔沁沁還花了一番心力,當指環強行通過指節,她還痛得落下眼淚,只是,她當時的淚珠,究竟是身體的痛楚,還是心上的傷痛,她已經搞不清楚了。
年少時為了宮時付出所有,她把自己最美好的年歲給了他,將所有的愛情也給了他,甚至將自己的身體一並交給他,留下的,卻只剩戒指拔下後的一圈慘白。
「沁沁,請你跟我分手。」在閔沁沁二十四歲生日當天,宮時毫不留情地用了「請」這個字。
那年的閔沁沁一臉驚訝,回過神後,淚流不止搖著頭拒絕。
「我其實是同性戀,我試著跟你交往了六年,還是無法愛上你。」宮時端著一張嚴肅的神色,說著最殘酷的話。
就算換到現在,同性戀依然是容易被人指指點點的存在,更何況是八年前民風更為保守,然而那時的宮時,願意對她承認自己是同性戀,閔沁沁竟在哀傷之際,還感謝他對她的毫無保留。
閔沁沁點頭答應分手時,宮時露出一抹鮮少為她展現的微笑,輕輕對她說了句︰「沁沁,謝謝你。將來,願你我各自安好。」
分手的幾個月後,閔沁沁依然戴著她心底一直以為,但宮時從未戴過的情侶對戒,直到從旁人口里听聞,宮時稱自己是同性戀其實只是一場騙局。
宮時深知閔沁沁太過黏人,倘若開口跟她提分手,她一定纏他纏得昏天暗地,倒不如用一句謊話斷了她的所有念想。
听聞分手的內幕後,閔沁沁才赫然發現自己傻得可以。
回想起宮時說的那句「沁沁,請你跟我分手」,用禮貌為糖衣,里面實則包裹著殘忍。
再想起那句「沁沁,謝謝你,將來,願你我各自安好」,用祝福充當星光,無意義暫時裝點沒有他的黑夜。
閔沁沁哭了一整夜,天明後,她摘下為他購買的銀色戒指,看著指頭上一圈慘白,正如八年後的今夜,宮時听她提起過往時,刷白的臉色一樣。
「我有說錯嗎?總裁。」她雙手抱胸,微微偏首勾起嘴角。
宮時無話可說,他的確說過這句話。
「總裁曾說過,其實對女性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在我看來,我把總裁當成閨密應該沒問題吧!」閔沁沁明明曉得自己在為難宮時,但她今夜憶起過去總總不堪,心底的不甘與委屈涌上心頭,說起話來控制不住地尖酸刻薄。
宮時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而且,總裁不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回『遠海控股』嗎?」閔沁沁開口就停不住地宣泄對宮時的不滿。
宮時沒有反駁,靜靜地听閔沁沁用最尖銳的語調,說著最酸澀的詰問。
「這次我們品牌推出男性內褲已經是首創,加上與新系列一起上市,購買各媒體平台的廣告,相信一定能再創業績高峰。然而,總裁一主導『陌上花開』就有這種成績,我想,你父親一定很快原諒你上次的失誤,會再把你召回總公司工作。」
閔沁沁曉得,宮時之所以來到「陌上花開」,全因為他在「遠海控股」犯了一點小小的失誤,原本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了,但宮時的父親不曉得吃錯什麼藥,硬是強力要求董事會同意,將宮大副總裁暫調離母公司,來到「陌上花開」擔任總裁一職。
回到母公司的條件很簡單,只要讓銷售長紅的「陌上花開」在半年內,銷售業績比前一季再翻一倍,他就可以重回「遠海控股」,繼續當他被投資界稱為「神眼」的投資專家。
如今,擔任「陌上花開」總裁三個月了,新系列搭配十款男性內衣綑綁上架在即,閔沁沁感覺不需要預估的半年,宮時就能重回「遠海控股」,離她的生活圈遠遠地,此生再也不相見。
「如果新產品在生產大貨前,就曉得有問題卻還不解決,那等大貨訂單發到工廠,一切就來不及了。更糟的狀況是,貨都鋪到市場,才發現有問題,屆時回收是一回事,損害公司形象是花再大的心力都無法補救的。」閔沁沁並不是危言聳听,她相信宮時會明白她的憂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要我穿給你看,實在是……有點為難。」在被要求穿情趣內褲之後,宮時組織語言的能力明顯變差。
「總裁放心,我不會對總裁做任何踰矩行為。」閔沁沁明知宮時沒在擔心這些,但她還是故意提起,「我知道總裁對女性沒興趣,所以,我不會自討沒趣。」
過去,閔沁沁卑躬屈膝地求好,礙了宮時的眼,煩了宮時的心,但是那時的她竟還不自知,以為自己的努力終究會獲得回報,沒料到只感動了自己。
「我……」宮時第一次明白,什麼叫羞愧萬分、啞口無言。
宮時知道,過去的傷害已經造成,一如瓷器裂了縫隙,再如何用高超技巧修補,裂痕依舊存在,只是單用肉眼見不到罷了。
「總裁,現在已經十點了,我得趕緊回家,麻煩你動作快一點好嗎?」閔沁沁看了下手表,她沒時間跟宮時耗下去。
宮時望著一臉嚴肅的閔沁沁,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受。
曾幾何時,那一雙永遠盈滿水波的眼眸,變成罩上一層冷淡寡情,總是無時無刻不往上勾起的粉女敕雙唇,成了望向他時上下唇抿起一條冰冷的弧度。
眼前的閔沁沁依舊長相甜美,一張巴掌大的圓潤小臉瓖著細致五官,但臉上的妝容不再是他熟悉的粉色調,而是用黑色眼線筆簡單勾著上眼線,柔媚中帶著剛毅十足都會女性模樣。
她嬌小身形不再包裹于他熟悉的雪紡洋裝之下,換上成熟的襯衫與長褲,顯得專業卻疏離。
閔沁沁知道她在為難宮時,也明白宮時百分之九十九不會穿上樣品,讓她確認版型打得如何,但她還是故意想多說幾句話,好稍稍舒緩心頭陳年憤恨。
只是,宮時不肯穿,那她該找誰來試穿?
總不能在公司里找男同事吧!
若要等到拍攝當日,由男模在現場試穿後立刻修改,雖然能夠改但拖累拍攝進度還是最好的狀況,最糟的情況是版型錯得無法修改,導致當天拍不成形象照。
「當初樣本做好後,我們有給人台試穿,看起來是沒什麼問題,但人台又不會說話,舒不舒服它不可能開口告訴我們。」閔沁沁打算做無用的掙扎,既然說之以理無法讓宮時答應試穿,只好動之以情。
很好!宮時一動也不動。
閔沁沁明白,宮時拗得像頭牛,只要他不願意做的事情,天打雷劈都嚇不了他。
「既然總裁不肯紆尊降貴試穿我們『陌上花開』的新品,那我待在這也沒啥意思,先回去了。」她轉身頭也不回準備離開。
「如果我不試穿,你要怎麼知道內褲的版型打得對不對?」閔沁沁的放棄來得猝不及防,望著她轉身的背影,宮時趕緊開口將人留下。
閔沁沁回頭瞅向宮時,聳聳肩膀一臉無奈,「我只能另尋他法,總是能在拍攝前找到適合的男性試穿。」
過去與宮時交往時,有太多時刻,是閔沁沁接受被宮時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提供幫助,還有更多明明是情侶一起過的節日,卻是她替他編織為何只有她一個人過節的理由。
被拒絕太多次,都已經成為習慣,反倒是宮時答應,才該懷疑其中有詐。
世界上又不只宮時一位男人,只不過想辦法找其他男性試穿,對閔沁沁來說是小事一樁,大不了花錢請位專接內衣褲的男模,來公司試穿給她瞧瞧,也非一定要宮時不可。
「如果總裁沒其他吩咐,我先離開了。」
「我送你回去。」宮時無法讓女孩子在深夜獨自返家。
「我會打電話叫車,總裁留步。」閔沁沁並不需要他接送。
「女孩子晚上搭計程車不安全。」
「比這個時間還要晚,獨身搭計程車的時候多的是,總裁不必掛心。」既然宮時不肯幫忙,那閔沁沁也不需勞煩他。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不放心。」宮時說完話,越過閔沁沁就要從玄關拿車鑰匙。
「我不需要你載我回家。」閔沁沁站在原地半步都沒動彈。
明明是一張像極了少女的清麗面孔,如今卻露出冷若冰霜神色,口吻平靜得如一泓死水,細听卻不難辨出話語里的哀莫大于心死。
「我一個人行動慣了,多了旁人我不習慣。」閔沁沁寒著面容,眼沒眨地望向宮時,「我活著是一個人,死了剛好還可以跟父母作伴,不需要擔心我的安危,是否安全地活著,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宮時從未想過,會從閔沁沁嘴里听到這樣哀傷的話,在他心底,閔沁沁永遠是開朗活潑,任他如何用冷漠凍傷她,她依然露出燦爛笑容,像朵向日葵般綻放艷麗色彩。
「怎麼說這樣的話?」宮時打從心底感到疼惜。
閔沁沁與他分手後,听說她過得並不好,只是宮時沒有打探她的任何消息,畢竟兩人已經分開,再互相探詢彼此近況,只會增添不必要的情緒。
對宮時來說,一段感情結束就該在生命里完結,念念不忘,依依不舍,只會讓逝去的感情變得廉價。
只是,宮時未曾料到,竟在八年後與閔沁沁在工作場合重逢,然而,當初在他眼中從未露出任何一絲頹喪神色的閔沁沁,卻在相逢後變了許多,變得他幾乎不認得眼前這個人。
究竟是兩人分開得太久,久到他早已扭曲心底的閔沁沁?
還是八年的歲月洗禮,讓閔沁沁的心境有了巨大轉變?
無論是何者,宮時望著閔沁沁刻意向上勾著黑色眼線,企圖讓整個人看上去嚴肅又狠戾,他卻能從她深黑的瞳眸中,尋得一絲對人生的隨波逐流與自我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