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可能?眼花,肯定是眼花看錯了,最近精神不濟,老是頭暈眼花……」
自從上回被逼著搬樹,金來富著實老實了一陣子,連著一個多月不曾從杜家的荒田過,他是一看到這些孩子就頭痛,遠遠一瞧見個影兒就繞路,避開這群小祖宗。
今兒個鄰村里正小兒子娶媳婦,他登門賀喜喝了不少酒,腦子暈糊糊地天旋地轉,想著抄近路趕緊回家,免得醉倒在路旁,他酒量雖好但容易貪杯,一喝就停不下來。
誰知走著走著,不知哪拐錯了彎,居然走到杜家的地,正想回頭,眼前的一片綠油油教他眼珠子都快掉了。
這、這是松菜?從出苗到種植,前後至少要兩個月才能長成,冬蘿卜更長,得七十天到一百二十天。
芸薹種植後,從花落結籽到成熟約二十五日到三十日,這時收成差不多,可是十月下種,現在才十一月中旬,離成熟還要一段時日,這些菜居然全在同一時間成熟,到了可以采收的地步,簡直不可思議,這塊地真被神仙點過嗎?
想到自家的蘿卜才三寸長,再看看人家地里的胖蘿卜,那是爺爺和孫子的差距,沒法比呀!
不肯接受事實的金來富揉了揉眼楮,走到田里模模長出地面的蘿卜葉子,用力一拔,想看是不是如他所想的碩大。
「村長偷菜。」
冷得刺耳的聲音忽地從身後響起,金來富冷不防的嚇了一大跳,跌坐在地,一顆大蘿卜跟著掉在身上,抓個正著。
「不不不!不是偷,我就是看看,看看而已!沒偷,這蘿卜真粗……呵呵。」他干笑。
金來富苦著臉暗嘆倒楣,他這手太賤了,怎麼就把蘿卜拔了起來?
「莫小子,莫小哥,莫哥兒,你們這菜種得真好,我看是大豐收呀!過幾天就能采收了,別忘了送兩顆給村長嘗嘗味道。」
「小偷。」
莫雲換湯不換藥,表達同一個意思,說得老臉皮都快丟盡的金來富都想哭了。
「能不能別說那個字,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路過路過,你別揪著我不放呀!」
不過是一顆蘿卜而已,真把他當賊看,這小子不會做人,要是懂事就直接送了,哪會捉著這事不放。
「偷。」
金來富真的想給他跪下了,他有完沒完,石頭腦子敲也敲不碎,雖然杜家丫頭牙尖嘴利,可自己吃點虧還是能月兌身。
他才這麼想,嘴上厲害的人來了,他不自覺地松了口氣,像是見到金元寶一般歡喜。
「咦?村長,你坐在地上干什麼,涼呀!快起來快起來,表哥,拉村長一把,他太沉了。」
「嗯。」
莫雲伸手一拉,忽地起身的金來富還有些渾渾噩噩,懷中抱著胖蘿卜。
「村長,我家蘿卜長得好吧?拿幾顆回去煮湯,冬吃蘿卜夏吃姜,對身體好。」
五畝地的蘿卜呀,得費一番功夫采收了!杜巧喬在腦中盤算著。
金來富聞言,眉開眼笑,心情大好。「還是你這丫頭靈透會說人話,你呢,也教教這小子,別一根筋的當愣頭青,我這一把年紀被他氣死了真找不到地方談理。」
他有梯不下還往上爬,得了便宜不饒人。
「放心,我管埋,再請個嗔吶班子送你上山頭。」不會白死,熱鬧得很。
「你、你……一丘之貉,我是傻子才覺得你像個人!」沒一句好話,早晚氣得他吐血。
「村長,你也曉得我心眼小,幫親不幫理,護短是我的長處,自家表哥不相挺說得過去嗎?你別臉紅脖子粗的燒喉嚨,心平氣和才活得久。」動不動就火冒三丈,家里牌位多一座。
「護短算什麼長處,荒謬,得改。」金來富倚老賣老,以教訓的口吻想壓兩人一頭。
「改不了。」見村長又要發火了,杜巧喬摘了顆私菜往他懷里塞。「多吃菜,人不會老,你看這菜多水靈,每片葉子都綠得喜人,教人看了都想咬一口,生吃都鮮甜。」看她笑了,金來富反而臉一繃的往後退,「你又想算計我什麼?沒好處的事別找我。」
斗了幾回,彼此都有幾分了解,金來富也不擺出樂善好施的嘴臉,開門見山挑明了。
「村長見外了,我是小輩怎會算計你呢,你看這地里的作物該收了,可是我發愁沒處擺放。」六畝茯菜、十一畝曇姜、兩畝黃豆。
「杜家丫頭,你想我做什麼?」丫頭賊的很,不得不防。
「我家缺缸。」
「缸?」水缸嗎?
「一百口五十斤裝的大缸。」不知夠不夠用。
他一听,驚得兩眼瞠大。「你要一百口大缸?」
「嗯!做醬菜。」菜蔬收得多也苦惱,得想辦法處理。
「醬菜……」她瘋了嗎?這麼多醬菜哪里吃得完,她想吃到哪年哪月。
醬菜是賤物,幾乎鄉下人家的婦人人人都會做,根本不值什麼錢,也不可能賣得出去,在金來富先入為主的觀念里,這種上不了台面的東西通常是自家吃用,不會有人花銀子買。
杜巧喬的想法正好和他相反,要不是來不及做大醬,她參加國際布防會議時曾和一位韓國老女乃女乃學過制作韓式泡菜,做出來的泡菜十分道地,連韓國人都稱贊味道正統。
不過材料不稱手,只好從一般醬菜著手,小時候她跟爺爺女乃女乃學過,那嘴里的酸令她至今難忘,既爽脆又好下飯,是她記憶中的絕品。
一開始她就打算用荒田種菜,時間短又不需要什麼照料,雖然錢莊內存了千兩銀子,身上還有幾百兩,可錢的來路不好太張揚,因此才想借賣醬菜的收入走明路,以後才能光明正大的花銀子買地置產。
不然幾個窮哈哈的孤兒哪來的銀子,真要向人解釋是賣靈芝得來的嗎?那不是擺明了讓人來搶,窮在鬧市無人知,富在深山有遠親。
「也許還不太多,多五十口大缸吧!」先備著,寧可多,也不要無缸可用。
杜巧喬忽然朝莫雲一看,他一看她的眼神飄呀飄的,心里暗自苦笑,她使喚人使喚得理所當然,半年多來的日夜相處,他幾乎能看懂她每一個眼神,明白其意思——
家里的地窖是不是小了點,明兒個多挖一座,不然醬菜缸放不下,記得把這事做好,別壞了我的事。
「什麼,一百五十口大缸,你做得來嗎?」這丫頭胃口真大,真是痴人說夢,幾個孩子有力氣做醬菜?
抱著大蘿卜,看著個頭大的遞菜,心口發酸的金來富估算著地里的收成起碼幾千斤,甚至上萬,產量比其他人多一半左右,光是采收就要大半個月,之後的清洗、腌制,她要猴年馬月才做得完?
等等,他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時居然想不起來……
「對了,村長,大缸的錢你先墊付,等我們上山打幾頭大的野物賣錢再還你銀子。」
杜巧喬笑得像撿到銀子似的燦爛,能坑就坑,反正她是「窮人」,欠錢很正常。
不借才啟人疑竇,他們剛買了糧食和布料,手上哪有余錢,阮囊羞澀才符合大家的想像,他們真的沒錢了。
身懷巨款還裝窮不容易呀!可弟妹還小,她和莫雲不一定常在家守著,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要是他們出門被人模上門,小則失財,大到傷亡,那才得不償失。
如果只有她和莫雲兩個人,她不會處處低調不引人注目,可是多了要保護的人,只好掩其鋒芒,小心翼翼的防外人起壞心,一再收斂自己,表現得和尋常人無異。
金來富一听缸子的錢要他出,那張發皺的老臉都漲紅了。「這話你怎麼有臉說出口?」
那是他的命根子,誰也別指望他掏銀子!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指著他懷里的蘿卜和秩菜,笑咪咪地不再多言。
這時的莫雲配合的補刀。「小偷。」
金來富的臉氣得紅了又紅,兩腮像青蛙肚子般鼓起來,結結巴巴的說了「你、你們……」就沒了下文,抱著蘿卜秩菜走人,可走了兩步又彎腰多摘了兩顆大蘿卜,這才氣呼呼一臉慍色的離開,大步走向村子。
「村長,記得我的缸——」聲音大得有回音。
「滾蛋——」還提醒他,壞心眼的丫頭。
真到村長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另一端,詭計得逞的杜巧喬才捧月復大笑,笑得有幾分小狐狸的得意。
「不怕村長轉身就將這事往腦後拋,沒當一回事?」村長為人小氣又貪財,想從他手上挖銀子不容易。
「不會,他也擔心我帶弟弟妹妹上他家要飯。」村長不是好人,還有點奸狡,但他好面子擅做表面功夫,明明大家都知道他黑心肝,他卻還要擺出「為善欲人知」的樣子博取名聲,听到更多的贊美。
「你呀!心不壞卻老要捉弄人。」倒楣的村長首當其沖,在她身上討不到便宜偏又不死心,三番兩次想見縫插針撿漏。
「他自找的,我又沒請他來踩點,賊似的老惦記咱們家。對了,地窖挖深點,別只顧著地道。」她輕描淡寫的說著,並未刻意揭穿他暗地做的事。
莫雲臉一紅,訥然發窘。「嗯……」
狡兔有三窟,為了防仇人追來害了杜家姊弟,他在挖地窖時順便挖了一條逃生暗道,快要挖通了,地道的另一頭是個彎彎曲曲的山洞,迷宮似的深入山月復,他追獵物時無意間發現的,適合躲藏。
不過他自以為隱秘的事還是瞞不過向來機敏的杜巧喬,她什麼也不說的幫他掩護,虧他還以為天衣無縫。
「過兩天我們就把地里的蘿卜、遞菜收了,打了芸薹菜籽曬干送到城里榨油。」鎮上油坊收費太高,以油抵價幾乎收取一半,跟吸血沒兩樣,奸商。
芸薹便是俗稱的油菜花,一入秋田地開滿黃花,收了種籽便能榨油。
莫雲眉頭一蹙。「要請人幫忙嗎?光我們幾個怕是不成,兩個小的只能坐在地頭顧菜。」
杜巧喬目光一閃要他安心。「別擔心,天助自助,老天爺會伸手幫忙。」
天助?
莫雲不知她哪來的自信,不停猜想她話中之意,直到兩天後才恍然大悟,「老天爺」真的又出現了。
「大姊,誰幫我們把田里的蘿卜給拔了,還一顆顆的排在壟上?」看著排成一排的白胖蘿卜,杜南勤很是不解。
「地底的小地精。」她隨口一說。
「大姊……」她又糊弄人。
「快把蘿卜、楹菜收了,天黑前沒收完不許吃飯。」還敢懷疑她,矮人族不就住在地洞里,只不過未被證實。
「不——大姊,我會累死!」天啊!太狠了,他這株飽受摧殘的小幼苗肯定長不高。
「不會累死,你大姊舍不得。」莫雲笑著打他身邊經過,手里已經抱了十幾顆大蘿卜。
正如他所言,年紀小的杜巧瓶、杜南崖搬不動地里的菜,才搬一兩個就氣喘吁吁,杜巧喬便讓他倆坐在地頭邊數菜,誰渴了送上一碗水,兩人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看誰收的菜快又多。
「莫哥哥,我的力氣跟你一樣大就好了。」看著自己懷里的三顆蘿卜,杜南拙氣餒的嘆氣。
「慢慢來,等你長大了就有力氣。」剛說完,他已放下蘿卜又走回來抱起一堆,看得杜南勤、杜南拙羨慕不已,嚷著要學武健身。
「還要好久喔!莫哥哥,我才八歲。」杜南拙扳著指頭數,他現在的個頭只約莫到莫雲的腰再上去一點點。
莫雲個高,因為是正在發育的年紀,一下子抽長,目測一米七五,還會再長高。而他變聲期難听的鴨嗓也漸漸變成男人的低嗓,沉厚有力,不再是一開口的粗啞,磨人耳膜。
慢慢地,一切都在變好中,包括杜家的孩子,一個個恢復開朗的笑容,會調皮、會搗蛋、會扮鬼臉嚇人,笑聲不時響起,父母離世的悲傷逐漸遠去,重新過起日子。
孩子們每天都能吃得很飽,明顯地都長肉了,不像之前骨瘦如柴,凹陷的雙頰豐盈了,骨肉均勻,杜家特有的清秀五官也顯露出來,個個眉清目秀,長相出色。
尤其是杜巧喬的臉蛋也長開了,有幾分秀麗姣好、縴細的腰身像是地里的油菜花搖曳生姿,胸前的小鼓包正在發育,凝眸轉睇間已有了少女的風姿。
好幾回莫雲看著看著就看呆了,忘了手邊做的事,心里模模糊糊的多了什麼,卻不知那叫心動。
「不能叫莫哥哥,要改口叫表哥。」杜家表哥是莫雲目前的身分。
「為什麼?」杜南拙喊習慣了。
「因為他就是我們的表哥,表姨家的哥哥,父母雙亡家道中落才來投靠我們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必須讓他們根深蒂固的牢記在心。
「可是……」
杜南拙還想說什麼,一旁的杜南勤拉了他一下,過了年十二歲的他已經能知事了,「听大姊的。」
「……好。」杜南拙應得很馬虎,但很快就忘了這個小插曲,喊起表哥比誰都歡快,纏著表哥教他功夫。
收了蘿卜後收秩菜,家里的板車一趟又一趟的將菜運回去二松菜和蘿卜一樣自動收成好排在地里,整株連根,但根部干淨得像清水洗過,沒有一點泥土,水靈水靈的。
夜里,孩子們累得都睡著了,小豬似的打著呼嚕,想必打雷閃電也吵不醒,睡容憨然純真。
杜家的後門又悄悄的拉開,帶了幾口布袋的杜巧喬踏著月色走向尚未收成完的地里,一片枯黃的油菜花有半人高,莢包飽實得快要爆開,彷佛輕輕一搖就會掉落在地。
「辛苦你們了,芸薹。」
豐收的感覺真好。
深吸了一口氣,沁涼且肉眼不得見的自然力量像一點一點的光點飛向杜巧喬,鑽進她的身體,須臾就讓她覺得體內充滿力量,需要爆發。
她閉上眼,靜靜地感受土地的生命力,再一睜眼,整片田地都在她眼中,繪成一幅藤姜生長狀態全圖。
手一抬,釋放力量。
突然間,整片油菜花田前後左右的搖晃,一個個成熟的莢包裂開,細如蠶沙的黑色菜籽飛起,在花田上方卷起一道道小旋風,將菜籽卷上天空匯成一道旋轉的龍卷風。
幾乎所有的菜籽都飛上天了,龍卷風陡地轉了個彎,朝杜巧喬手上攤開的布袋鑽去,一只滿了又一只,足足裝了三十七只三十斤裝的大布袋。
「吁!終于收完了。」吁了口氣,將口袋收口。
連日過度使用自然力,一放松,杜巧喬才發覺全身乏力,站不穩的往後一跌,氣喘吁吁。
「原來真是你。」
一只手及時接住倒下的杜巧喬,輕攬她細腰。
「莫雲?」他怎麼在這里?
「胡鬧,以後若無必要,絕不可再施展此異術。」瞧她面色慘白,想必此舉逆天傷身。
「你……」她本想說,你不會把我的秘密說出去吧?不過一看到他閃著星辰般光芒的深遂眼眸,她知道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彼此心領神會。「我們缺銀子嘛!」
缺嗎?不缺。
缺的是能示人于前,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
「明天我就把北山那窩山豬給掀了。」他說得十分冷靜,彷佛只是舉手之勞,信手拈來。
「不行,太危險了。」他以為他是貓,有九條命嗎?
莫雲所言的山豬窩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山豬家族,數目高達三十幾頭,帶頭的山豬王根本是成了精的豬妖,有一般家豬的三倍大,另外有十幾頭塊頭極大的豬兒子,豬頭一頂能撞斷腰粗的樹,剩下的豬孫崽們也力大無窮,將人撞翻是小事一件。
之前他們進山挖草藥無意間撞上,兩人被山豬群追了好幾里遠,最後跳入深潭才逃過一劫。
「這次我會小心點,就殺額頭有白毛和耳朵被咬掉的那兩頭。」最近他武功略微精進,想試試身手。
那兩頭山豬也很凶,兩支牙又尖又利。「我也去。」否則她不放心。
莫雲神色一緊,靜默了許久才無奈道︰「好。」
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她,這丫頭似乎天生長了一根反骨,不撞南牆不回頭,一旦決定要做的事誰也拉不住,一股牛脾氣。
「這……這是豬?」
「山……山豬嗎?好大……」
「天啊!這真是豬嗎?不會是妖怪變的吧!」
金來富心不甘情不願的買來一百多口缸,莫雲和杜家姊弟足足花了十余天才把大半的蘿卜和秩菜腌制入缸,其余的放入地窖里慢慢吃,起碼能吃到明年三月。
油菜籽榨了油,地里的土重新翻了一遍後灑上冬小麥種子,不用力量催生,生長速度緩慢,杜巧喬也就放著不再理會,由著生命找出路。
入冬天氣寒冷、萬物蕭條,連山豬的行動力也變遲緩,莫雲背後擔著箭囊,當中有二十支嶄新的箭矢,腰上是削鐵如泥的短刀,做好萬全準備,氣勢凌人。
但是比起杜巧喬又有些不夠看,她畫了圖紙讓鐵匠打造部分零件,自行組成十字弓、臂弩和三稜刀,看得莫雲既驚訝又有些眼饑,這些裝備若用在軍隊上絕對勢如破竹,他爹也能大獲全勝、凱旋回朝,而不是……
兩個孩子真的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就這麼闖進凶險無比的山豬穴,斗智又斗勇的花了一天一夜才趕走山豬王,成功的獵殺三公二母五頭山豬,用垂吊的方式運出。
運氣不錯,正當他們考慮要現殺現賣,或是雇車運往城里賣時,一個收山貨的商人來到山里村,一看到這些重達數百斤的山豬兩眼倏地發亮,除了杜家自留的分,剩下的以一百二十兩銀子通通買下,他有個朋友開了間專賣野味的酒樓,天一冷野味就少了,正缺貨。
所以說,明面上的銀子有了,可以大肆揮霍了。
這一切看得金來富眼紅不已,偏偏自家沒本事上山獵山豬。
「醬菜?」
「是醬菜呀!難道你吃出肉味了?」除非味覺異常,否則還真有點困難,多放肉就腥了。
張五杰被氣得差點昏過去,「臭丫頭,不能對老人家多點敬意嗎?長輩、長輩,就是長你輩,老夫多問一句你還不耐煩,這性子不好,得改。」唔!姑娘家數月未見都長出美人態了,明眸皓齒、麗質天生,就是損人的壞嘴沒變。
「等元寂大師還俗了我就改。」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注定要失望了。
「啐!元寂圓寂了都還不了俗,你當得道大師好當?盡說孩子話。」那個神棍是干和尚的命,整天阿彌陀佛。
元寂大師是菩佗寺住持,高齡九十多了,與張五杰相識于幼年,兩人交情甚篤,一個入世走醫道、一個出世剃度為僧,幾十年的老朋友了。
張五杰原本已經啟程回京,誰知船行半路听見好友快要不久人世,又急匆匆的趕回來,想見最後一面。
眼看元寂大師氣若游絲,只剩一口氣,張五杰想到和小友買的靈芝,便讓人切了兩片煮水喂給元寂大師喝,原本回光返照的得道高僧突然吐了一口濁氣,坐起身,言道——
「佛道未開,貧僧又回來了。」
居然沒死成,回魂了。
為了此事張五杰足足罵了三天三夜老禿驢,因為醒來後的元寂大師硬是從他手上要走了半朵靈芝,氣得他揚言要絕交,下回和尚要斷氣了也不用知會他,老死不往來。
不過這都是氣話,老人家孩子心性,說過就忘了,沒多久又天天上菩佗寺找元寂大師下棋,閑聊百歲辰。
「我本來就是孩子,和你老的歲數相差一道天塹,你在山頭眺望,緬懷人生,我在山谷底下往上爬,想著有沒有果子可以吃。二咼僧也有一死,還能活成僵屍?
「吃貨,盡想著吃。」不長進。
杜巧喬用筷子夾了醬菜吃,配了口稀飯。「民以食為天,有本事你別吃,餐風宿露做神仙。」
「等等,這不是你給我的嗎?你吃什麼吃,放下。」壞丫頭,跟老人家搶東西吃。
「我餓了。」理由充足。
「你、你……沒出息!」女女圭女圭還在長身子,算了。
看到一旁的莫雲「賢慧」地將他的半碗粥倒入丫頭碗里,張五杰什麼氣都沒了,一臉興味。
好孩子,好孩子,千金易得,難求有情郎。
「你覺得我的醬菜如何?」該談正題了。
「不錯。」對他胃口。
「然後呢?」下文。
「什麼然後?」裝傻。
「我本來要去醬菜鋪子,是你讓我跟你進聖心堂。」意思是要他負責,誰叫他耽誤她賣醬菜。
杜巧喬帶了十罅子一斤左右的醬菜,打算讓人一一試試,她主要目標是縣城的醬菜鋪子,若是價錢談得攏便大量出售,反之就擺個攤子零售,貨好不愁沒人識貨,她相信會有不錯的銷路。
好死不死的,剛好遇見從菩佗寺歸來正要進城的張五杰,他一眼就認出小丫頭,便讓他倆上了馬車,一路進了聖心堂。
「那你準備怎麼賣?」撫著胡子,他咂巴嘴里醬菜的味道,爽脆辣甜,一點點回甘,可又有些嗆喉。
「有些北方的商人會整批購買,用船運往冰天雪地的北邊,那我就整缸賣,不用費事;南方人飲食細致,分成三斤一小罐也成,就看老先生你的人緣好不好了。」當然是前者好,省事。
張五杰橫眉一睇,「小小年紀心眼多,老朽都這年紀了,認識的人還少得了嗎?倒是能替你牽牽線。」
「真的嗎?」她喜出望外。
「不過老朽有一個條件。」小丫頭精明,他老頭子也不差,虛長的年歲是睿智的累積。
「說。」老人性子古怪,她忍他。
「跟老朽學醫。」她有這天分,不用在對處很可惜。
杜巧喬不意說出的牛黃清心丸藥方,雖然少了一味,但對醫藥世家的張家而言不難找出來,經由神醫張五杰反覆調配劑量,可治熱入心包、痰熱蒙蔽、神智不清、小兒驚風、手足抽搐。
他將這藥方用在幾個人身上,效果驚人,服用後鮮有不適,輕癥三日可癒,重則病情減緩,可望康復。
隨口一說便可造福萬民,想必她對醫理的了解定是不凡,若不走醫道濟世救民,實屬憾事。
「嘎?」她當下掉筷子了,愕然不已。
這老頭吃錯藥了嗎?不帶這麼嚇人的好嗎!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別又把她嚇回娘胎,人嚇人真會嚇死人。
不只杜巧喬一副「驚恐」模樣,連站著服侍祖父用膳的張遠山也一臉錯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比遭雷劈還驚悚。
「祖父,你是受了什麼刺激,或是元寂大師對你說了什麼,你德高望重,醫術博大精深,若要收徒,孫兒這就為你安排,她,不合適。」他指的是年紀。
既然是神醫,肯定是醫術過人,活人無數,為人所敬的一代宗師,必有不少人想拜在門下,傳其衣缽。
張五杰早年是收過幾個徒弟,可惜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學藝不精,他教著教著覺得沒意思便將門人解散了,六旬以後不再收徒。
主要是沒一個看得順眼的,人一過了某個年紀就不想再委屈自己,為什麼要為收個傳人而屈就拐瓜劣棗,他就是任性,率性而為,不為收徒而收徒,靜待有緣人。
「是呀!老先生別沖動,學人家少年血氣方剛,你都快當成老神仙了,凡事要三思而行。」她有弟弟妹妹要養,哪有功夫學醫,賺銀子才是當務之急。
「誰說老朽要收徒,老朽的意思是教她醫理的根本,讓她由易而難循序漸進,進而模索出醫者之道。」遇到好苗子就該讓他成長茁壯,日後長出參天大樹。
「你是說外門弟子,而非正式的?」那她勉強接受,學一門技藝不算壞事,家里人若是有個頭疼腦熱便可醫治。
「拜老朽為師還委屈你了?」不知好歹的丫頭。
「我……」你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壽衣、棺木早就備妥了,還能教我幾年,這不是讓子孫們為難?
「她願意。」機不可失,莫雲替她應下了。
「莫雲,你……」你跟瘋老頭一起瘋嗎?滿臉訝色的杜巧喬困惑的看向代她出聲的少年,心中糾結。
「世上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術,但只要老先生肯出手,人斷氣也能救活。」當初他若是求上門,也許他娘就不會死,可是那時他太倨傲了,不願低頭求人。
嗟!人的心跳停止不代表腦死,心跳停止後四到六分鐘可是急救黃金時間。
「我對學醫不太感興趣。」
「醫理本來就不是有趣的事,當年老朽的祖父用銀針扎了老朽一身,三百多根呀!不學不拔針……」
說來也是一把心酸淚,祖父的心狠無人能及,造就了他一生厭醫。可他還是學了,成了當代醫聖,求醫者多到將門檻給踩壞了,害他又被祖父揍了一頓。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呀!她不想被逼。「三百多根針怎麼沒扎死你,妖孽果然強大,不死之身……」
「巧喬,不可胡言。」口無遮攔。
妖孽……不!張五杰不怒反笑的順胡一撫,不死之身听得順耳呀!「小子長大了不少,竟看來有些眼熟,老朽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嗯……這面容、這眼神似曾相識……」
「晚輩青山縣人,老先生應該記錯了。」暗自心驚的莫雲故作鎮靜,他挺直的背是僵硬的。
「不會錯不會錯,老朽記得是……啊!皇甫……皇甫青岳那小子,他為了偷藥燒了藥圃……也不對,臭小子三十好幾了吧,你才十來歲……」唉,老了,人都能認錯,青岳小子皮得很,連太傅的胡子都敢拔。
一說到「皇甫」兩字,莫雲像底下有針似的坐立難安,面色略白,可是一听到是「青岳」,不安的情緒轉為悲喜交加,眼眶有股熱意幾乎要奔流而出,被他強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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