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兩個月後。
知道自己要賣公寓的消息瞞不住父母，柯寧一直等著今天，她只是沒想到爸媽這麼費盡心思，就連逼她相親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以前關于她的一切，他們可是懶得理會的。
自從決定離開這座城市，從和江景希上過床離開旅館開始，柯寧一直在做準備，她提了辭職，也找人來看房，打算徹底斷掉自己和柯家的羈絆，這些事情原本是暗中進行，可賣房這種事瞞不住。
爺爺當初選購公寓為了安全，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段買了這處小房子，想著哪怕孫女單獨住過去，周圍也有相熟的鄰居照顧著。
可老人家大概沒想到這個決定會給孫女帶來麻煩，就比如近來許多人來看房，就引起了鄰居注意，總會有好事者到處說，漸漸傳到了父母耳中。
是因為感覺到自己要徹底離開他們的掌控，所以頻繁出現嗎，突然關心她為什麼離開公司，關心她近來怎麼樣，就算自己不理會不見面，也會堵上門來……看著母親想打探房子又不好意思，借口安排她相親來見面的樣子，柯寧只想笑。
她真的想不到，一向不缺錢用的爸媽竟然會惦記這間小公寓，他們不缺什麼，大概是覺得任何東西都不該落在自己這個女兒身上，想到這些，柯寧眼神嘲諷，她看著坐在對面的柯母，神情越冷。
為什麼安排相親，是覺得自己嫁了人這東西就能順利留在柯家嗎，畢竟在爸媽心里，嫁了人的女兒是別家的人，自然不好拿走爺爺留下的東西……柯寧不想用如此惡意揣測生下自己的父母，可她見過柯家人太多不堪的算計，已然麻木了。
柯母說了一大通，都沒得到女兒的回應，她極力壓下心頭的不耐煩，「我都是為你好，女孩子長大了都是要結婚生子的，就算你想晚點結婚，先認識幾個優秀的男人總是好的。」
柯寧抬眸看她，「優秀男人？」
「你都多大了，不是小孩子，這件事必須听我的，前面介紹的兩個確實不怎麼優秀，但他們人品還過得去。」想到隨意被自己拉來的相親對象，甚至其中一個是拋棄了妻子的男人，柯母自己都有些別扭，她含 其辭，「那兩個不喜歡就算了，這次給你介紹的人是爸爸朋友的兒子，很可靠。」
柯寧看著她不說話。
被女兒這麼看著，柯母臉色一僵，她不知為何，總覺女兒長大後變化很大，氣勢很足，當初讀書成績不好又任由自己捏圓搓扁的女孩完全沒了，柯寧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可無論怎麼變，都是自己的女兒，身上流著柯家的血，既然是自己的血脈，听她的話難道不應該嗎，竟然還想跑。
柯母知道柯寧想逃，她憤怒，也不理解女兒為什麼這麼做，如果不是怕鬧大了鄰居看笑話，她是不會忍著怒火見她這幾次，好聲好氣商量的。
柯母承認自己對兒女的態度是有些差別，可是柯磊是兒子，柯家幾代單傳照顧些難道不應該，女孩家長大後都會嫁出去，疼愛也是浪費。
她不懂女兒為什麼不能接受這種現實，她小時候被這麼對待可沒有半點不滿，還很感恩。被父母生下來已經是恩賜，怎麼能心懷不滿，身為女兒，就是要懂事明理，要幫著哥哥，要服侍柯家。
可現在瞧，指望柯寧像自己一樣安分是不可能的，既然她有反骨，柯母只能盡力留東西，女兒就當白養。
想到那處房產，柯母堅定了念頭，她不缺東西，可生意越來越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需要，既然是如此，應該屬于柯家的就不能給外人，這是規矩。
「我不管你怎麼想的，先去見見。」柯母下了命令，「見了不滿意，你心里有意見就對我講，別去找你哥幫忙，他最近很忙的，當初說幫忙照顧你哥，結果半路跑了，一次醫院都沒去過，你哥大度不生氣，可我要對你講講道理，無論做什麼半途而廢都不行，你如果真的有出息，就趕緊結婚組成自己的家庭，別總給你哥帶來麻煩。」
柯寧失笑，她什麼時候麻煩過柯磊，如果不是大哥堅持想把她留在柯家，她是巴不得徹底斷掉聯系的。
被重男輕女的父母差別對待這些年，她是死了心的。
「先去見這個人，要是可以就盡快結婚。」柯母不想再隱晦，直接說道︰「他有房子，婚後夫妻都要住在一起，你不是想賣了公寓嗎，賣了也好，不知道你爺爺怎麼想的，非要買個這麼小的留著，住起來也不舒服，賣了公寓我添些錢，給你哥再買處大的也挺好，他想搬出去住，可近來公司生意不好，也沒什麼閑錢，你幫了這一次，你大哥會記住的，要我說都是兄妹，沒必說什麼感謝，你爺爺的，就是我們的，你也該回報我們一些。」
看女兒態度不好，十分抗拒自己，原本打算緩著來的柯母改變了思路，她直接點名來意，說出關于房子的計劃，女兒嫁了人，東西自然不能帶走。
果然如此。
看著母親貪婪的做派，柯寧既不傷心，也不失望，她懶懶笑著，「房子是爺爺給我的。」
一句話，惹怒了柯母。
自己浪費口舌說了這麼多，沒想到女兒不識趣，柯母剛要斥責，旁邊走來的男人卻打斷了她的話。
江景希冷靜地看著柯寧，話確是對著柯母說的，「伯母，好巧，您也在這里喝咖啡？」
柯母臉上的慍怒還沒散去，看到來人是誰後卻只能強忍著壓下去，她忍了忍，露出笑容，「景希，是你，你今天沒去醫院，怎麼在這里？」
江景希並不熱情，但態度閑淡，「今天休息，來見一個朋友。」
「朋友，什麼……」柯母在看到江景希身後的年輕女孩後語氣頓住，她看著江景希和那位女孩禮貌又透著幾分曖昧的態度，明白了緣故，她含 笑著，「這是你的朋友呀，真漂亮。」
和江景希約會的女人不知道他為什麼過來，兩人的幾次見面江景希始終不冷不熱，足夠禮貌，但沒有半點來電的味道，也從未沒把兩個人見面告訴別人，既然如此，江景希為什麼突然走來另一桌見認識的人，主動打招呼。
這麼奇怪的舉動引起了女人的注意，把目光投向母女中的女兒，她有些猜測，又克制住，沒有和柯母打招呼，禮貌地和江景希交流，「我先回去了。」
江景希點頭，「外面在下雨，開車小心些。」
下雨不該親自送自己回去，他果然對自己沒那種意思，女人隱藏眼底失望，並不打算強求。
這位江醫生的確很優秀，可這種男人沒動心，自己再主動都沒用，她打算放棄了。
看著女人離開的娉婷身影，柯母眼神熱烈起來，「景希，這是不是你的相親對象，好漂亮的女孩。」
江景希沒有解釋，用態度做默認。
他目光掠過柯寧，淡淡地沒留下什麼痕跡。
因為男人的到來，柯母沒有再提房子的事情，只抱怨著女兒不肯相親不懂事，浪費了自己的關懷。
听著這些話，柯寧笑了。
有了江景希的存在，氣氛緩和許多，柯母想和他說話，忽略了柯寧，就這麼聊了好一會，柯母看江景希沒有離開的樣子，頗為遺憾地離開了，至于對柯寧的安排，下次再說。
送走柯母，柯寧和江景希站在店門口看雨。
她終于有機會開口，扭頭看男人，「你也來相親？」
江景希嗯了一聲，沒有解釋這不是第一次見面。
「長得很漂亮，很適合你。」
漂亮嗎，似乎是不錯。
江景希回憶著與自己見面四次的女的，他的記憶算不上過目不忘，也優于常人，他能準確記住自己每位病人的名字，甚至他們的病癥都能記在腦海里，可對自己的相親對象卻始終沒有明確的印象。
只明白一件事，對方足夠優秀，是別人口中能匹配自己的才女，甚至家世都很相當，這次的介紹人是自己的老師，老教授大為贊賞，可他就是留不下什麼深刻印象，見面四次，也只是因為她的確很適合婚姻。
冷靜理智，有自己的事業和成就，不過分依賴未來的丈夫，能夠給彼此更多的空間，很適合做他的妻子。
江景希皺眉，那自己為什麼記不住對方的臉，哪怕她今天主動觸踫了自己的手，也沒有改善，卻對柯寧的聲音那麼敏感……明明咖啡廳很大，四個人的位置中間有遮擋，可他就是能在柯寧開口的瞬間分辨出是她的聲音，那種懶散地把抵觸藏在笑容下面的聲線。
柯母和柯寧的交流中她甚至沒說幾句話，可就是扯住了他的注意力，江景希眉頭皺得更緊。
沒得到江景希的回應，卻能看出男人情緒的困擾，想來是因為相親，畢竟江醫生看起來就是為事業奉獻終身對女人不怎麼感興趣的人，柯寧因為這些想法笑起來，又拼命忍住。
算了，笑出來太沒禮貌了。
兩個人同是天涯淪落人，自己還不是被逼婚，不對，她更糟糕，她不是簡單地被催婚，是被親媽當做累贅丟出去，去做別家人。
江景希的相親對象看起來聰明又自信，應該沒有自己這種爸媽吧，柯寧一時竟然有些羨慕，沒辦法，她比較倒楣。
咖啡廳門口門檐很淺，雨絲不斷的飛進來，夏天的雨落在身上不涼，但也不舒服，柯寧模了一把冰涼的手臂，走去旁邊傘架拿自己的傘。
叫計程車浪費，她來咖啡廳是坐公車來的，幸好出門看天氣不好帶了傘。
這次見面給了柯寧危機感，她打算再快一點，趕緊賣掉房子離開，要不是因為公寓耽擱，她可能早就走了。
想到不知道還有多少麻煩等待自己，哪怕江景希今天幫忙解圍也沒心情聊天，她看著江景希笑笑，「今天多謝你，我先走了。」
江景希盯著她，眼神里有形容不出的復雜，他從來沒見過比柯寧還要善變的女人。
他記憶回溯，不斷回憶起高中時候的柯寧，那時候的女孩習慣了被差別對待，卻時不時還會反抗，被他幫了之後，也會感激地抓住他手腕，高中時候的柯寧和現在的她重合起來，完全不是以前的樣子。
記憶里的可憐鬼、醫院再見後的豁達禮貌、還有旅館那夜的纏綿……江景希皺眉看柯寧撐開傘走下台階，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把這三個人揉合在一起，這種割裂感讓他頻頻意外，又忍不住探究，江景希很清楚這種感覺就叫好奇。
他從來沒想過讓自己關注的女人會是什麼樣子，直到重遇柯寧……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低著頭垂著眼，慵懶地，樂觀堅定的每一面終于重疊，最後是因為自己……
那片段一閃而過，江景希走下台階。
他罔顧淋灕的細雨走到柯寧身邊，「我送你。」
哪怕背對男人也能感受到那種復雜揣摩的滾燙目光，柯寧垂眸遮掩情緒，她想了片刻，像是作了什麼決定。
柯寧把傘分男人一半，「好啊。」
既然要送，當然不用可憐兮兮地等公車，柯寧跟著江景希去停車的地方，這雨很討厭，斜著落在身上，短短一路段，兩個人撐著傘，卻都弄了一身濕。
柯寧歪頭看走在身側的男人，過夏天的江景希依舊衣冠楚楚，幸好他身形高大，哪怕淋濕了也不顯得狼狽，只不過這男人身高是不是太夸張了，自己一百六十四公分的身高站在他身邊有點可憐。
柯寧收起了亂七八糟的心思，坐上了男人的車，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車子卻朝著她住的公寓駛去。
直到車子在公寓樓下停住，柯寧終于明白哪里不對，她帶著笑打量男人，「喂，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調查過我？」
江景希身形僵了一下，淡淡瞥她一眼，「沒有。」
江景希當然不會調查柯寧，他不過是在柯寧不去醫院後，從柯磊口中听到公寓名字，又很意外地記得非常清楚，就連位置都在地圖上看過而已。
柯寧下了車撐開傘，卻沒有走，她彎腰看著男人平靜的臉龐，眼底閃爍著異樣的光芒，「要不要進去坐坐？」
江景希對上她眸子，他神色沉靜，沉吟不語。
「雨這麼大開車不安全，你一身濕也不好受吧。」柯寧嘀咕著，不知道是說服自己還是說服男人，她明明作了決定再也不要和男人往來，徹底忘記那一夜，所以哪怕見到江景希也偽裝得很冷靜，可他主動開口送她回來的時候，自己的偽裝已然破功。
她再一次心懷鬼胎，又有些貪婪，可男人這麼理智，應該不會上當第二次……柯寧失笑，剛要走進公寓，卻听到了車子開門聲。
江景希淋著雨走到她身邊，看她不動，微微皺眉，「不是你請我上樓，不走？」
公寓電梯該維修了，雖然能正常運行，可吱吱呀呀有雜音，像是一個年邁的老人一點點往上爬，能感受到齒輪的運行聲響，听著都費力。
柯寧早習慣這種聲響，並不在意，可今天她對任何一點聲音都很敏感，電梯里的聲響，開門的聲音，甚至江景希的腳步聲，這些聲音在柯寧轉身後歸于平靜，房門慢慢合攏的時候，柯寧定定看著男人。
江景希眼神幽深，也不客氣回應她的打量，兩人間的氣氛像是被莫名凝固，就這樣對峙著。
他怎麼什麼反應都沒有，柯寧有些不滿，又莫名期待，自己做些什麼能打破男人平靜的面具。
江景希是冷清，但不是愚蠢，既然跟自己進來，難道會不懂男女間最簡單的暗示……既然他不懂，自己就不用客氣了。
柯寧突然有了動作，她伸手抵在男人胸口。
明明那力道很輕，眼前的女人也毫無危險性，江景希身體卻後退，直到後背撞到門，而柯寧踮著腳尖堵住自己的唇。
很涼、又很燙。
江景希眸子里驟然涌出激烈的情緒，他皺著眉，卻沒有推開柯寧，直到她因為身高差距，接吻太吃力結束這個吻。
柯寧心跳飛快，她看著男人英俊的臉龐近在咫尺，卻吃不到，果然男人太高也不是什麼好事，接吻費勁，柯寧腦袋里亂糟糟想著，輕啟紅唇，「你怎麼不推開我？」
索吻的是她，按捺不住追問的也是她。
江景希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推開，除了柯寧和女病人，他沒和任何女人過分接觸過，柯寧又與病人不同，一個是工作，一個是……男人腦海冒出那一夜的痴纏，他醉意洶涌放縱凶狠，……
江景希薄唇微動，不知道要說什麼。
柯寧手指堵住了他的話，她笑容狡黠，還帶著一點任性，「江景希，是你主動要送我，我都不想招惹你了，你為什麼幫我，不怕被我纏上？」
被她纏上，江景希想不出那是什麼樣子，畢竟這個女人走得很痛快，下了床就頭也不回，他不能說話，用眼神傳遞自己的情緒。
柯寧裝傻，「你不說，就是默認跟我上樓後要發生什麼了，可不能怪我強迫你。」
被她強迫？
……
房門被撞了一下。
柯寧還沒反應過來，和江景希的姿勢就做了交換，在男人手里她像個木偶，隨意被擺弄到該有的位置。
她被抵在了門上，入目是他因為呼吸變快而起伏劇烈的脈搏，柯寧抬頭看著男人，「你……」
江景希慢慢用了力氣，他手掌掐著柯寧的腰，低頭緩慢靠近，語氣少有的暴露情緒，「你邀請我上樓，就是想和我做？」
柯寧心虛，氣聲說道︰「是。」
「好，我們做。」
柯寧傻了，說不出話來，她費盡力氣引誘男人，還以為沒有結果，沒想到江景希突然說出這句話，她承受不住男人變得灼熱的視線，彷佛真的被她勾引到，一念成魔。
江景希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撩開了柯寧耳邊的頭發，「你喜歡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