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之後不到兩個月就要過年,不僅軍營里年節的軍餉及物資要特別安排,還有因為進入雪季,邊關的城牆工事也要告一段落,這些都需要岳連霄親自主持,因此他時常廣寧城及鎮遠堡兩處跑。
然而兩情相悅的人只恨不能朝朝暮暮,這時候金鵰鐵柱就派上用場了,原該是戰場上戰無不勝的利器,卻被岳連霄及趙儂用來偷偷傳信,雖然常常只是一兩句問候的話,卻總讓人甜入心底,一張紙條可以反覆一看再看。
軍營里的人都知道金鵰是岳連霄的新寵,曾在戰場上立下大功,都以為它送來的是什麼重要軍情,偏偏他們的老大總是看軍情看得一臉蕩漾,既不像女真擾邊,也不似邊關捷報,問了也不說,讓人一頭霧水。
趙魯就更疑惑了,大比那日岳連霄送趙儂金釵的事很合理地解釋了過去,說那是金鵰的回禮,可是從那日起,岳連霄對他就不再那麼嚴厲,即使有時他不小心在岳連霄面前開了什麼腥擅色的玩笑,以往總會被岳連霄教訓的,現在也不會了,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反之若是他事情做得好,岳連霄過去鮮少夸贊人,現在也會不吝說一聲好。
這樣的反差讓趙魯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總兵大人客氣得令人心里毛毛的,覺得這背後必有什麼蹊蹺。
入了臘月之後,雪下得更大了,趙儂每日一起床,那門都快打不開,不過岳連霄早貼心地交代了,總兵府每日都會有人來替她掃雪,問問她有無任何需求,所以即使趙家沒有奴僕,一應食衣住行事宜也安排得妥妥當當。
趙儂唯一要煩惱的就是她的鷹舍,今年的雪下得過了,小伙伴們一一飛了回來,鷹舍都快裝不下,幸好年前岳連霄回來過一趟,替她在原本的鷹舍旁又加了一座,現在鷹舍里外滿滿當當,幸好養的不是麻雀,否則還不被吵死。
趙魯今年是確定不能回來吃團圓飯了,岳連霄自然更不可能,趙儂雖然遺憾,但置辦的年貨可沒少,對聯、窗花該貼的貼該掛的掛,西炕間擺上天地桌,以鮮花素果年糕等供奉神明,而後炸丸子、蒸豆包、做年糕、腌肉、包素餃等一樣不落。
一直到了大年三十,趙儂一人由早忙到晚,做出了大盆大盆的紅燒肉、炖羊肉、燒雞、肉凍兒、芥末墩兒、炒醬瓜……等等年菜,但到最後她只自己留了一點兒,其他的請隔壁總兵府快馬送到鎮遠堡去,說是給哥哥和將士們加菜。
這些額外的年菜自然在總兵大帳受到了瘋狂的歡迎,每個人都搶瘋了,趙魯連喊帶叫也沒能阻止同袍們的餓虎撲羊,最後也只能加入搶食的行列。
岳連霄只是含笑看著這一切,慢悠悠地用著總兵府另外帶來的食盒,沒有人知道食盒里的菜色與大家瘋搶的菜出自同一人之手。
于是待總兵府的人回來,又到隔壁趙府送了一封短信,沒有署名,只在上頭簡單寫著「元宵相會」。
獨自守歲的夜晚,趙儂依習俗親手點上了長壽燈,衷心盼望她心中在意的人都能福壽綿綿。
就這麼等呀盼的,終于到了元宵,或許是老天爺也體諒她一腔相思,雪倒是停了。
一大早起身,趙儂便穿上她新做的立領掐腰襖子,珊瑚紅繡上白色梅花,頸邊一圈白色兔毛,嬌柔的臉蛋更添了幾分俏麗。
等呀等的,天漸漸變暗,她的心情也越期待,幾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一下子開窗偷瞄,一下子又忍不住將耳朵貼上門听听外頭的動靜,最後終于忍不住了,悄悄地把門拉開了一個縫,卻見到院子外頭遠遠行來一人單騎,在這樣的大冷天依舊昂藏挺拔,除了岳連霄還有誰。
岳連霄也見到將大門洞開的趙儂了,她一臉的驚喜並未隱藏,佳人婀娜,一身紅讓她穿出了艷麗的感覺,讓他原本掛在嘴邊想數落她不該吹風的話就這麼硬生生卡在喉嚨里,最後咽了下去。
他下馬來到她身邊,直接月兌下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外邊冷,別凍著了。」
趙儂笑了起來,不做作地拉起他的手進屋,她早替他備好熱騰騰的膳食,就等著他來吃呢!
兩人說說笑笑用完了膳,岳連霄便帶著她上集市看花燈。
原本廣寧城並沒有像京城那樣的燈會,不過到了元宵節這日,或許是一種思鄉的心情,家家戶戶都會做一盞花燈掛上,街頭反倒形成了另類的燈海,百姓們也都會出來逛逛,看看各家的燈。
有小販覷到其中商機,出來擺攤賣些炖湯烙餅等物,最後攤子越擺越多,逛街的百姓也越來越踴躍,為了維護秩序,衙門也會派些兵衛巡邏,年復一年倒成了城里固定的燈會了。
兩人肩並肩走著,或許是離得近,她的小手偶爾會踫到他的大手,可是兩人始終沒有牽上,往往是踫一下就分開,然後彼此的心就會跟著大力跳一下,沒一會兒又會踫在一起,又分開,那心兒就再蠢動一分。
岳連霄這張臉畢竟太打眼了,廣寧城誰不認識他,于是兩人行到一面具攤位,趙儂選了個狐狸面具,又給岳連霄選了老虎,兩人付了錢後當即戴上,這樣誰也不認識誰了。
下一瞬,那雙帶著粗繭的大手就牽上了柔若無骨的小手,縴細的手指尖冰冰涼涼,大手忍不住在小手上摩挲了一會,之後像是玩上癮了,在那寬寬的袖子底下又揉又捏,直到小手忍不住掙月兌拍了大手一下,然後又牽上。
趙儂不敢轉頭,隔著狐狸面具偷偷瞪了他一眼,這姿態又嬌又俏,岳連霄該是看不到的,卻低低笑了起來。
逛著逛著,兩人停在了一處猜燈謎的攤位,這里是衛城,軍戶世襲,幾乎都是武人的天下,所以猜燈謎的方式也大多傾向武技,簡單的像投壺蹴鞠,難的也有射遠靶舉巨石的,那攤主擺的是射箭,難度還高,很多人試了失敗之後大多就只看不玩,看到岳連霄趙儂停下,馬上熱情熱招呼著。
「這位爺好生氣派,武藝定然不俗,要不要試試替娘子贏一盞花燈啊?射一回十文錢就好。」
敢情是將他們認成夫妻了,趙儂正要開口解釋,岳連霄卻直接轉頭問她道︰「你想要哪一盞?」
趙儂不由心口一熱,之後又是一陣甜蜜涌上,他這是默認了呢!
兩人的心意早已確定,所以她也不扭怩,指著上頭一盞畫著江南美人的宮燈說道︰「要那盞。」
「嘿,小娘子挑得好,這盞是最有價值的一盞,人人都想要,就是沒人成功。不過這位爺體格好胳膊粗,箭定然射得遠!」攤主一邊恭維著,心里卻不以為然,他這攤位靠這盞宮燈賺好幾年了,對哪個壯士都這麼說。
他設的射箭關卡根本不可能破解,每個壯士都丟臉了,今日這個看上去確實氣派,但越氣派錢越多,反正戴了面具,通常這種人丟了臉會再繼續撒錢,一直撒到自己惱羞走人,所以攤主應付得格外熱情。
請圍觀眾人讓開些,攤主往外去擺了靶子,可別說,這靶子擺得是真遠,超過了兩百步,白天射也就罷了,準頭好力量大些的可能會中,但現在是夜晚,附近只有一支火把搖搖曳曳,靶子看不真切,且靶子正中央擺了一個金環,可不是中靶就算,而是要射中金環。
趙儂看得眼楮都瞪圓了,這哪能射得中?
群眾也指指點點給予各種評論,甚至有那方才射過的大說風涼話,不知是嫌棄岳連霄箭術不佳還是攤主不老實。
岳連霄並沒有一絲遲疑,在攤主擺好靶後,他執起攤位上的弓箭試了試弓弦的強度,確定真的能射那麼遠,便拿起一支羽箭,往弓上一搭,隨手就拉出一記滿月。
這一手可不是隨便能辦得到的,眼看真的來了個高手,群眾議論的聲音小了,都目不轉楮地看著。
趙儂也打心底緊張起來,握緊了小拳頭默默替他助威。
岳連霄手都沒有抖一下,羽箭隨即射了出去,咚的一聲清脆響聲,箭是中靶了,只是不知射中了哪里。
那攤主臉色有點難看,把火把拿近了,眾人看清射箭的結果,幾乎像是在沸油中倒入了水,整個攤子轟動起來。
「中了!中了啊!」看客們都驚呼起來,然後是連聲的贊美與喝采。
趙儂則是驚喜地雙手一抓岳連霄的手臂,開心地搖晃著。「太厲害了,岳……你太厲害了,我剛才都差一點以為你要栽了!」
岳連霄隔著面具點了一下她的額。「你該對我再有信心些。」
「是是是,以後我必然對你有信心。」趙儂笑得甜美。
岳連霄看不到她的表情,卻為了她的喜悅而笑,似乎在他心中已然將她的各種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隨時能想像出來。
攤主幾乎是哭喪著臉將宮燈取下,遞到了趙儂手中。「這位爺真是好箭法,在下服了。」
「可還要別盞燈?」岳連霄又問,作勢掏錢。
這會兒攤主真哭了。
趙儂格格笑著,心想這男人也不全然是那麼正直,方才攤主放靶子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岳連霄被擺了一道,現在這麼一問不就是在替自己找場子嗎?
「我還想要……算了吧,這就夠了。」趙儂得了盞宮燈就夠了,所以裝模作樣一番之後還是饒了那攤主。
那攤主如獲大赦般不停拱手作揖,還自動自發送了一盞小白兔的燈,寧可虧錢也要快些把這一對鬼見愁給請走。
之後兩人說說笑笑,又來到另一個攤位,這里倒是正正經經地猜燈謎,不過玩法特別,彩頭不是宮燈,而是彩金,一次讓十名客人一同猜謎,每人一百文。
一百文算貴了,但燈謎由簡單到難,共有十道題,若真能答出所有的答案,可以收取這一輪十位客人的所有彩金,外加攤主提供的碧玉手鐲一只。
很多人都下場玩了,不過最多也只猜到第七道題,攤主收錢可是收得笑呵呵。
趙儂看了一輪覺得有趣,問道︰「這你就沒辦法了吧?」
岳連霄沒有正面回答,「我替你贏那手鐲如何?」說完走到攤位前,扔下了一百文錢。
湊足了十個人,攤主敲了下小銅鑼,出了第一個燈謎。
一開始還是簡單謎面,連看熱鬧的趙儂都能答出來,但第三道題之後難度便開始增加了,等過了第五題那謎面幾乎就是一首詩,很多人連看都看不懂,遑論作答。
然而岳連霄依舊從容以對,不慌不忙寫下了答案,看得趙儂熱血沸騰,心中對他的喜愛更加深了好幾層,看客們也連連叫好。
這一輪水準較高,第八題還有兩人答出來,到了第九題只剩岳連霄一個,最後一題的謎面是一首詞,還應了〈慶春時〉的詞牌。這題要求並非將答案直接寫出來,而是要做另一首詞答出謎底,同時做出的詞也要應和詞牌。
岳連霄停頓了一下,所有人都替他緊張起來,那些看出本題難度的更是屏氣凝神,想看他如何破解。
沒多久岳連霄取來筆,直接在眾人面前揮毫,寫出了答案,他的字鐵筆銀鉤,帶著一股氣勢,就是沒讀過什麼書的人光看這手字也會贊聲好。
當他完整地按照〈慶春時〉的詞牌寫出了另一首詞,還緊扣謎底的時候,現場又是一陣叫好聲,自然那攤主的臉也黑了。
岳連霄將得到的碧玉鐲當著眾人的面套在趙儂的皓腕上,又惹來一陣歡聲雷動,鐲子的水頭不錯,攤主並沒有拿假貨糊弄人,岳連霄便也沒有趕盡殺絕,不僅沒有取回那一輪的彩金,還給了攤主五十兩銀子,算是買下那鐲子。
攤主喜極而泣,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小倆口。
「想不到岳總兵竟是文武雙全。」趙儂模著手上的玉鐲子,忍不住揶揄。
岳連霄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年少時在國子監可也是挺出名的,只是當時你可能還在喝女乃玩泥巴,未能識得我的風采。」
之後他爹戰死,他襲了忠靖侯爵位才投筆從戎,不過就沒必要說來煞風景了。
由他對待兩位攤主不同的方式,就知他愛憎分明,表現在她面前的卻是風趣狡黠,趙儂自認是個有仇必報的小氣鬼,從她離開遼東鎮之前如何陰了趙大伯一家就可窺見,岳連霄這種促狹真真對了她胃口,內心對他的情意遽增,雖然還是忍不住抱著肚子笑彎了腰。
一手提著宮燈,另一手被岳連霄的大手牽著,明明是寒冷的夜,趙儂卻覺得無比溫暖。
兩人慢慢朝著總兵府的方向走回去,就在快要到趙宅門口時,赫然發現門口站著一個身材壯碩的猛漢,正是臉色全黑的趙魯。
趙儂心頭一驚,牽著岳連霄的小手不由收緊,兩人相戀的事趙魯還不知道,她甚至沒有告訴哥哥就和男人跑出去,這下八成會被罵死。
于是她暗自扯了下岳連霄,希望他懂得她的暗示,裝作若無其事地經過趙宅門口就好,
反正戴著面具,趙魯應該認不出來。
詛料兩人才剛經過趙魯跟前,就听到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傳來。
「還想去哪里?你們兩個別說戴面具,化成灰我都認識!」
好不容易停下的大雪突然又慢悠悠地飄下,落在了三個人身上。
「你和阿儂是怎麼回事?」趙魯鐵青著臉問道。
平素他稱呼岳連霄總兵大人,但這會兒這聲大人他還真叫不出來,沒宰了對方就算不錯。
他一個不注意妹妹就被拐走了,叫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岳連霄並未找理由,很干脆地承認了。「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們兩情相悅。」
他的坦率並未引起趙魯的欣賞,反而像是火上加油,原本還算沉得住氣的趙魯直接原地爆炸。「兩情相悅個屁!阿儂只是個平民百姓,我趙家更是無權無勢,匹配不上你忠靖侯府!」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說了算。」岳連霄並不因趙魯的怒火而退縮,反而更加鄭重其事地說道︰「我說配得上,而且我會娶她。」
「你說娶就娶?我偏不讓你娶。」趙魯拳頭都握緊了,要不是他還保有最後一絲理智曉得不能毆打上官,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難怪這陣子岳連霄對他特別好,那金鵰傳信也看得曖昧不已,原來他一直尊敬的老大默默的與心愛的妹妹攪和在了一起,要不是他覺得不對勁想回家看看,說不定就被這兩個人瞞過去了!
這听起來已經像意氣用事了,趙儂忍不住拉了拉趙魯的袖子。「哥,你冷靜點。」
她知道趙魯會發怒,卻不明白他為何會氣成這樣,就算她與男人私會,可彼此還是很克制的,更別說岳連霄也願意迎娶,合該是一樁好姻緣,怎麼哥哥硬要捧打鴛鴛呢?
趙魯卻是比她了解的更多,直接指著岳連霄指控道︰「我冷靜不了!阿儂你不知道,他忠靖侯府的爛攤子都還沒解決,憑什麼說要娶你?」
趙儂的內心一滯,有些不安地反問道︰「侯府有什麼爛攤子?」
岳連霄皺起眉想制止趙魯,有的事他尚未來得及交代,但他是想找個機會與趙儂親口說明的。
然而趙魯情緒激動,直接就說了。「忠靖侯老夫人早就替他相好了未婚妻,就是他的表妹!先前老夫人屢次來信要他回京娶妻,甚至派了人來催婚,順便送來兩個小妾供他解悶,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告訴你吧?」
「這……」趙儂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麼,瞬間覺得心都碎了,她怔愣地看向岳連霄,話都快要問不出口。「我哥、我哥說的是真的嗎?」
岳連霄當然可以瞞她,也可以想辦法讓趙魯閉嘴。但他並不想對她說謊,于是他閉上眼,按捺住心中的難受,復又睜開眼沉聲道︰「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趙儂退後一步,遠離他一些,受傷的眸子直瞅著他。
岳連霄被看得內心發疼。「但是阿儂,我可以解釋……」
趙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你先解決老夫人那邊再來和我們解釋吧,我拼著這參將的位置不要也不會把我妹妹賣了!」
他轉頭朝著僵立當場的趙儂怒氣沖沖地說道︰「走,跟我回去!」
「哥……」趙儂眼眶都紅了,她不想走,她想听他解釋。
她不相信自己眼光那麼差,明明他對她的愛意是那麼真實,兩人在一起的感覺那麼契合,最後卻只是一場騙局嗎?
「你別傻了,他是在騙你啊!以後不準你再見他了!」趙魯直接拉過趙儂的手,見到她手上的宮燈,不由怒火更熾。
他不是沒逛過廣寧城的燈會,知道這種制作精美的燈都是猜燈謎或玩游戲得來的,城里的燈謎攤位多是武比,若不是武藝高超根本不可能得到,絕對是岳連霄贏來給她的。
于是趙魯一把將宮燈搶過來扔在地上,而後摟著趙儂回家,順帶重重關上了院門。
岳連霄看著他們兄妹離去,卻是不發一語,默默低頭撿起了地上的宮燈,神色空前凝重。
☆☆☆
入夜後,雪又更大了,趙儂怔怔然看著窗外的銀裝素裹,心頭卻比這大雪天更寒冷。
明明怕冷的她卻忘了關窗,不是被外頭的雪景迷了心,是她的心根本不在此,飄飄搖搖的落在了那個誰的身上。
偏偏她心情越沉重,那個誰的身影就越清楚,最後那張刀刻似的俊臉竟是頂著一頭大雪出現在她眼前。
趙儂本能的想伸手去模,但在踫到他的前一刻她突然清醒過來,手一縮就要將窗戶關上。
然而黃夜前來的岳連霄動作比她更快,大手直接扳住了窗扉,又用那能溺死人的深邃眼眸直視著她。
「我知道你心里難過,但就算要定我的罪也要給我辯白的機會,何況我對你是真心的。」他越過窗子,想握住她的手。「你願意听我說嗎?」
趙儂沒能躲過他的手,被他握個正著,幾乎要凍成冰的小手忽然感受到溫熱,那種感覺險些讓她紅了眼。
「可是你騙我……」而且他還承認了。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來不及說。」岳連霄察覺她畏寒,月兌上的大氅甩過窗,剛好蓋住她的身子,但另一只手始終沒有放開她。「現在我就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好嗎?」
趙儂並非無理取鬧之人,而且她真的不相信自己眼光這麼差,如果是因為誤會而失去一個自己芳心暗許的人,未免太傻。
忍住心亂,她終是微微點頭。「你說。」
「趙魯說的老夫人就是我娘,而這件事這要從我娘的背景說起。」
提到自己的母親陳氏,岳連霄的語氣不由沉重起來,可以說他生命中所有麻煩及苦惱全都來自于她,他寧可上戰場打女真人,也不想正面對上母親。
「我娘出自恭順侯府,但恭順侯一家並沒有什麼杰出的表現,因此在我舅舅襲爵之後便降等成了恭順伯府。我舅舅才能平庸,在朝中並無掌實權的職務,再這樣下去他的下一代便沒有爵位了,所以我娘十分著急,她覺得娘家是她的底氣,無論如何都想讓忠靖侯府幫襯一下恭順伯府。」
回憶著往事,岳連霄的眼神慢慢變得銳利,話語之中的譏誚毫不掩飾。
「然而我娘那個人……說得難听一些就是偏狹自私,我父親當年就是因為不喜她的作風,所以寧可駐守在東北邊關也不回京,直到他戰死都沒再見過我娘。之後我成了忠靖侯,代替我爹來到東北邊關,我娘覺得她可以拿捏我,屢屢對我做出過分的要求,但她不知道我對她早已心寒,我爹死時她一點也沒有悲淒之意,反而對我爹辱罵不休,我在戰場上拼殺她也不關心我的死活,每次來信問的幾乎都是能在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
趙儂听得心頭微酸,反手緊握住他,明明心里對他還有怨,但卻本能的不忍他曾受過的苦。
因著她這一握,岳連霄滯悶的心情去了大半,他的阿儂始終對他心軟,始終關心著他,而這種情懷單純出自于對他的愛,光是這一點她就贏過千百個對他有企圖的女人,包括他的親生母親。
他按下心頭的百感交集,繼續說道︰「三年前我戰勝了女真人,捷報傳回京里時,我娘不以我為榮不說,還要我拿戰功替我舅舅向陛下謀一個差事。這口氣我忍下了,橫豎我不差這點功勞,便替我舅舅弄了一個正五品車駕清吏司郎中的位置,恰恰能夠讓他上朝面見龍顏,但就這樣我娘還特地派人來邊關罵了我一頓,說我替我舅舅求的官位不夠高。」
最後,他終于說到了陳芳兒,不滿之意更濃。「因為這樣,我娘便起了讓我迎娶表妹陳芳兒的想法,覺得這樣我日後就不得不對恭順伯府上心。然而有監于我舅舅和我娘的德行,我對陳芳兒並無任何好感,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我娘單方面認為這親事已經定下,才會時不時派人來催婚。」
趙儂懂了,他所謂的未婚妻出自于各種不得已,但趙魯說的也沒錯,他忠靖侯府的爛攤子沒有解決之前便輕易對她許下承諾,那是欺騙。
她的情緒顯而易見地又低落了下來,話聲輕得幾乎要听不到。「所以你母親確實替你定了婚事,要你娶你表妹……」
這種語氣令岳連霄心頭一痛,忙又握了握她的柔荑,急切道︰「我不會受她控制的!之前是因為我若解決了陳芳兒,我娘必會又弄來陳圓兒陳角兒,如此只會弄得我更煩,不如就拖著。但現在不同,我有你了,自然首要解決的就是這件事。」
趙儂欲言又止,他長久都沒辦法處理的事,現在說解決就能解決嗎?
「你真的有辦法?」
「我會一直向我娘妥協,是因為她尚未觸踫到我的底限,我給她的好處都是我不在乎的,並不是我就真的會任她搓圓捏扁。」
若不是不想母子之間弄得太難看,他不會一直容忍陳氏,但現在確實到了必須撕破臉的程度,如果他還繼續放任,那犧牲的就是他一輩子的幸福,他還沒愚孝到那種程度。
「你要怎麼解決這件事?你娘听起來非常的……不好溝通。」趙儂確實感受到他的決心了,卻也能想見這過程會有多困難。
「我無須與她溝通,我的婚姻自會掌握在我手上,而我想娶的只有你一個,甚至要我即刻與你成親我都願意。」若不是認定她了,岳連霄根本不會踫她分毫。「阿儂,我不求你立刻相信我,但我希望你給我時間,我會做給你看,甚至做給趙魯看,讓他無法反對我們的婚事。」
他眼中透出的誠意與堅定還有他雙手傳來的熱度,慢慢融化了趙儂心中的冰寒,但末了她還是抽回手,取上的大氅還給他。
「好,岳連霄,我等你,但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或許是外頭玉樹瓊枝、飛雪如絮的景象太過迷人,又或者是今晚的月光太過曖昧,總之她心動了,雖說現在的她還無法對他微笑,但她願意給他這個機會。
岳連霄接過大氅,卻是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做法會讓她、讓趙魯都感到滿意。
☆☆☆
過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雪不再下了,春陽慢慢探出頭來,要是在南方已經開始春耕,不過遼東約莫還要再等上一個多月,待土地化了凍才行。
通常這段時間是女真侵略最頻繁的時候,不過自從那女真將領被抓了之後,為了怕布防機密被泄露出去,女真後退了上百里重新布置防衛,岳連霄見狀便趁機派兵佔了他們原本的營地,加緊了城牆的防御工事,以至于這新的一年女真人反而安分許多。
因此趙魯請了大半個月的假窩在廣寧城里,就是要看著自己的妹妹,不讓隔壁總兵府的壞人有偷香竊玉的機會。
這半個多月的日子趙魯過得可好了,妹妹每天大魚大肉的伺候著,他除了早晚必定的操練外,其余閑暇時間不是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賞賞鷹,就是到城外空地去遛遛鳥,與狗剩培養培養感情,簡直閑到要長毛。
但或許他的悠閑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這一日陽光和煦,春風送暖,一群兵士抬著一個個大箱子敲響了趙家的大門。
趙魯出來應門時,看到一隊弟兄氣勢洶洶而來都傻眼了。「你們……這是作啥?」
帶頭的參將姓蔡,是總兵府的人,他笑吟吟地說道︰「老趙還不開門,天大的喜事啊!咱們弟兄們替總兵大人抬聘禮來提親了!」
趙魯險些一口氣沒上來。「你說誰?」
「總兵大人啊!」蔡參將直接推開趙魯,招呼後頭的弟兄們。「來來來,先抬進去。」
「等等等一下,這事怎麼沒有人先跟我說?這提的是哪門子親?」趙魯趕忙阻止。
誰家提親還連聘禮一起抬來的,這不是霸王硬上弓嗎?
這蔡參將沒說話,卻是跟在隊伍後頭的岳連霄來到了趙魯面前,說道︰「是我要向你趙家提親,求娶你的妹妹趙儂。」
「我答應了嗎?不準不準我不準,你們都回去!」趙魯這陣子閑在家,千防萬防就是在防岳連霄,哪里能讓他得逞。
趙儂听到動靜也出來了,直接拉住他的衣服往後一拽。「哥,你讓他們先進來吧,在門口拉拉扯扯像什麼樣,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趙魯雖然不喜岳連霄先斬後奏,不過趙儂說得有理,他只好黑著臉讓過身,眼睜睜看著岳連霄帶著皇甫晟進門,然後是蔡參將等人笑呵呵地將聘禮一共六十四大箱抬入趙宅。
蔡參將等人待在院子里看守著聘禮,其余人則是來到了屋內。
方形的炕桌上一人各據一方,趙儂替所有人斟了一杯剛煮好的麥子茶,不過沒有人有心情喝,尤其是趙魯,哼了一聲想說些什麼,岳連霄卻伸出一只手攔住。
「趙魯,先听我說,如果你听完還是要阻止我求娶阿儂,我也無二話。」
反正不管他說什麼,趙魯都決定反對了,所以他只是沉著臉道︰「你說。」
岳連霄從容地說道︰「我寫了兩封信,一封送回忠靖侯府告知我的母親,我將求娶趙儂,同時拒絕了她要我娶陳芳兒的想法;而另一封信我送到了宮里,是請求皇上為我與阿儂賜婚。
「現在兩封信應該都已經送到,以我忠靖侯府的功勞及聲望,求娶一個平民為妻,陛下自然是求之不得,這賜婚必定會成,而只要聖旨一下,就算我娘再找來十個陳芳兒也無濟于事。」
他開門見山直接將重點說完後,直勾勾地看著听得目瞪口呆的兄妹倆。「所以我可以娶阿儂了嗎?」
聖旨都求來了,能說不嗎?
要不是立場問題,趙魯簡直要佩服他的決心了,求聖旨賜婚那是自絕後路,連後悔都不行,看來他對妹妹是真心的……趙魯不得不在心中承認,卻又瞥扭得說不出答應的話。
趙儂則是听得芳心大亂,他果然沒有讓她等太久,用這種破釜沉舟的方式解決了他母親的問題,而且有了聖旨賜婚,即使岳連霄的母親堅持不答應甚至不出席婚禮,都不會影響這樁婚事的隆重與意義。
岳連霄甚至拉出了皇甫晟,說道︰「我請來的媒人是阿晟,阿晟身分貴重,有他保媒,我與阿儂的婚事不會有人敢反對,甚至還會反過來支持。」
兩兄妹听得一頭霧水,趙魯問道︰「阿晟不是你表弟嗎?還有什麼身分?」
岳連霄還沒回答,皇甫晟已經先笑了。「我是叫他表哥沒錯,我生母淑妃是岳家女,也是表哥的親姑姑……我的全名叫皇甫晟。」
趙魯腦子一片混亂,還在糾結親戚關系,趙儂已經恍然大悟,驚訝地指著他道︰「皇甫是國姓,所以你是皇子?」
皇甫晟笑得靦腆。「我在皇子里行三,雖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替你們做個媒人還是可以的。」
趙魯簡直要昏了,這岳連霄抬出來的人來頭一個比一個大,簡直是不留余地的逼婚,他哪里敢再反對,尤其轉頭看到自家妹妹暗暗與岳連霄交換小眼神,雖不敢笑得太過但眉眼都彎了,趙魯心更堵了。
岳連霄用眼神安撫完趙儂,又解釋道︰「先將聘禮抬來是我魯莽了,不過賜婚的聖旨應該不日就到,我娘雖無法反對,但要在婚禮動點手腳還是可以的,我才想先將前頭的禮過完,待旨意一到便可立即成親。」
這意思就是殺陳氏一個措手不及,等陳氏反應過來親都結完了。
為此,岳連霄使了點心機,發至忠靖侯府的信比發到皇宮的信晚了十日才送出。
「趙魯,我待阿儂是真心的,絕無半點虛假,你也知道我從不近,唯一認定的只有阿儂。」岳連霄再次鄭重申明。
趙魯看向臉色堅定的岳連霄,又看看面帶期盼的趙儂,在心中暗暗嘆息,女大不中留啊!
其實在廣寧城這地方,確實沒有比岳連霄更好的乘龍快婿,何況妹妹這是高嫁……不,是高高高嫁,他們算是佔了大便宜,若這樣還要拿喬那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趙魯只是舍不得妹妹,一別十年好不容易相聚,轉頭馬上被豬拱了,卻不是不通情理。
最後他面露不豫地道︰「這樁婚事,我不……」
听到一個不,趙儂連忙拉了拉他的衣袖。
趙魯皺眉瞪了妹妹一眼,這小丫頭有這麼恨嫁嗎?「這樁婚事我不……」
又是一個不,趙儂更用力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趙魯火大了,「我是要說,這樁婚事我不反對了!阿儂你別再拉了,老子衣服都要被你拉破了!」
嘶啦——來不及了,趙儂听到第三個不時心里更急了,使勁力氣扯哥哥的衣袖,給果在趙魯把話說清時,她也成功地將他的衣袖撕了半截下來。
屋內靜默了片刻,突然爆出了笑聲,笑得最大聲的自然是與趙儂最友好的皇甫晟,趙魯也被妹妹氣笑了。
岳連霄雖然也笑,不過他還記得這是自己的未婚妻,要護著些,所以笑的時候還稍微遮了遮臉。
趙儂陰著俏臉瞪向三人,因為接下來就要談婚禮的細節,她不適合在場,就在眾人以為她會順勢惱羞成怒地走人時,她卻只是嬌哼一聲,若無其事地又將趙魯的袖子安了回去,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阿儂,你不走啊?我們可是要開始說你的婚事了。」皇甫晟笑問。
趙儂理所當然道︰「我才不走!你們三個大男人哪里知道女人需要什麼,這是我的親事,我當然要親身參與,免得被你們賣了。」
眾人聞言又笑了起來,只有岳連霄卻是慢慢收了笑容,目光溫柔地瞅著沒有半點不自在的趙儂,再一次確認他未來的小妻子外表嬌柔,心里卻是個紮紮實實的女漢子。
不過,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