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沁的結局還沒完!」封勁野語氣不容辯駁。「我跟你還沒完!」
李明沁抬眼與他四目相接,心房震了一下。
得知上一世他的魂魄就在她身邊,沖擊仍大,又听他說他倆沒完,她思緒與心緒激蕩起千層浪,鼓起勇氣問——
「王爺的魂魄當時跟著我時,一定很氣我、很恨我的,是不是?」
「是,氣到恨不得掐死你。」
直白的回答讓李明沁雙肩瑟縮了縮。
封勁野接著又道︰「後來你把本王的骨灰帶回西關,在這兒過日子,我又氣到恨不得一把搖醒你。」
「……搖醒我?」她迷惘眨眸,不懂。
「你可以顧著老滕,顧著兩丫鬟,顧著屯民們,卻懶得照顧自個兒,上一世是那般,這一世竟也沒改。」封勁野眉峰蹙起,忽地握住她的雙肩朝自身拖近,像真要狠狠把她搖醒似。
他話音變重,道︰「沒錯,人一出生就是往死里奔,但不是你這種奔法。再有,阿沁應該沒忘吧?這一世你的命已給了我,既是如此,只有本王能恣意對待你,豈能允你輕忽自己?」
她曾趕去青林圍場求見,用自己的命換他對隆山李氏手下留情。李明沁沒忘,但明明把命給出去,命不屬于她,此時心頭卻狂跳著。
「從明日起,清泉谷谷主前輩教授給你的那套養氣活血功法,天天都得練,听見沒有?」他抓著人兒輕搖了下,一雙巨掌扣著女子縮起的肩膀幾能將之合握。
李明沁突然想到。「啊,谷主前輩……她老人家來了是不是?我迷迷糊糊間好像有听到她……」
「阿沁還沒回答本王剛剛問話。」
「……唔,听見了。」她咬咬唇,溫馴又乖覺地點頭。
「往後飲食也需忌口,一切寒涼之物皆不可食,尤其是瓜果,听見沒有?」又輕搖她一下,催促她應承。
「這怎麼可以?西關這兒產出的各類瓜果就是格外好吃啊!瓜果就是西關特產,香瓜、蛇瓜、西瓜、蜜瓜什麼的,都多汁又美味得很的,還不讓吃……」越說越小聲,男人那雙峻目微微眯起,瞅得她不得不妥協。「……嗯,听見了。」有些小委屈。
封勁野道︰「所以,阿沁若不想為自己活,也得為本王好好活著,听見沒有?」抓著人兒再晃第三下。
李明沁喉頭有些哽咽,先點點頭,好一會兒才鄭重擠出聲音。「嗯,听見了。」
終于,那雙大手松開對她的掌握。
她又一次坐回自個兒的小腿肚,但這一次沒再垮著肩、拱著背,她臉蛋起了些血色,內心有些不知所措,卻听封勁野再次出聲道——
「都听見了,那很好。那麼,阿沁今夜的道歉,本王亦都听見了,听得清清楚楚,也接受你的歉意,不生你的氣了。」
李明沁先是張大清潤雙眸,掀唇欲語卻未語淚先流,不是之前那般嚎啕大哭,而是乍然間意動,不小心便滾落兩串珍珠淚。
「你肯要我的道歉……你、你不生我氣了……」兩串淚之後又是兩串,然後依舊想哭想笑,但這一次想哭是因內心歡喜,想笑絕非苦笑。
男人探掌過來擦掉她頰面上的淚,她媒首一偏,臉蛋偎進那粗礪溫熱的掌心中,一雙柔荑分別覆在那手背以及粗腕上。
她掩下淚濕的雙睫,眷戀地發出一聲嘆息。
封勁野剛峻的臉上稜角漸軟,記起一事,問道︰「你說,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欲對我說,是掉進湖里生死掙扎間,才想起一直忘記說出來……所以究竟是何重要之事,眼下能說了?」
他看到那雙好看的眼楮緩緩張開,激濫水氣的眸底似攏著他的倒影。
李明沁輕抿了抿唇瓣,慢慢地道︰「上一世,王爺被我喂下迷藥,在即將要喪失意識之前,你靠在我身上,問了我一個問題,當時我來不及回答,你也來不及听取,你那時問……」
「阿沁是否曾真心待我?」封勁野接續她的話,將問題重現,聲音輕沉。
她點點頭,拉下他的單掌握在手中,專注望他,再啟唇仍是慢悠悠的語調——
「封勁野……我,李明沁,是真心待你的。從上一世嫁給你到這一世的重生相逢,我雖有錯事,但對待你,永遠都是真心……嫁你為妻,便是真心想與你白頭到老,盡管後來毀在我自個兒手中,但那時候的心意再真切不過,如今重生此世,真心想見你好好的,要你安然無虞,真心想你得償所願,再無遺憾,我是真心……」突然一頓,雪頰紅暈擴染,她再次抿抿唇。「……覺得你很好很好。」
柔荑驀地遭大掌反握,那力道微微握疼了她,像也一下子握住她此刻怦然跳動的心。下一瞬她人就被扯帶過去,落入男人的懷里,眼前黑幕罩下,唇已被吻住。
她腰身纏上一條鐵臂,後腦杓被一掌穩穩托著,封勁野出手霸道,但落在她唇上的吻卻輕慢溫柔,舌忝吮不休。
這一刻到底等了多久?
真真是從上一世等到這一世,彷佛九天之上與九泉之下都走了個遍,早都算不清。李明沁自覺口中留著藥味,原不想任他再深吻,但兩片唇兒到底被誘哄開了,唇舌纏綿間,身子瑟瑟顫抖,悸動的淚水從輕掩的睫下滑落。
生與死,毅然赴死與無端重生,當中的愛恨悔悟把她折磨得夠嗆了。
此際落在他懷中,宛若被禁錮一般無法掙月兌也沒想掙月兌,只覺得一切的一切,什麼都可以拋卻,多想余生與他就這樣親密要好著,再無錯失,再無悔恨,再無生死別離。
不知吻了多久,鼻側相觸,四片唇仍或重或輕貼靠,他的氣息溫燙燙地拂在她面上與唇齒間——
「阿沁可知,本王早就想好了。」
她一臉迷蒙,一臉不自知的春情,下意識喃喃問。「想好……什麼事?」
那闊闊的峻唇咧出一道愉悅的弧。「來西關之前便已決定,這一次定要把阿沁逮回本王身邊,不管你肯不肯,樂意不樂意,都得是我的人。」
李明沁抬頭拉出些微距離,怔怔地望進他湛亮的目中,明白了他所說的話後,她心口麻麻的,卻也如浸了蜜一般漫出甘甜。
他又道︰「得知你離開帝都前往西關,本王一開始怒極,以為你又要棄了我,若非當時朝局大事未定,本王必親自來追。」
「哪里是要棄你?在帝都時我們兩家……就那樣了,要來西關前,我是真想過要同你提一提,但那時候與你見面常不歡而散,後來想著,等到了西關與清泉谷義診團的大伙兒踫頭了,或者確定要在這兒久居,屆時再寫信知會你一聲……」結果一拖再拖,幾度將紙攤開在前,卻遲遲無法落筆,拿捏不出究竟該用何種心境書寫給他的信。
封勁野觸上她略閃爍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當下收緊臂膀將她的身子壓向自己,嘴上卻故意不饒人——
「阿沁就想想罷了,想同我提一提,想寫信給我,全用想的,真心何有?」
「有的,有的,明明都是真心啊!」她急聲輕嚷,忽見他忍俊不住般揚起嘴角,才知被他戲弄了去。「封勁野你……」
推了男人胸膛兩下都沒能撼動他半分,她惡向膽邊生,改而勇敢撲上。
他不是說她全用想的,沒有真心嗎?
那她不想了,直接做給他看!
封勁野劍眉飛挑,那翹起的嘴角已被她咬住,又咬又啃又吮的,氣勢有點狠,力道有些重,但對于被咬的人而言頗受用,甚至恨不得她再狠些。
他張開嘴任她為所欲為,全身上下最柔軟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唇內細軟的肌肉,她一路啃吮,兩人牙齒輕輕磕闔,她探舌而入勾纏他的熱舌。
心頭被放了把火,火苗被助燃著燒成烈焰,燒得一雙人渾身通紅,情/yu/淋灕。
這個人,這具身子,這氣息,這相濡以沫的親昵,已失去太久太久,而今失而復得,重落懷中,上一世在一塊兒時的種種纏綿歡愉驟然浮現腦海,渴望之情爬滿肌膚,當真一發不可收拾。
到底誰先推倒誰,分不清也不重要了,唯一想著的就是將懷里這個人生生揉進自個兒血肉中,交纏深入,化在身體里,再不言離。
……
夜甚深了。
這一天,從白日到得此時,事事跌宕起伏,最終換來這一室春潮流淌,熱烈愛戀,換來冰消霜除,有情之人溫存繕。
甚好、甚好……
被封勁野撈抱起來再次送進暖池閣內,浸在熱氣蒸騰的泉池中,李明沁渾身軟到根本連根指頭都不想動。
她耍廢耍得徹底,反正有張現成的「人肉椅子」,她背靠著封勁野的胸膛,坐在他大腿上,男人橫來一臂輕松環住她,任她再柔軟無骨都能在池子里坐得好好的,跌不了。
李明沁休息好一會兒,身子雖軟,心魂倒是尋回了。
適才被抱過來這兒,她發現他們並未出寢房房門,卻是從一道暗門直通這處暖池,令她頗感新奇。
「倒沒有听說過呢。」她突然說了一句。
「听說過什麼?」身後的男人慵懶出聲,環著她的臂膀雖未動,停在那兒的長指卻愛難釋手般不停摩拿著一小片女敕肌。
李明沁怕癢似的縮了縮,逼不得已只得抓住他的指,費力氣揚睫瞋了他一眼,才答道︰「一些屯民壯丁接受招募,跟著工頭、工匠建造西關昭陽王府,許多有關王府建造的事便流傳出去,屯民們總愛聚在大豐屯醫館……嗯,就是滕伯家的三合院子,他們在那兒聊天說事,常提起這座新宅,卻從未听聞王府中建有暗門和密道。」
封勁野微微牽唇。「暗門和密道是我另外請相熟的老師父開通的,僅有正院寢房與這座暖池閣之間才有……方便暗度陳倉。」
他這話的前大半很正常,最後一句頗教人費解,李明沁思緒轉了兩圈才意會過來,登時臉紅過腮。
如他與她眼下這樣,不正是暗度陳倉嗎?
瑞春和碧穗輪番守在外間,外院內宅應也有他的親兵按點巡守,所有人都以為正院寢房中的人正安歇,豈知他已挾她來此,連房門都沒出。
她捏了他的手指一下,努力忍住笑,他則低聲笑出,微震的胸膛讓她果背一陣酥麻。
「怎麼了?」封勁野挑眉,注視她怔怔然的表情。
「好喜歡看你笑。」她嗓聲低柔,雙眼輕眨了眨。「以為再也看不到,連夢中也不能夠……封勁野,我可曾說過,你笑起來真好看?」
只覺四肢百骸被點起一簇簇的溫火,封勁野將頭傾下,額頭抵著她的秀額,鼻尖相貼,氣息交融。「阿沁不曾說過。」
她彎唇一笑,啞啞道︰「王爺,你笑起來真好看,妾身喜歡看。」
「好。」彷佛想徹底滿足她似,他咧開大大笑容,白齒眩目,彎成兩道小拱橋般的眼楮閃閃發亮。
在暖池中沒有泡太久,她身子確實舒松些後,封勁野便又把嬌軟人兒撈起,用備在架上的幾疊干淨棉布替她擦拭水氣,跟著再用暖裘一裹,通過暗門送回正院寢房。
此際天將破曉,兩人相擁臥榻。
李明沁撫著他的臉,揉著他微濕的頭發,忽地記起什麼,小手探向他耳後,直擊他的後腦杓。
她模索那藏在他發中的縫合傷疤,感覺男人明顯一震,氣息驟沉。
沿著那痕跡細細觸踫,是很長的一道,她腦中努力想著當年那位軍爺的模樣,明確記得是一張青紫淤傷密布的臉,若非經他主動提及,再與他的五官模樣一對上,她對那張臉的真實樣貌其實根本瞧不清。
全因當初那人曾救過她一命,還將癸水初至的她快馬送下不知山,若非如此,她想來也不會記得命中曾有過他這一號人物。
「原來與你的緣分,從那時候隨谷主前輩來西關義診時就開始,你以前怎麼都不提?是我也長大了,所以沒能認出我嗎?」
她話中的「以前」指的是何時,封勁野明白,只見他露齒一笑,帶點得意也帶了點不明就里的靦腆,道︰「阿沁早被我認出來了,一直未提,是因為這是本王的一個大秘密,不好被誰知曉了去。」
「這算什麼秘密,還不讓知道?」李明沁簡直啼笑皆非。
她沒再糾結什麼秘密不秘密的,仔細撫過他後腦杓那道傷疤後,想著他身上其他地方也攢著不少傷痕,心疼著,手又挪到他肩上和胸前的刀痕來回,好像這麼做就能把傷處抹不見似。
「等天明,谷主前輩歇息好了,我去求她老人家親自替你診診,你征戰沙場多年,外傷雖說都好了,說不準體內留有累積下來的沉癇,如今仗著年輕力壯猶能壓制,就怕往後年歲大了要受苦處,趁今次請谷主前輩出手定能好好幫你調養一番。」她是關心則亂,也怕自個兒道行不夠,號不準他的脈象。
封勁野一手擱在她頸側,有意無意緩緩輕拿,慢聲道︰「最該讓谷主前輩仔細診診的那一個,絕對是阿沁,不是本王。」
欸,好像搬石頭砸自個兒的腳了?她撓撓臉,直接認錯比較快。「我以後會天天按功法活血練氣的,嗯……也會忌口一些。那你、你也不能仗著眼強體壯就確定自個兒真沒事,谷主前輩若替你看過,沒事那是最好,但凡有什麼醫囑,你也得乖乖遵守。」
「好啊。」他答得爽快。「往後就阿沁管著我,我管著阿沁。」
前世負他,此生相屬,終能全她一個想都不敢想的心願——
想補償他,想待他很好很好,想多疼疼他,想讓他知道,她早已認定了他,心上之人,是他。
李明沁心里軟得像塌了一角似的,她紅著眼輕應一聲,臉蛋埋進他的頸窩。
男人與她交頸纏綿,無數啄吻落在她的耳畔與潤肩上,一雙肌理賁起的臂膀把她牢牢鎖在懷里,身下強而有力的大長腿更是霸道地將她禁錮。
「明日讓瑞春和碧穗去大豐屯把你的衣物用品全收拾過來,就住這兒,老滕家的三合院沒你的地,听見沒有?」行為霸道,說的話也蠻橫得很。
她愣了一會兒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小臉揚起,急了。「不成的,我、我不住這兒!」
他臉上稜角陡然深峻,面色一沉,惡聲惡氣道︰「我們這不是和好了嗎?阿沁懂我,我也明白你的,既然好在一塊兒,就該住在一塊兒,況且,這座昭陽王府以暖泉泉眼為中心而建,本就是為你建造的,你不來住,豈有意義?」
李明沁胸房陡然一悸,驀地明白了他所為何事。「所以……那座暖泉池子是為我打造的?你是擔心我畏寒的毛病,才圍著那座活泉泉眼開建這一座昭陽王府,是嗎?」
「他姥姥大爺的!老子他娘的不為你還能為誰?」猛地連爆粗口。
李明沁眼眶驟燙,不是因為他露出兵痞子樣兒粗魯不文低咆,而是藏在他行為舉止間隱隱而勃發的情意,在這一瞬間全灌入她心底。
喉中一梗,嗚咽聲泄出,她再難克制地親上他的唇,即便遭他禁錮于身下,她的四肢仍盡可能地抱緊他、纏住他。
太多情意無法用言語道盡,似乎只有兩具身子如此親昵親近,彼此切切貼合著,嗅食著彼此的肌膚氣味和氣息,方能稍緩又或者是慰藉那澎湃的情意。
四片綿綿繕的唇間,他嘗到她的淚,強要她入住的堅持不由得動搖。
覺得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該如此輕易妥協,但此時此際的這位男子漢大丈夫,唇舌被擒獲,里里外外被虔誠對待,于是硬邦邦的心癱軟一地。
這一時間,管不得什麼也顧不了什麼,好像所有一切,都能為她這一個人妥協了……
結果就是「鐵杵」一般的西關行軍大司統昭陽王爺無奈化成了繞指柔,拿他的女人實在沒轍,西關昭陽王府依舊等不來女主人入住。
李明沁醒來的隔日便回到大豐屯。
受邀留宿在昭陽王府的清泉谷谷主一行人也隨她過來大豐屯走走看看,大伙兒與李明沁皆是清泉谷之友,曾一起在谷中生活,一起外出義診,相處起來甚是自在。
李明沁甫回老滕家的三合院子,不久便見屯民們來求診,在場恰有幾位清泉谷之友助拳相幫,令寒癥才復發過的她得以輕松許多。
再者,她內在心魂雖說是個早知男女情事的已婚女子,可這具身子卻是直到昨夜才初曉人事,事後雖浸泡暖泉舒緩過,今兒個一整天的,身子仍時不時發軟,若非有清泉谷的朋友們幫忙,她的大豐屯醫館很可能又得休館一日。
趁著醫館有義診團一行人坐鎮,她備了幾包小兒滋補藥品特地走訪了一趟顧家,見到顧元、顧雙雙這一對小兄妹確實無大礙,僅持續有些低燒,但在兩帖藥下肚後,燒也退得差不多後,懸著的心才落下。
只覺兩孩子天生體質佳,身子骨禁得起打磨,真真比她好上太多、如若不是谷主前輩恰好被封勁野遣人接了來,沒有她老人家及時施針診治,她這時候很可能還沒能清醒。
然後——
不知是否她多心了,總覺得今兒個在屯堡里遇見的人們,無論男女老少、相熟的跟不那麼熟的,大伙兒瞅著她像都欲言又止的。
後來經瑞春和碧穗的提點,想著很可能是冬涌湖墜湖意外發生時,她被昭陽王當眾救起,更被帶進昭陽王府過夜一事已然傳開。
歡,好吧,傳開就傳開吧,反正事已至此。
李明沁看得開也想得開,就干好自個兒的活,珍惜眼前的人,至于其他的人事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唯獨一位人物,在對方面前她會感到局促靦腆,會心虛地飄開眼神,會想撓撓臉抓耳朵,那人不是別人,蓋清泉谷谷主大人是也。
老人家那雙總笑得眯眯的眼,好像總能洞察世間一切事物,在她面前好容易就被看透,對李明沁來說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許多復雜的、神妙的、不可思議的事兒無須費心解釋,感覺老人家好像就是懂,即便不懂也能平順接受,而壞處嘛……就是一些教人害羞的私密事,當事人以為做得滴水不露,被老人家笑笑眼神一掃,似乎就露餡兒了。
今早向谷主見禮時,李明沁就被瞅得全身直冒熱氣,兩頰紅暈久久不退。
此際已是傍晚時分,求診的屯民們早都回去了,清泉谷一行人直接借了老滕家的灶房燒火烹飪。
老滕尚未返家,很可能在昭陽王府那兒忙著,瑞春和碧穗自是進灶房幫其他人打下手,一塊兒準備晚飯。
此刻三合小院的正堂上,谷主在喝過李明沁親手烹煮的香茗後,又拉著她的手腕細細切脈。
李明沁有事欲再請教,但見老人家斂眉合眼細細診脈,頓時忍住,也覺谷主前輩的舉措有些古怪,以往未曾號她的脈花上整整一刻鐘這麼久。
「呼……」沉沉吐出一口氣,老人家張開月牙彎彎的眼楮,面前就是李明沁那張眼巴巴的臉兒。
谷主挑挑灰眉,了然道︰「你甭再問,再問下去答案仍舊相同,該說的老身都說完了,你也听得明明白白,總歸就是給你的那瓶『紫清露』一日一粒,連用三十日,之後再行針灸療法,落針的穴位和順序也早都寫下來給你,還有什麼好緊張擔憂的?」
今早相請清泉谷一行人在昭陽王府內一同用過早飯後,李明沁便按捺不住,厚著臉皮開口請求谷主前輩親自為封勁野診脈。
因李明沁的緣故,再加上清泉谷谷主本人根本是一團謎,如封勁野這種天不怕、地不怕、渾都不怕的家伙,也不禁多了幾分虔誠,恭恭敬敬待客外還親自開口求診。
然後被谷主仔細診過後,她老人家鐵口直斷,診出昭陽王爺的髒腑確實有事,所幸這內傷積得還不算久,紫清露藥丸子連吃三十日,再針灸拔除浮出的淤濁兼疏通氣血即可。
谷主交代下來的醫囑,李明沁皆懂得,以她如今的能耐和累積而得的經驗,那一套針灸療法要練習上手絕非難事,但,事關心上之人,她關心則亂,還是覺得自個兒似有哪兒不足。
谷主見她一臉有口難言的模樣,抿唇一笑,探手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瓜——
「都來到這時候了,哪兒還有心思關照別人?听老身一句勸,還是多想想自個兒吧,說到底,你才是最需要被關照的那一個。」
李明沁以為谷主的話中意有所指,指的是她此次突發的寒癥。
她連忙擺擺手,露齒靦腆笑道︰「我真的無礙了。這一次之所以寒癥復發,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平時太過懶憊,前輩之前教授的功法都被我擱置未練,久而久之身子骨自然轉弱,才會一墜湖就病得昏昏沉沉,以後不會那樣了。」
見老人家先是一愣,跟著淺笑搖首,好像她說了什麼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似,李明沁這一次鐮首一甩用力強調,甚至都舉起三根手指頭對天起誓——
「真的真的,前輩信我,以後我會好好練功,天天練功,不敢一日或忘,不能多吃之物,再喜歡吃也會節制,我會把自個兒顧好,練得壯壯的,沒事兒的。」
結果老人家還是謎樣的微笑,模著她腦袋瓜的枯干五指往下挪移,輕輕拍拍她的臉頰,跟著又往下緩緩落在她肚月復上,很輕地撫過。
谷主自言自語般笑笑輕嘆——
「是啊,會沒事的,能有什麼事呢?也許痴心痴情真能傻傻得福,如今多了這一點骨血相護,終得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