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是寂靜的夜里,清脆巴掌聲擾亂平靜夜晚。
張冉星位于十樓的公寓原本整潔干淨,但怒氣沖沖的張婷一個巴掌打在她白皙的臉頰上,力道之大她一時站不穩往左側傾倒,慌亂之下手揮到茶幾上的兩杯咖啡,「 啷」一聲瓷杯碎片連同咖啡一起散在米白色羔羊絨地毯上,讓素白的地毯浸濕一片偌大污漬。
「媽,我的錢都已經在信封袋里了,我真的拿不出五百萬。」張冉星摀著麻痛的臉頰坐在地上,她好想哭,但眼淚早已流干,一滴都落不下來。
「信封袋里才區區三萬,你當我是乞丐嗎?」張婷左右張望干淨整潔的房子,心底老大不高興,憑什麼她住中部簡陋的家,張冉星能住在小豪宅里?「你不是還有這間房子嗎?房子賤賣少說還有一千萬呢!」
這一切都是該死的前夫害的!死就死了,不把錢給前妻,反而將所有財產給了女兒。
「房子不能賣,這是爸爸留給我最後的念想。」只要張冉星能給的,她都願意交出來,但這層公寓是父親生前特意為她購入的房產,為的是彌補沒給她快樂童年,還得整天擔心受怕會餐風宿露的歉疚。
「笑話,如果沒有我,哪會有你?你爸給你的東西就是我的!趁我好言相勸,把五百萬交來,不然我一定有辦法逼你賣房子!」張婷才懶得管前夫留房子給張冉星有何用意,她要的一直很簡單,就是錢!
「媽,我已經將身上所有錢都給你了,我真的沒錢,如果你要我賣掉這公寓,那我要住哪?我連租房的保證金與搬家費都付不出來,你根本是不留活路給我。」張冉星抓著領口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張婷的親生女兒,為什麼總不給她活下去的出路?
「誰管你住哪,總之,下周一把五百萬給我,不然我一定有法子讓你賣房。」張婷蹲掐住女兒的下顎,臉上哪有身為母親的慈愛,根本與討債的凶神惡煞沒兩樣。
張冉星努力望著張婷,企圖從她臉上尋得一絲關懷,但她錯了,任憑張冉星怎麼看,張婷臉上寫滿殘忍與惡毒,連一點對女兒的關心情緒都沒有,彷佛張冉星是殺了張婷全家的凶手般,就連看著親生女兒都是用橫眉豎目的方式瞪著。
「你跟你爸一個樣,想當年他一個外國人來台灣當模特兒,若不是攝影助理的我供他吃住,憑他根本接不到工作,結果跟我結婚了,小孩也生了,我不過是喜歡賭一把,他有必要氣到拋妻棄女回義大利嗎?沒想到死前良心還是被狗吃了,居然給你錢念沒用的書,還買房子給你,身為前妻的我卻什麼也沒有!然後你這女兒也不肯分點錢給我,養你干嘛?」張婷想起過去種種,一股惱怒「唰」的一聲沸騰到頂點,捉住張冉星的手更加用力了。
「爸給我的錢不是全被你拿走了嗎?」張冉星呼吸困難,但她仍沒忘父親留給她的財產,全被張婷奪走了,連吃飯的錢都不留給她。
「如果我不拿,你會給我嗎?」張婷冷笑。
「總之,就算給我十年,我也籌不出五百萬。」張冉星稍早已經將戶頭全部的錢領出來裝在信封袋里,就連皮夾剩下的伙食費也被張婷搜刮一空,下一餐如何溫飽都有困難,更何況在短時間內湊錢給母親?
「你的老板不是說要給我錢嗎?怎麼沒見他來?」張婷左顧右盼就是不見今早的高大身影,忍不住露出嘲諷嘴角,「該不會你也跟我一樣,被男人騙得團團轉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們母女倆都是蠢貨。」
「我們的家務事跟老板沒關系,媽,請你千萬別找上我老板!」張冉星听張婷提及韶易心下一驚,無論是想保住「琉璃入局」秘書長助理的工作也好,想在韶易面前能抬頭挺胸也罷,她說什麼都不想讓母女倆的破事與韶易沾上邊。
「听你這麼說,你好像很在乎你的老板啊!」張婷似乎找到張冉星的軟肋,掌心輕拍女兒紅腫的臉頰,臉上雖笑著口吻卻冷若冰霜,「就這麼說定了,若你下周沒能給我五百萬,我就去找你老板要,反正我沒把五百萬繳給地下錢莊還債也是得死,跟你老板要不只可以看帥哥,搞不好還要得到錢。」
張冉星瞠目,她第一次听張婷說起五百萬是用來還債,而不是一貫地拿來賭博?
「什麼地下錢莊?你說你又跟地下錢莊借錢?你瘋了嗎?」張冉星死命抓住張婷的手,要她現在說個清楚。
「我賭博輸了一大筆錢,不跟地下錢莊借難道跟你借?」張婷甩開張冉星的手,反正她張婷爛命一條,只要活在人間一刻她就要恣意妄為。
「過去我們是如何四處躲藏,媽難道忘了嗎?當我高中時,媽和我以及外公外婆合力把錢全部還清時,你不是答應過兩老,就算再缺錢也不跟地下錢莊借款?當時情景歷歷在目,你怎麼就學不會教訓?你拿我的錢去賭博就算了,錢輸光我也認了,但你怎麼能……怎麼能跟地下錢莊借錢?」張冉星瘦弱身軀不斷顫抖,十幾年前被地下錢莊不斷變換方式追債,母女倆日日活在恐懼的記憶依舊存留心底,她光想就背脊發涼,胃部緊縮亟欲干嘔。
「這是與母親該有的說話態度嗎?」張婷隨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奮力往張冉星身上丟,不偏不倚打中她的臉,玻璃碎裂連同血痕一並噴濺地面,模樣怵目驚心。
張冉星當下不覺得疼,畢竟皮肉疼痛哪比得上裹在心髒外層的傷痕瞬間崩裂血流成河還痛。
瞧女兒左臉被劃出一道五公分的傷口,張婷一時也慌了手腳,但又瞧張冉星彷佛不知痛,雙手成拳垂在身側,努力隱忍亟欲爆發的怒火,心底剛開始有些心虛,但眸光撇見沒關好的大門外擠了聞聲而至的住戶,心中莫名跟著不悅,橫眉豎目怒瞪女兒又看向吃瓜群眾,潑婦罵街大吼︰「下個禮拜一,我會來跟你拿錢。」
落下不近人情的話,張婷用力推開聚集在門口的住戶,彷佛地板與她有仇,用力將高跟鞋鞋跟往地面踏,就連離開女兒的住處都得發出砰然聲響才甘心。
「小姐,需不需要我幫你叫救護車跟報警?」住在同層樓的好心年輕女子朝張冉星喊著。
她瞧張冉星一動也不動模樣,身側還有玻璃碎片與血漬,讓年輕女子忍不住關懷。
「謝謝你,不過不用了。」張冉星依舊垂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你好好保重,若有任何需要,我住在一○○四號,隨時來找我都行。」年輕女孩不好堅持,轉頭讓大家都散了。
只是當年輕女孩打算替張冉星把大門關好,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貼在門面阻止她把門帶上。
年輕女子仰首頓時臉紅。
韶易垂眸望向女子唇角淺勾弧度,深色西裝與藏藍色領帶和他的暗黑形象十分符合,彷佛他生來就是低調優雅的代名詞。
韶易用眼神快速掃射室內的凌亂場景,接著退去手工皮鞋換上擺在玄關的室內拖鞋入內,他步伐穩重卻輕盈,無聲地走近頹喪坐在地上的張冉星。
「張冉星,你還好嗎?」韶易蹲在張冉星身邊,低沉的音調不疾不徐,視而不見打斗後的狼藉,依舊是一貫的冷絕與從容。
張冉星沒有抬頭,雜亂的發絲垂在臉頰兩側,讓韶易看不清她的模樣,但現在的她依舊處于緊張和慌亂中,微微顫抖的身軀如樹梢枯葉,輕而易舉就能被吹落地面,看上去十分可憐。
韶易不介意張冉星不回答老板的話,狹長眼眸快速觀察周遭,赫然發現她身側除了有玻璃碎片還有怵目驚心的血跡,韶易無法顧全禮節探手掀開遮掩白皙雙頰的發絲,猝然,瞳孔放大一股怒火直沖腦門。
「誰把你弄成這樣?」韶易無意識皺起眉頭。
張冉星沒有回答,眸子隱在睫毛之下,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緒,但她下意識以為韶易這句「誰把你弄成這樣?」是指她發型與衣著凌亂,于是巍巍顫顫地把長發撩至耳後,似乎想讓自己在他面前稍稍保持儀容整潔。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跌倒而已……」張冉星喉頭干澀,說起話來語帶沙啞卻又支支吾吾。
張冉星處在高度緊張的情緒里,完全忘了臉上還有指印與五公分長的傷口,這回她為了想在韶易面前保有一絲尊嚴,動手整理散亂的長發,卻讓他更清楚看到她的極度狼狽。
「你母親打的?」韶易在公寓大廳見著熟悉人影,回想起來赫然發現正是張婷離去的背影。
張冉星這才回想起來,她的臉拜母親所賜十分精彩。
此時,張冉星腦袋恢復運轉,上下唇齒蠕動幾回,亟欲月兌口的話硬生生藏在口中吞了回去。
韶易是她的老板,哪有小小員工要老板替自己分憂解勞的道理?
「就算你不說,我也曉得是你母親做的。」其實不需張冉星回答,答案昭然若揭,「需要五百萬是嗎?我可以給你。」
「這……」張冉星不得不承認,她是心動了。
想起方才張婷坦言五百萬是還給地下錢莊,她光听見「地下錢莊」這四個字就害怕得渾身發抖,連久未進食的胃部都滔天翻騰。
幼時簡陋平房外幾十只金屬球棒不規律重擊地面發出刺耳聲響,伴隨一群男人叫囂聲還在耳邊回蕩,被母親抱在懷中瑟瑟發抖的觸感清晰記在肌膚里,那段整日提心吊膽的生活她不堪回首,就連現在只要看到球棒就會心悸無法直視。
當時,張冉星與張婷和已經過世的外祖父母如何挺過來的?其實張冉星已經想不起來了。
「我可以給你五百萬,甚至加碼給一千萬都成,只要你……」韶易將張冉星慘白的巴掌臉望入眼中,她像朵被大雨打得幾乎要落地的海棠花,可憐又可愛地垂下雪色花瓣,透亮水珠沿著鵝黃色花蕊,滑過白色花瓣落入地面,讓他既憐愛又變態地想將其摘下,藏在懷中帶回家插入花瓶內呵護。
韶易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了,成功激起張冉星的好奇,她抬頭看著老板雖依然一語不發,但眸光多了一絲探詢。
韶易知道趁人之危與人渣無異,但他還是想借張冉星落入窘境時,提出渣男般的交易,原因無他,只因他真心想擁有張冉星,哪怕只有短短一、兩年甚至幾個月,韶易都能心滿意足。
因為韶易明白,在偌大韶家選擇家世背景強大的另一半幫襯下,更能站穩腳步,所以張冉星不在他的伴侶選項內,不過短暫擁有也不失一種單身男女才有的自由交往的權利。
「我給你一千萬現金,當我半年的地下*人。」韶易臣服張冉星的裙擺之下,他忍住自己恬不知恥的惡心感,把最赤果果的貪婪呈現在她面前。
張冉星雙眸圓睜,抬首看向韶易。
韶易沒有移開視線,依舊盯著張冉星,他冰封的眸子仍然霜寒,剛毅的臉部沒有一絲動搖的跡象,在在顯示張冉星並沒听錯他的提議。
「這……」張冉星遲疑。
她看著韶易濃眉下一雙冰霜眸子,高挺鼻梁下單薄顯得寡情的雙唇,她早已知道他長得十分好看,好看到無論男女與他擦肩而過的兩秒內,必定注意他的高冷俊逸相貌。
張冉星不諱言,自己也是迷戀他絕美表象的一員。
張冉星內心翻騰,視線不經意從韶易俊美的臉上移開。
當老板的地下情人?雖然乍听失了尊嚴與做皮肉生意有啥兩樣,但反過來想,撇除道德倫理外,她不僅能解燃眉之急,還獲得與他相處半年的時間,似乎是不錯的選項。
單身的韶易身邊沒有女友,就算她為了錢當他不能正名的情人,也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說實話何樂而不為?
張冉星將眸光再度放回韶易臉上,腦袋明明該反覆思考韶易的提案不符道德倫理,但她卻無法克制,心生妄想與他身體交疊纏綿床榻的畫面。
他是瘋了,而她又何嘗不是。
融入金錢糾葛的速食愛情,就算無法心靈相通,至少在半年內從彼此身上獲得短暫的滿足與利益,只要你情我願又何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