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夫我橫行天下 第二章 撿個失憶男 作者 ︰ 千尋

不該來的,漫漫痛恨自己,恨自己放不下,舍不去,恨自己親手扭開「再遇」契機。

她已經給過警告,她也清楚藍殷並非真紈褲,相反的,他多智近乎妖。這樣的他,如果願意改變,定能輕易扭轉命運。

是的,八歲,重生那年,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

他會把話听進去吧?他早就知道捧殺,早就知道江氏無心冷情,也早就明白心中那點兒對親情的渴望不過是場笑話,這樣的他不會放任自己一路錯下去,對吧?

人都不傻,往往是情感把人給逼傻的,她不也曾經傻過一生一世?因此重來一回,她再不願犯傻,不肯被感情綁架,她冷靜地選擇該做的事。

她勤習醫術,孝敬師父,改善家計,為自己營造名聲……六年過去,長大的漫漫成為村人心目中的小神醫。

她認真相信情況翻轉,此生將會不同。

因此她不懼猛獸,進入深山密林尋找珍稀藥材,學習醫術之余也學會制毒,這次她立誓將師父的本事學齊,立誓救回師父和父親的性命。

只是當她認定所有狀況正朝好的方向發展時——師父還是咽下最後一口氣。

師父的死亡讓她的自信瞬間冰消瓦解,她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努力無法改變宿命?是不是天地間所有事全屬注定?是不是她改變不了自己也改變不了藍殷?是不是傷心死亡會一再出現、重復,一再地……折磨自己?

倘若這是真理,那麼藍殷依舊會在今日被追殺,會重傷、失憶?

如果真是如此,她做不到避開,做不到放任他重傷不治,所以帶著無數矛盾,她還是來了。

既然無法視若無睹,就只能做足準備。

她研制毒液涂在箭尖,她在前世發現藍殷的地點附近布置陷阱,然後躲進草叢里,靜待命運再度把他帶到跟前。

蠢?是的,她同意,薛夕漫確實蠢到義無反顧,這種人的痛苦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重生之後,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自己不再經歷相同的痛苦,所以她拒絕愛情,堅定守住本心,不願錯付與淪陷的最好方式,當然是切斷相遇的可能性。

但,她自投羅網了?

是不是蠢昧?是不是傻到近乎可憐?

是的,但她還是寧願犯傻,也不願重傷的他,哭天不應,喚地不靈。

她想前輩子肯定欠下他一整座金山銀山,非要還清楚才能停止牽扯。

就在漫漫蹲得雙腳發麻時,前方響起雜沓的腳步聲!心髒被狠狠拽起,像是天外飛來鉤子,不管不顧地把她的心給挑了。

前世的「今天」于她,不僅是記憶而是烙印,她不曾或忘。

重傷昏迷的藍殷被一柄長刃從後背刺穿,直抵心髒,他往前撲摔時額頭撞上石塊,深深的血洞流滿一地殷紅。

但,這次不會了,她不允許他重傷,她將竭盡全力改變狀況。

咬緊牙,漫漫取出弓箭,拉緊弦,目光盯著正前方。

不久,藍殷狼狽逃竄的身影出現,他一邊跑一邊與人對打,只是很明顯地,他的拳頭無力跑速緩慢。

退步了嗎?前世他的武功沒有這麼糟糕。

難道在她的善意提醒之後,他下定決心繼續往紈褲的道路上沖刺?她的善意非但沒有造就他的上進,反倒讓他看清一切,選擇加速墮落?

隨著藍殷的接近,漫漫終于看見緊追在後的男人。

那人長得異常魁梧,全身毛發茂盛,整張臉被隱沒在密林中,只留下兩顆銅鈴大的眼楮直瞪藍殷後背,薄衫掩不住滿身肌肉,他非常高大,至少比藍殷高上半顆頭,但跑起來卻不見凝滯。

踩上!踩上!踩上……漫漫緊盯他粗壯的雙腿,在心中加油吶喊。

終于……喀一聲,男人的咆哮聲驚起鳥獸飛竄,他的腳被捕獸器夾住。

太好了!漫漫想為自己喝采。

但笑容沒在她臉上停留太久,因為那人神勇得太不正常了,他居然不顧疼痛,硬生生將捕獸器掰壞!

怎麼可能?她滿臉詫異,好吧,再不可能也發生了,別急,再來!

她緊盯下一個陷阱,把菩薩神佛全求上數遍,祈求今晚陷阱能抓到大狗熊。

藍殷順利跑過去了,那些草足以支撐他的重量,但後面那個……不會有這等好運。

陷阱設計得有點大膽,倘若刺客是個矮瘦子,漫漫只能在他踏上陷阱那刻射出火箭,讓對方在驚慌中快速踩踏被火燃起的稻草,以至于落入陷阱中,當然,如果對方有一身好輕功,這陷阱就白做了。

幸好老天爺還是站在她這邊的,不需要多余動作,對方的體重就足以讓他墜入陷阱。

砰!在沉重墜地聲響起的同時,刺客摔進陷阱。

不枉費她花三天兩夜流血流汗卯足全力挖的陷阱,陷阱里有削尖的竹子,這一摔就算沒摔死他也會戳出他滿身血窟窿。

正當她暗暗歡慶時,卻發現……藍殷嚇傻了?不趁這時逃走,還湊到陷阱旁邊,干啥啊,想吃熊肉嗎?

與此同時,三倍咆哮聲從洞口傳出,下一刻他、他、他竟然飛出來了?

見狀,藍殷轉身快跑。

刺客熊雙腿插著竹枝,鮮血直流,怒火大熾,疼痛的腿讓他決定不追了,他從腰間拔出長刀,對準藍殷後背射出。

原來他的傷是這樣弄出來的?心口一緊,不待思索,咻地——毒箭射出。

與此同時藍殷腳步不穩,刀刃尚未踫到他的身體就整個人朝前撲倒,險險避開往他後背飛來的大刀。

漫漫沒有內力武功,箭術也只是普通,能獵點野物給師父添口福已是極限,從來沒敢想像能一舉射中武林高手,但她……一擊即中?

天!什麼時候她的箭術更上層樓了?

不敢置信的還有刺客熊,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他的訝異並非來自插入腰月復間的羽箭,而是釘在心髒上頭的那枚石頭。

怎麼可能?誰動的手?藍殷有後援?自己被耍了?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三張訝異的臉,三個不敢相信狀況的人,做出三種不同反應。漫漫在連喘數息後,放棄探究凶手死活,飛快跑到藍殷身邊為他號脈。

藍殷發現箭從草叢後面射出,判斷那里有人的同時立刻把頭倒向一邊裝死。

而刺客熊……轟然倒地,死得俐落乾淨,當然,他是沒有選擇的。

漫漫細探藍殷脈息,還好這次他的後背沒有中刀,傷得不算嚴重,不過人暈得很徹底,所以她得把他帶回去,免得下一批刺客抵達現場,死里逃生的藍殷再度奔赴死門。

望著昏迷不醒的他,漫漫滿心無奈,還以為再不會相遇,沒想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扶起藍殷蹣跚前進,她慢慢走著,慢慢想著,也慢慢自我說服著。

這次不會了,沒有錯誤解讀,她很清楚兩人只是朋友,他終究會愛上朱砂痣,而她已學會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心態擺正,戒除不實想像,所以沒事的!

只是……無法不苦笑,她低聲問︰「藍殷,我到底欠你多少?一輩子不夠,得兩輩子來清償。」

無可奈何的漫漫沒發現,昏迷中的男人,嘴角處揚起一道漂亮弧線……

油在熱鍋中滾著,一把青蒜下鍋,滋地一聲,鏈子聲音響徹雲霄,那架勢不像在做菜,更像在尋人拼命。

藍殷把手臂支在後腦杓,半個時辰前他「清醒」了,額頭傷口已經敷過藥,而「白靈」坐在床前靜靜地看著自己。

他是在進屋後才真正睡著的,在這之前他已經三天三夜沒合過眼,本以為今天過後就能坐上遠赴江南的船,沒想到人生處處是意外!

其實藍殷早就放棄,誰想到因緣際會,小騙子還是被他給逮到。

這叫啥?叫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不對,應該叫做「出來混,遲早要還」。

他不得不贊一聲︰還得好!

她長大了,容貌卻沒有改變太多,皮膚和小時候一樣,白女敕得讓人想掐一掐,試試能不能掐出汁水,眼楮和小時候一樣,黑得像泡在油罐里的龍眼子,頰邊兩個深得可以儲酒的凹凹還是同樣勾人,但真正讓他一眼認出來的是——右耳垂下的紅痣。

那痣,紅得像噴濺上的鮮血,引人注目。

視線在屋子里轉過兩圈,剛來時已經偷瞄過了,現在是正式關注。

宅子不大,用竹籬圍著,不像一般鄉下人家會在院子里種菜、圈養雞鴨,院里只有一棵大樹,樹下擺了張石桌兩張石凳,桌上有組棋盤,盤上有未了結的殘局。

三間正屋,旁邊一間獨立的矮屋子是灶房,外頭堆滿柴禾。

中間是小廳,右邊是寢屋,屋里有一大一小兩張床,衣櫃和竹制桌椅,整體看來頗為簡陋,至于另外一間,身為「昏迷中」的病人不宜探險,因此是做為什麼用途的尚且不明。

不過藍殷終于明白,為什麼自己將京城每寸地皮幾乎翻透卻始終找不到小騙子,原來她待在無人居住的深山密林間。

她是個醫術精湛的大夫吧,因為她把脈、上藥包紮動作孀熟,還能診出自己曾經受過內傷。

那可不是普通能耐,都幾年前的老黃歷了,是御醫把不出來,連他自已都差點忘記的過去。

所以,她對他很熟悉?

他指的不是自己的陳年舊傷,而是她的善意建言。

若非熟悉,怎知道「溫良賢德」的母親如何對待自己?又怎知道他的示弱、苟且偷生,求的只是那點兒微薄親情?

藍殷,我到底欠你多少?一輩子還不夠,得兩輩子來清償。

這是形容詞或真是指出兩輩子?如果是兩輩子,那麼前世他們交情深厚?

腳步聲傳入,不久漫漫端著飯菜進屋。

見藍殷清醒,她輕蹙雙眉道︰「公子醒了?來吃飯吧。」

公子?這是想裝不認識,要演戲嗎?行,他奉陪,這方面他也頗能耐。「好。」

她邊布賈碗盤邊道︰「趁,大色尚早,吃飽後我送公了下山。」

啥?前腳裝不熟,後腳就要趕他走?藍殷微慍。

真是抱歉,他這人天生好奇,熱愛打破沙鍋問到底,想不通的事非要追根究底,想就此打發,讓他帶著一頭霧水離開?這種事違背他的習慣。

眨眨無辜的兔子眼,他問︰「下山?去哪里?我不是住在這里嗎?」

接連三個問號,驚得漫漫雙眼暴瞠。

不會吧?他又失憶了?分明沒受多重的傷啊,他額頭的血洞和前世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這麼小的傷口也能搞失憶,是誰在欺負人吶?老天爺嗎?

見她驚得連話都說不出口,驀地,他樂了,演技往夸張那頭再靠近兩寸。

藍殷壓緊胸口,舉目四望,驚慌失措的五官彰顯出劇烈恐懼,突然間他發現什麼似的,捧著頭亂搖一通。「天,我什麼都記不得!我是誰?我住在哪里?我為什麼會在這里?你知道嗎?求求你快告訴我!不要嚇我。」

他嘰哩呱啦胡扯一通,握住她的肩膀晃不停,最後更過分,直接把虛弱的頭顱靠上她的頸窩,嗯,她身上的味兒真香……

他才不要嚇她好嗎?漫漫連喘幾口大氣,沉重的無奈壓入眉心,這是不是意謂著她必須收留他,像前世一樣?

可不可以不要?可不可以路歸路,橋歸橋?可不可以就此別過,緣斷情滅,佛法無邊?

她還來不及回答,「病後虛弱」的藍殷一個踉蹌,所有重量全往她身上倒,一顆頭已經是她承受不起的重,再加上兩條腿、兩只手和一個成熟男人的軀體,她真的擔不起啊!

漫漫往後倒,他跟著倒,雙雙往小床壓去,他在上,她在下,四只眼楮相望,兩張緋紅臉相對,藍殷又聞到曇花香……

用力吸兩口後,他繼續裝虛弱,抱住她軟軟的身體不松手,然後發現……上癮了。

對于摟摟抱抱這種事,紈褲公子經驗豐富,听說經常坐船的人不會暈,但是,他暈了,暈得愉快而舒適,直想一路暈到天淡星稀朝瞰起。

漫漫嚇壞了,急欲保持距離的她嘗試推開藍殷。

但他感受到阻力的同時立刻添加力氣,將她抱得更緊,然後語帶兩分哽咽、三分激動,繼續倒在她的頸窩間。「怎麼辦?我想不起來,我頭痛欲裂……」

怎麼辦?好問題,她也很想有人來告訴自己怎麼辦。

咬緊後槽牙,深吸深吐幾回合,在控制著情緒之後,她安撫道︰「別擔心,你的頭受創,過一陣子就會想起來。」

「你確定?」

「確定,我是大夫。」等她把他送回京城,看見舊時人、舊時物,腦袋里的鈕轉開,他會立刻想起來——這件事,她有充足的經驗可以佐證。

哎,一聲長嘆,躲不掉了,她還是得下山,還是得為藍敘醫治雙腿,還是得到梅園里……

搖頭,不想了!至少現在不要想。

終于八爪魚從身上離開,他坐起身也拉起她,笑得天真無害。「謝謝你,你是我的大恩人。」

呃……恩人?不要,她對這個身分過敏。

「別叫我恩人。」恩人、兄弟這類詞匯都在她的拒絕往來行列。

「那要叫什麼?」他無辜無害,可憐的兔子眼眨得讓人心慌。

「我叫薛夕漫,你喊我薛大夫吧。」

多生疏啊,比較起來他更喜歡白靈或是……小騙子。

「漫漫,你認得我嗎?」他問得無比誠摯,讓她忽略他喚了自己的小名。

「不認得。」她直覺反應。

「那我怎會在這里?」

「我去采藥,看見你昏倒在路邊。」

騙子,信口捻來就是謊言!她分明看見自己被追殺,分明射出一箭,他有理由懷疑,陷阱和她也有關系。

只是當他的恩人不好嗎?就這麼施恩不望報?

「你以前有沒有見過我?我不可能莫名其妙出現,我是不是住在附近?」

她被他問得頭疼,切斷話,口氣不善。「別問,你不餓,我餓了。」

不想理他,漫漫拉開椅子坐下。

她口氣不好,表情也……不太樂觀,藍殷理智地決定停止試探。

他沒坐到對面,而是靠著她坐下,看一眼桌上菜肴,清蒸魚,紅燒肉,清炒筍菇……

呃,先別失望,有的菜中吃不中看,也許她的手藝屬于這類。

見他遲遲不下著,她夾起魚肉送進他碗里,他飛快把碗拿開,魚肉掉到桌面上。

她錯愕望他,他尷尬回看,紅著臉吶吶解釋,「我怕魚。」

「胡說,你明明就……」

極力掩飾笑意,他期待她接下來的話,但她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急踩煞車。

來不及羅,他听見了。

藍殷問︰「我明明什麼?」

明明喜歡吃魚,所以她做菜很敷衍,只對魚用心。「受傷的人要多吃魚,傷口才能恢復得快。」

「這樣嗎?我試試。」他勉強張嘴,緊閉雙眼,好像她喂的是砒霜。

幼稚表情逗得她想笑,那時也是這樣,每回喂他喝藥,他就皺出一臉苦瓜。

魚肉進了嘴,他飛快咀嚼,然後臉不皺了,細嚼幾下後,彷佛嚼出佳味,他瞪大眼楮。「這也太好吃了,簡直就是人間美味,啊……我還要。」

說完,他張開嘴。

漫漫一笑。自己廚藝如何,她清楚得很,哪有他說得那麼夸張?

夾一塊,再一塊又一塊,直到整條魚都被他吃乾淨了,漫漫才發現,不對啊,他又沒受重傷,干麼喂他?

懊惱之余,卻見藍殷捧起碗,一面扒飯一面說︰「太好吃了,明天再吃魚好不好?」他停頓片刻,帶著滿臉期待問︰「漫漫會一直做魚給我吃嗎?」

這問話太熟悉,熟悉到她沒經過思考就反射回答,「會。」

這答案讓藍殷很滿意,卻讓回過神的漫漫懊惱極了,怎麼能說出這麼蠢的話?不會的,他們不會一直見面,不會一直再一起,不會……

一個不會,兩個不會,三個不會……很多個「不會」疊在一起之後,濃濃的哀愁罩上她的心。

低下頭,她把魚眼楮夾進他碗里。

他曾經對她說︰「這不是魚目,是長在魚身上的珍珠。」

他曾經對她說︰「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我要把最珍貴的珍珠同你分享。」

藍殷將魚翻面,挑出另一顆魚眼楮放進她碗里。

一愣,抬眸,她對上他燦爛的笑容。

「這是魚身上的珍珠,我要和你分享。」

「不要!」

她下意識拒絕,下意識把魚眼楮撥到盤子邊,她不要再重復同樣的事。

這天晚上,漫漫悄悄回到出事地點,想看看被毒藥迷昏的刺客怎麼了,卻遍尋不著對方。

她猜想,許是刺客清醒後便離開了,那麼他會不會回去找更多人來對付藍殷?

他失憶了,在這種狀況下,漫漫不能讓藍殷獨自回國公府,而父親的死劫未過,眼下自己無法離開,她只能留下他,別無選擇。

在漫漫到處尋找熊跡時,「失憶患者」正翹著二郎腿听屬下稟報。

「爺,人都處理好了。」流雲有點小緊張。

那只大熊怎就死了呢,都怪流霧下手沒個輕重,那顆石頭把他的心髒給砸個稀巴爛,原本要留著他的性命,讓他回京稟報,說爺已經在他的追擊下死到不能再死,可是現在情況不變……苦惱啊!

「最後決定讓誰回京,通知爺的死訊?」

「張武。已經喂了毒,他會照我們說的去做。」

「張武瘦巴巴的,武功普普,爺死在他手下,有點不合理啊。」他對挑選的人物不太滿意。

「回爺的話,沒有其他選擇了。」

「剩下的人全都死光?」

「是。」原本就只打算留下大黑熊的,誰曉得多事丫頭出現,引得大黑熊暴怒,流霧也是見情況危急才會失了分寸。

「我們讓張武回去稟報,說他膽小裝暈,躺在死人堆里看見主子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大熊本想了結主子,沒想主子提起最後一口氣,抱住大熊一起墜崖,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張武本就膽小,這話夫人會相信的。」

藍殷把果核往流雲身上一丟,臭罵道︰「叫你讀書不讀,什麼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當桃園三結義啊?」

「屬下不敢。」

藍殷死瞪流雲,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至少江氏那邊能夠糊弄住。

「那主子什麼時候啟程下江南?」

下江南?藍殷緩緩搖頭,不太想去了談,只不過那里的事確實需要處理,是時候再培養個能手了。「你讓魯勤過來一趟。」

「是,屬下回去叫人。」

流雲連忙往外退,迫切趕在主子想起「算帳」之前離開,沒想才剛跨出門框,身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傳來。「大黑熊死得有點冤吶。」

呃呃……定啊……身後汗毛直豎,他知道,逃不過了。

果然主子又說︰「看來還是訓練不夠,從現在起每天再加練一個時辰。」

夭壽,再多一個時辰……會死人的,主子比閻王更可怕啊!

「不服?」藍殷歪著頭,嘴巴叼著一顆果子,冷冷的臭臉讓人膽寒。

「屬下不敢,屬下遵命。」丟下話,流雲跑得飛快,像是有鬼在後頭狂追。

他怕吶,就怕不夠快,主子靈機一動決定再加半個時辰,理由是——誰叫他長得很礙眼。

什麼?夸張了?不過是一個時辰,需要這麼苦大仇深?

呵呵,站著說話不腰疼,能從閻王燕手下活下來的都不是一般人。

就拿這次來說,江氏一口氣派出百余人,而他們滿打滿算也就一打,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將對方全員殲滅,喔,不,還留了個藏在屍體堆里的張武,這代表什麼?這代表他們是菁英中的菁英啊。

他們這群菁英不是自然天成的,是被主子左邊削削,右邊砍砍,一點一點雕琢而成的啊。

轉眼流雲竄出屋外,與漫漫擦身而過,只是他的速度太快,沒有武功的漫漫只感覺一陣風從身邊掠過。

看著窗外明月,藍殷彎起嘴角,雖然計畫被打亂,後續的事情有點麻煩,但塞翁失馬呀,誰曉得不在計畫中的計畫會激起什麼浪花?

至少截至目前為止,在第一波浪花底下,沖出一顆皎潔珍珠。

藍殷終于知道,除小廳、寢屋之外的第三個房間是做什麼用途了。

那是間藥室,四面牆全是櫃子,書櫃、藥材櫃,還有排滿瓶瓶罐罐的立櫃,中間擺著一張大長桌,可以坐上七八個人,書櫃擺在臨窗處,里面有數百本醫書,比鋪子里賣的更多,多數連听都沒听過。

隨手抽出一本,他轉身對正在搗藥漫漫問︰「書皮上沒有書名。」

漫漫無奈,她努力了,努力疏離,努力客氣,努力讓兩個人的關系在「朋友」前而止步。

但他顯然不滿意這種安排,于是他比她更努力,努力黏著她、巴著他,隨時隨地同她說話,讓她不管在哪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對于他黏糊糊的行為,她無能為力,但仍然堅持不投降。

見她不回應,他把書拿到她眼前晃,笑容甜得勝蜂蜜。「為什麼沒書名?在哪里買的?」

不答,她倒一杯溫水給他,意思是——有吃的,就閉嘴。

他喝掉。「我又不是旱地,你老要我喝水,種稻子嗎?」

不理,自顧自忙著。

「這書是絕世高人寫下的吧,你真有這機緣?可以引薦高人嗎。」

再給他添滿水,然後繼續做事。

他喝掉水,拉開長凳,往她身邊坐去。「你看……」他拉開衣襟,露出堅實的胸口,一臉的土匪。

「你干什麼?」漫漫迅速別開臉,假裝耳垂處的微熱不存在。

「灌下去的水噴出來了,你不能再喂我喝水。」指頭沾沾胸前的汗水,他用力證明這塊水田水量充足。

她無奈道︰「那叫流汗不叫噴汁,需要提醒你嗎?你是失憶不是失智。」

很好,終于有反應了!藍殷咧開嘴,笑出一口大白牙。「你再不跟我說話,我就要失智了。」

「你想要我說什麼?」

「這書是高人寫的還是你親手編纂,你有這麼厲害的醫術,不應該躲在山里避世……」

嘰哩咕嚕,哇啦哇啦……他在她耳邊講個不停,大有你不回應,我就吵死你的堅持。

放下炮制中的藥材,她試著憋住火氣,人人都夸小神醫脾氣好,但架不住他逼人發瘋的本事。

「這是師父用來教我醫術的冊子。」

她剛回答,他立馬接出下一句。「你師父寫的?上面的數字代表什麼?」

打病人會下十八層地獄?醫德,醫德,醫德,漫漫在心底默念三回合後說︰「由淺入深。」

「全部的醫書都是你師父寫的嗎?那得花多少功夫?除了你,她還有其他徒弟嗎?學生有沒有遍地開花……」

師父沒有徒弟遍地開花,但她的眼楮翻到開出兩朵小白花。「你知不知道我的縫合技術很好?如果你閉不上嘴巴,我可以幫這個忙。」

生氣了?沒事,藍殷沒在怕的。「你師父醫術這麼厲害,你學會幾成?」

關,你,屁,事!

不生氣,她是性情溫和的漫漫,不會輕易爆炸,深吸氣……她努力夸獎自己的脾氣,加深她溫良恭儉的美德,然後從瓶子里倒出幾顆天王補心丹,仰頭吞下去,低下頭,繼續沉默。

不過,學會幾成?前世她擔心自己常不著家,會讓繼母大發脾氣鬧得全家雞犬不寧,因此不敢在師父身邊待太久,但光那點兒功夫,她已經讓鎮國公府欠下偌大恩情。

重生之後,漫漫再不讓繼母影響自己,她直接搬到山上和師父同住,將全副心力用在學醫上,不敢說稱霸杏林,但行醫濟世、與閻王搶人,她還是做得的。

想到這里,嘴角邊露出兩分笑意,他看見了,看見她的自信。

很好,她的醫術無人匹敵?

藍殷回到櫃前繼續翻。「有毒經?你師父也懂制毒?」

「懂。」她直覺回答,沒有意識到自己回答了。

听見她下意識回話,藍殷笑出一朵花兒,就說女人怕纏,纏得夠凶、纏得夠狠,冷漠?哪邊涼快哪邊去。

放下毒經,他轉到瓶瓶罐罐前,瓶身貼著白紙,名字都很有趣。蜘蛛絲、螳螂鋸、蛇牙液……這毒都擺在台面上了。

「蟾蛛粉是做什麼用的?」

他問,她不答。哎,心腸又硬回去了,無法,只能使出絕招。

「是吃的嗎?」說著他把瓶子往嘴巴倒。

漫漫見狀,心頭一急,連忙撲上前把瓶子搶回來。「什麼都吃?你是孩子嗎?這是毒。」

關心他嗎?很好,他最喜歡被關心了。

「吃了會怎樣?死嗎?」捧著臉,無辜的兔子眼眨巴眨巴地望她。

漫漫長嘆,放棄了,冷漠對痞子沒用。「對,吃了會死,但它不是吃的。」

「不然呢?抹的嗎?」

「把藥粉灑在衣物上,就會讓人中毒。」

「這麼好玩,中毒後會死嗎?」

「不會,但會讓人很難受。」

「怎麼個難受法?」一句接著一句問,他要把「溝通」這件事貫徹始終。

「中毒之初,身上會長出小紅疹,從一顆到一片,直至蔓延全身,紅腫熱癢,倘若不解毒,一、兩個月內也會慢慢消除。」

「只會癢哦,不怎麼厲害。」

「癢是比痛更讓人難以忍受的知覺。」

「你師父很矛盾,既學醫術又制毒,既想救人又害人。」

漫漫淺哂。不是這樣的,學醫是傳承,學毒……是懷念……

看著她的目光,藍殷皺眉,多大的丫頭,怎有這樣哀傷的表情?她承受過什麼?下意識地,他握住她的手背。

一陣微暖襲上,漫漫回神,該推開他的,但對上他視線那刻,突如其來的讓她舍不得,這份溫暖,她好想要……

不願推開他,也不想正視自己的貪欲,漫漫只能看向窗外。

院里的棗樹長得很好,往常這時候師父總愛和她在樹下對弈,有時下著下著想起往事,師父停下棋子,雲淡風輕地說著情感濃冽的故事。

「你還好嗎?」

他的憂心忡忡二度溫暖了她,緩緩嘆息,他對誰都這麼溫暖的啊,才會讓前世的自己會錯意,表錯情。

「沒事,只是想起師父了。」

「你師父呢?這幾天都沒見到她。」

笑容斂下,漫漫垂眉,握著手指,沉默以對。

不想說?還是不能說?話題再度斷掉,她不是個好的聊天對象。藍殷起身,將蟾蛛粉歸位,卻發現櫃子後方……

藍殷還來不及探究,就听見屋外有人大喊。「小神醫,快救命!」

漫漫放下藥杵跑出去,藍殷也跟著往外。

只見一名六、七歲的小姑娘站在竹籬外,她心急如焚,眼角有殘余的淚水。

「神醫姊姊,快救救我哥哥!」

「哥哥怎麼了?」漫漫問。

小女孩名叫桃花,父母親很早就不在,家里只有她與哥哥木柳相依為命。

今年春天哥哥外出做工,不知犯了什麼事被主人毒打一頓,傷及肺腑,幸得漫漫及時醫治,方撿回一條命,經過幾個月的調養好不容易又能出門,誰曉得才幾天功夫又出事了。

「哥哥又遇上王少爺,看到哥哥王少爺二話不說就讓人把哥哥痛毆一頓,還摺下狠話,說︰『我倒要看看,這次還有沒有人能把你救活』。」

桃花啜泣不止,他們又沒有想要害人,他們只是想活著而已啊。

漫漫長嘆,背上醫藥箱,踩起風火輪,跑得飛快。

藍殷緊隨在後頭,一路跟來。

不久楊家到了,有村民圍在門口,在看見漫漫同時紛紛松口氣,漫漫朝大家一點頭後直接進屋。

「小神醫來就沒事啦。」張大嬸笑道。

「這麼相信她?」藍殷不解,十四、五歲的姑娘,醫術真能登峰造極?

「當然相信,有小神醫在,沒有醫不了的病。」

她那口氣,說的哪是漫漫,根本就是佛祖吧!

「就是就是,小神醫在的地方,牛頭馬面就沒戲唱。」

越說越夸張,漫漫只是個大夫,怎麼在他們眼里就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

看見他沒被說服,立刻有人跳出來舉例說明。「上回阿牛抬到京城醫館,大夫連藥都不開,直接讓人把他抬回來,還說想吃啥吃啥,想做啥做啥,反正沒幾天好活了。結果咱們小神醫出手,都快兩年了,阿牛越活越精神。」

「阿明兒子生下來時跟老鼠一般大,連哭都哭不出聲,臉紫身體黃,阿明都挖好洞等著兒子沒氣就往里埋,結果小神醫拿起銀針往他身上扎幾下……活啦,現在都能到處走了。」

听著眾人的崇拜,藍殷對漫漫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走走走,回去做飯,做好飯送過來,治好病,小神醫該餓了。」

「我家里攢了十幾顆蛋,待會兒給小神醫送過來,怎麼覺得小神醫瘦了!」

「我本打算把家里的大白鵝給小神醫送過去呢,這會兒恰好一起送。」

「有肉有蛋,那我去園子里摘點白菜,也給小神醫送來……」

大伙兒吱吱喳喳,討論個沒完,人走遠了,還能隱約听見他們討論小神醫的事跡。

看一眼屋里,藍殷輕笑,這麼受愛戴?宮里御醫都沒她這麼春風得意。

目送村人離開後,藍殷走進小屋。

進屋,滿眼詫異,這也能叫房子?是幾根木棍撐起的一堆茅草吧,連門都沒有,也是,這種房子哪還需要門,小偷進門做啥?送東西嗎?

屋里挺敞亮的,倒不是窗戶大、采光好,而是屋頂透著天然光,好天氣沒差,但要是哪天下起雨,可以想像其淒慘悲涼。

床上躺著一個瘦弱少年,頂多十二、三歲,身上染滿鮮血,他空洞的雙眼彌漫著一股死寂之氣,彷佛對人生失去意念。

「桃花,去打一桶乾淨的水。」漫漫說。

同情心泛濫的藍殷接話。「我來。」

漫漫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養尊處優的二少爺幾時學會打水了?他不是只會斗雞走狗,胡鬧生事?

漫漫俐落月兌去木柳的外衫,在看見肋骨上滿布的瘀痕時,鼻頭一陣酸楚,這就是階級,就是平民一輩子無法翻身的證例?

吸口氣,把滿腔心酸壓抑下去,現在她必須救人。

拿出銀針,她對意識清醒的木柳說︰「不怕,姊姊來了,你先睡一會兒,睡醒就沒事了。」

低聲安撫過後,她將銀針刺入少年的穴道,動作很輕,像擔心把他弄痛似的,不久微微的鼾聲傳來。

藍殷捧著水盆站在門口,被她的專注給吸引,分明是扎針,她卻做得像在跳舞,每個動作都輕得像羽毛,微微地撫過人心,他不是患者,卻也被她的眼神給安撫了。

「水燒好了?」漫漫放下銀針問。

「對。」把水送進屋後,藍殷沒問過她,擰了帕子直接把木柳身上的血漬拭去,邊擦邊說︰「左大腿有兩處外傷,右小腿骨折,肋骨斷三根,月復部……」

隨著他的話,漫漫的眼光微詫,他什麼時候懂這些了?

咯咯兩下,藍殷將他月兌臼的手腕接回去,漫漫捧過他的手,清理上頭的傷口、縫合,才上好藥,他取出藥箱里的棉布,將傷口裹起。

沒有人指揮,他與她的配合無比契合,屋里沒人對話,卻彌漫著一股和諧氣氛,彷佛他們就該這樣合作,彷佛默契本就存在于兩人中間。

傷處理好後,漫漫在屋前用小火爐熬著湯藥,藍殷看著蹲在一旁掩面哭泣的桃花,慢慢走到她身旁也蹲下。

安慰人這種事,他缺乏經驗,但他知道分心是萬靈丹,這顆藥他從小用到大,每次都能奏效。

在他怨恨江氏時,他就分心想想大哥對自己的好,想想「白靈」對自己說的話,想著想著,心就不難受了。

「說說。」藍殷道。

「說什麼?」桃花一臉的眼淚鼻涕,有點丑。

「壞蛋為什麼專門欺負你哥哥?」

「王少爺喜歡沈姊姊,可沈姊姊待哥哥好。」說著她又想哭了,太委屈。

爭風吃醋?那也未免太狠,暴戾程度和呂楊有得拼,那樣的人就不能讓他們生活得太安逸。

握緊拳頭,指節處發出嘎嘎聲,那聲音是在提醒藍殷,替天行道的時機到了。

想起呂楊,風水輪流轉,那些被呂楊欺負過的人,見他失勢還能不欺負回來?雖有長公主護著,但這並不影響他被蓋布袋、被狗咬、被莫名飛來的磚頭砸中腦袋,想想他的慘狀,藍殷忍不住心情飛揚。

倒楣事一多,他玩妓子玩到不舉這樁就無足輕重了,流年不利能怪誰?

是藍殷動的手?

對啊,呂楊弄斷大哥兩條腿,他就弄殘呂楊的第三條腿。

對,他不善良,他睚皆必報,誰虧欠他就要找回來——這是「白靈」教的,他把她的話听進去了,有本領,事情才能往他要的方向發展。

「李花,那個少爺叫什麼名字?做啥的?」

「哥哥,我是桃花。」她糾正過後才回答。「王少爺是縣太爺的兒子,叫王志成,他不許哥哥去鎮上做工,但我們家沒有田,不去鎮上做工會餓死。」

「大開眼界啦,皇帝都不敢說這話,區區縣太爺兒子竟有這權力。楊花,你哥哥在哪個鎮上做工?」

桃花又一愣,吶吶回答,「哥哥,我叫桃花。哥哥在衡江鎮做工。」

揮揮手,行啦,他承認自己對女人不上心,對女人的名字更不上心。「想不想看姓王的倒大楣?」

勾勾眉,藍殷拉出邪魅笑意。

桃花一听嚇大了。「千萬別,哥哥說那種人我們招惹不得。」

「爺就還沒踫過惹不得的。」鼻孔一哼,眼底蹭出兩簇名為驕傲的小火苗。

「王少爺會找哥哥麻煩。」

「我最喜歡找人麻煩,哪會怕麻煩上門,杏花等著吧,等著看王少爺變成王小饕。說說,想讓那個壞蛋變成啥樣?」

又喊錯?桃花想想,算了,大家都知道最近跟在神醫姊姊身邊的公子腦袋病了,不好使。「我想要他和哥哥一樣慘。」

一樣慘哪夠?怎樣也得收點利息。飛揚的他歡暢地許下承諾,「等你哥哥傷好了,我保證到時你哥哥能在鎮上橫著走。」

桃花嘟曦道︰「哥哥又不是螃蟹,干麼要橫著走。」

她望著他,黑黑亮亮的眼楮不像小騙子那麼大顆,小騙子的眼楮太乾淨、太清澈,能讓人輕易照見自己,迫得人無所遁形。

笑著,藍殷轉頭看向正在熬藥的漫漫,誰知成形的默契讓兩人的視線一個不小心撞到一起。

咧起大白牙,他沖著她猛笑,他笑得自然,她卻是尷尬,偷窺被抓很難自在的呀,含羞斂眉,她飛快把頭轉往另一邊。

這副小女兒姿態勾出他大笑,他笑得春風得意,綠水逶迤,笑得紅花朵朵開,幸福快樂滿園來。

他就要啊,就要一直看她,就要她把自己當成最特別重要,就要被她看得無所遁形,就要……是她對吧?

多年的那個疑問,再次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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