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完澡,藤堂勘穿上浴袍拿過毛巾擦拭短發,離開余煙裊裊的浴室走至客廳,在擺滿酒精飲料的迷你吧台前端詳了會,選了經典蘇格蘭威士忌。
將古典杯斟滿三分之一再加入清澈透明的圓球冰塊,就是一杯完美的Whisky on rock.
杯一就口,濃郁迷人的香氣襲來,入喉醇厚余韻芳香,平撫了他一日的疲憊。落地窗外華燈初上的璀璨夜景吸引了他的目光,正想移步至窗前一飽眼福,敲門聲傳來。
「藤堂先生,是我。」康雅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听見她的聲音他頗感意外。不是說了今晚不用餐了嗎?
他放下酒杯,前去開門。
梳洗完畢的康雅淳換回黑色套裝制服,雙手提著醫藥箱。
沒料到他會穿著浴袍前來應門,他健壯的胸膛淌著幾顆水珠,洗浴後溫熱的氣息混著男性費洛蒙,讓她瞬間羞赧了臉,將頭一低不敢直視。
「藤堂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想到您的傷口還沒包扎,所以……」
「小傷而已,不需要。」藤堂勘淡淡地說。
「是因為我害您受傷,請讓我幫您包扎。」她不敢抬眼直視他,但語氣卻不肯退讓。
見她如此堅持,他也不再回絕。「那好吧。」
進到房內,藤堂勘在沙發坐下,康雅淳特意隔了段距離,仿若兩人之間有個隱形人。她將醫藥箱放至桌上打開,取出棉棒以及白藥水。
「可能會有些刺痛,請您忍耐一下。」
她輕柔地替他的手肘擦藥,雙眼卻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健壯有力的上臂線條,順著手臂偷偷往上瞄,胸前敞開的浴袍露出鍛鏈有成的結實胸肌,再想到今天自己就是倚著這厚實的身軀下山,兩頰不禁更加燥熱。
「你在看哪里?」他低沉的嗓音傳來。
「啊,對、對不起……」像做壞事被抓包,她慌亂地道歉,拿著棉棒的手便胡亂涂抹著。
「傷口在這。」他抓住她的手往回拉五公分對準傷口。
這女人,目光不知往哪瞟,從剛剛那支棉棒就一直在離傷口五公分處畫著圓,好心提醒她卻讓她手足無措成這樣,看來真的是做了虧心事不成。
藤堂勘的大手覆著她的,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的手指如此修長干淨,男人的體溫透過掌心傳來像補給的燃料替她的心加熱,心髒噗通噗通愈跳愈快,雙耳快冒出蒸汽了。
「可、可以了。」康雅淳急忙將手抽回。再給他握下去,只怕她會腦袋過熱暈眩當機。
藤堂勘挑起眉。受傷的人是他,他還沒說可以她卻先說了,這是演哪出?
「紗布、膠帶。」他發號施令。
腦袋一片混亂的她听見簡潔的命令反倒如實照做。拿出紗布和透氣膠帶,小心翼翼地將紗布覆蓋住傷口,貼上透氣膠帶時雖已盡量避開,指頭仍無法避免地接觸到他的肌膚;每一次的踫觸都讓她心跳加速,腦袋更加昏脹得無法思考。
夠了夠了康雅淳,只是包扎個傷口,你究竟在發什麼春!她在心里罵著。
看她滿臉通紅,藤堂勘嘴角不自覺噙起笑,覺得她嬌羞的模樣頗為可愛。他的目光往下一瞥,見到她膝蓋上泛紫的瘀青,立刻收起笑斂起眉。
「你有冰敷嗎?」他沉聲問。
「呃,還沒……」梳洗完她就急著拿醫藥箱過來幫他擦藥包扎,壓根將自己膝蓋的事給忘了。
明明說過她卻沒听進去,藤堂勘不悅地眯起眼。他板著臉起身至浴室拿出一條干淨的方巾,再到迷你吧台前抓了把冰塊。
他將包著冰塊的方巾遞到她眼前。
怔愣的康雅淳看著他伸到眼前的手,一時間無法反應。
「嘖。」見她呆楞,藤堂勘不耐地嘖聲坐下,將手上的冰塊壓到她紫青的膝蓋上。
「藤、藤堂先生!我自己來就好!」她連忙伸手要接過,卻是整只小手覆住他的大掌,她一驚,又縮了回來。
「藤堂先生,真的很謝謝您,但我自己來就行了……」她囁嚅著。
他凝看她一眼,松開手起身,神色異樣,就連他都覺得自己表現異常,但半晌後他只像往常一樣說︰「今天就這樣吧。」即轉身回房。
看著他關上房門,康雅淳伸手覆上冰袋。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但她卻覺得心窩很暖。
回到臥房,藤堂勘將自己拋到床上,埋身膨松柔軟的羽絨被中望著天花板,一向清晰的腦袋如今卻被雜亂的思緒填滿。
一直以來他將所有心力全投注在事業上,其余的事一概不管,宛若工作機器;但自從那天在飛機上遇見康雅淳後,原本滿被工作佔據的腦袋卻悄悄地潛進一抹身影。說不上原因,他卻發現自己在意起她,想多了解她,甚至不知不覺地做出一些連自己都訝異的舉動。
他雙手放在後腦勺撐起頭,斜眼瞟著一旁敞開待收拾的行李箱。想到明天就要回日本繼續馬不停蹄的工作行程,就算心中對她有了什麼心思也只能隨著他的離開而畫下休止符,在這發生的事情也只能留在這里了吧。
思及此,內心不禁有些郁悶,他撐在後腦的手一松,再仰躺回床上。
看著天花板,卻覺得頭頂似乎有什麼余影入了眼。他抬眼一瞥,床頭櫃放著兩只木盒。
一個是樸素的茶碗木盒,一個是康雅淳特意準備卻派不上用場的蝴蝶木盒。
突地他翻坐起身,望著兩只木盒思量著什麼,半晌,一抹笑攀上了唇邊。
一向習慣晨起健身的藤堂勘今早卻按掉六點的晨喚,蒙頭睡到八點才起床。為什麼會這麼累呢?因為爬山又背人消耗了太多體力?還是因為昨晚紛亂的思緒使他難以安睡?或許兩者都有吧。他很訝異自己對康雅淳竟有了另外的心思,但接踵而來的行程與公事讓他沒有余裕去厘清糾結如毛線球的疑惑,只能讓這些疑惑沉埋到深處。
梳洗過後穿上英式手工藏青色西裝,搭配天空藍領帶優雅沉穩,準備好展開今天的行程。
他打開房門,一陣撲鼻的咖啡香襲來。
「藤堂先生早。」正在擺放早餐的康雅淳精神抖擻地道早。
不同于她的笑臉,他反倒眉心一凝,狀似不悅。
「不是說過今天不需要你來嗎?」怎麼好像他說的話她都沒听進去似的,瞧她雙眼下的黑眼圈就算畫了妝仍是遮掩不了。
「藤堂先生昨天是這樣說沒錯……」她點頭一笑。「但早餐還是需要有人服務您,礙于目前管家人手只有我……」
其實是這幾天藤堂勘卯起來刁難她的消息早傳遍希斯洛上下,大家都對他畏懼三分,根本沒人想接手這燙手山芋。
他緊抿嘴角。既然這樣,當初他就該說連早餐都不用準備了。他坐到餐桌前舉杯喝了口咖啡,打開報紙蹙眉詳讀。
康雅淳訥訥地看著眼前穿著西裝一絲不苟的他,渾身上下散發著高不可攀的氣勢,昨天的事回想起來彷佛只是一場夢,甚至她懷疑起昨天的藤堂勘跟眼前的藤堂勘是同一人嗎?
發現她的注視,藤堂勘瞄了一眼看似發呆的她,眼神再落到只準備了一半的餐桌上。只消這一眼就意會過來的康雅淳連忙將余下的東西補齊,心里不自覺發窘,總覺得從昨天開始自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常對著他發呆。
敲門聲傳來,知道是福山,藤堂勘頭也沒抬。
「總裁早,」進門的福山彎腰道早。「每周刊的記者已經到了,正在樓下準備著。班機是十二點半,所以采訪時間大約可以進行一小時。」
「那也夠了。」要不是看在那天慶功宴林睿麟親自引薦每周刊總編輯的份上,他也不會特地抽出時間接受訪問。
「對了總裁,之前林總裁送您的樂燒茶碗,今天是不是由我幫您保管帶回東京呢?」樂燒茶碗價值不菲,他也不想冒這個險,但想也知道總裁怎麼可能親自攜帶,他還是認命點先提出來,說不定還能給總裁一個積極的好印象。
「已經收拾好了。」藤堂勘淡淡地說。
「是的、是的。」出乎福山意料,總裁居然要親自帶上,看來林睿麟的心意頗讓他珍視。
在福山精準的時間拿捏下,藤堂勘用完餐不久,周刊采訪記者也到了。他與記者握手寒暄隔著辦公桌相對而坐。
「就這樣吧,沒其它事了。」他對後方收拾完餐桌的康雅淳道。
「好的,我會在管家室待命,藤堂先生若有需要請隨時告知。」
她退步離開,轉身關門前看見窗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正對著記者侃侃而談的他眉宇間散發著縱橫商場淬煉而成的自信與氣勢。
她默默地合上門回到隔壁的管家室,看見門口全身鏡中的自己,膝蓋的瘀青提醒著她昨天發生的一切。
在她失足時拉她一把、靜靜地听她說話、背她下山、不斷提醒她要冰敷。昨天的他讓她感覺不再那麼冷漠,似乎還能彼此交流;但就在剛才,她發現自己何其天真,他可是藤堂勘,他是雲、她是泥,雲與泥本就不會有交集,即使雲凝成雨落下與泥短暫交會,待陽光露臉,雲還是得回天上去。她對自己的多心感到好笑,她只要認真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至于內心那莫名的失落是什麼,她不願多想,只要無視即可。
只要無視就可以船過水無痕。
走廊上一陣吵雜,她開門一看,原來是采訪結束,藤堂勘在福山以及記者的簇擁下經過她身邊。
「藤堂先生請保重,誠摯期待您再次光臨。」她彎腰行禮道。
他進到電梯內,從電梯門慢慢閉合的縫隙間,抬眼的康雅淳似乎觸到了他的視線,但下一秒合上的電梯門只映照出穿著黑色制服的自己。
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倒影,嘴角浮起理所當然的笑。
本該是這樣,他和她本來就是平行線,即使曾短暫交會,最後仍是背道而去。
回到藤堂勘這幾天入住的總統套房進行退房確認,辦公桌上擺著幾張紙,她靠過去瞧了瞧,原來是記者在采訪之前遞給他參考的采訪大綱。
想到之前丟了他放在桌上的文件,搞得自己在垃圾場蹲了半天,現在他又放了這幾張紙在桌上,該不會是故意設下陷阱,在她丟了之後他又出現要她從垃圾場找回來吧?這次她可不會上當,肯定要將這幾張看似無用的紙至少保存半年再說。
信手將紙拿起,紙背面的一抹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仔細一看,是以黑色鋼筆速畫成的小圖,簡單利落卻熟練的線條描繪著香腸和沙士。康雅淳一愣,隨即失笑。
看來這兩樣東西真的讓他很難忘啊!
而她也意外著藤堂勘的繪畫技巧居然如此純熟,雖只是簡單的手繪小物,細節描繪卻不含糊。
將紙張收在手邊,她走進客房查看是否有遺留的物品。
踅了一圈,確認衣櫃、抽屜等都沒有私人物品遺留,她的工作也終于告一段落。
想起第一天她特地為傳言中風流不羈的他準備了各式各樣的,還挑了個別致的木盒置放,但看來是一個也沒用到。現下他退房了,這盒可得拿走,不然下個客人入住看見就太奇怪了。
走向床頭櫃準備將木盒收走,卻覺得眼前的盒子有些怪異。她記得她準備的盒子外頭有兩只精雕的蝴蝶栩栩如生,但眼下這木盒卻樸素得毫不起眼。
她緩緩地伸手將盒子打開,看見里頭的東西後臉色頓時一變。
那是一只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