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寂坐在王府的外書房,案上堆滿了文書和帳本,三年的苦心經營,當初破落斑駁的城牆早就煥然一新,從城門出入的客商見著這麼新穎又巍峨的城牆沒有不肅然起敬的。
護城河通著雍州地界的四支流域,百姓要取水異常方便,本來只能少部分種植小麥的田地,因為灌溉方便,也有農民開始種起旱稻,生產更加多元化了。
至于本來已經廢棄不用的碼頭,因為年年的掏淤擴大河道,一開始只有誤闖進來的小船,後來經過口耳相傳,雍州碼頭如今連中型商船都能靠岸停泊,原來乏人問津的口岸,現在到處是上下貨的工人和商家攤販,替百姓增加更多的商機和養家活口的機會。
還有一件事不能不提,自從徐凌雲這顆惡瘤被晁寂拔除以後,雍州百姓都撫手稱快,加上晁寂開始減低賦稅,輕徭役,減少百姓的負擔,讓他們能安居樂業,短短三年,雍州的人口就增加了五千多人。
願意移居過來的新住民晁寂也有一番優惠,他鼓勵置產,官衙的房和地都給了優惠的條件,還買不了房地的也有別的法子,那就是前三年衙門替他們付租賃的八成價格,三年過去再視情況還錢。
至于那些兩袖清風的,也不是沒有,年輕的晁寂讓他們去墾荒地,如果是扶老攜幼的,衙門會免費替他們蓋房子,還有一年錢油糧的補助。
這時梅雪林捧了一堆的帳冊進來,交給有膽,朝晁寂道︰「王爺,這是微州應城和麒麟城分號送來的帳目,請您過目。」
他捏了下鼻梁,問︰「是王妃那家鋪子的分號嗎?」
是的,這三年「一鍋食肆」已經在雍州開了六家分號,如今微州應城的鋪子也開始營業,接下來更有意到霸州設店,可以說是遍地開花了。
「是的。」有膽應道。
「王妃留下來的產業帳目不是由藍瑛姑姑在負責?」
他沒什麼心思理會生意上的事情,水泥廠和砂石廠那邊遞消息過來,已經準備把水泥路往霸州鋪去,需要他走一趟霸州去主持大局,至于店鋪的收益,他也不靠那些銀子過活,他反倒把錢都投注到蘊月光的孤幼院去。
經過這幾年,那些乞兒早已經不是昔日的乞丐了,最早的一批早有一份正當的工作,像飛三之流的,有的娶妻生子了,有的做了帳房,還替他培育了不少人才。
「藍瑛姑姑說,這些帳目是半年的總帳,所以要請您過目一下。」有膽越發的恭敬。
「放下吧。」淡淡的口吻,彷佛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自從發生了王妃那件事,王妃的名諱在府里便成了下人的禁忌,加上後來徐凌雲供出是他花了大把銀兩,利用趙蘭芝的忌妒之心,讓她設法把蘊月光引到崇真寺。
他原來是想利用蘊月光來挾制晁寂,把自己的後路鋪墊好,卻沒料到那個女子倔強如斯,寧可往深不見底的懸崖下跳,也不肯為他所用,愚蠢至極!
得知此消息,晁寂沒等病癒就把整個後院仔細清理了一遍,他想不到自己的女人居然串通別人來陷害自己,那個女人還是他一直以來頗為疼愛的。
趙蘭芝被戳破拆穿後,羞怒憤恨之下也把湯姨娘咬了出來,說她也月兌不了干系。
她以為晁寂要問她的罪,怎麼也得拖個墊背的,可她萬萬沒想到,晁寂像一把殺氣騰騰的利劍,瞧得她軟了腳。
最後,晁寂把兩人關在她們自己的院子里,接著把兩個院子的丫頭婆子全打發了,也就是說她們的食衣住行,就算是一杯水也得自己去燒,衣服得自己洗,這對兩個早就習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享受諸般富貴榮華的女子來說比殺了她們還叫她們難受。
晁寂甚至不再讓趙蘭芝見叡哥兒,只淡淡的撂下,「這樣的你不配當叡哥兒的母親!」
至于呼天搶地的湯姨娘,他完全就當沒看見。
他沒有懲治這兩個毒婦,並不代表就這樣放過她們,留下她們一條狗命為的是等他的月兒回來,到時候該殺就殺,該罰就罰,一個都不會放過!
是的,他始終相信他的月兒還活著,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某處,正等著他去把她找回來。
既然這樣,害得他們兩人分離的罪魁禍首就該留給她親手去料理,讓她解氣!
可這一來,偌大的玢王府後院可以說一個正經主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還懵懵懂懂的叡哥兒。
但晁寂半點都不在意,能讓他放在心上的只有尋找妻子這件事,他堅持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沒有看到她的人之前,他就會永無止境的一直找下去。
雷厲風行地清理了後院以後,要不是想起他還有一個兒子,晁寂從不往後院去,夜里在外書房安了個榻,倦了就睡在那,三年下來,外書房就等于他的家了。
有膽、有謀和梅雪林看了都十分不忍,但晁寂已經不是個能勸的主子了,一群糙漢子也做不來安慰的事,只能一日日看著晁寂把自己凍成一塊冰霜鐵甲都穿不透的面癱王爺,連最後一絲人情味都沒了。
以前那個偶爾還會跟他們這些下屬調笑兩句的王爺,自從失去王妃之後就沒了。
這三年,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辦差除了謹慎再謹慎,別無他法。
這時有謀敲門進來,硬著頭皮道︰「霸州都督傳來六百里急報,阿骨縣西邊那塊水草肥美的牧場,因為畜養的牛馬越來越多,引起匈奴族的覬覦,一個月前聯合三個部落分東西兩路渡過黑水河,來勢洶洶搶走了我們新地那邊的烏騅馬、大宛種馬百余匹,七日之前,又故技重施,這回不只搶牛馬,還騷擾邊境居民,屢次進犯,煩不勝煩。」
晁寂食指點著長案,「那些游牧民族因為今年高山沒有融雪,糧食歉收,連青棵這麼堅韌的植物也顆粒無收,這都是為了糧食。」活著,不管去到哪里都不是容易的事。
「王爺您都計劃好,等水泥路鋪到霸州,要開個茶馬互市,讓那邊的人可以帶毛皮、藥草之類的東西過來換他們需要的糧食,而那些貨品直接就地加工,轉入市場,以期改善附近邊民的生活,活絡經濟,不想這些匈奴人如此不知好歹,在這節骨眼生事!」
晁寂听完,抬起頭道︰「這回過去,先把貨棧開了,你去準備一下,過幾日就啟程阿骨縣。」貨棧是互市的試金石,要是行得通,霸州和鄰近周邊部落也能保持友好。
茶馬互市以貿易為主,易貨方式為輔,貨棧就肩負承擔著貨物的轉介職能。
「可……爺,您才從微州回來。」
「去!」晁寂冷聲道。
見晁寂說得果斷,有謀忙應了聲,轉身走了出去。
有謀出去後,晁寂從畫缸里拿出一個卷軸,卷軸攤開,是蘊月光的畫像,這是他為她畫的工筆畫像。
她一顰一笑好像都在畫里面對他招手,他摩拿著畫像里的人兒,模著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肩,他清晰的記得每當她在廚房里忙碌,看見他來,那小臉上如花般綻放開來的笑,那時的她臉上還殘留著面粉的痕跡,他忍不住用舌頭舌忝了,換來她的驚叫和捶打。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痛了。
他起身走到窗邊,听著窗外的蛙鳴蟲唧,他的月兒,他早已經把她視為自己不離不棄的妻,失去了她,他即便擁有天下又如何?所以即便耗盡此生的力量他也要把人找回來!
可三年了,她音訊全無,莫非他倆真的就此陰陽兩隔?
每每想到那種刻骨的思念,他連呼吸都痛,除了拼命做事,他無法停下來思考,就怕一停下來,那如海浪般席卷而來的思念會把他淹沒,讓他窒息而死!望著窗外的良辰美景如同虛設,總有千種風情也沒有人可以說……
西北地區的冬季比夏季長,才九月就下了薄薄的霜雪。
長年在地里勞作的穆家夫妻還是簡單的夏衫,了不起晨起的時候搭一件短梢子,大王和樂樂這兩個小豆丁,都說小孩身上有三把火,更是沒把這天氣當回事,照樣在吃過飯後就出門撒野去了,唯有蘊月光穿了厚厚兩件大襖,屋里還得生著炭盆,稍微離得遠一點,手腳一下就冰冷了。
這種破爛身子真是叫人愁,九月的天都這樣了,一入冬豈不是要裹著棉被過日子?可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從來都是向前看的人,不沉溺也不糾結,畢竟再壞還能壞到哪去呢?
她給家里人都織了雙露指手套,兩個小家伙樂壞了,一戴上就出去炫耀,她原是想給自己圖個方便,這樣拿炭筆畫飾品圖樣的時候既保暖又方便,手指就不會被凍得沒法做事。
她的圖紙上頭是一整套的纏絲瑪瑙披肩,包括相應對的項鏈、手蠲、墜鏈、耳環、戒指、禁步等等,等于身體上各部位都有相對應的裝飾品。
這在古代是非常少見的,畢竟要打造這種整套飾品的人家非富即貴,又除非嫁女兒置嫁妝,娶媳婦送聘禮才會花這樣的大錢,一般人家買個一兩樣就算很奢侈了,但是蘊月光完全不怕圖紙拿到銀樓沒人要,這套女子飾品不說絕後也稱得上是空前了。
她給這套飾品取名「珍珠寶匣」,她在現代看過的飾品不少,尤其博物館里頭那些難以計數的皇家物品,論珍貴、細致和價值都是一等一的,不說眼界高人一等,但是對于設計女子飾品幫助還滿大的。
她沉浸在筆下的圖樣中,卻听到外頭有人在叫門。
「三娘啊,你在家不?我可自己進來啦!」這大嗓門一听就知道是村長夫人韓氏,她是個約莫四十歲的婦人,比起鎮上其他人,因為生活條件還可以,打扮就和富家太太沒兩樣,頭上插著包銀簪子,手腕戴著銀蠲子,耳朵上也掛著耳釘。
蘊月光慢慢扶著牆走出來,「嬸子,我娘陪我爹去做生意了,不在家,可是有事?」
韓氏不著痕跡地打量了整齊又干淨的屋子和眼前病懨懨的蘊月光,「我听說你爹那生意如今做得可好了,專程過來給穆兄弟道聲賀,順便借你家的風鼓機和拌桶使一使。」
這穆家本來是古橋鎮最不起眼的一戶,要不是有間祖宅蓋著頭頂,連吃飯都有問題,可明明都自顧不暇的人了,還自不量力地撿了個丫頭回來。
左鄰右舍都以為肯定救不活,卻沒想到人不只命硬的活過來了,還生了兩個崽,這不樂壞了三娘那不下蛋的母雞?
說起來這丫頭也爭氣,兩個娃都是男丁,放在誰家不是一件大喜事?但架不住來路不明啊,也不知誰家的野種,更讓人不明白的是,這丫頭的腦子不知怎麼長的,只是看見穆三娘在揚麥殼和麥秸,見灰大,說是心疼,便讓牛家那大小子搗鼓出這玩意來,據說還能把谷粒給吹出來。
還有那叫拌桶的東西,主要在打谷子的時候用,就放在田里,可以輕松的讓谷粒月兌在拌桶里,拌桶里的谷子累積到一定的量,就漏出來挑回去曬,可以省下不少人力。
去年他們也曾借了一回,還真是省時又省事,便起了貪心,去請來匠人把兩樣東西拆開研究,沒想到組裝不回去是一回事,東西勉強做好了,風鼓機的風力過小,別說麥殼和麥秸,枇谷是一點都吹不出來,後來只能拉下臉到穆家來道歉,認賠了事。
蘊月光笑容一斂,淡然地看著韓氏,「嬸子,真不巧了,這兩樣東西都讓牛嬸家給借去了,他們前日割稻,地里的活兒不少,可能還要個幾日才能還上。」
復刻這風鼓機只是心疼穆氏為了糧食每天灰頭土臉的,那麥殼揚起來,還讓人全身發癢,這鄉村鄰里的,誰借不是借,能與人方便也沒什麼不好,可這家人著實貪心,把風鼓機拆了,還原不回去,還說是她這東西破爛,後來經過一番周折,讓理虧的他們賠錢了事,現在又腆著臉皮過來借東西,到底是誰給她的臉?
「再說,村長不是讓人制作了這兩樣農具,哪里用得著向我們借,嬸子真是太幽默了。」蘊月光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嘲諷。
韓氏下意識的閉緊了嘴巴,但圓潤的臉明顯漲得通紅。
身為村長,有益于村民的事卻沒緊著鄉里,卻是緊著自己,這村長到底是誰選出來的?
幽默?那是啥玩意?有人惱羞成怒了,「你愛借不借,不要仗著有那麼點小聰明,能搗鼓出希罕的東西就把眼楮放頭頂上了!」跟你借東西使使是給你面子,還不知好歹,簡直就是不知所謂!
其實她更想要的是圖紙,只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嬸子說的是哪話,我就一個病秧子,還靠著我爹娘吃喝,我家好不容易有口飯吃,是全家人集思廣益的功勞,嬸子也別太偏愛我,這會把我抬舉得飄在雲里著不了地,尾巴都翹起來了。」蘊月光四兩撥千斤,她才不跟這樣的鄉婦爭執,就算爭贏了也只會更招她記恨,不如順著她竿子亂說。
「什麼叫集思廣益?」韓氏一問出口就知道要壞,她這不是把自己的短處暴露在這丫頭面前嗎?她沒讀書啊,大字不識一個,更別提那四個字、四個字的詞了,他們古橋鎮最崇尚的就是讀書人,據說這丫頭可是上過學堂的,說起話來動不動就四個字滿地跑,她滿口沒說過一個髒字,卻把她糟蹋得很徹底。
可蘊月光只是扶住牆支撐身體,開口送客,「我站不了多久,我娘回來我會告訴她你來過,嬸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你這孩子到底是沒心眼,听不懂我在說啥,還是給臉不要臉?牛家那夫妻能給你什麼好處,你什麼都緊著他們?我把難听的話放在前頭了,往後你們穆家要是踫到了什麼事要辦,可別求到我們頭上來!」
這是拿那一丁點權勢來壓人了,蘊月光皺了下好看的優雅長眉。
不過韓氏說的也是事實,不說一鎮的村長,在這封閉古老的年代,就連一村的村長也有無上的權力,小百姓只能捧著敬著,要不就是遠遠的避著,絲毫不敢得罪。
她沒想要給穆家夫妻拉仇恨,可韓氏卻因為借不到農具,前帳舊帳一起仇視上她了,她都還沒跟她計較呢。
韓氏挑著眉,一看蘊月光的神情自以為威嚇生效,心想這丫頭片子是怕她了,會怕才好!可還沒得意多久,牛大娘就來了。
牛家和穆家就隔著一道牆,穆家稍有個動靜總能傳到隔壁去,尤其韓氏還有一把破鑼大嗓門,想要不听見也難。
本來兩個小蘿卜在她家和牛牛玩得可樂呵了,遠遠看韓氏進了他們家門,知道爺爺女乃女乃都不在,家里只有他娘親,怕他娘吃了虧,也知道自己人小力氣小,趕緊撒手不玩了,捉住她就說家里來了很凶的婆婆,他娘要是被那婆婆欺負了怎麼辦?
他們見過韓氏,總是仗勢欺人,凶得很!
牛大娘知道這兩個娃就算出門玩耍,一顆心始終惦記著他娘,就算出門也不會離家太遠,一听這話,她立刻撇下手里的事,二話不說就過來了。
「我說書兒啊,家里有客人啊,喲呵,稀客啊村長夫人,我瞧這天也沒下紅雨,怎麼就從您那貴寶地踏到我們這些窮人家的賤地了?」這韓氏老實說她得罪不起,但他們這附近幾十戶人家就沒一家和韓家走得近的。
有錢人嘛,就那德性,總覺得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要佔她便宜似的,村長也一樣,除非公家交代事情下來,要他廣為宣導,否則即便路上踫了面,也當沒你這個人。
誰叫他們窮,也沒想過要沾他們的光,可自從書兒發明了那個風鼓機和拌桶,這婆子可殷勤了,不過那些都是表面,背地里沒少潑書兒母子仁的髒水。
韓氏哼了聲,「書兒說那風鼓機和拌桶這會兒歸你家用?」
「是啊,左鄰右舍的,借誰好,借誰不好,書兒干脆讓大家抓閹,農忙時,那兩樣東西讓大家輪著來用,我家老大運氣好,一抓就是頭一個!」牛大娘樂得很,話里話外就是要糟蹋韓氏。
「大家輪著來?」韓氏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
「就是啊,這兩樣農具你們家不是自己讓人做了,不必像我們苦哈哈的等著輪替,說起來還是老姊妹你的命好,有錢辦什麼事都方便!」
韓氏臉色忽青忽白的,新農具有個屁用,搗鼓沒兩下就壞了,也不知道哪里出了毛病,要不然她哪需要來瞧這些窮光蛋的臉色?
牛大娘卻不想再理她,拉著蘊月光的手就道︰「書兒,我們家姊兒讓我來喊你一聲,你上回教她那什麼什麼刺繡圖樣,她一直叨念著參不透,說想讓你過去給她瞧瞧,你身子能行吧,要不大娘扶你過去?」
「行,我也正想出去走走。」蘊月光回過頭,喊著兩個探頭探腦的小不點,把蛋糕帶上兩塊,過去和牛牛一起吃。
大王欸了聲,指使樂樂去拿小籃子,一家人和和樂樂的上隔壁串門子去了。
韓氏還沒來得及問蛋糕是什麼東西,見人家都出了門子,只能罵罵咧咧的走了。
韓氏一離開眾人視線,蘊月光就拉著牛大娘的手說︰「謝謝大娘替我解危,這兩塊蛋糕您就帶回家騙小孩的嘴,我就不過去了。」
牛家姊兒的繡工比她還要好,哪里需要她上門去指點,不過是牛大娘的借口罷了。
「你孩子心思細膩又手巧,這蛋糕什麼的我听都沒听過……我也沒能幫上什麼,哪里就好拿你的東西?」籃子上明明蓋了棉布,可牛大娘彷佛也聞到了蛋糕特有的香氣,口水不自覺吞了好幾回。
「咱們受您幫助的地方還少嗎?也就一點吃食,可別跟我客氣了。」蘊月光拿過小竹籃遞給了牛大娘。
「行,那我就拿著了。」牛大娘也不再客氣,只是還沒出穆家大門,就和一個正大步流星往這走的男人打了個照面。
「嬸子冒昧了,我家主子遠行,路上遇到了坍方,只得又折回來,這會兒皮囊里的水不夠了,想向大娘討口水喝,希望您行個方便。」那男子魁梧壯碩,一身棗紅便服。
對蘊月光來說,這就是個陌生人,又想著牛大娘還在自家院子,便很自然地垂了頭,微微側了身。
牛大娘的心卻活絡開來,這人高馬大的漢子在鎮上連見都少見,尤其還長得一表人材,要定能說給她家姊兒該冇多好,所以沒注戀到蘊刀光已經悄悄避到「邊去了。
「不就是個水的事,沒問題,把水囊都拿進來吧。」這一說完才發現自己還在穆家呢,便喊了一聲,「書兒啊,要不你去給這位爺拿點水吧。」
「欸,這就去。」蘊月光的頭仍舊沒抬。
有膽把幾個水囊遞給蘊月光,原來黏在蘊月光身後的大王卻伸出手來接,「我娘身子不好,我來拿。」
有膽起初還真沒注意到這兩個小不點,直到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這才發現他們,不過最令他驚訝的是,這兩個女圭女圭生得一模一樣,跟他和有謀一樣都是雙生子。
雙生子本來就少,可他居然在這里看見兩張雪雕玉砌般的小娃兒,那臉蛋還尤其面熟。
沒等他反應過來,大王已經抱著水囊,隨著他娘進屋去裝水了。
有膽本來想告訴他,水在哪自己去裝就是了,卻被那少婦看著有幾分熟悉的身姿分了神,第一時間就沒能把話說出來,主家也沒半分想請他進屋的意思,他只能和剩下的樂樂大眼瞪小眼,牛大娘則是面帶疑慮地看著這一大一小說話。
這漢子的衣著不差,雖然沒有任何紋飾,可一看就是好料子,也不像會拐帶孩子的人販子,但是穆家這對娃兒許多人都想要,一時動心把人抱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這麼一想,牛大娘方才跑偏的心思早不知哪里去了,她就在一旁盯著,也不搭話。樂樂向來膽子就大,只是不愛說話,有人跟他說話也沒在怕。
「小乖乖,你叫什麼名字?」有膽蹲下來與樂樂平視,盡量放低自己的聲音。
「我不叫小乖乖,我娘叫我樂樂。」
「怎麼沒見到你爹?」
「我娘說他死了。」
「這樣啊……」有膽不好再探問下去,也就不再說話了。
「你別介懷,這孩子向來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他能跟你聊上這麼多已經很難得了。」牛大娘打著圓場。
「沒事、沒事。」有膽起了身。
這時大王一個人把水囊拿出來,有膽見他有些不勝負荷,兩個快步過去把水囊接過來,道了聲謝後又多看了兩兄弟一眼,接著向牛大娘點頭道了謝才離開。
晁寂這次出行沒有帶多少部屬,也就兩輛馬車、三匹馬,他車坐煩了就出來騎馬吹風,有膽兄弟倆騎馬倦了,也能進馬車里歇個覺。
「你在嘀咕些什麼?還不趕緊把水給爺送去?」有謀見自家兄弟一路自言自語著回來,猛地拍了他一肩膀。
有膽回過神,便向有謀提了一嘴。
有謀沒見過大王兩兄弟,只淡淡說道︰「你這是讓爺的杯弓蛇影給帶歪了,去到哪都多生了個心眼,就算沒有也讓你覺得有這麼回事。我跟你說,你可別在爺跟前提這件事,咱們還得趕路呢,趕緊上馬!」
有膽還在哼哼,「我怎麼覺得那位夫人也很眼熟,可那模樣,連抬頭讓我瞧瞧都避諱著……鄉下人什麼時候也這麼大家閨秀起來了?」
「或許是你太嚇人了。」
「胡謅,我可溫柔著呢。」
有謀很不以為然地低下聲音,「這麼些年了,你就別再自責了,那件事爺說不怪你。」
有膽抿起嘴不搭聲了,說不怪,他自己就能當沒這回事嗎?這事就像卡在他心里的巨石,他怎麼都過不去!
「兩個大男人哪來這麼多話?」從馬車里發出的聲音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有膽兄弟倆的嘮嗑。
有膽卻一個激靈,向前一大步,「爺,屬下終于想起那小院里的兩個小娃兒像誰了?」
晁寂挑眉。
「是您啊,爺,和您幼年的時候一模一樣!」有膽斬釘截鐵地道。
晁寂生人勿近的氣質這些年越發的駭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周圍的溫度都會急速下降幾度,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馬車里,手里攤著一卷書,仍像一根在雪地中拔地而起的青竹,不言不語,籠罩著撲面而來的寒霜。
他沒有殺人如麻,但是再這樣放任下去,一念成魔,似乎也不遠了。
有膽一說完話,小腿就挨了有謀一記狠踹,還用嘴型罵他——你發哪門子的瘋?
有膽卻急切地看著晁寂。
有謀已經拉開自己的兄弟,想上前來請罪。
「讓你去拿個水,你倒是招惹了什麼?」晁寂打破令人心悸的靜謐。
有膽在晁寂的眼神下有那麼一絲退縮,可不知什麼原因讓他頻頻催促著自己,「爺,一眼就好,您移步下來看一眼就知道屬下不是胡扯。」
「一眼是嗎?你可知道這一眼的代價?」
聞言,有膽、有謀俱是一悚。
半晌後,有膽躬身道︰「事後王爺要殺要剮,有膽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