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營後,照說蒼穹應該要立即著手軍務,但他卻滿腦子那個被他撇下的身影。
她一個人在那荒郊野地還好嗎?若是踫到心懷不軌的人,她知道要保護自己嗎?如果又有突厥士兵來她怎麼辦?
也許他該遣人去把她帶過來,或是送她回家。
「將軍,慢慢走,待會我就請大夫來診治,拐杖很快就做好了。」攙著他的永安出聲,讓他回過神。
「已經不礙事了,只剩腿傷……永安……」他知道如果沒把那姑娘安頓好,他肯定會一直心神不寧。
「將軍?」永安難得听見將軍如此不確定的口吻,知道他還想著那位小姑娘。
「記住,明早命人快馬去那獵屋接她,把她送到城瑞安頓。她要是不肯就硬架走,她不能再留在那里了,遲早出事。」算他多事吧!他就是無法任她在深山野嶺自生自滅。
「知道了。」永安微笑應道。其實他也擔心仙姑。
一走進蒼穹的軍帳,兩人呆愣住。
蒼穹一路上心心念念的人,不就在眼前嗎?
那擾亂他心思的小丫頭正坐在他的大椅上,兩腿大剌剌擱在他處理軍機的大桌上,正悠哉地啃著隻果。
「哎,將軍,你終于回來了,等你好久。」蒼穹和永安那驚訝大于驚喜的表情讓銀月一臉得意。
「永安,去外面候著,不許聲張。」蒼穹吩咐,口氣不善。擅闖將軍軍帳者,重者殺頭,輕者一頓軍棍少不了。
門外侍衛都沒發現她嗎?
「是。」永安把蒼穹扶到桌邊後快步退了出去,退出帳外前還不忘給銀月使個眼色。小心哪!
蒼穹靠在大桌側邊,雙手抱胸打量眼前放肆的小丫頭。也只有她膽敢坐在他的位子上,還這麼囂張地啃吃他的食物。
「你怎麼會在這?」
雖說他因為受傷導致策馬的速度變慢,但還不至于慢過一個連馬都沒有的小姑娘;而她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模進將軍營帳,實在詭異。
「這您就別管了。我餓了,將軍可否賞小女子一頓晚餐?畢竟我曾供養將軍您數日,雖說粗茶淡飯不足掛齒,起碼沒餓死你。」銀月理直氣壯地向他討食。
「你怎麼闖進來的?」他抬手掃下桌上的腿。
銀月差點被掃到地上,穩住身子後她沖著他笑。「我知道你很開心看到我。」
「並沒有!」他忍住喚人將她拖去毒打一頓的沖動。
「口是心非的家伙。」她笑說著,完全不懼他鐵青的臉。
「你是怎麼闖進來的?」他再度質問,口氣變得嚴厲。
他才不在幾天,軍紀竟然散漫成這樣,居然連一個小丫頭都能模進來。
「喊我一聲仙姑我就告訴你。」銀月吃完隻果,眨著眼四處搜尋。「我真的好餓啊,有東西可以吃嗎?來點烤肉吧!剛才在外頭看見伙夫在烤肉呢!」
「我看是要打你幾下軍棍,你才會說。」蒼穹依舊冷著臉。疑問未解,但見她嘻皮笑臉,一路上的擔心總算放下。
她出現在這兒會是他的麻煩,但起碼她是平安的。
「你這沒良心的家伙,竟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銀月眯眼指責他。
他愣了片刻。一向只有他責罵人,哪有他被指責的時候。
「對救命恩人,我會萬般感謝;但對于擾亂軍紀者,我會這麼做!」說完,他一手拎起她,咬牙忍住傷口的痛,把她丟出帳外。
「滾!」
銀月跌坐在地上,與外頭的永安對望。
看來她高估他的良心了。
「仙姑你還好嗎?」永安憋笑問。這小姑娘和將軍是在玩啥游戲啊?
「沒事沒事。」銀月不死心,在永安驚詫的瞪視下,爬起身厚著臉皮又竄進帳里。「對了,待會肉烤好了,幫我送點進來。」不忘回頭交代。
「哎,我沒來過軍營,你讓我住幾天嘛。」蒼穹端坐在剛才被她霸佔的大椅上,她只好撿一旁的椅子坐下。
「軍營豈是讓你游玩的地方!」蒼穹口氣更嚴厲了。
「我不是來游玩的。」她回答得敷衍極了。
「更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該來的地方!」依舊嚴厲。
「可是我已經在這啦。」她答得理直氣壯。
蒼穹嘆口氣。
好個霸王硬上弓。
「干脆把你掐死算了。」他的腳傷未愈,但掐斷她那細脖子輕而易舉。
銀月聞言,警覺地往旁邊移了一下,見他沒有行動,哼了一聲︰「你才不是這樣的壞蛋。」
「你又知道我不是壞蛋了。」這不好,他應該是人人懼怕的將軍啊!怎麼這小丫頭竟完全不懼他。
她皺著鼻子搖搖頭。「如果你這麼討厭我,那時突厥士兵出現時,又怎會護著我,要我離開?」
「這……」還真被她問得無話反駁,他哼了一聲︰「那是因為反正我也跑不了。」
「這是說,如果你沒受傷,就不會保護我了?」銀月皺眉思索著什麼。
他緩緩搖頭,雙眼冷冷地瞪她。「哪還需等突厥士兵來。如果我抓得到你,早就先掐死你了。」
「現在也不遲,來吧!」她啊,覺得他只是只紙老虎。
「別以為我不會。」再逼他,他真的會讓她嚇到魂飛魄散。
「你真的不會啊!」她笑眯了雙眼。他會不會真的動手她不知道,但她隨時準備著跳開。
就算是只紙老虎,捻虎須時也要小心防備。
「你過來我做給你看。」蒼穹對她勾勾手指。
「哪有要人自己去送死的。你過來。」她雙手抱胸,給他一個「你怎麼這麼蠢」的表情。
蒼穹無言。現在他是個被頑童戲弄的大男人。
「將軍,晚膳。」永安送膳食進來,順道遞上工匠趕工做好的拐杖。
「先放著。」蒼穹還是瞪著銀月。「黑子呢?」黑子是他的小廝。
「這幾日將軍不在營里,我調他去軍隊大夫那兒幫忙,一會就叫他回來。」永安答道。
「明早再叫他回來。」蒼穹考慮的當然還是自己軍帳里有個小丫頭。他看著永安往她面前擺了一盤食物,雙眉一挑。「那是什麼?」
「仙姑交代要吃烤肉。」永安羞赧一笑,當銀月嬌喊著謝謝時,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猛將居然紅了臉。「那,我先出去了。」
蒼穹挑高雙眉看著自己的副將被這小妖女迷得暈頭轉向,不覺恨恨地咬牙。
「嗯,好吃!明日還有嗎?不然明日你再叫伙房做些。」銀月滿足地笑開懷。
蒼穹瞪著她好一會,疑惑浮上心。
「你不是說你茹素嗎?」
「呃,那幾日茹素啊!」銀月一臉無辜。
蒼穹冷笑兩聲。「好你個丫頭,居然把我耍得團團轉!」
「只能說你蠢。」她吃得眉開眼笑,「真的好吃!你快來吃。」
他卻無法像她這般無憂無慮。「吃完,我讓永安著人整理個小帳給你休息,明天送你回家。」
她放下手中的烤肉。「我不要。」
「軍營是容不下你的。」他嘆氣。
「我不會白吃白喝的,你別趕我走嘛。」她嘟嘴求情。
「不行,一個小姑娘怎可待在軍營。」能跟著軍隊的,也只有「那些女人」。
銀月咬著下唇想了想,端起盤子移到他身邊,「那……我給你一個機密,交換讓我待下,扮男裝當小廝也可以。」
「你能有什麼機密。」他冷哼。
「此處往西南──」她空出一只油膩膩的手遙指一方。
「等等,你的方向感太差。」他拍掉她的手。
「就信我一次嘛。你別打斷我說話,沒禮貌。」不等蒼穹發怒,她接著說︰「往西南,兩山之間有一山坳,該處有大批突厥士兵,我想這個消息對你絕對有用。」說完,得意地笑看他。
蒼穹一愣。「這麼近?」那個山坳他知道,之前探子去尋過,並無異常……等等!「你又怎知那兒有突厥軍隊?」
她哈哈一笑。「仙姑的高深莫測豈是凡人能猜透的。快吃吧!你沒被我餓死算是老天保佑了。」怕他反悔,她再度叮嚀︰「如果你真的在那兒找到突厥軍隊,就不能趕我走喔!」
看她吃得開心,蒼穹發現自己餓壞了,于是直接把銀月桌前的烤肉端走,惹得她大聲抗議。
「如果你唬弄我,我肯定會狠狠賞你一頓鞭子!我自己打!」蒼穹咬了口肉,陰惻惻笑著幻想她求饒的模樣。
「如果真的有突厥軍隊,你是不是也讓我打一頓?」銀月依舊嘻皮笑臉,伸手模走盤中一塊烤肉。
他雙眉一挑。「只有我打人,敢打我的,好像只有你。」
「我覺得你挺喜歡被打。」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繡花拳頭打在他身上根本不痛不癢,可能她的拳頭還比較痛呢!
「我才沒……」蒼穹發現自己又被她戲弄了,而且在她身上浪費太多時間,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只能暫時任她撒野。
「給我好好待著,不許亂跑不許出聲,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跨出這間營帳。」蒼穹喚來永安,和永安移到一旁小桌談論軍情。
銀月的眼瞟向他那張氣派的大椅,緩緩起身。
「不準坐我的位子。」
背對她的蒼穹冷冷補上一句。
銀月身子定住,又坐了回去。
他後腦勺有長眼嗎?
好吧!反正目的已經達到,就暫時裝乖一下吧。
銀月在軍營瑞安頓了下來。
果然在她所指之處發現了大批突厥軍隊集結,蒼穹當機立斷下令攻擊,突厥軍隊被攻得措手不及,全數被殲滅,只可惜此處並非突厥首領藏身之處。
蒼穹也只能依照當初的承諾讓她待下,只是每次見面都不忘提起要送她回家;他很有耐心提,她也很有耐心地回絕。
她變成女扮男裝的小廝,與蒼穹原本的小廝黑子一同服侍蒼穹。
說是服侍,其實她的工作只是幫蒼穹送三餐,其余時間根本沒人聞問她上哪去。
此等不公平的工作內容讓原本以老大哥自居的黑子對「新來的」十分不滿,只要找到機會就欺負他。
從小愛搗蛋的她,對黑子的小把戲根本不放在眼里,倒是唯二知道她身分的永安,每每遇到她時,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猜想是因為蒼穹要她晚上在他帳里睡這件事吧。
她和蒼穹可是清清白白的!他睡他的大床,她睡一旁的臥榻,井水不犯河水,可她又不好開口跟個大男人說這檔事,那也挺怪的啊!
至于黑子,有時會對她動手動腳,而她畢竟跟著族里的姐姐們練過些拳腳功夫,平時黑子沒啥技巧的三腳貓功夫傷不到她,唯一一次她中招,是黑子趁她端著蒼穹的晚膳無暇顧及時伸腳絆倒她。
那次她摔得可重了,還撒了滿身食物。
蒼穹看到她的狼狽樣,知道她吃了虧,卻沒說什麼,僅是帶她去偏遠的溪邊讓她清洗。
她知道他要她知難而退,趕緊離開,可她偏不!這里的每件事對她這個山里來的傻蛋來說都很新鮮有趣。
「喂,新來的,這個拿去。」黑子遞給她一顆饅頭。
說是遞,其實是用丟的。
「我不餓。」銀月沒有伸手去接,任饅頭落地。誰知黑子會在饅頭里下了瀉藥或是什麼的。
「你這家伙,有食物吃還不要,早知道就給那個小孩子吃了。」黑子哼說著。
黑子的話引起她的注意。「什麼小孩子啊?」
「就是前幾天俘虜的突厥人啊,我看他的年紀不過十一二吧。」黑子眼里藏著鬼祟。「將軍下令不許讓他進食,甚至連一滴水都不能給,直到那小孩願意供出首領的營地為止。今天第三天了吧。」
「為了得到情報,寧願讓那個孩子餓死渴死?好殘忍!」銀月皺著眉說。對蒼穹起了反感。
「嗯,我剛才听獄卒說,他好像快死了呢。」黑子偷偷打量銀月糾結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計謀就要成功了。這個新來的除了長得有點娘氣,其實不討人厭的;可他不想被搶去將軍身邊小廝這個差事,只得用點手段陷害他了。
銀月心里掙扎著。
她知道軍令不可違,尤其這幾日來看了不少蒼穹懲處手下的狠厲模樣,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一直在捻虎須,因而對蒼穹的尊敬不覺多了幾分。
可那是一條人命啊,她豈能置之不理!
沒理會黑子,她轉頭快步往關俘虜的牢房走去。
「嘿嘿……」黑子賊笑地轉身往將軍營帳奔去。
這回終于整到那個討厭鬼了。